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节的辽阔（组诗）

乌兰哈达

乌 鸦

沐浴是美德

每次临睡前，乌鸦

脱掉夜色的斗篷，褪下疲憊的靴子

浣洗轻浮的尘埃和宿命的咒语

洗，反复地洗

直至：东方即白

床上是岩体的褥子

被子，是一缕风，有时是一场雪

而枕头，永远是一盏灯

孤 独

一个人坐在山岗上

熙熙攘攘的往事雾一样从山脚漫上来

漫上来，天就黑了

面壁市井，突然响起的敲门声

将它加重

秋 菊

开与不开，都是菊花的秋天

落与不落，都是秋天的菊花

金黄，淡蓝，纯白

向四野弥漫

旋即又从四野弥漫回来

一匹瘦马牵着一个人，徘徊在

秋天的边境

气 息

在这样的时令

嫩草打开泥土的气息

泥土捧出嫩草的气息

她们是怎样达成默契的，我不知晓

好像有什么东西掠过脸颊

我不能确定

我几乎是愚钝的：放弃眼睛和思想

当然，这一切一定有风的功劳

心 事

风吹过就散了，远了

涟漪兀自荡漾

床单收走了，天渐渐暗下来

晾衣绳孤悬空中

星星不多，月亮再不会升起——

独 白

我城府不深，藏不住欢乐

我胸襟足够宽，装得下忧伤

欢乐稍纵即逝

比不上忧伤持久

由此可见，我没有可藏掖的

只有更多可装载的

我最爱的人，来自离别

我最得意的诗篇来自午夜

招安：欢乐和忧伤无法同归于尽

乘法或除法，零对我仍有意义

不需要拥抱，我需要去枷

不需要亲吻，我需要人工呼吸

白 墙

一幅画挂上墙

风景或人物，开始斑驳的旅途

钉子的锈迹又将它们缓缓加重

一丝孤独挂上墙

无需钉子，只用一束目光

墙依然是洁白的，凭借这一丝孤独

孤独是可信赖的——

落 花

朵朵，簇簇，丛丛

这些起伏的平仄，错落的韵脚

对于一个怀古的人，轻易不能下笔

那些忙碌的蝴蝶和蜜蜂

是旧相识

能否落户句读的繁华，不得而知

忽如一夜开，恰似一夜落

落花也许是春天最小的女人

落下，即是天涯

是夜，倚窗听雨的人泪流满面

追忆黛玉葬花，小楼东风

胎死腹中的，可能是他已填好的词

沙 漠

对毡房、炊烟、野花和牛羊

是禁区，对穿梭的驼队

是铃声漫向天边的悠远和独行

对孤独的淘金者

是自足的矿脉和风干的版图

苍穹下恍若叹息的浩瀚

堆砌着寂寞的力量

一半是沙岭逶迤的剪影

一半是大海凝固的忧伤

打碗花

碗会不会打

而花是一定要开的

小心思，缠缠绕绕

只用一小段初夏，就爬越了等身的墙头

捧出怀中漂亮的杯盏

收集阳光的炽烈，积攒月光的甘醇

思忖有朝一日，摆上迎娶的宴席

邻家少女，出落得紧

一年胜似一年

打碗花期待她温柔地把自己摘去

别在乌黑的发际

最怕秋风般冷艳的一瞥：

碎了——

责任编辑 郭晓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