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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介生态与百年中国文学史的书写问题

2017-12-14胡友峰

中州学刊 2017年11期

摘要:媒介生态作为传播学的一个流派,可以改造成为百年中国文学史书写的理论原则。将媒介生态区分为宏观媒介生态和微观媒介生态,能够将其与百年中国文学史的书写关联起来,从而为书写百年中国文学史提供一个新的视角。从媒介生态的视角进行百年中国文学史书写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可以界定百年中国文学的叙述起点,更新百年中国文学史的书写范式,变革百年中国文学史的叙述方式,厘清百年中国文学的发展动力。

关键词:媒介生态;百年中国文学史书写;“合力型”;文学史书写范式

中图分类号:I0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751(2017)11-0155-12

将媒介理论引入文学研究,是当前文学研究的一个热点问题。学界对这一问题持续多年的热情,不仅说明媒介与文学之间有着内在的联系,也说明这一研究对于文学研究本身的推进作用。印刷技术的变革导致文学的现代发生,没有近代以来印刷技术的快速发展,中国现代文学的形成和发展将会是另外模样。文学研究者正是看到文学与传媒之间这种互动共生关系,并以之作为研究的方法论基础,我们在文学与传媒相关的领域才取得了非常重要的成果。近三十年来,百年中国文学是学界持续关注的热点,百年中国文学史的书写也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但对于“百年中国文学”概念的界定始终莫衷一是,如何去书写“百年中国文学史”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果从媒介生态的理论视域出发,我们对“百年中国文学史”的书写可能会别开洞天。

一、“百年中国文学”概念的形成

及其文学史的书写现状1.“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提出

“百年中国文学”及其相关概念的提出,最早可以追溯到1985年北京大学黄子平、陈平原、钱理群等所发表的《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一文。文章指出:“所谓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就是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开始的至今仍在继续的一个文学进程,一个由古代文学向现代中国文学转变、过渡并最终完成的过程,一个中国文学走向并汇入世界文学总体格局的过程,一个在东西方文化的大撞击、大交流中从文学方面(与政治、道德等诸多方面一道)形成现代民族意识(包括审美意识)的过程,一个通过语言的艺术来折射并表现古老中华民族及灵魂在新旧嬗替的大时代中获得新生并崛起的过程。”①“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概念打破了学界一向固守的“近代文学”“现代文学”“当代文学”的研究界限,将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来直至当下的中国文学作为一个有机整体进行把握,使“文学史从社会政治史的简单比附中独立出来”,并试图在世界文学的格局下审视中国文学。

这一论述引发不小轰动,一时引起重写文学史的热潮。仅10年间,中国内地以“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命名的论著至少就有十余种,见表1。

收稿日期:2017-10-20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百年中国文学与媒介的互动共生关系研究”(13AZW002);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重点项目“中国当代文学出版研究”(17BZWJ05);山东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重大研究项目“媒介生态与百年中国文学发展研究”(17RWDZ10)。

作者简介:胡友峰,男,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济南250100)。

表1读秀学术搜索引擎所收录的1985—1995年书名中包含“二十世紀中国文学”的著作

作者书名出版社出版时间1陈元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与世界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082黄子平等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三人谈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093乐黛云、王宁主编

北京大学比较文学所编西方文艺思潮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114罗强烈原型的意义群: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主题百花文艺出版社1991.085朱德发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流派论纲山东教育出版社1992.126乔福生、谢洪杰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杭州大学出版社1992.127张夫圣地之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寻根倾向时代文艺出版社19938陈鸣树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典上海教育出版社1994.129顾圣皓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0510王一川、张同道、丁涛等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海南出版社1994.1011刘明馨、赵金钟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论纲河南人民出版社1995.08

2.“百年中国文学”概念的成形

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概念提出的同时,争议之声也此起彼伏。首先是时间界定的问题。根据黄、陈、钱三人的论述,1898年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上限,将严复翻译《天演论》介绍现代自然哲学、梁启超作《译印政治小说序》介绍西方文学、裘廷梁作《论白话文为维新之本》关注文学媒介的问题视作“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起点。有学者认为,可将起点进一步推至甲午中日战争之后。如谢冕以1896年丘逢甲所作《春愁》为例,指出百年中国文学的主题是“忧患”,基本情调是“悲凉”。②也有学者仍然认为,20世纪中国文学史的起点应是以白话写作与现代精神为标志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如宋世明认为,以1898年维新变法为起点,或许可以反映中国知识分子历史地位的变迁和心理发展,但五四新文化运动后的文学与清末文学的精神内涵和审美情趣迥乎不同,“文学史并不等同于知识分子精神史”③。关于起点问题的争论,至今尚无定论。

上述论述牵涉到另一个争议之处,即命名问题。有学者指出,晚清势必不能被排除在中国文学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之外,但“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无法包含晚清时段,这一命名的不严谨之处显而易见。雨箫认为,从中国文学的整体格局来看,要与中国古代文学、未来文学发展形成对应,并且考虑到国际交流时所使用的世界通用语言,最为贴切的是使用广义的“中国现代文学”这一概念。④但众所周知的是,“中国现代文学”一般用来指称1917—1949年这一时段的文学,用“中国现代文学”来指代这一时间段的文学仍有混淆之嫌。

在此期间,董炳月已经注意到日本学者藤井省三的《中国文学百年》(此书尚无中文译本)在时间观念上的突破与黄、陈、钱三人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所谓的“百年”只是一个泛指,其论述实际时间跨度长达150年。⑤“百年中国文学”的概念呼之欲出。1997年,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由谢冕、钱理群主编的八卷本《百年中国文学经典》,收入自1895年至1996年的优秀作品。⑥此后,“百年中国文学”的概念频频被学界使用,并逐渐沿用下来。endprint

此外,关于百年中国文学的分期问题也是众说纷纭。一般来说,备受关注的重要时间节点,主要包括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20世纪30年代抗日战争爆发、80年代中期先锋文学兴起等。关于“百年中国文学”分期问题的讨论,宋世明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分期、主题、叙事与美感》中亦有较为详细的总结。因论者的研究兴趣与偏重领域不同,对这一概念内部具体分期划分的标准也不尽相同。因此,上述争议如今尚无定见。

3.“百年中国文学”的空间性问题

1997年北京大学出版社所推出的《百年中国文学经典》,其中收录的作品中涵盖了“日据时代的台湾文学、沦陷区文学以及香港、台湾(1949年以后)的文学作品”。这意味着“百年中国文学”概念在成形之初,就没有将视野仅仅局限在中国内地。1999年,陈辽指出:“中国文学的‘根是中国的历史生活和现实生活,‘干是中华民族文化,中国内地文学、台湾文学、(香)港澳(门)文学便是由‘干分葵出来的不同的‘枝。它们‘根、‘干虽相同但各有其不同的发展历程,因而也各有相异之处。”⑦

随着海外汉学界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关注以及“华文文学”概念的提出,中国内地对海外华文文学的研究随之兴起,“新移民文学”也进入研究者的视野,并逐渐被纳入“百年中国文学”的范畴。一般认为,新移民文学可视为20世纪第三次留学浪潮的衍生品,20世纪80—90年代,部分来自中国内地的留学生改换身份,成为在地华人,在海外进行文学创作。但曹惠民认为,“新移民文学”的界限可以进一步拓展,如於梨华、聂华苓、白先勇等20世纪60—70年代移民美国的作家及80—90年代来自港澳台地区的移民者亦应在列。⑧

“新移民文学”在发轫之初因其热销且多被改编为影视剧,一度被质疑为“文化快餐”⑨。但随着大批实力作家的涌现、研究者视角的转换和研究方法的深入,移民文学的文化与审美价值及其在百年中国文学中的地位得到肯定。曹惠民认为,“新移民文学”这一概念强调的是身份定位,“对于世界文学来说,这些作品所具备的独特品貌,无疑最能凸显华人移民文学不可替代的真价”⑩。

2001年以来,山东大学黄万华教授提出将“20世纪中国文学史”扩展成“20世纪汉语文学史”的设想,即“在中国内地、台湾、港澳和海外互为参照的框架中整合20世纪的中华民族新文学”,进行“空间上的‘越界”。他认为,“文学史叙述的空间自然不只指‘本土和‘境外,也包括文本和媒介、文学和文化等不同空间。关注文学史空间的存在和拓展,就会产生文学史叙述的不同面向”。这为“百年中国文学”概念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

4.“百年中国文学史”的书写现状

进入新世纪以来,关于文学史的书写进入井喷状态,中国现代文学史和中国当代文学史的书写都达到数百部之多。但是,将中国现代文学与中国当代文学联通起来书写百年中国文学的文学史著作还不多见。朱栋霖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2012)》是一部贯通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文学史著作,该著作以百年中国文学中“人”的观念的嬗变来贯通百年中国文学发展历程,重新阐释了百年中国文学的发展变化,是书写百年中国文学史的一部非常重要的著作。但由于其叙述的起点在1917年,也就是将现代文学的发生起点界定在1917年,沒有将晚清以来中国文学从近代向现代的转型交代清楚,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杨匡汉主编的《20世纪中国文学经验》也是一部百年中国文学史书写的力作。该书分上下两卷,实际上是一部论述20世纪中国文学经验的研究性著作。该书以20世纪中国文学为整体考察对象,以“现代性”为书写的中心线索,分九个方面论述20世纪中国文学的发展经验,具有反思与创新的精神,是书写百年中国文学史的力作。严家炎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是一部三卷本的教材,该教材将20世纪文学的滥觞延伸到19世纪八九十年代,强调了晚清文学对20世纪中国文学的影响和作用。该教材在史论结合方面做到了论从史出,对作家作品的分析也非常到位,充分说明该教材对文学审美性因素的重视。

上述著作在对百年中国文学史的书写中,还存在一定的缺憾。比如百年中国文学的学术起点是模糊的,究竟从哪一年开始叙述,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节点。百年中国文学的发展动力,无论归结为“人”的观念的变化还是“现代性”的发展,都是一种单一的视角,无法对百年中国文学的发展历程做出准确的判断。从人的观念的嬗变入手,可以很好地从作家作品的视角出发论述百年中国文学的文学性品格,但对于百年中国文学发展来说,文学外部世界的风云变化更是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从“现代性”入手,可以很好地解释百年中国文学发展的外部动因,但对文学作品审美性的忽视也是一个弊端。从“媒介生态”的视野介入百年中国文学史的书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克服这种“非此即彼”二元对立的文学史书写模式。

二、“Media Ecology”的汉译争议及其中国化的历程

选择“媒介生态”作为百年中国文学史书写的理论原则,就必须对“媒介生态”这一概念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在学术研究中,厘清关键概念的范畴,能够“为我们的实际研究提供一个基础,不仅可以比较准确地使用这个概念,而且能够确定在此基础上所要解决的问题和突破的方向”。由于生成、传播与发展的社会文化情境不同,北美与中国的“Media Ecology”研究即使都采取了“生态学”的视角,但由于逻辑起点的迥异,呈现出的研究向度、问题域也不尽相同。因此,我们有必要对“Media Ecology”的汉译做一个界定。

国内学者何道宽于1991—2002年间最先译介了加拿大传播学者麦克卢汉与伊尼斯的媒介理论,但他并未明确阐述“Media Ecology”这一命题。值得注意的是,2002年何氏发文认为伊尼斯与麦克卢汉属于“媒介决定论派”,2003年他又修正为麦克卢汉“绝对不是鼓吹技术决定论的人”,只是技术乐观主义者,2006年他才开始发表关于北美“媒介环境学”的评论。虽然1992年何氏的《理解媒介》译著出版时,“恰逢国外第二次热潮随着互联网出现而兴起,但当时国内学界仍然没有察觉”,通过对麦克卢汉研究的译介,至2000年左右国内相关研究才形成规模。然而,此时期中国内地学界仍未就“Media Ecology”进行专门而深入的探讨。endprint

2003年,浙江大学传播研究所主办的《中国传媒报告》(2002年创刊,出版于香港)率先在内地传播学界推介了北美的“Media Ecology”研究。2003年第2期特别推出《媒介生态研究》专栏,栏目主编为清华大学教授崔保国与美国威廉·帕特林大学教授、北美“Media Ecology”学派第三代代表人物林文刚(即Casey Man Lum),依次刊登了四篇文章,分别是:林文刚的《媒介生态学在北美之学术起源简史》、崔保国的《媒介是条鱼:理解媒介生态学》、骆正林的《公共政策变迁和媒介生态循环》、陈星的《试论史前媒介生态中非语言媒介的演变》。同年第3期“媒介生态研究”专栏继续刊发了兰斯·斯瑞特与林文刚的《刘易斯·芒福德与科技生态学》、刘云的《中国电视文化生态的转型》两篇文章。《中国传媒报告》在介绍“媒介生态”理论方面有筚路蓝缕之功,但此后该杂志一直再未开设《媒介生态研究》专栏,林文刚等北美“Media Ecology”学派的学者也未在此刊物上发表任何论述。

2006年何道宽首先发文指出,“起初(2003年)大陆学者把Media Ecology直译为‘媒介生态学,旅美学者林文刚也采用直译的办法”,但二者并不是一回事儿。崔保国意识到了Media Ecology研究在北美与中国的分殊,但“遗憾的是,他却用同样的名字(媒介生态学)来称呼这两个取向不同的学派”。何氏在与国内北美学派的李明伟、丁未、陈世敏等学者切磋后,决定译为“媒介环境学”。这一译法得到了林文刚的首肯,他强调,“波兹曼(1970年)在首次公开就这门学科的定义和范式讲话时做了这样的表述:媒介环境学把环境当作媒介来研究。在这个意义上,媒介环境学至少有3个层次上的概念”:符号环境、感知环境和社会环境(即多重媒介的环境);同时“这个词本身体现并唤起环境保护主义的观念和实践”。由此,“为了维持理念上的一致和清晰度,我建议把迄今为止我的一切中文著作里Media Ecology的译名从‘媒介生态学一词更名为‘媒介环境学”。于是,林氏最早译发于《中国传媒报告》2003年第2期的《媒介生态学在北美之学术起源简史》,2007年在人民网刊发时即更名为《媒介环境学在北美之学术起源简史》。这说明2003年至2006年间中国本土学者(如崔保国)与北美学者(如林文刚)对于Media Ecology的学术建构理念存在不小的差异,在中国流行的Media Ecology至少有两类研究范式。因此,根据具体语境对Media Ecology的汉译进行界定,也就是在廓清不同研究范式的基本内涵。

现在回过头来分析2003年第2、3期《中国传媒报告》刊发的“媒介生态学”专栏论文,不难看出,林文是对北美Media Ecology的学术史进行梳理,突出了“媒介作为环境研究”的主题及北美学派权威学者的理论创设。兰斯·斯瑞特与林文刚的文章也表达了对北美学派先驱芒福德将“技术生态”(ecology of technics)作为一种学术传统以及对技术、媒介、文化作为研究视角的推崇。至于中国学者的论文,除了陈文声称试图发现史前非语言媒介的物理、符号形态演变“对人类思维及交流活动产生的影响”,还有些北美学派“媒介技术重塑了人类环境”的意味;其他如崔文提出“研究媒介与其生存发展环境以及人与媒介环境之间相互关系”,骆文探究作为传播生态影响因子的公共政策对于媒介生态系统的形塑,刘文论述了制度、经济、文化和技术等因素合力作用下电视文化生态的转向,这些都突破了北美学派的研究范式,至少不止于“媒介即环境”和“媒介即文化”的命题,而指向了媒介生存状态与社会系统的生态互动。

从字面上看,Media Ecology准确恰当的译法就是“媒介生态学”,而不是“媒介环境学”,因为“生态”具有系统性、整体性的特点,强调的是一种“整体”性的因素,而“环境”只是一个具体的外在对象,没有系统性的关联。即使北美学派的代表人物也曾将“Ecology”译为“生态”(如林文刚在2003年采用了此种译法);之后在2007年10月出版的林文刚编、何道宽译的《媒介环境学:思想沿革与多维视野》一书中,在翻译第二章尼尔·波兹曼的“The humanism of Media Ecology”(初次发表于2000年)一文中用了这样的表述:“在媒介环境学(Media Ecology)这个术语里,我们把媒介(Media)放在生态(Ecology)前面,意思是说,我们感兴趣的不仅是媒介,我们还想说,媒介与人互动的方式给文化赋予特性,你不妨说,这样的互动有助于文化的象征性平衡。”这里的“文化平衡”更加有了生态的意味。

但北美学派的逻辑起点终究是“媒介作为环境的研究”,聚焦于“大众媒介和信息技术对文化观念和社会变迁的影响”,其“立足点是从人出发,研究方法上以文化研究和人类学研究方法为主,不但丰富多彩且多元化,研究的面也很广很杂;而中国的媒介生态学研究目前的切入点,主要立足于媒介,方法上接近政治经济学和媒介经营管理学”。可见,北美的Media Ecology研究认可生态学的基本思维方式,并不排斥“生态”一词;他们之所以在汉语语境中坚持“媒介环境学”的称谓,从根本上说,不外乎是想坚持北美研究范式的独立性,以期与诞生于中国本土的“Media Ecology”研究划清界限。因此,将北美的“Media Ecology”汉译成“媒介环境学”,而将中国的原创理论命名为“媒介生态学”,可以廓清其学科差异,避免理论的混淆。崔保国在《媒介生态分析的理论框架》中提出了广义“媒介生态学”的概念,认为其包括两大部分:一个是研究人与媒介环境的媒介生态学,另一个则是研究媒介与其生存发展环境的媒介生态学;并认为前者称之为“媒介环境学”比较妥当。

至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中國传媒报告》的做法了。一方面,以崔保国、邵培仁(《中国传媒报告》主编)等为代表的学者,意识到了其2001年至2003年即着力探索的中国媒介生态学与北美媒介环境学存在研究取向的差别。简言之,崔保国等人认为“媒介是条鱼”,生活在社会生态系统的“水”中;林文刚等人认为“人是条鱼”,生活在媒介环境构筑的“水”中。另一方面,中国传播学者着重于建立中国本土的媒介生态学研究,以媒介的存续环境(媒介之间、媒介与社会之间)为研究中心。因此自2003年第4期开始的《中国传媒报告》,将指涉北美媒介环境学思维的论文大多归于《文化·社会·传媒》专栏,而将研究中国媒介生态学的论文多归于《媒介经营与管理》《传播与媒介交叉理论》《传媒产业研究》等专栏。endprint

或许林文刚在2003年提出“中国媒介环境学与北美的媒介环境学在典范内容和研究方法上会有什么异同之处”的问题时,也未必能够想到中国媒介生态学与北美媒介环境学的研究向度如此不同。因为他虽然认为“中国媒介环境学必定牢牢根植于中国的历史和文化,而且从学术层面来看,还牢牢根植于中国的学术传统”,但他当时仍然期冀中国的媒介生态学“研究传播技术如何在中国文化的发展中扮演角色”。因此,他后来才决意与中国的媒介生态学各树旗帜。

在此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中国的媒介生态学者一贯主张吸收北美媒介环境学的理论与方法。崔保国的广义“媒介生态学”概念明显同时涵盖了媒介环境学派和传播政治经济学派的内容。邵培仁也认为,在媒介生态学研究中应适当关注下述内容:包括并可拓展为媒介环境理论的学者群研究、麦克卢汉研究、媒介社会环境史研究等。这两种范式都以生态环境为媒介研究的问题域。

媒介生态学关注以媒介为中心的环境,而媒介存续于具体的文化、政治、经济等语境中,并对社会人的心理、思维、习惯产生特定的影响。媒介环境学的研究往往根植于某一媒介形式,而这一媒介形式也存在于具体的文化、社会、政治、经济等宏观环境中,也必然要考虑到媒介与其他文化因素间的相互关系及作用,也即媒介所构成的生态与媒介间的相互影响。

由此,我们认为在中国学界将“Media Ecology”译为“媒介生态学”,暗含着四个基本前提:一是对于崔保国提出的“广义媒介生态学”概念承认“媒介环境学”译法的认可(同时对于邵培仁统一译为“媒介生态学”的提法不认可);二是对于“媒介生态学”与“媒介环境学”研究范式互相吸收、相得益彰的期望;三是特别在涉及北美学派思潮与方法的时候,必须翻译为“媒介环境学”;四是在“媒介生态学”中,“媒介是一条鱼”,媒介生活在社会、文化、政治、经济等构成的“水”之中。

三、媒介生态与百年中国文学史书写的理论视域

上面我们已经论及,“媒介生态(环境)”是北美的一个传播学流派,主要将“媒介作为环境来研究”;中国的媒介生态学则主要将媒介放置在一个大的社会文化生态环境之中,研究媒介与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并将媒介生存的环境作为一种生态系统,在此基础上研究媒介的生存环境问题。对于百年中国文学来说,媒介不仅仅是百年中国文学发展的一个载体,更是百年中国文学发展的一个推动力。如果从媒介生态的视角介入百年中国文学史的书写之中,我们就能够有新的理论发现。

1.继承与改造:从传播学流派的“媒介环境”到文学研究理论视域的“媒介生态”

从媒介生态的视角观之,文学作为一门语言艺术,其发展与变迁既受到符号媒介的影响,又受到载体媒介的制约;既与“作为环境的媒介”息息相关,又与媒介存续的政治、经济、文化、技术等宏观生态环境丝丝相连。由此,我们可以将传播学流派的北美媒介环境学与中国媒介生态学的观点加以改造,批判吸收,最终采用“宏观媒介生态”与“微观媒介生态”这一具有整体观感的分析路径,去考察百年中国文学的演进,以求立论清晰。具体而言,社会环境与受众构成了“宏观媒介生态”;符号媒介、载体媒介形式及其科层化生产组织则构成了“微观媒介生态”。

(1)宏观媒介生态。这一理论来源于中国的媒介生态学研究。依据中国媒介生态学创立者邵培仁在《论媒介生态系统的构成、规划与管理》中的阐述,媒介生态系统可以分为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含有政治环境、经济环境、文化环境和技术环境等)和一级生产者(传播者)、二级生产者(媒介)、三级生产者(营销)、消费者(受众)等。因此,我们可以说,承载、传播文学艺术作品的媒介及媒介组织(也在一定程度上参与文学生产)是一条鱼,生活在由社会环境、技术形态环境、读者环境等诸多因子构成的社会生态的“水”中。同时,各个宏观媒介生态因子之间也是相互渗透、相互作用的关系。比如经济媒介生态与受众之间有一些直接的关系,而两者又共同受到政治媒介生态(如媒介体制以及文化思潮、教育水平等因子)的制约。技术因子则极为活跃,它与资本市场合力形塑了大众媒介文化生态。

(2)微观媒介生态。微观媒介生态涵盖两层意思:一是强调符号媒介(语言、文字、图像、声音)与载体媒介(报刊、广播、电视、网络等)在整个媒介场域中的重要作用,其理论来源于北美的媒介环境学;二是强调载体媒介的生产性组织(报社、出版社、电视台等)的相对独立性作用,其理论来源于中国的媒介生态学。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而语言又是一种符号媒介,承载着独特的意义空间。北美媒介环境学的先驱苏珊·朗格认为,语言是一种思维,不同的媒介形式对于文学的演进也有不同的作用;文学是一种语言符号,其意义的表達受到媒介形态、媒介环境的影响。载体媒介的生产性组织是规模化、组织化文学生产、传播的主要参与者,媒介组织之间竞争与合作的着眼点即提高媒介产品的市场占有率,扩大媒介产品的发行与销售能力。

为了直观与清晰,我们用图1来表示本研究中“媒介生态”的内涵。图中外部的六边形勾连了宏观媒介生态的六大因子,内部的六边形显示出微观媒介生态的组成态势。

图1“微观—宏观”文学媒介生态系统逻辑结构图

从上图我们可以看出,对于百年中国文学研究来说,媒介生态与其之间的关联更加紧密,原因在于媒介生态是一种关系型的存在,是一种动态的生成型的存在,而不是一种静态的工具和中介。这其中,媒介生态从整体上可以划分为宏观媒介生态和微观媒介生态。宏观媒介生态包括政治媒介生态、经济媒介生态、文化媒介生态、技术媒介生态、受众媒介生态和其他媒介生态。微观媒介生态包括报纸、出版社、期刊、手抄本这些具体媒介的编辑策略、审美实践及其相互关系等。更为重要的是,在微观媒介生态中还包括语言、声音、图像等符号媒介

(3)两大媒介生态的特征。两大媒介生态发生作用时具有如下特征:一是合力性与独立性。宏观媒介生态、微观媒介生态两个维度既分别又同时对百年中国文学发展产生影响。比如,具体到某一文学作品或文艺作品系列的出版与发行,微观媒介生态(如作者的思想语言风格、作者群、出版社等)起直接的作用;但整体来看,它又处于受众、市场的拉动力之中,更与当时的政治舆论环境、媒介与交通传递技术的发展紧密相关。二是非等价性,即诸多媒介生态因子中必有起主导或决定作用的因子。如在“十七年文学”时期,政治媒介生态的主导性最强。三是不可替代性和互补性,媒介生态因子虽非等价,但都不可或缺。这些媒介因子共同推动了百年中国文学的发展。endprint

总之,宏观媒介生态和微观媒介生态的提法综合考虑了文学的媒介属性(语言即媒介)、媒介之于文学的价值(承载内容或赋予意义)以及中国语境里的媒介生态学研究。两者共同建构了百年中国文学发展的媒介生态。

2.宏观媒介生态与百年中国文学研究

宏观媒介生态,就是影响媒介生存发展的外在的、整体的社会环境。就承载百年中国文学发展的媒介来说,主要指涉政治生态、经济生态、文化生态、技术生态、受众生态和其他生态等六大因子。文学的发展即文学的生产、传播与接受(或消费)也在这些生态因子的互动与博弈中进行。

政治生态是媒介发展的政治环境,对于百年中国文学发展来说,政治环境可以分为“晚清—民国—共和国”三个时期。政治环境的变化对媒介发展影响巨大,甚至在某一特定时期决定了媒介生产的体制,以及文学生产的内容与主题。实际上,即使在市场经济崛起与新媒介技术日新月异的新时期,消费受众对于文学生产的拉动作用显得尤为重要,但政治因子中的宏观调控对于媒介与文化市场资本的配置、媒介组织的“建制化”倾斜,以及文学生产内容的基调、底线仍然具有导向性的作用。

经济生态指的是影响媒介发展的经济环境因素,涉及具体经济体系之下的市场、资本的动态发展。对于百年中国文学发展来说,经济环境的变化也深刻地影响着媒介的生存和发展。比如市场经济体系的确立与完善,极大地激发了媒介产业市场、文学艺术市场的活力与多元化生产,甚至出现了“文化产业”这一国家命题。这同时也扩大了文艺出版市场、影视产业、电子文化市场及其从业者的规模。

文化因素和技术因素本身就是西方媒介环境学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百年中国文学是百年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文化环境的变化势必影响到百年中国文学的发展。比如每一次新的文化思潮对于媒介的推广、对于文学转型的推进,国民教育水平的提高对于媒介使用、文学阅读的推动。就技术因素来说,从手抄本、雕版印刷到机械印刷,从印刷媒介到电子媒介再到数字媒介,媒介形式的演进对百年中国文学发展的影响都是巨大的。与此同时,一种媒介技术又创造了相应的文化思维方式,影响文学语言的形式,进而创造了人类的生活方式。媒介技术、传播和文化形塑了一个复杂的信息系统,它赋予或强加人类某些思维方式、感觉和行为方式。

就受众生态来说,就是百年中国文学读者群的变迁。百年来,中国文学的受众从以精英阶层、市民阶层为主体,到以工农兵阶层为主体,再到以市民阶层、大众阶层为主,这既与各类受众接受的文化教育水平密切相关,也与受众的文学艺术消费(阅读)旨趣不可分离。

其他生态因子包括自然条件、地域区位等。比如,相较于村镇地区,交通便捷的城市或者中心区域的媒介传播、文学生产比较发达,因而现代文学的出版中心在上海,媒介集团的总部大多位于北上广深津杭等大城市,地区的文化、文艺生产制作中心多位于省会城市,不少前沿作家群也居于省会城市。

从媒介生态入手,以“媒介”为中心,可以将政治、经济、文化、技术、受众等因素组织起来,形成一股“合力”,共同推动百年中国文学的发展。宏观媒介生态对文学的影响,主要表现在文学的外部研究方面。因此,我们从宏观媒介生态出发,主要考察百年中国文学制度的演变、传播媒介与印刷技术对文学的影响。

具体说来,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文学、“十七年文学”和“文革”文学与政治媒介生态有着比较密切的关联。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文学发展中,最突出的因素表现在政治媒介生态对文学制度的影响上,这与三四十年代中国社会的发展境况密切相关。国统区文学、沦陷区文学和解放区文学由于政治背景不同,形成不同的文学制度。解放区文学以延安抗日根据地为中心,由于物质匮乏和教育落后,解放区文学制度要求与农民“对话”,因而解放区文学呈现出政治化、民间化和大众化的趋向,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是最基本的文学制度,“赵树理方向”是文艺实践的基本方向。沦陷区文学处于政治高压的“不自由”状态,日伪政府引诱作家为“建设大东亚共同圈”而写作,从而给作家造成很大的压抑,一批作家成为流亡作家。国统区建立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这是抗战期间团结国统区各方作家最重要的文艺团体,《抗战文艺》是这一时期出版时间最长、流传最广的文学期刊。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党和国家从政策上将文学的创作、出版、发行、批評等一系列文化行为收拢起来,将其置于政治制度之下,从而有计划地进行文学生产。作为文学生产机制核心环节的文学出版制度,与现代文学相比,发生了重大的变革,即从市场配置转向国家垄断。新的出版制度主要包括党委负责制、选题计划审批制、分工合作制、文学出版三审制。

“文革”期间,政治媒介生态对文学发展的影响最大。这一时期,文学制度发生了重大变异,《纪要》成为文学的官方制度,对“十七年文学”彻底否定,突出样板戏的典范作用,文学期刊全面停刊。但文学的创作和传播并没有完全停滞,一方面以“两报一刊”为代表的印刷媒介和广播媒介,不断生产和传播文学的国家话语模式,大力宣扬国家意志,增强主流意识形态的控制力;另一方面,民众通过口诵、手抄等原始的文学生产和传播方式,创作和传播自己的文学作品。广播成为这一时期文学传播最重要的媒介。广播这种单向度的传播媒介具有广泛的“接近性”,可以将“红太阳”意象渗透到每一个角落。同时,在传播过程中所产生的广场效应,使个人在群体中消失,散漫无序的个体被整齐划一的群体所替代,国家意志成为集体无意识,从而实现国家意识形态的统领作用。

作为传播媒介的出版社在百年中国文学的现代性历程中占据重要地位,我们也可以出版社为例,来考察宏观媒介生态对百年中国文学发展的影响。出版社一方面是文学出版的机构,另一方面又是文学出版的载体。出版社的出现对中国现代文学的生成、演变以及向当代文学的转型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出版社的三次重大变革与媒介生态有着内在的密切联系。作为具体传播媒介的出版社,在百年中国文学发展的进程中,由于技术、政治、经济等宏观要素的变化,其对中国文学产生的作用也各不相同。endprint

清末民初,由雕版印刷为主的手工作坊出版模式向铅字印刷的出版方式转型,导致“新小说”的横空出世。“新小说”的出现缘于文学新模式与受众期待中传统模式的“错位”,这种错位暗合了国人利用报刊新媒介认识世界、感知世界、构建新世界的欲望,所以才会出奇制胜成为文学新贵。“新小说”既是出版社文学出版的副产品,又以文学的形式在舆论上起着主导媒介的作用,这是通过出版的技术变革带来文学由古典向现代转型的千年之变。而1949年之后,出版社由市場经济形态转型为计划经济形态,国家对出版社的出版机制进行调整,意识形态对文学出版资源的管理力度加大,“十七年文学”是这种出版机制的产物。“实行改革开放后,由于国家工作重心的调整,市场因素回归,文学出版呈现出新的时代面貌。在逐渐宽松的话语环境中,文学出版在遵守国家出版政策之外也在商品经济的引导下探索自身发展道路。20世纪90年代以后,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确立,电子媒介的兴起、多媒体发展等多重因素的共同影响,文学出版在观念上呈现出市场化的特点”。中国文学在此出版观念的指引下,也逐渐走向多元发展的道路。

印刷技术在百年文学发展中有着不同的作用。晚清到民初由于印刷技术的变革,即印刷技术从雕版印刷到大规模机械印刷的转变,媒介生态发生巨大变化,过去由官方印刻的文学转变为民间印刷,文学的形态由此发生重大的变化,文学的生产形态和生产机制发生巨大的转型。

技术变革首先带动的是文学传播方式的现代性变革,现代意义上的出版机构得以建立。报纸、期刊、书籍印刷的方便为文学提供了得以展开的现代传播渠道和赖以生存的社会公共场域,为市民读者群和现代职业作家的出现提供了条件。其次,印刷技术的变革改变了文学的内容和文体,开创了以“复制”为标志的新的传播模式,文学告别了最初以诗文为中心的文体模式,转而形成以“小说”为中心的文体格局。最后,印刷技术的变革催生了“现代性”文学观念的形成。印刷技术的变革,使文学打破古典时代封闭性的个体化操作局面,而转向以技术为基础的社会化操作局面。时空观念的现代性和“主体体验”的现代性在印刷技术的推动下形成新的现代性文学观念——“活的文学”和“人的文学”观念得以产生。“活的文学”意味着文学打破传统思维习惯的束缚和文言言说的方式,建立起意味深长的话语模式,“人的文学”因为这“人”成为文学关注的焦点问题,在此基础上,现代意义上的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文学观念获得了新的生机和意义。

因而,在百年中国文学史的书写过程中,如果我们能够将媒介生态理论贯穿于整个研究的始终,从媒介生态系统的变革中描绘百年中国文学与媒介之间的互动共生关系,不仅仅局限于从媒介变革看文学发展,更能够从百年中国文学发展的历史进程中透视媒介的力量,从而为百年中国文学史的书写增添新的视角和内容。

3.微观媒介生态与百年中国文学研究

微观媒介生态,就是影响媒介生存发展的内部媒介环境。就承载百年中国文学发展的微观媒介来说,主要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是媒介组织之间的竞争、合作关系,以及媒介组织内部的生产、经营机制等,这源自中国的媒介生态学研究;二是具体的载体媒介形式之间的叠加或竞争,以及作为符号媒介的语言的变迁,这源自北美的媒介环境学思想。具体言之如下。

首先,与口语时代的个体化传播难以实现大规模的文学生产不同,自印刷业兴盛以来,报纸、期刊、广播、电视、网络等技术催生了大众化的传播媒介组织。专业化的大众媒介组织,指专门从事大众传播活动以满足社会需要的社会单位或机构,如报社、杂志社、出版社、电台、电视台、电影公司、网络公司和媒介集团等。它们将文学生产升级为一种规模性、组织化的生产、传播与消费行为;有时还在某些层面(比如单向度的传播)接近法兰克福学派所言的“文化工业”。

其次,语言是微观媒介生态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它与某一具体的文学媒介结合,可以形成某种独特性的语言,从而形成一种独特性的文体,形成一种文学社团,推动着某一流派甚至文学思潮的发展。比如,对于《新青年》来说,正是对语言的重视引发了“文白”之争,从而导致“文学革命”的发生。在这里,语言具有优先传播何种文体的“倾向性”。尼尔·波兹曼更是认为语言即环境(语言构筑人的生活时空)、语言即文化,甚至主张“利用语言创造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包括我们的文化、社会结构、时代风尚、社会规范、成文法律和技术”。可见,符号媒介尤其是语言是微观媒介生态中心之一。

与此同时,麦克卢汉和昆廷·菲奥雷声称,每个时期都有一个重要的媒介界定社会的本质,分别对应于时代的主要交流模式,比如电子时代阅读、交流的即时性、比特化,媒介形式对于文学演进功莫大焉。单小曦认为,“文学艺术从来都是一定历史文化语境中的具体存在”。文学的媒介载体即是这一语境的组成部分。当前崛起的数字化新媒介甚至“已经打破了传统意义上的文学和艺术的划分”,传统意义上的文学和艺术在赛博空间中交合,形成“文、艺、技渗透交融的新形态”。

由于任何的文学载体媒介都需要通过语言来传递文学信息,因而在整个微观媒介生态中,我们选择以语言为中心把各个要素联系起来。语言首先是一种符号媒介,在各种文学媒介组织的相互合作和竞争关系中,语言也起到了黏合剂的作用。最重要的是,文学是语言的艺术,通过语言我们可以对具体的文学作品、文学文体、文学现象和文学思潮进行分析和研究,从而能够从细节处洞察百年中国文学的发展进程。对照当下的现实,每一代人继承了一种特殊的媒体语言结构,新一代自然也受到新媒体语言性质的影响。由此看来,微观媒介生态对文学的影响主要体现在文学的内部研究,对于百年中国文学来说,我们主要考察百年中国文学语言的变迁,兼及媒介与专业化的媒介组织对于文学艺术文本生产、传播与消费的推动作用,这样可以考察什么样的文本得到了优先生产与传播——我们假设新技术文本和距离受众心理近的文本得到此待遇。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百年中国文学发展的历史就是百年中国文学语言的变迁史。我们可以从媒介生态视野出发,考察媒介生态如何影响百年中国文学语言的变迁。从文言到白话,语言的大众化与民族形式问题,消费语境下语言的变迁,都与媒介生态有着内在的联系。百年中国文学的发展,实际上是以新思想的兴起与僵化的语言模式之间的内在矛盾为契机,在不断演变的社会文化转型中,所形成的一个文学现代性的过程。因此,在对语言问题进行考察的同时,我们也需要考察媒介生态与百年中国文化思想变迁的内在联系。endprint

综上所述,从微观媒介生态出发,我们可以从语言的角度透视百年中国文学的发展变化。具体来说,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来书写百年中国文学史的轮廓与框架。第一,语言作为符号媒介是如何进入百年中国文学媒介生态系统的?在这里要解决媒介生态的构成问题,明确媒介生态的宏观维度和微观维度的具体指向,梳理载体媒介与符号媒介之间的相互关系。第二,语言媒介在百年中国文学发展中的作用何在?语言变革与文体变革之间存在着何种内在关联?在这里要解决百年中国文学发展过程中文学观念倡导、文学语言变革与文学具体实践之间的关联。语言的变革会创造出一种新的文体与其相对应。第三,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三次关于语言(文白、雅俗、民族形式之争)的论争背后有何文化背景?从根本上说,三次论争的文化背景都是中国思想界对于现代性及其变革的追求。第四,“文艺的大众化”路线与百年中国文学语言的通俗化经历了怎样的发展阶段,有着怎样的关联?从20世纪30年代对语言大众化观念的全面倡导,到40年代“民族形式”论争中对语言“民族性”的强调,再到50—70年代文学语言的通俗化进程,最终目标都是要解决新文学读者的阅读困境,推行文艺的教化功能。第五,20世纪80年代文学出版格局的多元化导致文学语言内在变化的机理何在?20世纪80年代随着文学出版格局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文学期刊的繁荣发展,文学语言呈现出雅化、精英化、口语化、世俗化、众神喧哗的多语混合局面。第六,新媒体的产生对文学语言有着怎样的影响?对百年中国文学的文体形式产生何种影响?新媒介的出现产生了新的文学形式,即网络文学。网络文学的语言有着自己的特征,句式的简洁、表达的戏谑、“粗口秀”的话语方式以及词语使用的随意性和不规范性,对百年中国文学的发展都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从文学语言的细部入手,可以克服宏观媒介生态研究对文学作品、文学流派、文学思潮等问题的忽视,从而能够进一步的发掘百年中国文学史的丰富内涵。

四、媒介生态作为百年中国文学史书写的

基本原则与理论意义1.从媒介生态视角进行百年中国文学史书写的基本原则

首先,要明确我们的研究不是以文学媒介文献资源为中心的资料汇编,而是在对文学媒介文献资料进行精密分类整理、甄别基础上的一种文学史书写,以史料为基础,以媒介生态作为理论视域对百年中国文学史进行的宏观把握、理论概括和整体归纳,从而追求理论的高度和深度,既注重文学史的细枝末节又重视理论的提升与总结。从媒介生态的理论视域出发,要警惕文学史研究中的史料至上和理论至上两种趋向,将文学史的书写落实到实处,警惕其知识的碎片化和理论的游戏化倾向。也就是说,文学史的叙述要以媒介生态为中心,将各种方法重新改造,熔为一炉,百年中国文学经验对于百年中国文学史书写来说,是最贴近又是最适合的。

其次,宏观媒介生态視角与微观媒介生态视角二者缺一不可。如果仅仅从宏观的媒介生态来书写百年中国文学史,则会长于文学的外部研究,对文学的内部要素,诸如语言、文体等缺乏足够的认识,这样的文学史书写是有缺憾的。如果从微观的媒介生态出发,将语言作为百年中国文学发展的一个符号媒介加以阐释,则可以对文学语言发展的内在线索,以及与语言相关的百年中国文学文体的内在发展线索、文学风格的发展线索作出更为精致的梳理。

最后,将宏观媒介生态与微观媒介生态结合起来分析,把对刊物、书局、作品、流派的研究,同作家、编者、读者、出版家、教育家的学术思想相互结合,将百年中国文学从内部到外部连通起来,将文学的生产、流通、传播、评价、教育等各个方面打通,把百年中国文学发展的面貌细致、生动地揭示出来,这是别样文学观书写所无法达到的。通过研究作品的发行、读者的教育,本研究的笔触可以深入过去文学史从来没有达到的“文学影响”层面,文学史的叙述可以实现文学与读者之间的互动。

2.从媒介生态视角进行百年中国文学史书写的理论意义

(1)界定百年中国文学的叙述起点。百年中国文学与中国古典文学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学术界更多地从西学东渐、现代学术体系的建构、精神启蒙和国家救亡、知识分子的价值选择等方面去探究这种差异性。从媒介生态出发,要特别重视晚清报刊兴起引发的中西文化交流情况和晚清知识分子内部思想激荡、碰撞并融合中西文化所铸成的独立见解,从中观察和描述百年中国文学的发生,才有可能趋近于历史的还原。因此,要充分认识现代报刊在百年中国文学发展中的作用和意义。基于这样的认识,我们将百年中国文学发生的时间界定在1902年,这是社会革命失败后知识分子向文学寻求“舆论”支持的一次转移。梁启超在这一年创办《新民丛刊》《新小说》等刊物,并提出“小说界革命”“文界革命”和“诗界革命”,这对于中国文学转型具有重要意义。另外,这一年《大公报》创刊,之后《绣像小说》《新新小说》和《月月小说》创办,小说也成为一种新的文体,催化了新的文学范式。

(2)更新百年中国文学史的书写范式。根据以往文学史的写作情况,一般来说,文学史的写作范式有这样两种。一是以作家作品为中心的述史方法。传统的文学史叙述就是以作家作品为中心,围绕作家作品来分析文学思潮的演进、文学文体的演变,这样的文学史书写确实把握住了文学的审美性特征和文学作品的研究意义,但其局限于作家作品范围内打转,文学史的著述可能会成为文学史料的堆积,对作家的研究则会演变为对作家生平简历的介绍。二是以问题为中心的历史叙事方法。这种研究方法需要叙述者具备一定的理论视野,如果这种理论视野和方法论原则不能与具体的文学现象相互契合,那么这种研究范式对文学史的书写将会有害而无益。而作为文学载体和符号的媒介与外在的政治、经济、文化、技术、受众等因素结合起来形成的“媒介生态”,不再是以一个个单一的力量去作用于文学史,而是形成一股“合力”。通过对宏观媒介生态与微观媒介生态的区分,可以将文学的外部研究与内部研究集合起来,这样文学语言、文体、流派、思潮等文学内部因素与社会变革、政治变动、经济市场变化、读者接受等外部因素结合起来,形成文学发展的“合力”,共同推动百年中国文学的发展。通过媒介生态,我们可以建构一种“合力型”的文学史书写范式,找到一种将文学的内部因素与外部因素统一起来的文学史书写的基本单位,形成对“直线型”文学史写作的一种理论突围。通过媒介生态,我们可以将媒介所承载的文献材料、经过借鉴和消化的西方媒介生态理论融合起来,形成我们自己的媒介生态理论视域,并将其作为文学史叙述的基本单位,来解决百年来中国文学发展的重大理论问题。endprint

(3)变革百年中国文学史叙述方式。成功的文学史编撰除了资料挖掘和史家的眼光之外,尤其需要找到一种叙述方式,将该领域的材料贯穿和连缀起来,形成一种价值重估,然后整合成一种哲思观念。综观目前的百年中国文学史的写作,大部分是观念材料相似的大杂烩“文学史”和叙述模式粗放且大而无当的“思想史”。如何重构百年中国文学史,关键在于我们如何找到一个叙述的线索,将百年中国文学的相关材料串联起来。百年中国文学的一个最突出特点,便是与百年来时代风云的变幻息息相关。以媒介生态作为百年中国文学史的叙述线索,将百年中国文学发展置于同时期与文学媒介相关的政治、经济、文化、技术、受众等因素组成的复杂网络结构中加以分析,在由此形成的文学体制中,突出文学语言作为符号媒介在百年中国文学发展中的重要地位,考察与文学受众的复杂关系和接受路径,形成一个立体的、网络状的以媒介生态为中心的文学史图景,变革百年中国文学史的叙述方式。

(4)厘清百年中国文学的发展动力。我们认为,百年中国文学发展可以看作是自由主义文学思潮、激进主义文学思潮和保守主义文学思潮相互冲突、融合而三足鼎立的发展过程。保守主义文学思潮以因袭、承续与发展中国古代文学的传统为基本特色,呈现出前现代即古典的特征。自由主义文学主张“文学独立论”,追随西方现代艺术自主性的思想路线,坚信“在文学范围内解决问题”的思路,呈现出现代特色。而激进主义文学思潮,即以左翼文学为始端的政治化的文学思潮,借助文学问题来解决中国的生存发展问题,也是一种典型的古典文学形态。因而,从媒介生态出发,可以将百年中国文学发展中的三大重要文学思潮统一起来。这三大文学思潮都是在媒介生态的视野中推进自己的思想发展,同时为百年中国文学发展提供动力。

注释

①黄子平、陈平原、钱理群:《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文学评论》1985年第5期。②谢冕:《辉煌而悲壮的历程——〈百年中国文学〉总序》,《社会科学战线》1997年第5期。③宋世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分期、主题、叙事与美感》,《徐州教育学院学报》1999年第4期。④雨箫:《为中国现代文学正名》,《山东社会科学》1996年第6期。⑤董炳月:《构筑新的时间与空间——关于藤井省三的中国文学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3年第7期。⑥舒迅:《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百年中国文学经典〉》,《出版参考》1997年第3期。⑦陈辽:《“干”同而“枝”异》,《世界华文文学论坛》1997年第3期。⑧曹惠民:《华人移民文学的身份与价值实现——兼谈所谓“新移民文学”》,《华文文学》2007年第2期。⑨潘凯雄:《热热闹闹背后的长长短短——关于“新移民文学”的再思考》,《当代作家评论》1993年第3期。⑩曹惠民:《华人移民文学的身份与价值实现——兼谈所谓“新移民文学”》,《华文文学》2007年第2期。黄万华:《越界与整合:从20世纪中国文学史到20世纪汉语文学史——兼论百年华文文学的意义与价值》,《江汉论坛》2013年第4期。朱栋霖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2012)》(第2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杨匡汉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经验》,东方出版社,2006年。严家炎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黄旦:《“传播概念译丛”中文版总序》,載文森特·普赖斯:《传播概念·Public Opinion》,邵志择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2页。何道宽:《天书能读:麦克卢汉的当代诠释》,《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3年第1期。参见[加]马歇尔·麦克卢汉:《人的延伸:媒体通论》,何道宽译,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年;何道宽:《媒介即文化:麦克卢汉媒介理论批评》,《现代传播》2000年第6期;何道宽:《加拿大传播学派的双星:伊尼斯与麦克卢汉》,《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5期。参见宋晓舟、林大津:《学术翻译与中国媒介环境学的发展:何道宽教授访谈录》,《国际新闻界》2016年第9期。有学者认为2006年何道宽的《异军突起的第三学派》“第一次明确地将‘媒介环境学概念引入中国,将中国学者对该学派的研究和美国已有的media ecology学科对接起来”。参见陈力丹、毛湛文:《媒介环境学在中国接受的过程和社会语境》,《现代传播》2013年第10期。首先,准确的表达应当是“何道宽与其同仁林文刚、陈世敏第一次明确地在中国提出‘媒介环境学概念”,因为在《学术翻译与中国媒介环境学的发展》(《国际新闻界》2016年第9期)中,何道宽回忆“2006年我和另外两位学者达成共识将之译为‘媒介环境学”。其次,2003年第2、3期《中国传媒报告》虽然采用“媒介生态学”一词,但其所刊林文刚的两篇文章确属北美学派;且第2期陈星《试论史前媒介生态中非语言媒介的演变》的立论,也基本采用了媒介环境学的视点,就内涵上业已对接北美学派。何道宽:《异军突起的第三学派——媒介环境学评论之一》,《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6期。参见何道宽:《异军突起的第三学派——媒介环境学评论之一》,《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6期;《媒介环境学辨析》,《国际新闻界》2007年第1期。林文刚:《媒介环境学在北美之学术起源简史》,人民网,2007年5月24日,http://media.people.com.cn/GB/40628/5773173.html[美]尼尔·波斯曼:《媒介环境学的人文关怀》,林文刚编:《媒介环境学:思想沿革与多维视野》,何道宽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44页。[美]大卫·阿什德:《传播生态学:控制的文化范式》,邵志择译,华夏出版社,2003年,第2页。崔保国:《媒介是条鱼——理解媒介生态学》,《中国传媒报告》2003年第2期。阳海洪:《媒介生态学还是媒介环境学?关于Media ecology的汉译问题》,《云梦学刊》2013年第5期。参见崔保国:《媒介是条鱼——理解媒介生态学》,《中国传媒报告》2003年第2期;崔保国:《媒介生态分析的理论框架》,《中国传媒大学亚洲传媒研究中心会议论文集》,2005年东北亚传播学国际研讨会(北京),2005年。2008年5月邵培仁也提出“凡能以生态的眼光来‘观照媒介传播之实质的相关研究,其实统统可以纳入到广义的媒介生态学的学术圈中”,但邵培仁仍坚持“媒介生态学”的统一译法。参见邵培仁、廖卫民:《思想·理论·趋势:对北美媒介生态学研究的一种历史考察》,《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3期。参见邵培仁:《论媒介生态的五大观念》,《新闻大学》2001年第4期;邵培仁:《论传播生态规律与媒介生存策略》,《新闻界》2001年第5期;崔保国:《理解媒介生态——媒介生态学教学与研究的展开》,2003年中国传播学论坛暨CAC/CCA中华传播学术研讨会(上海),2004年。林文刚:《媒介生态学在北美之学术起源简史》,《中国传媒报告》2003年第2期。邵培仁:《媒介生态学研究的新视野》,《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王彤、王纯菲:《媒介生态学与媒介环境学的碰撞与涵容》,《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2期。邵培仁:《论媒介生态系统的构成、规划与管理》,《浙江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2期。胡友峰、郑晓锋:《论中国当代文学出版观念的变迁》,《浙江工商大学学报》2015年第3期。参见《倡导媒介文艺学建设——单小曦教授访谈录》,蒋晓丽、赵毅衡主编:《传播符号学访谈录——新媒体语境下的对话》,四川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70页。

责任编辑:采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