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铃中投宿(组诗)
2017-12-19陈默
陈默
昨夜 我在风铃中投宿
昨夜 我找不到投宿的灯盏
仿佛 佛主也把我忘掉在尘世上
天黑得摸不着天
我黑得看不见我
寺门掩了 和尚睡了
我只得在檐角的风铃里投宿
没有风 是风铃不响的寂静
唯一能听到的是一滴香灰落下
把香炉碰响的声音 再就是
铁的生长
以风铃之小 却能打坐诵经
也能翻来覆去默念咒语
更深夜夤 我第一次听佛在说话
就像天界的神对地上的人——
人间 红尘 疾苦 灾难
我们也得过问 不能老坐蒲团
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 这样
我们就对不住人间的供奉
让杀戮者放下屠刀 去念佛经
让流浪者避开风雪 以佛暖身
“让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神龛
真善美 人之初”
昨夜 我在风铃中投宿
佛界美妙的偈语进入我的梦境
我的灵魂 仿佛得到一次过滤
而风铃的上空 是一方蓝天 几朵白云
墨说 我有了六尺整张的翅膀
大师在抽烟 品茗 闭目养神
一支狼毫 在青花瓷的笔洗里浸身
有着贵妃浸在华清池的媚态
大师不像是要作画而是要作诗
对着李白的明月 捋着李白的胡须
一只有力的手 开始研我
砚台和我保持相依为命的黑
似乎洁白的世界被我全洇黑了
看不见一抹与我相反的白
当一张白宣纸在桌案上展开
一只黑天鹅 在大师的笔下引颈而歌
我欣喜若狂:我的生命与灵魂
不只是一团漆黑 终于
有了一张六尺整张的翅膀
和海阔天空的天
河边的蒹葭 在一场秋风中将要老去
头发也将苍白 这时所有画面上的景物
谁还能将我说成是一堆墨 包括
那一滴落日与那一抹晚霞
黑马湾
是一匹超过黄骠马的黑马
一身鬃毛黝黑发亮 四蹄如雪
也许是驾过秦皇铜车马的一匹
反正是人高马大时期的一匹好马
它站在秦皇驰骋过的秦直道上
曾打出的响鼻 让敌方槊戟发抖
我的父亲也算得上相马伯乐
曾从内蒙古牵回三匹黑马
他曾说过 像黑马湾这样的马
独一无二 世上少见
冲杀过1800里直道 骨架如铁
石门关一样威武 挺立 长啸
让那些闻见冲杀声丧魂落魄倒下的马
匹匹成尘 个个成泥
白 露
天气 明显薄得如纸
稍一动就会扯
伏天长得很凶的草 软了下来
雨点打在一片叶子上
这片叶子很快就暗红或淡黄
打在鸟尖红的喙上 鸟也很快
把歌声压在舌底
兄长们开起红色播种机
在大塬上突突播种着小麦
那是我必读的诗行
也必发表在一个大刊物的封面上
我中午脱掉的外衣
早晚两头都得添上
白露的白和白露的露
在我汗毛尖上是一滴滴霜
正在诠释”白露为霜“的句子
喝了一杯酒
身上像添了一件衣
身上的白露就消失了
比中午太阳照一下快多了
河南铁匠老庆
他像铁一样黑
他像铁一样瘦
不言不笑 像锤
打起铁来力大无比
一锤下去 圆铁变扁 厚铁变薄
粗铁变细
再一锤下去 就是一把斧
或一把锄 或一把锋利的镢头
他最拿手的是淬火的絕技
是他老家老几代的秘诀
他一生打出的铁具 不知其数
也打坏了许多砧子 许多锤
最后也打坏了自己的腰
当医生将一小块铁塞进他的腰部
(这块铁不是他打的 是进口的)
他感叹地说 再硬的人
也打不过铁
深夜 在郎木寺
遥远的犬吠 穿过沉沉黑夜
咬走了我梦的一块
于是 我端起五官
供奉在佛的窗口
狗又吠了一声
夜空就落下了一块银子
郎木寺静成佛的身子
另一张床上 那个光身子死睡的家伙
胸脯上的黑松林里
藏着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