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究竟作于何时?
2017-12-15吴启雷
吴启雷
千百年来,《清明上河图》的题跋引导人们将此图断代时间定于宋徽宗年间,在国人心目中,这幅画应该就是一幅创作于北宋末年,描写城市经济繁荣的作品,然而,随着对此画研究的深入,其断代问题,已经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答案来,那么,如果此图不是作于宋徽宗年间,又当是何时所作?
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许是中国人最熟悉的宋画了,通过画家的画笔,大家得以一睹宋都汴京的繁华。在国人心目中,这幅画应该就是一幅创作于北宋末年,描绘城市经济繁荣的作品。然而,随着对《清明上河图》研究的深入,《清明上河图》的断代问题,已经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答案来。必须提到的是,自古以来《清明上河图》便有诸多版本,这些版本的图像多不相同,因此,本文所讲述的《清明上河图》专指清官旧藏“宝笈三编本”。
被题跋误导的我们
首先需要搞清楚的是为什么大家会以为《清明上河图》描绘的是宋徽宗统治末年的事情。当然,这就必须要提到《清明上河图》文末的几段题跋:
其一:
通衢车马正喧闹,祗是宣和第几年。当日翰林呈画本,生平风物正堪传。
水门东去接隋渠,井邑鱼鳞比不如。老氏从来戒盈满,故知今日变丘墟。
楚拖吴檣万里舡,桥南桥北好风烟。唤回一晌繁华梦,箫鼓楼台若个边,
竹堂张公药
其二:
峨峨城阙旧梁都,二十通门五漕渠。何事东南最阗溢,江淮财利走舟车。
车毂人肩围击磨,珠帘十里沸笙歌。而今遗老空垂涕,犹恨宣和与政和。
京师得复比丰沛,根本之谋度汉高。不念远方民力病,都门花石日千艘。
鄴郡郦权
其三:
歌楼酒市满烟花,溢郭阗城百万家。谁遣荒凉成野草,维垣专政是奸邪。
两桥无日绝江舡,十里笙歌邑屋连。极目如今尽禾黍,却开图本看风烟。
临治王磵
其四:
画桥虹卧浚仪渠,两岸风烟天下无。满眼而今皆瓦砾,人犹时复得玑珠。
繁华梦断两桥空,唯有悠悠汴水东。谁识当年画图日,万家帘幕翠烟中。
博平张世积
这四人的诗歌题跋,全部都提到了北宋末年都城开封的城市辉煌,漕运给汴河两岸带来的繁荣,也都提到了北宋灭亡后,今日开封的荒凉。尤其是第一首诗中“祇是宣和第几年”“当日翰林呈画本”之句;第二首诗中“而今遗老空垂涕,犹恨宣和与政和”。这些句子无不告诉我们《清明上河图》的创作时间是北宋末年政和、宣和年间,由于宋徽宗统治时代的无道,最终导致了帝国的败亡。而北宋遗老们在重睹此图时相当感慨——睹物思旧,对比昔日辉煌的开封城,今日开封早已瓦砾遍地。
题跋的四人都是北宋遗民,身居金国,去北宋亡国不远,因此,他们在题跋中所记述的内容,古往今来被很多学者珍视。然而,若细细分析此四人的身世,我们会发现,此四子的题跋未必就是真实的。
首先,前文题跋中,郦权提到“而今遗老空垂涕,犹恨宣和与政和”。不过,就从人物生平上来说,上面提到的這四个人:张公药、郦权、王磵、张世积,严格说来都不算是“遗老”,最多是个“遗少”吧。
张公药是宣和末年太原战役西军降将张孝纯的孙子。张公药生于金,长于金。根据记载,张孝纯投降金人后,曾短暂于旧都开封工作。但此时的开封已经不是政、宣时代的开封了。即便此时张公药已经出生,也在开封。他也是个孩子,而他所见的开封也不是昔日辉煌的模样。
郦权是南宋绍兴七年淮西兵变后叛逃金国的叛将郦琼之子,也非熟知开封情况的人,也未见其于宣和中活动于开封的记载。郦权约卒于1193年,开封城破于1126年冬,前后六十多年时间,即便郦权当年在开封,其年岁不大,也就是个孩子而已,想必对于开封的辉煌是没有多少印象的。
至于王磵和张世积,情况也差不多,基本都是遗少,而非遗老。他们既非宣和时代人,也非开封繁荣的切身经历者。那么,他们在题跋中所陈述的《清明上河图》创作于宋徽宗政和、宣和时代的依据是什么呢?
还有一个叫张著的人,也有一段题跋:
翰林张择端,字正道,东武人也。幼读书游学于京师,后习绘事。本工其界画,尤嗜于舟、车、市、桥、郭径,别成家数也。按《向氏评论图画记》云:《西湖争标图》《清明上河图》选入神品,藏者宜宝之。大定丙午清明后一日燕山张著。
张著这段题跋点出了此画作者为张择端。这个名字我们都比较熟悉。但张著的题跋只是介绍了张择端所擅长的画科和作品名字,却并没有直接说这幅作品是由张择端创作于宋徽宗时代,更无任何语言提到此图的创作与宋徽宗时代的政治有关联。加之张著本身就是辽人。辽国灭亡后,张著入金,其与北宋,与开封,殊无关联。
此外,还有一个现象很有趣:此图上并未出现代表金代内府书画庋藏的“明昌七玺”。那么此图是否进入过金代内府?继续往前推测,此图是否进入过宋徽宗内府庋藏?又是否在宋亡之后,与内府其他书画一同被金人掠夺而去?
实际上,根据曹星原博士的考证,张著题跋于1186年,早于他进入金内府十九年。1186年已经是靖康之变后59年。半个多世纪后的某天,尚未进入金内府的张著得以在《清明上河图》上题跋。这只能说明一点:此时的作品还未进入金内府收藏。比较合理的推断是:《清明上河图》在靖康之变后,一直散落民间,末进金内府,因此不见金章宗的“明昌七玺”。然而,若由这条线索继续上溯,那么靖康之变中,《清明上河图》应当也不藏于徽宗内府。否则,此图又怎么会被金军遗忘于民间?宋徽宗既不藏此图,那传统说法中,张择端以高超的画意描绘徽宗时代开封的辉煌,甚至以宫廷中人的身份,将此画进呈宣和内府,提出画谏的记载,是否也就不攻自破了?
因此,起码从目前作品背后所呈现的题跋来说。我们并不能肯定这幅作品创作于宋徽宗时代。可是,因为诗文题跋的内容都是对宋徽宗时代开封城市繁荣、商业发达的描绘,因此,千百年来,这些题跋引导我们将此图断代时间定于宋徽宗年间。而后人对于此图中所出现的图像资料的分析,也都基于作品的断代信息。一旦断代有误将成为制约《清明上河图》研究的一个大问题。那么,如果此图不是作于宋徽宗年间,又当是何时所作?
从酒肆中破解谜团
《清明上河图》的图像确实传递给我们许多关于此图断代的信息——图像的时代性便是最重要的断代信息。
纵观《清明上河图》全图,我们不难发现,画面图像都围绕着运河和漕运这一话题展开的——即便是描绘城市繁荣的画面部分,也即画面中高大城门左侧的城市画面,虽然没有出现河流和忙碌于河流中的漕运船只。但漕运是带来北宋城市商业繁荣的最重要原因,这是毋庸置疑的。开封的城市建设已经打破了唐代长安市、坊的界限,商业、娱乐场所遍布全市各处,尤其是漕运运河两岸,更是商业发达的繁华地带。当然,从图像中也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这点。
漕运所能带来的是粮食的充足。这当然也是北宋定都于汴梁的经济原因。史载,宋太祖曾想迁都洛阳,但他考虑到开封粮食漕运的便利性,最终还是放弃了迁都的念头。《清明上河图》中,我们看不到关于漕运与粮食的直接关联。但是从画面中,我们所能看到的则是遍布运河两岸的酒肆。这些酒肆大小不一,规模不同。这些遍布画面中的大小酒肆中所贩卖的各种酒品,都是由粮食酿造而来。若无大量的粮食供应,则开封无法大量酿酒。
从画面上看,《清明上河图》与饮酒这一内容几乎贯穿画面的始终。从画面起首处的骡队所驼载的木炭,到画面最后出现的“赵太丞家”门口的“专治酒伤”的招牌,无不反映开封城的饮酒文化。当然,骡队所驼载的木炭,学界尚且存在有“温酒”与“取暖”两类说法。而关乎后者的说法,更是围绕着《清明上河图》所描绘的季节究竟是春季还是秋季这一问题展开。但若抛开卷首争议不做过多展开,就画面中大小不一的酒肆,酒肆中饮酒的人们,以及画面最后的“专治酒伤”等信息来看,这幅作品确实反映了酒与开封百姓生活的关联。而这种关联与漕运使得大量粮食进入开封有很大关联。
实际上,就汴河与开封城经济繁荣问题的讨论已经很多,已是定论。然而,就从漕运和饮酒两个画面主题展开去,可以得到很多关于此图的信息来。
画面中河流上有许多正在运行和停泊在岸边的漕运船只,尤其以那艘正在穿越虹桥的船只最引人关注。那么这条河流究竟是哪条河流呢?上文提到,对于画面中河流的讨论有不同说法,这也是《清明上河图》研究的重点话题。关于画面中河流的争论,实际并不是从河流本身出发,而是从河流周边的地貌特征、城市环境展开的论述。换言之,人们研究画面中河流两岸的地貌和环境,进而推测出河流之名来。毕竟,天下大多数河流都是差不多的模样,其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河流两岸的人情和风情。沿河而建的各种酒肆,也因此成为我们研究的主要对象。那么,是否可以通过对酒肆的研究,判定图像中的河流之名呢?
北宋时代的酒肆,有正店和脚店两种不同类型。所谓“脚店”,规模无所渭大小,与装修豪华无关。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记载说:“在京正店七十二户,此外不能遍数,其余凯胃之脚店。”“脚店”实际是酒店行业里最低下的一种,他们可以卖酒,但不允许私自酿酒,主要服务于中下层百姓。
由于北宋政府對于酿酒、饮酒的严格管理,并针对酿酒制定了专门的法律和税收政策。此外,宋代酿酒所需要的酒曲也必须从官方购得。这些政策被史书记载为“榷酤之法”。因此,在整个开封城中,只有72家被政府允许酿酒的酒店,也就是孟元老所记述的“正店”。这些“正店”都是每一个地区被政府认可、注册过的酒店,这些“正店”也有一些是官方经营的酒店,每家“正店”都有各自的管辖范围,所有“正店”只在自己管辖范围内经营酒生意,彼此不抢对方市场。又因为宋政府出台的酒政管理中,最严重的惩罚莫过于带私酒进入其他“正店”管辖的范围。因此,某一“正店”所管辖范围内的所有“脚店”,若要从事酒生意,唯有跟本地区的“正店”批发。而“脚店”所批发而来的酒,也都是本区域内的“正店”所酿制。
《清明上河图》上酒肆极多,这些酒肆多为“脚店”,而尤其以虹桥左侧,画面下方的这家“脚店”规模为大。画面上我们可以明确看到这家酒肆门口彩楼欢门之下有“脚店”二字。这家店规模不小,但依旧是“脚店”身份。这家店既然不是“正店”,店中所卖的酒就只能从“正店”批发,而画面中有没有“正店”的存在呢?
当读图经过城门进入开封城内,我们会发现距离城门不远处有一家规模不小的酒店,彩楼欢门的左侧,清晰地悬挂着“正店”二字。酒店门口悬挂着“孙羊店”的酒旗,“孙羊店”或许就是这家“正店”的名字。
除此之外,全图我们再也找不到第二家“正店”。由此看来,这家“孙羊店”应当就是虹桥一侧那家规模不小的“脚店”所经营的酒生意的直接供货人。其实,“孙羊店”画面的细节也反映给我们这个信息。在“孙羊店”的后方,画面上居于酒肆的右后方,整齐堆放的酒坛子堆得很高很高,几乎与二楼持平。遍观全图,仅有这家店的细节描绘中突出了堆放整齐的酒坛子。这一图像应当与这家店负责这一地区的酒的经营与批发有直接关联。
在弄清楚这个问题之后,我们接下来要弄清楚的是,这家“孙羊店”是否在开封城现实存在呢?如果是现实存在的,那么这家“孙羊店”的位置又在开封城何处?
在遍布画面的“脚店”门口,各种招牌和酒旗均有今日广告招牌的意思——“新酒”“小酒”“美禄”“天之”“稚酒”不一而足。
这些招牌中有一种叫“美禄”的酒在史料上曾被记载过,在东京开封城很有名气。
根据北宋张能臣《酒名记》的记载,“美禄酒”是产于开封二十六户正店之一的“梁家园子”的名酒。然而,我们知道,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里记载了开封城中有七十二家正店。但是,考虑到张能臣的历史早于孟元老,他本人也是开封生活的亲历者。那么这二十六户正店,应该是开封城中最负盛名的二十六家大店。“梁家园子”作为二十六家之一,其看家好酒“美禄”酒也是闻名开封的美酒。
画面中“脚店”门口的“美禄”酒旗,无疑告诉我们,这家“脚店”所在之处,应当正处于“梁家园子”的管辖范围内。作为画面中唯——家“正店”,“孙羊店”很可能就是“梁家园子”的化身。
而实际上,若依据宋代开封城的城市地理情况来看。梁家园子所处之地,正好在汴河不远处,并紧靠宋门。若沿着汴河走向,继续往东南方向前进,在东水门靠近汴河不远处,确实有一座虹桥存在。
这一城市地理实际,无疑宣告画面中的漕运河流,正是汴河。
汴河是开封的重要漕运河流,也是黃河的支流。黃河水在给汴河带来巨大航行便利的同时,也给汴河带来了不少问题。这其中最突出的两个问题便是:泥沙的淤积与每年初春的凌汛。河沙的淤积尚且便于处理,每年冬季枯水季到来年开春之间的时间,宋政府可以组织人力清理黄河水所带来的泥沙,以利于来年的漕运工作。但是给汴河带来最大问题的,其实还是凌汛。
因为黄河每年都要封冻,因此开春后的凌汛,实际是冬季黄河水患的直接体现。为了保证黃河的冻冰不给汴河两岸水利带来影响。因此,每年入冬后,汴河上游接黄河处都要修筑冬堤。冬堤确实保护了汴河不受黄河凌汛的危害。但同时,冬堤的修筑,也使得汴河水位急剧下降,汴河通航受到很大影响。
因此,作为直接影响开封生活的重要河流,汴河一年通航时间只有两百多天,并不能保证全年开展漕运工作。此外,黄河泥沙也让汴河逐渐成为地上河,水患问题加剧。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年),导汴入洛工程的完成彻底改变了汴河漕运的情况。根据宋神宗朝章阵的《清汴记》的记载,洛水清澈,其冬季并不结冰。因此,导汴入洛工程完成之后,汴河漕运情况大为改观——既解决了泥沙淤积的问题,也使得凌汛危害消除,每年冬季依旧可以确保漕运通航。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断代信息——我们知道汴河在宋徽宗时代最终成为地上河,那么,若《清明上河图》成作于宋徽宗时代以前,画面中的河流自然不会是地上河的模样。而如前文所述,起码在宋神宗时代,因为导洛入汴工程的实施,那时候的汴河还不是地上河。
宋徽宗对此图的不喜
《清明上河图》会不会是宋神宗朝的作品呢?
当然,断代一件书画作品的年代是不容易的,需要考虑作品中流露出的方方面面的信息。上文所提到的图像信息,自然是断代的重要依据。除此之外,画作所表现出来的艺术风格,也是必须考虑的。通常,某一时期所流行的艺术思潮,必然会影响这一时期的艺术创作。艺术思潮与艺术创作是相辅相成的,具有明显的时代性。
《清明上河图》的創作风格,与北宋早期和中期所流行的“今体画”的风格相同。“今体画”实际上正是发自五代后期,并在北宋中期达到鼎盛的,对于平民阶层生活关注的社会思潮在绘画艺术创作上的直接体现。
北宋刘道醇在其《宋朝名画记》中记录叶进成是“今体人物画”的代表人物。至于刘道醇和叶进成,在北宋历史上都不算是名垂千秋的名手。但是《宋朝名画记》一书的传世,足以说明刘道醇在宋代美术理论界的地位。他在书中提到的“今体人物画”也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即便对美术史很了解的读者,在提到“今体人物画”时,也很难对这一名词有明确的认识。
不过,好在是刘道醇多少给了“今体人物画”一个定义,他在介绍叶进成时说:“叶进成,江南人,性通敏,善画今体人物。士元杨直讲家有进成《醉道士图》,观其趋向清野,陶然相乐,尤有佳处。其僮仆、鞍乘、树木、服器略可观焉。”这段记载告诉我们,“今体人物画”的一个特点就是“趋向清野,陶然相乐”。“清野”二字,让我最先想到的就是古代文入画中的古木寒林、秋山野渡、幽人逸士。正巧,北宋时代的山水画好像正是“清野”之气。不论是较早的关仝、范宽,还是后来的郭熙。这些大师笔下的山水生活,全然一片“清野”之色,他们的作品中都有很丰富的底层百姓的活动图像。这种艺术表现的手法与被艺术史上誉为“金碧辉煌”的唐代青绿山水画截然不同。山水画之外,人物画也是如此,唐代人物画,不论是《虢国夫人游春图》还是《簪花仕女图》,这些作品所表现的均是贵族式的生活方式。
然而,在宋代的“今体画”中,不论山水画,还是人物画,我们都看不到唐代那种富丽堂皇的贵族气,取而代之的,是宋人朴实的平民写实艺术。艺术思潮的巨大改变,主要是因为从唐到宋,历史环境的巨大变化。
随着唐末五代,门阀贵族政治的彻底瓦解,宋代科举考试网罗大量来自各个阶层,当然也包括底层百姓在内的新贵参与社会的管理。宋代呈现出了与唐代截然不同的精神面貌——一种更关注平民百姓的社会风气已经形成。而“今体画”应该也是这种社会思潮变化影响下的产物——一种关注平民的绘画思潮。
《清明上河图》无疑是平民思潮下的“今体画”的代表作一画面处处展现北宋都城开封的市民生活。画面中我们根本看不到能够代表“都城”形象的皇宫、各级行政机构的办公衙门,画家完全通过市民生活的热闹来反映都城生活的繁荣。显然,这正是一种关注平民的“今体画”。
了解《清明上河图》的绘画风格,对于我们断定这幅作品的年代大有帮助。“今体画”在北宋社会的流行,一直持续到了宋徽宗时代之前的宋神宗末年。从现存的宋徽宗时代的画作风格来看,我们很容易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富丽堂皇的宫廷风格,逐渐成为那个时代的主流审美。这种被美术史称之为“宣和体”的艺术形式,与此前风靡于北宋画坛的“今体画”有极大的不同。前者追求明艳的设色和工整的格局,反映的是宫廷贵族的生活、审美方式。众所周知,赵佶在做端王时,就已经表现出了极强的艺术天赋。来自深宫,对于贵族富贵生活有极高品位的他,在即位后便以自己的审美情趣改变了整个北宋画坛的绘画风气。除了指导画院画家的绘画创作,宋徽宗赵佶还否定了前代“今体画”大师的成绩。这其中的代表便是宋徽宗在宋哲宗朝对“今体山水画”大师郭熙艺术成就贬低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宣和画谱》评价郭熙说:“至本朝李成一出,虽师法荆浩而擅出蓝之誉,数子之法遂亦扫地无余。如范宽、郭熙、王诜之流,固已各自名家,而皆得一体,不足以窥其奧也。”显然,宋徽宗否定了以郭熙为代表的前代“今体画”大师的成绩。徽宗如此举动的背后,实际是徽宗朝审美风格大变化的结果。
作为宋代最优秀的画作,《清明上河图》竟然没有进入宋徽宗的内府收藏,他只是在作品上留下了“双龙印”以及作品的五字题签而已。除此之外,甚至连作者张择端都末被《宣和画谱》记载下来。明代吴宽在观图后的题跋中就明确写出了对这一问题的疑惑:“今《画谱》具在,当时有如斯人斯艺而独遗其名氏,何耶?”
若将吴宽的这个问题置于宋徽宗时代“今体画”衰落,而富丽堂皇的“宣和体”兴盛的大时代艺术背景之下来看,那这个问题就很容易理解了。宋徽宗之不喜“今体画”,是直接导致张择端画名被掩盖的重要原因。退一步说,在天下尽行“宣和体”的徽宗朝,“翰林张择端”这样一个有官方背景身份的人,为何又要花这么大的精力,画上一幅不讨皇帝欢喜的作品呢?果真如此,这样的画家,这样的画作又意欲何为?
从艺术风格上来说,《清明上河图》中一派“今体画”风格,而这种风格与徽宗时代的主流艺术审美风格相左。就从艺术风格角度而论,这幅作品的断代应当在宋徽宗朝之前,而考虑到宋哲宗时代“今体画”风格已渐衰落,且宋哲宗在位日短,艺术上亦不推崇“今体画”的事实,因此,《清明上河图》的创作年代应当在宋神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