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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以柔制刚的书法用笔

2017-12-14

江苏教育 2017年85期
关键词:临帖收笔黄宾虹

谈以柔制刚的书法用笔

王春乐

以柔制刚的书法用笔是依照毛笔的本性和规律作字,以达到点画遒劲的用笔方法。毛笔有两大基本特征,一是软,二是尖。如何用又软又尖的毛笔写出遒劲的字来,这是摆在历代书家面前的一个十分重要的议题,中国古代对于这一议题的主张大致可以归纳为“以柔制刚”。

“以柔制刚”是道家的思想主张,《道德经》第三十六章讲“柔弱胜刚强”,强调用柔软克制刚强,本文要谈的以柔制刚的书法用笔就是这一思想在书法中的具体表现。虞世南说:“字虽有质,迹本无为,禀阴阳而动静,体万物以成形,达性通变,其常不主。故知书道玄妙,必资神遇,不可以力求也。”(《笔髓论》)意思是说,书法点画虽然讲究质感,但作字的过程却是无为而书,作字要合乎自然之道,要依照矛盾运动的法则去把握节奏,要体察天地万物的规律,并以这一规律去结字,若遵从人的本性和自然变化的规律去作字,所作之字是变化莫测的,因此没有定法。所以从这里我们就能看到书法是十分玄妙的,需要悟得才行,不能人为地去安排。

其中所说的“有质”就可理解为“以柔制刚”中的“刚”,也就是历代书家常常强调的遒劲;“无为”就可理解为“以柔制刚”中的“柔”,也就是以道家思想为根基的用笔理念。

为了方便讨论首先在这里先界定一下文中的一些概念,文中谈到的“遒劲”“剑拔弩张”“筋骨”“滑健”这四个词和“刚”大致类属于同一个概念,在下文中提到这几个词时都可作“遒劲”看;文中谈到的“不努张用笔”和“柔”大致类属于同一个概念,可以理解为依照毛笔的本性和规律运笔的用笔;文中谈到的“努张用笔”可以理解为没有依照毛笔的本性和规律运笔的用笔。

一、“努张用笔”不能做到剑拔弩张

剑拔弩张一词最早出现在南朝袁昂的《古今书评》一书中,在书中袁昂说“韦诞书如龙威虎振,剑拔弩张”,意思是说韦诞的字看起来非常遒劲。还有就是在明代书法家娄坚为王羲之《寒切帖》作跋时也谈到了这一词。他说:“此右军廿七帖,为长洲韩宗伯收藏,去年春始获见之,今又从辰玉内翰索观。寻绎再三,往往得其异趣,真所谓从容中道者。米元章云世人以努张为筋骨,不知不努张自有筋骨焉。予幸得再睹神物,益信此语之妙解。”

意思是说,这是王羲之的《寒切帖》,是长洲韩宗伯的藏品,去年春天见过一次,现在是第二次看到。再三观赏品味,终于看到了此帖的过人之处,的确像人们说的那样有一种从容中正的感觉。米芾说世人都认为努张写的字才是遒劲的,却不知道不努张也能写出遒劲的字来。我这一次看到《寒切帖》也看到了这一问题,现在越发觉得米芾此言甚妙。

其中“努张”一词就脱胎了“剑拔弩张”,仔细对比这两个词不难看到,这两者在词性上出现了一些差异。袁昂说的“剑拔弩张”是从品评的角度出发的,说的是一件作品整体上给观者一种感官上的感受,而娄坚所说的“努张”,虽然也是在品评的时候提出来的,但是他说的却不是品评,而是在说用笔。也就是说本质上他还是在谈袁昂所说的“剑拔弩张”,但主要是在谈方法,即如何能做到“剑拔弩张”。

关于如何能做到“剑拔弩张”,他提出了两点:一,努张的用笔不能做到“剑拔弩张”;二,不努张的用笔可以做到“剑拔弩张”。第一点中说的努张的用笔指的就是后人在读古人书论的时候将品评语与技法混为一谈的情况,即为了追求“剑拔弩张”的感觉在写字的时候没有依照毛笔的本性和规律去运笔,以至于在写的时候出现了纵横使气的情况;而他在第二点中所说的不努张的用笔就是以柔制刚的用笔。

二、“用笔四病”是“努张用笔”的病根

自古至今学习书法最主要的手段就是临帖。古人临帖大都重视笔法,所以所谓努张用笔从临帖的角度看就是由于临帖不得法造成的。而临帖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黄宾虹说的用笔四病。

“用笔四病”是在临习古人法帖时容易出现的四个有关用笔的问题,即钉头、鼠尾、蜂腰、鹤膝。钉头:类似秃笔,起处不明,率尔涂鸦,毫无意味。实则用笔,应该逆来顺受,藏锋露锋,起讫有法。鼠尾:收笔尖锐,放发无余。要知笔势应有回环顾视。故取形蚕尾为上。蜂腰:此乃一划一竖,两端着力,中多轻细,粗而不挺,细而不稳……鹤膝……转折之处,积成墨团。(《黄宾虹山水画论稿》)

从上面这段黄宾虹对于用笔四病的论述里面我们就可以看到,用笔四病实际上就是点画的起、收、行、折四端。字是由点画组成的,而点画在书写过程中无非起、收、行、折四端,因此所谓用笔就可以从这四端来看,而娄坚说努张的用笔不能做到“剑拔弩张”,其根本原因就是写字的时候这四端出现了问题,所以要想写出“剑拔弩张”的字,就必须先医好“用笔四病”。

三、“用笔四病”的医治方案

首先是“钉头”。所谓“钉头”用黄宾虹的话说就是“起处不明,率尔涂鸦,毫无意味”,其实就是起笔不得法。对于这一点董其昌研究的比较透,说得也比较到位,他说:“发笔处便要提得起笔,不使其自偃,乃是千古不传语。盖用笔之难难在遒劲,而遒劲非是怒笔木强之谓,乃如大力人通身是力,倒辄能起。”(《画禅室随笔》卷一)意思是说,在起笔的时候要把笔拎起来,让笔尽量垂直,不能让笔偃卧,他说用笔最难的是遒劲,这个用笔遒劲就好比一个大力士,力大无比倒下去立马就能起来,是一种十分矫健的感觉,而世人都以为的努张用笔是达不到这种效果的。

“书法虽贵藏锋,然不得以模糊为藏锋,须有用笔如太阿剸截之意。盖以劲利取势,以虚和取韵。”(《画禅室随笔》卷一)意思是说,写字藏锋固然很重要,但藏锋并不是起笔处模模糊糊便是藏锋,必须要见笔,就好像干将之太阿宝剑斩的一样,写出的笔形是十分方峻的,给人的是一种劲健利索的感觉,同时也会有一股虚和之气。在这里他给出了一个方案,就是起笔时要把笔拎起来,且要让笔与纸面保持垂直,当然单单做到这一点还不够,还得见笔,他说的见笔就是用笔尖起笔。

“鼠尾”,用黄宾虹的话讲就是“收笔尖锐,放发无余”。黄宾虹说“鼠尾”主要是在说绘画用笔,所以他讲“收笔尖锐,放发无余”。这一点若放在书法上便可指篆隶书的收笔,以及其他书体中的垂露竖、撇、捺等笔画,他强调收笔要有回环顾视。对于这一点单就收笔论不是很好理解,但是若把它和起笔问题放在一起看就很明确了,所谓“笔势应有回环顾视”就是写字要有摇头摆尾的感觉,具体的用笔方法就是董其昌强调的“无垂不缩,无往不收”(《画禅室随笔》卷一),也就是回锋。

“蜂腰”,黄宾虹解释道:“此乃一划一竖,两端着力,中多轻细,粗而不挺,细而不稳。”这一点他说得很明确,这和唐以后所谓的“中怯”问题一致。这一问题实际上比较容易解决,只要行笔稳实,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最后是“鹤膝”。所谓“鹤膝”就是在折笔这一问题上不得法而导致的折笔处臃肿,集成了墨团,这个比较好理解。

刚才谈到的“用笔四病”的医治方案是从微观方面去谈的,主要谈的是书写者与毛笔的关系,即如何处理好书写者与毛笔的关系,但实际操作起来光有这个医治方案不行,还需要一个宏观的操作指南。

四、“五遍临帖法”是“用笔四病”医治方案的操作指南

宏观的操作指南主要谈临帖的方法和宏观的用笔,在这里主要谈王羲之的“五遍临帖法”。“五遍临帖法”是指王羲之在《笔势论十二章》中说的一种临帖的方法,他说:“始书之时,不可尽其形势。一遍正手脚,二遍少得形势,三遍微微似本,四遍加其遒润,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涩,不可便休,两行三行,创临惟需滑健,不得计其遍数也。”意思是说,刚开始临帖,对于法帖中的结字、体势不可能一下子就学习过来,在这里有告诫后学的意思,就是不能着急,临帖要循序渐进。他提出了一个循序渐进的步骤,就是“五遍临帖法”。

第一遍先正手脚,这一点说的是手部的运动。所谓“正手脚”跟“手迷挥运之理,心昏拟效之方”(孙过庭《书谱》)意思相近,强调在初次临帖的时候首先要还原古人当时书写时的手部运动状态,并尽力去模仿。对于手部的运动,历来有三种说法,一是动手腕不动手指,二是动手指不动手腕,三是手指与手腕配合使用。三种说法各有所长,没有对错,只要能更好地操作“用笔四病”的医治方案,就都是对的,这里不多谈。

书法之妙,很大程度上就妙在有势,而点画中要表现出势就要倚重折,无折则无势,不然任何一个点画中的势都能飞出无穷远。如果想把折在点画中做到位的话,则腕部需运动,折笔就像是一根树枝直接折成两半一样,是十分干脆的,必须依靠手部的动作配合毛笔来完成,如果腕部不运动,或者运动时动作不到位的话,出现鹤膝的概率是比较大的。

完成这一遍,到第二遍“少得形势”时就可以关注一下结字和体势,这里的体势既有字的体势也有点画的体势,这一点需要在解决“用笔四病”的基础上配合“正手脚”去完成;到第三遍“微微似本”时要做到跟法帖各方面都接近的程度,这一点要求兼顾第一遍和第二遍的练习成果,在这两遍的基础上做到协调统一;到第四遍“加其遒润”时就要做到点画顺畅,挥运自如的程度,也就是后世书家讲的“熟”,但只做到了“熟”还是不行,在“熟”的基础上继续练习一般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熟能生巧”,一种是“熟俗”,“熟俗”在古代书家眼里是一种病,所以到了第四遍之后要向“熟能生巧”这个方向去做,这一点就是王羲之“五遍临帖法”最后一遍要解决的“兼加抽拔”;“兼加抽拔”强调在写字的时候要有一种抽丝拔脉的感觉,也就是写字的时候要有一种涩势,这一点要求书写者在写的时候能巧妙地运用毛笔。

以上是“五遍临帖法”的全部内容,其中一、二、四、五遍既是在谈宏观的笔法也是谈临帖的方法,在谈完之后他接着提醒道,如果觉得这样写生涩不顺畅,千万不能就这么放弃不做了,要坚持,最后要熟练到一种滑健(即遒劲)的境地。

遒劲是书法中一个十分重要的美学追求,除了上文中谈到的“有质”“剑拔弩张”“筋骨”“滑健”外,还有王羲之书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黄庭坚书长枪大戟;米芾书风樯阵马等比喻。

中国古代强调书以载道,历代书家在谈论这一问题时大都会将其与天地自然这一类大道联系在一起。虽然这样说起来其内涵会更加深刻,所说的问题也会更加鲜活生动,但毕竟去古益远,很多事物也早已时过境迁,难免会给后来人在理解上造成一定的障碍。所以,制造出了很多误解,娄坚说的“世人皆以努张为筋骨,不知不努张自有筋骨”就是这一误解在明代的具体表现。

本文谈的以柔制刚的书法用笔主要是对古代书家的用笔理念做一个提炼概括,并对实际操作的一些具体方法做一些简单的说明,但也正如虞世南说的一样——“机巧必须心悟,不可以目取也”(《笔髓论》),意思是说字中巧妙的地方必须用心去体会,不能单单用眼睛去看,所以很难再去具体阐述。毕竟以柔制刚的用笔只是一种用笔理念,这一理念的遵旨是运用毛笔的本性和规律作字,以期达到遒劲的境地。文中谈“用笔四病”的医治方案和“五遍临帖法”就是希望作字者去关注毛笔的天性和用笔的规律。

黄宾虹总结用笔有“五笔”一说,所谓五笔就是“平、留、圆、重、变”,前四笔说具体的用笔,最后一笔用一个“变”字,意在说明前四笔虽然说的是用笔,但这些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要学会变通。所以最后强调一点,文中谈用笔的具体方法也都不是定法,只是一些规律。

(作者系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书法系硕士研究生,江苏省教育书法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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