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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济安早期的译述活动

2017-12-14孙连五

关键词:西风月刊杂志

孙连五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 山东 济南 250014)

夏济安早期的译述活动

·文艺论丛·

孙连五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 山东 济南 250014)

由于资料的匮乏,学界关于夏济安青年时期创作活动的研究甚少。据研究发现,1937年至1943年,夏济安在上海光华大学读书、从教时期发表了数量可观的译文,这些佚文的发现对于重新认识夏济安早期创作活动至少有两方面的意义:一是夏济安参与编辑《西洋文学》月刊为他以后创办《文学杂志》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二是夏济安早期的译作虽然大部分与文学无关,但却体现了他在翻译上的起步,这一时期的翻译实践为他后来跻身翻译界、成为著名翻译家奠定了基础。

夏济安;译述活动;佚文

目前,学界关于夏济安青年时期创作活动的研究还很少,夏济安虽有志于文学创作,但他的目标却是“成为全国英文写作的第一人”[1]95,他极少以中文写作,因此资料的匮乏造成了夏济安早期研究的空白。据笔者研究发现,1937年—1943年,夏济安在上海光华大学读书、从教时期发表了数量可观的译文、评论,这些佚文的发现对于重新认识夏济安早期的创作活动很有价值。

在此之前,关于夏济安早期的译述活动仅有几位学者简略提及。夏志清在回忆文章中说,“在未办《西洋文学》前,济安即以‘夏楚’的笔名在《西风》杂志上发表过不少译述的文章。《西风》是模仿美国《读者文摘》较俗气的刊物,济安为它撰稿完全是因为可以领到些稿费,否则要看电影,买旧书,身边都没有零钱。”[2]115至于夏济安开始发表译作的具体时间,学界有不同的看法。陈子善教授认为,1940年夏济安从光华大学毕业后在该校英文系任教期间,“先后向《西风》、《西洋文学》投稿,并主编过光华大学《文哲》半月刊。”[3]200台湾学者许俊雅则提出了另一种看法,她认为,“济安就读光华大学时,开始走入文坛,以笔名‘夏楚’在黄嘉德、嘉音两兄弟创办的《西风月刊》、《西风精华》(季刊)上译述些‘介绍欧美人生社会’的短篇文章。”[4]15夏济安投稿的杂志有很多,但只有《西洋文学》月刊引起了较多的关注。陈子善最早从《西洋文学》中发掘了夏济安的佚文,“从创刊号起,几乎每期都有夏济安的翻译或书评刊出,他和同学宋悌芬(宋淇)、吴兴华成为《西洋文学》的年青中坚。夏济安在《西洋文学》上翻译了《罗素自述》、《我的父亲——汤马士·曼》和《谈写信》(Alpha of the Plough作)等文,评介过《法文研究》、《爱人归来》等书。”[5]201许俊雅也对夏济安在《西洋文学》月刊的译述进行了详细的考辨,“在该刊创刊号译有《谈写信》(Alpha of the Plough)一文,署名夏楚;在三期上写有评介《法文研究》月刊之书评一篇(目录上署名济安,内文上署名尉迟速);在六期上写有评介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1874-1965)的《书与足下》书评一篇,署名夏楚;在八期上写有评介托玛斯·曼(Tuomasi Man)的《爱人归来》(一名:《绿蒂在威玛》)书评一篇,署名夏楚。”[6]15

但是,上述学者的研究介绍中都有一些比较明显的错误。陈子善教授认为,夏济安1940年毕业留学任教后向《西风》、《西洋文学》投稿,这并不准确。据笔者考证,夏济安早在1938年5月就以“夏楚”为笔名在《西风》发表了一篇译文《美国电影明星克拉克盖博的理想妻子》,这可能是夏济安发表的第一篇译作,这一年,他才读大学二年级。另外,陈子善还谈到了夏济安译的《我的父亲——汤马士·曼》,此文在《西洋文学》第1期、第2期连载,正确的篇名应是《我们的父亲——汤马士曼》,署名“马津”,原文系托马斯·曼的子女所作。夏济安在“译者识”引林语堂在“国际笔会”中说过的话,“世上有汤马士曼其人,暴君不得安枕”,并评论此文“描写真切,自与一般传记不同”。许俊雅的介绍也存在几处问题:(1)她提到夏济安在《西风月刊》、《西风精华》(季刊)上发表了不少文章,但这两个刊物的名字都错了。《西风月刊》应是《西风》月刊。该杂志1936年9月创刊于上海,1941年12月后因太平洋战争爆发曾停刊。1944年7月在重庆复刊,1945年12月起迁至上海出版,1949年5月停刊,共出118期。黄嘉德、黄嘉音曾任主编和发行人,1—107期由林语堂任顾问编辑。《西风》以“译述西洋杂志精华,介绍欧美人生社会”为宗旨,主要介绍欧美文学作品、家庭、社会风俗、科技等,尽力将欧美社会的全貌展现在世人面前。主要栏目有“冷眼旁观”“科学自然”“心理教育”“长篇连载”“妇女家庭”“传记人物”“国际政治”“游记冒险”“军备战争”“艺术戏剧”“社会暴露”“小品幽默”“书评”等。《西风精华》(季刊)应是《西书精华》季刊。该杂志创办于1940年3月—1941年9月,林语堂任顾问编辑,黄嘉音、黄嘉德任编辑。以“译述西书精华,介绍欧美读物”为宗旨,主要选择一些有价值、有意义的西书,去芜存精,译成中文,介绍给国内读者。主要栏目有:“西书精华”“读书随笔”“西书通讯”“西书介绍”“西书译记”“西书摘译”等。(2)对于夏济安在《西洋文学》所发译述文章的具体篇目,许俊雅的考辨也存在缺漏,她没有将夏济安以“马津”为笔名翻译的《罗素自述》、《我们的父亲——汤马士曼》囊括其中。(3)许俊雅还把托马斯·曼的英译名“Mann,Thomas”搞错。这些问题说明对夏济安早期译述活动的研究还很不充分。

在陈子善、许俊雅等前辈的研究基础上,笔者对夏济安早期的笔名及佚文进行了再考证,并有了新的发现。①对于夏济安早年使用的笔名,除了上述学者所提的“夏楚”、“马津”、“尉迟速”之外,他还以“温和”为笔名发表了数量颇多的译述。笔者还发现夏济安早期发表译文达近百篇,遍及《宇宙风》《西风》《西风副刊》《西书精华》《新东方杂志》《沙漠画报》《新亚》《光》等杂志。经考辨梳理,笔者认为有几个比较重要的发现值得探讨。

第一,《宇宙风》(1936年第12期)刊发了一篇《肉感电影与儿童》的文章,讽刺了电检会为顾全所谓儿童身心健康,限定某些“肉感电影”禁止16岁以下儿童观看的虚伪心理。此文署名“夏楚”,是夏济安常用的笔名。从文章所谈的主题来看,很符合夏济安的审美趣味。他年少时就喜欢听戏曲、看电影,日记、通信里记载观看美国电影的次数颇多。由此推断,这篇文章的作者应是夏济安。虽然该文略显稚嫩,却也不乏幽默,比如,“至于成人之所以看得,因为成人和电检会诸公大家都已在十六岁以上,身心发展均以臻健全,略看些‘准予放映’的‘肉’,就是‘感’,总会感到金华火腿上去的,绝不会有伤风化。”②此后,夏济安又常以“夏楚”为笔名在《西风》、《西风副刊》上发表译作,这些刊物都与林语堂有很大关系。夏济安从《宇宙风》“崭露头角”到《西风》“得心应手”,再到翻译林语堂的《辜鸿铭——最后的儒家》(1941年《西风副刊》第32期),可以看出,夏济安在上海时期的译述活动基本倾向于林语堂的文化理念。

第二,夏济安在光华大学时期的阅读趣味对其文化观念的形成也产生了潜在的影响。这一时期夏济安所发表译述文章大部分译自美国杂志,主要对欧美社会文化、教育、心理学、战争形势等进行介绍,这些译述内容各异,篇幅有长有短,从中可以看出夏济安的阅读范围之广泛。他先进金陵大学、中央大学哲学系,因病休学一年后,转入光华大学英文系,苦学英语,用心颇多,大量浏览西洋杂志、书报。这时期的经历不仅提高了青年夏济安的英文阅读能力和写作技巧,还极大地拓宽了他的文化视野,更加深了他对西洋文明的深度理解。后来,他在谈美国散文名家时强调,“美国民族文学的产生不是一蹴即得的;美国经过一大段学习时期,苦心研究别人的长处和自己可能的长处,然后自信心渐渐建立,利用本国特有的材料,发挥本国特有的天才,最后才有纯粹的受人尊敬的美国文学产生。”[7]1夏济安认为,美国人的学习和创作经验是值得中国新文学参考的。而夏济安对美国文学的初步理解也始于这一时期。对夏济安的日记、书信进行考察不难发现,他的阅读视域基本以英文书籍为主,西方文化体验加深了夏济安对人文主义传统的认同感,这种文化心理或许也可以诠释他在1949年所做出的人生选择。

第三,在夏志清看来,夏济安发表于上海光华大学时期的大部分译述,目的是为了换取稿费,并无多少价值。但笔者以为,其中有一些文章对于夏济安研究很有意义。例如,夏济安在《西书精华》发表的书评《摘果记》(署名“温和”),对美国左翼作家斯坦贝克(夏译约翰·史坦培克)的《愤怒的葡萄》(GrapesofWrath)进行了介绍。他认为,《摘果记》“提出了一个美国社会上的严重的问题,可是文笔又是这样的优美和矜持,绝没有一般自命普罗作家的扭捏之态”③。从这篇介绍就可看出夏济安的评论已经显现出“同情的批评”,这种批评观对他后来的文学研究产生了深远影响,他之所以能在中国左翼文学研究、鲁迅研究方面取得丰硕成果,与这种批评观念密不可分。夏济安在《西书精华》第3期发表书评《乔哀思的梦境小说》(署名“温和”)也不容忽视,此文对乔伊斯的小说《芬尼根守灵夜》(FinnegansWake)进行了详细介绍。同年,《西洋文学》(1940年10月,第2期)刊发了吴兴华的两篇文章《菲尼根的醒来》、《乔易士研究》(署名“兴华”),也对乔伊斯的小说进行了评点。④夏济安和吴兴华都是《西洋文学》的重要组稿、撰稿人,他们对乔伊斯小说的看法有很多共通之处,比如乔伊斯的小说语言怪,大量运用俚语;小说语言意义的双重性等。值得关注的是,夏济安对乔伊斯小说中的梦境语言(也即“意识流”)尤为重视。他说,“这在文学史上是破天荒的创作”。后来,乔伊斯亦成了夏济安进行文学评判的一个重要标杆。他在谈到中国文坛之所以缺乏伟大作品原因时说,“现代文学为内向与外向之各自发展,向内者尽向内心发掘,成了James Joyce(乔伊斯),向外者拼命喊口号闹革命,成了左派作家,两种倾向不得平衡,各趋极端。”[8]28在与夏志清的通信里,他也提到,“有一个写小说的叫废名,据说有Joyce作风,周作人很捧他,很多人说看不懂,凭你现在的学养,来评这一个中国近代号称艰深的小说家,应该顶合适的了。”[9]163

钩沉夏济安早期的译述活动,笔者认为有两方面的意义不容忽视。

第一,夏济安参与编辑《西洋文学》月刊为他以后创办《文学杂志》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在台湾学者许俊雅看来,夏济安所创办的《文学杂志》与抗战前朱孟实(朱光潜)主编的《文学杂志》(1937.5-1948.11)名字相同,她据此认为两份杂志之间存在某些关联。“朱氏此刊登载创作与评论为主,兼及对中外古代文学的研究。其编辑方针主张维护‘艺术良心’,提倡‘自由主义文艺’。认为中国新文艺‘应该有多方面的调和的自由发展’,从而提出‘自由生发,自由讨论’的发展新文艺的原则。夏济安沿用此名,从其‘致读者’编后记,大致可以肯定他企望能提供非战斗文艺的文学园地。”[10]18笔者并不赞同这种说法,笔者以为,“夏济安到台湾后主编《文学杂志》,很大意义上可以说是当年《西洋文学》的复活。”[11]73关于夏济安与《西洋文学》月刊的研究资料并不多,夏志清谈到,“宋奇和张芝联毕业后主编了一种杂志叫《西洋文学》,济安也是编辑委员之一,常常撰稿。”[12]115张芝联回忆创办《西洋文学》那段经历时谈到,“编辑同人六人,除我之外有夏济安、柳存仁、徐诚斌、林葆园、林憾庐;后二者是挂名的。”[13]126据笔者查证,两人的记忆都有误。《西洋文学》月刊挂名编辑有很多,其中林语堂任顾问编辑,叶公超、郭源新(郑振铎)、李健吾、巴金、赵家璧几人任名誉编辑,月刊主要编撰有六人,其中并无张芝联所谈到的夏济安,张芝联所记错的是周黎庵,周黎庵后成为汪伪政权刊物《古今》主编。张芝联作为月刊当时主要负责人,误将夏济安记成编辑成员,大概可以说明夏氏为《西洋文学》的编撰工作做了很多贡献,多年之后仍令人难忘。可以说,夏济安到台湾之后创办的《文学杂志》与《西洋文学》是一脉相承的。《西洋文学》月刊提倡,“文学不仅是表现人生,表现理想,同时也有其功能。文学不仅是消极的,作为个人的文学修养,精神的慰藉,或仅只教我们认识时代而已。它也是积极的。它教我们怎样做‘人’,做一个‘时代的人’。对于人的性情、识力、思想、人格,它有潜移默化的力量;而一直影响到人们的行为,及夫社会的趋向。”⑤当时,上海沦陷区的极端环境造成了出版的困难,“读书界颇缺乏良好的文学读物”,这帮年轻编辑相信文学有激发与感化的力量,他们寄希望于创办一份介绍西洋文学的刊物,把西洋古代和近代最好的文学作品介绍过来,以抚慰那些“苦闷、彷徨、甚至意志消沉的青年”,让他们重感到“生”之可贵,而勇敢地生活。夏济安主编《文学杂志》虽没有提出发刊词,但创刊号上发表的《致读者》可说就是一篇宣言。杂志宣称:“我们虽然身处动乱时代,我们希望我们的文章并不‘动乱’。我们所提倡的是朴实、理智、冷静的作风。”“我们不想逃避现实。我们的信念是:一个认真的作者,一定是反映他的时代表达他的时代的精神的人。”[14]209不难看出,两份杂志的创刊理念是相通的,它们都强调文学的社会功能与审美功能的统一。

第二,夏济安早期稚嫩的译文虽然大部分与文学无关,但却体现了他在翻译上的起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光华大学时期的翻译实践为他后来跻身翻译界,成为翻译名家奠定了基础。夏志清回忆,“在上海数年给我印象最深的即是济安潜心自修学习写英文的那一段努力。近年来,他英文愈写愈漂亮,读起来令人觉得口颊生香,这种成就,还得归功于上海数年所打的基础。”[15]116夏济安后来能在翻译上有所成就,与他在光华大学时期的译述活动显然是分不开的。

注释:

①“夏楚”是夏济安最为人熟知的一个笔名,陈子善在《夏济安选集》本书说明还提到了“马津”,许俊雅的文章则提到了“尉迟速”。本文所讨论的范围并不涉及夏济安离开大陆后所用的笔名,据考,夏氏在港台时期曾以“乐季生”、“齐文瑜”等为笔名发表著述。

②夏楚:《肉感电影与儿童》,《宇宙风》1936年第12期,第564-565页。

③参见《西书精华》1940年创刊号,第265-273页。

④参见《西洋文学》1940年第2期,第268-272页。

⑤参见《西洋文学》发刊词,1940年第1期,第4页。

⑥许俊雅《回首当年话——论夏济安与〈文学杂志〉》(下)附录的夏济安先生著作表中将《美国散文选》(上)和《名家散文选读》(第一卷、第二卷)的出版时间都搞错了。许俊雅认为,《美国散文选》(上)出版于1972年5月,按照夏志清的说法,《美国散文选》应出版于1958年,也并无“上册”之说。据查,《名家散文选读》两卷于1972年5月出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

[1][8]夏济安.夏济安日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95,28.

[2][12][15]夏志清.感时忧国[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5:115,115,116.

[3][5]陈子善.发现的愉悦[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200,201.

[4][6][10]许俊雅.回首当年话——论夏济安与〈文学杂志〉(上)[J].华文文学,2002(6):13-20.

[7]夏济安,译.名家散文选读[M].中国香港:今日世界社,1976:1.

[9]夏志清,夏济安.夏志清夏济安书信集(卷二:1950-1955)[M].中国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15:163.

[11]张新颖.有情——现代中国的这些人·文·事[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2:73.

[13]张芝联.五十五年前的一次尝试[J].读书,1995(12):125-129.

[14]夏济安.夏济安选集[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209.

[16]金圣华,黄国彬.因难见巧——名家翻译经验谈[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8:31.

[17]罗新璋.翻译论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776.

I046;H315.9

A

1004-342(2017)06-69-05

2017-03-05

孙连五(1988-),男,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

刘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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