黄桥烧饼(外一篇)
2017-12-19丁慕涵
丁慕涵
时间走得真快,從不停下来歇歇,又是一个大年三十,我又一次回到黄桥,回到这个始建于北宋、南濒长江、东连如皋、北接姜堰,素有“北分淮委,南接江潮”的水上枢纽之称的地方。这座千年古镇,经历过风雨跋涉,炮火纷飞,也享受着现今的风调雨顺、家国和谐。俗话说不到长城非好汉,踏进黄桥,不吃上几块远近闻名的黄桥烧饼,也枉称来过。
这一次,我依旧同以往一样,信步走进街边的一家烧饼铺子,对着老板娘叫一份黄桥烧饼。
只见老板娘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裹上围裙,撸开袖子,从一旁的桌子上抓起刚刚发酵好的浑圆的面团,两手搓一把面粉,熟练地揉捏擀压,一个个轻薄小巧的面皮就此诞生。她用筷子挑起一团馅料,轻置于刚刚放了些猪油丁的面皮上,再撒些香葱末用以提味。接着,她灵巧的双手上下合拢轻轻一揉,再用“响子”把饼翻转敲捶,一块黄桥烧饼就初具雏形了。最后她再在面饼表皮刷上一层饴糖糖液,撒上白芝麻,放入桶炉烤制,就大功告成了。
“小姑娘,今儿个面揉多了,正好赶上过年,再送你俩烧饼!”
我连道了几声谢谢。冬日的暖阳投射下来一缕微光,映在她弯弯的眼角上,映在她白里透红的脸庞上。我也笑了,笑她真美。
不出一刻钟,氤氲在蒸汽里的香味直窜入鼻,逼得我使劲下咽口水,做几个深呼吸,彻底放任自己沉浸在一片酥香之中。拿到手中的黄桥烧饼,有蟹黄的、肉松的、桂花的……色泽金黄,各有特色。据说这都归功于早先黄桥的名门望族何姓家族的何萱,他与制饼师傅们交情甚好,常在一起切磋手艺,还为师傅们出点子,让黄桥烧饼的内馅随季节变化而变化,扩大了烧饼的口味。
刚出炉的黄桥烧饼,金黄色松脆的薄衣外皮包裹着松软可口的馅料,令人垂涎欲滴。轻轻拿起,渣落满地。小咬一口椭圆形的甜烧饼,焦脆的外皮瞬间即碎,再轻轻一嘬,一阵“吸溜吸溜”的声音过后,半透明色的白糖糖浆缓缓流入舌尖,滑润的口感中溢出些甜气,甜而不腻,却甜得丝丝缕缕缠绕上心尖。再拿起一个圆形的咸烧饼,先是一阵芝麻的清香扑鼻而来,咬过一口,更是内有乾坤。上下唇一抿便是一股面香,轻轻咀嚼,这饼皮虽酥软却筋道。绵软的肉松搭配清爽的葱末,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实在难以让人舍得下咽。这最有意思的,是三层香气过后,缠绵于周身,萦绕在心头的,还是那最初的芝麻香。
吃着外焦里嫩的烧饼,我想起了少时听长辈们讲过的故事。相传清朝道光年间,如皋的一位知县品尝过了黄桥烧饼以后对这酥脆饱满的口感以及馥郁的饼香十分留恋,就冒着搞特权的风险隔三岔五地派人快马加鞭地到黄桥镇上买烧饼吃。后来,黄桥烧饼被毛泽东主席赞道“黄桥烧饼好出名的”,多次被周恩来总理用来在国宴上招待尼克松。现在,它更是中华民族小吃,是江苏省首屈一指的名点。
黄桥烧饼能够声名远扬,还得益于70多年前的那场黄桥战役。1940年10月初,面对国民党反动派韩德勤的猛烈进攻,陈毅、粟裕指挥新四军7000士兵全歼敌方万余人,并缴获众多军用品,大获全胜,大快人心。黄桥战役期间,国民党军队霸道横行,大肆夺粮,并以毁灭性的方式破坏新四军的炊事房。百姓们看到战士们饥肠辘辘的样子,全镇的家家户户就支起炉灶,日夜赶制,做好一筐筐形状像斗笠,最简单的,无任何馅料的酒酵面饼,通过致富桥向前线运输。
在黄桥,三步两步,走出的便是一段历史。如今的致富桥,桥下是一条不宽的小河,河中还有三两停歇的船只,岸旁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楼,躲在棵棵黄色渐绿的大树背后,像极了那江南的美人儿,娇羞可人。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如今的黄桥烧饼,虽声名显赫,但它也如江南美人儿一般,低调随和。
黄桥烧饼中饱含的百姓的淳朴热情,有家中几人围坐炉旁品尝烧饼的温暖,有当下中国人牢记革命先辈的丰功伟绩,继续书写新辉煌的决心。这些,是无价的,它们共同汇集出了黄桥烧饼独一无二的味道。
瓦
“瓦来自泥土,历经火炼,是土里长出的硬骨,是火中飞出的凤凰。”瓦——朴素,内敛,平淡无奇。可我独独钟爱它,爱它身上所赋予的文化内涵,爱它低调的奢华,爱它所蕴含的生活气息。
瓦中有堂皇。经过火的淬炼与水的洗礼,瓦中贵族琉璃瓦脱颖而出。帝王专用的金灿灿的黄色,代表着不可侵犯的皇权;翠色欲滴的绿色砖瓦,昭示着地位崇高的王府贵族;正统严肃的青色主要用于祭祀建筑,象征青天;朴实无华的黑色则多出没于帝王园林中的亭台楼榭。不同颜色的琉璃瓦,一样的华丽夺目;不同式样的琉璃瓦,一样的精巧别致。
那时候,瓦中有生活。灰黄灰黄的瓦片,排着队躺在家家户户的屋檐上,为人们遮风挡雨。瓦下,母亲亲手烹饪了佳肴,令人垂涎欲滴的味道顺着参差瓦缝,如云雾一般在空中缭绕,温暖了萧瑟的秋,融入了孩童的心。瓦上,雨水笑着闹着,沿着瓦垄淌到了屋檐一角,汩汩而下,构成了瓦的节律交织在孩子的笑容里。瓦中的简单,快乐与恬淡,共同构建起了一段幸福的时光,编织成了美好的生活。生活被寓于瓦中,才有了最质朴的滋味。有瓦的地方,是有爱的地方;有瓦的地方,是叫做家的地方。
彼时,此时。后来的一天,瓦的生活被强行挤入的钢筋水泥打乱了,瓦在城市中走投无路了,在高速发展的时代中迷失了。
相较于鳞次栉比的摩天大厦,相较于膏粱文绣,侯服玉食,瓦那小小的物件,它缺少现代元素,没有珠光宝气,不够稀有贵重,却气韵悠扬,摒弃了浮华喧阗,承载了千年的的历史,遮挡了四季的风沙,阻止了雨雪的侵袭。它默默无闻地伫立在那里,不奢求一分赞扬,低调地散发着中华文化的光芒,蕴藏着朴实中的华美,彰显着家的存在。这样美好而伟大的瓦啊,你叫我怎能不爱它?只可惜,我很难再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找寻到微不足道的它的痕迹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偶然,我漫步于北京的胡同,一个不经意的抬眼,我怔住了。是瓦。它拖着残损的身躯,坚强地屹立在破旧的屋檐上。我看到了,看到了它傲然挺立的身躯,看到了它极富尊严的微笑。是啊,它怎么可能让我失望?它怎么会在时代的十字路口迷失?它身上背负着的沉重的包裹,激励着它站起来,勇敢前行。
时代踩上了风火轮,横冲直撞一路向前。我们习惯性选择用无价之物换取有价之物,看似繁华更甚,实则失去更多。城市的发展应与文化的坚守相辅相成。传统文化,需要我们从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共同去认同它,热爱它,需要我们的善待与呵护,需要我们给予它们生命的延续,需要我们让它迷人的香气弥散在每一代炎黄子孙的生命里,贯穿始终。最终,如瓦一般,这些文物与它们身上所承载的文化,会在时代湍急的河流中稳住步伐,笑到最后。
那时,我们还能琉璃瓦下谈古,古色阳关空奏。夜雨绵绵,我们还能隐隐听到苏轼频频移床时“一听南堂新瓦响,似闻东坞小荷香”,理解他萦绕心头的客愁。我们还能听雨打在瓦上清晰入耳的声音,听这当属于中国的古老音乐。我们还能走近如瓦一般的文物,感受它们身上厚厚的光辉岁月,体会它们身上夹带的情感与文化。传统文化的气息,韵味千古,不枯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