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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棺

2017-12-12三余

四川文学 2017年12期
关键词:礼盒黑狗老爷子

三余

1

此时。

晨曦刚过,木二愣家小院地上还是一层露水,看起来像是昨晚飘过一场细雨。不多不少,刚好掩埋昨日新生的尘土。那棵从来不结枣子的老枣树,又落了一地叶子。

木二愣的脑袋也是一头雾水,这个刚过三十的男人想不明白!

黑狗见主人醒来在破木凳上抽烟,就凑过去,身子一横,如贵妇一样慵懒地躺在木二愣刚好可以摸着脑袋的位置。木二愣抽了一口烟,对着天空眯了一会儿眼,一双小眼就显得更小,又低头在黑狗的鼻子喷了一口。黑狗双爪捂住面门,只露出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瞪他。

“狗日的,你还真是个狗日的!你说你咬哪里不好,干嘛非要咬黑背的蛋蛋呢!”

木二愣说的是双木镇的狗王,一条血统纯正,传说是坐飞机从德国带回来的黑背犬。体型健壮,方圆百里,公狗见了它只有夹尾巴份儿。

黑背是一条骄傲的狗,趾高气扬,走路都是仰头看天。可就在昨天傍晚,其貌不扬的黑狗和黑背干了一架,全镇哗然。这无疑是一条可以上双木镇头条的大新闻。一条小黑狗挑战了狗王的权威,它们的战场在木二愣门前的国道上。

黑狗体型娇小,和黑背相比小了一圈,只会满地打滚。黑背骑在黑狗身上,黑狗在虎子裆下被那两颗大蛋晃了眼,张口就咬了上去。木二愣只能如此构想战斗场景,试图找个合理的解释。

一声撕心裂肺的犬吠,在巴掌大的双木镇上随风飘扬,传得很远。听见的人无不心惊胆颤,他们甚至不相信是犬吠,分明就是一声狼嚎!

那是虎子失去狗卵的哀嚎,极有可能成为这只狗王在双木镇上最后的绝唱。

黑狗的脸颊上留着一道口子,算是昨天那场惊天战斗留下的纪念。木二愣看得心痛,用雪白的牙膏在上面抹了一道,过一夜,黑狗有了一张大花脸。

“你小子闯了大祸,恐怕今年不能把你亲妈娶过门了!”

木二愣一晚上没有睡着,失去狗卵的黑背恐怕凶多吉少。狗主人迟早要找上门来,一想到黑背的主人,木二愣就垂头丧气,抚摸黑狗的手也停在半空。

几声汽车的喇叭声传来,长途汽车从木二愣家门前飞奔而过,木二愣觉得地动山摇,那棵老枣树又在扬尘之中扭动难看的老腰。

木二愣家门前就是一条国道,国道穿过镇子,刚好在木二愣家门前拐了一个弯。从地形上看,如果把国道看成一条河,木二愣家的院子就是位置绝佳的半岛。

头几天,一头白发,大圆脸的木老爷子倒背着双手,在木二愣家门前转悠了许久。木二愣主动开门请了进去。木老爷子拿出茶杯让木二愣加满了开水,像经常有路过的司机敲开木二愣的门,要给汽车加水一样。

“木老爷子,遛弯呢?”

木二愣小心翼翼地伺候,不敢怠慢。

木老爷子一家在双木镇个个都是人物,往日里,木二愣见着了木老爷子都要点头问安,木老爷子都未必搭理。可今日,却大驾光临,还进了破烂的小院,木二愣顿时觉得那棵老枣树也发春要披一身新绿了。

木老爷子把木二愣家打量了一圈,嘴唇下弯,成了一轮弯月。

“二愣啊,都三十了?寂寞不?”

木老爺子说话的时候,黑狗过来在他身上嗅了几下,他嘴上的一轮弯月就变直拉长了。木老爷子是个爱狗的人。

“寂寞,贼寂寞了!”

木二愣知道木老爷子此话的深刻含意,抱着双手,蹲在木老爷子的身旁,看着黑狗在撒欢。

“那就把媳妇娶了呗,木丫可是个好姑娘呀!”

木老爷子语重心长,让木二愣一惊。这老爷子不来则已,一来就关心他的娶媳妇的事情。木二愣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正午,分不清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

“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这破房子,都不好意思去提亲呢。再说礼金可不是个小数目!”

木二愣有个心爱的姑娘叫木丫,还真的像朵花,在双木镇就是一朵名副其实的镇花。想起木丫,木二愣后背就破开了一道口,照进了阳光,温暖,美!

更美的是,木丫也爱他,两人卿卿我我多年。从木丫是扎马尾辫背大书包像颗小青椒,到木丫变成一个前挺后翘的圆润大甜椒都没变过。可说到要把这颗大甜椒摘回家,问题就出来了。

“大爷帮你,你要多少?”

木老爷子点几下头,木二愣已经坐在了地上,仰头看去,坐在身边的木老爷子比那棵老枣树还要高大。

老枣树还是扭着了腰,连着几辆汽车经过,一根树枝掉落,刚巧砸在门上。哐当一声,木二愣方才惊醒,看着木门就如老鼠等着逼近的野猫。半响,门外一片静寂,木二愣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觉得狗主人木老爷子该来找他算账了。

黑狗猛地起身,用王的眼睛审视着木门外的动静。自从咬掉了双木镇狗王的蛋蛋之后,黑狗内心膨胀,俨然一副新王驾临的派头,对着木门就是一阵狂啸。

“哎哟,痛死我了……你们这些强盗,还我的月饼啊!”

木二愣房中,一个男人痛苦的叫唤声传来,黑狗扭头看去,叫声戛然而止,成了听不清的呻吟。

2

昨日。

时光很慢,傍晚时分,夕阳金黄,双木镇的人习惯沿着国道散步,或坐在路边发呆,数着过去的车轮。人们身上突然镀满一层金光,直到时针再转一圈,让远处的大山给收了去。

黑狗和黑背的战斗毫无征兆地爆发,一大一小两个黑色的精灵从镇中央追到国道上。刮起两股旋风,席卷了镇上的每个角落,最终停在国道之上。

一辆面包车从远处疾驰而来。对着夕阳而去。

司机二毛手握方向盘,夕阳刺眼,他不得不眯着眼,时不时猛拍一下方向盘,发泄心中的憋闷。他从旁边的副驾上拿过一个没啃完的月饼咬了一口,咀嚼几下又烦躁地吐出窗外。车里弥漫着一股月饼的味儿,在那堆凌乱的月饼旁边,是两个月饼礼盒。

二毛伸手把两个月饼礼盒朝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想像抚摸女人一样轻拍几下,电话却突然响了。

二毛的脸色愈发的难看,听着电话一个字也说不出,但他又不得说。

“叔,我二毛是你们看着我长大的,怎么会骗你们啊?我中秋节一定赶回来,给乡亲们一个交待,我还准备了月饼呢,家家都有……”

二毛等对方挂了电话,将手机扔进了那堆月饼里面。他看见路牌显示前面就是双木镇,盘算着到家还有半天的路程,便把油门一踩,想在天亮之前到,全村的老少爷们都在等着他。

黑狗和黑背的战斗正酣,国道中间黑背踏着黑狗,跟个将军一样俯视着裆下的小黑狗,眼里闪过一道从挡风玻璃反射过来的阳光。

二毛刹车已经来不及了,方向盘猛地一打,面包车一个侧翻,滑出十几米的距离才晃晃悠悠地停在木二愣家的门口。

木二愣和几个人正在看着黑狗打架,一看面包车来了,连挥手都来不及。也就在同时,黑背,这只双木镇的狗王即将失去一对霸气的狗卵。

可是目睹这一切的人们,关注的已经不是这两只狗的胜负,倒下的面包车像只翻了肚皮的鱼一样停在路边,四个轮子还在不停地转。

这还是一只肚里有鱼仔的母鱼,鲜红的盒子滚了一地。

一愣之后,不知道是谁带头冲了上去,嘴里喊了一声:“好多月饼!”

中秋佳节就在一周之后,天上掉下的月饼,让人们一片欢腾。路边的人蜂拥而至,满地的大号月饼礼盒像被国道吞噬,干干净净,一盒不剩。

木二愣更有理由参与哄抢月饼行动,面包车就翻在他家门前。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撒丫子跑进了哄抢的人群,左冲右突之后还是完了。满地的月饼礼盒一个不剩。

“狗日的……”

木二愣抱怨两句,正要转身再去找黑狗,驾驶室里爬出一个人来,他推开车门的同时,那两盒本来放在副驾的月饼礼盒一同滚了出来。二毛爬出来呻吟几声,说了句:“别抢我的月饼!”就没了知觉。

二毛就昏迷在木二愣的脚下,这给木二愣出了个难题,他想抢那剩下的两盒月饼礼盒,可见死不救又过意不去。还有剩下的镇民在一旁唏嘘,可他们的眼光已经盯上了地上的月饼礼盒。

木二愣不能迟疑,他要再犹豫,这最后两个月饼礼盒也捞不到了。弯腰就拎起来,转身跑回家放了。等他再次出来的时候,二毛却醒了,嘴里还在重复着那话。这个四十来岁的精瘦男人,一脸褶子饱经风霜。木二愣看他在地上爬行了几米,从车头到车尾,哭了一路。

木二愣看一眼面前的倒霉蛋,又看一眼空旷的国道。就在刚才两只狗打架的地方,留下一片血迹,在夕阳之下,像血红的玛瑙。木二愣一愣,哭得比司机还伤心。

“你哭个啥?救救我,我爬不起来了!”

二毛看木二愣这么一哭,有些莫名其妙,哄抢的人早就散去,只有哭泣的木二愣还在。

“我为啥不哭,我家的黑狗多半被黑背咬死了,你看那一地血呀!”

木二愣哭得更伤心了。黑狗陪了他五六年,在木二愣的生命中,有几样最重要的东西,一个是木丫,一个是黑狗,一个是院子里的老枣树。

木二愣的爷爷就埋在那棵老枣树下,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种了这棵枣树,掐指一算,老枣树都快两百岁了。木二愣必须守住这棵树,他爹说那是他们家的魂。

二毛一听有血,以为自己伤势严重,摸了屁股又摸了脸,才感到安全。他只是没撞迷糊,浑身发软。

“素质!什么素质?你们这些人,抢我的月饼,还见死不救是不是?”

二毛爬过去就抱住了木二愣的腿。抢月饼的人本来还剩几个看热闹的,他们看司机醒了,赖上了木二愣眨眼就跑光了。只有木二愣在场,二毛总得逮住一个。

“我不管,你赔我的月饼……哎哟!”

二毛身子一动,双腿发麻痛得直叫唤。

“我……我才没抢你的月饼,你可别冤枉好人!”

木二愣想跑也来不及了,可是再不跑司机就要赖上他了。刚才抢月饼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个,他可不想一个人背这口锅。

木二愣趁着二毛不注意,转身就溜进了小院,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猛地一转身,木二愣就破涕为笑,黑狗已经跳上了他的椅子,正对着他吐舌头。

“你狗日的没死啊……那一地血?”

木二愣正感惊讶,突然双腿一哆嗦,差点就跪在了黑狗的面前。

黑狗前爪正把玩着两颗还粘着狗毛的血淋淋肉丸,木二愣闻到了一股狗血的骚味。

那是两颗狗卵?双木镇狗王的卵!

“狗卵?你个狗日的!”

木二愣惊恐地大骂,可是黑狗翻眼看他,脸颊上的血口子又让木二愣心软。

“咦,你抢我月饼还骂人,你才是狗……”

二毛跟着木二愣爬到了门口,双手不停地拍门,话未说完突然就鸦雀无声了。

3

二毛醒了。

嘴里还在念着他的那一车月饼,睁眼一愣,才想起昨天为了避让路上两只打架的狗,车翻了。五十多盒月饼被人一抢而空。腿上的疼痛缓和了一些,可是却无比的沉重,像挂着一个铅球。

二毛不敢看,弯腰就用手去摸,感觉是一根奇长无比的木棒,硬硬的已经略有温度。

“我的腿……没了?”

二毛像只青蛙一样弹起来,一双长腿就在面前,这才略微安心,再看一只腿上,缠着一根扁担,由几条细细的麻绳捆绑在小腿上。抬头看一眼简陋的房间,他不知道身在何处。

“你醒了?”

木二愣出現在门口,一手拿着刚给黑狗重新抹过一遍的牙膏。

二毛这下明白了,弹腿就要下床,可是长长的扁担捆在腿上,身子一挺,扁担在床头上搁一下,又坐了回去。

“你要干什么?”

二毛眼露惊恐,暗想这家伙是绑架吗?用一根扁担把他困在床上,这方法也太原始了。

“大兄弟,你放了我,我还要去找回我的月饼呢。你要是没抢的话,就让我走好了!”

二毛在没搞清状况之前,不敢胡闹,看木二愣的眼神就有一丝怯意。

木二愣被二毛的样子逗乐,忍俊不禁,噗嗤一笑,手上用力,挤出了一长溜牙膏,忙用手掌接住,说了一声:“你等着!”

木二愣出了房间,把挤出的牙膏又全都抹在黑狗脸颊的伤口上,黑狗一脸呆萌,伸出舌头想舔,被木二愣一巴掌拍在屁股上。

“药!舔不得!”

黑狗这才乖乖地趴下,脸上顶着厚厚的一层牙膏,不知道主人为哪般。

木二愣进了堂屋,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月饼礼盒看了半天。看了一眼挂在墙上那张父亲的遗像,埋头拎着两盒月饼就出了堂屋门,一看见趴着的黑狗就又退了回去,放回一盒。

二毛检查绑在腿上的扁担,百思不得其解。腿上包裹着一层白布,里面有一些草药,散发出阵阵干草的香味。偷眼看门口无人,就小心翼翼地打算解下扁担下床。他暗暗用了点力气,双腿其实并无大碍。

“别动,动不得!”

木二愣突然出现,吓得二毛一惊,解绳子的手变成了对细长扁担温柔的抚摸。

“兄弟,这扁担有些历史了吧?”

二毛没话找话,那根扁担光溜得就如泥鳅的身子,已经暗暗的发黄,至少也有几十年的岁月。

“那当然喽,是我父亲以前担药材用的!”

木二愣从身后拿出一盒月饼,放在二毛的身边,俯身把歪了的扁担又移回原位。

“我给你上的草药,专治跌打损伤,最多一个星期,你就可以下床了!这是我抢的月饼,可还给你了,别再找我,等你可以走了就去找其他人去!”

木二愣做完这一切,拍拍双手,打算接下来要去办一件大事。

可是二毛却拉住了木二愣。

“兄弟,你是好人啦!你帮我去把月饼都收回来,我给你……”

二毛这时才从惶恐中回过神来,暗想这人不坏,不但帮他治腿,还把月饼还他,可以帮他追回月饼。可现在不能说出双腿并无大碍的真相,得装成一个可怜的弱者引得同情。

“给我什么?”木二愣缩头问道。

二毛伸出一根手指,轻声说道:“一……一千!”

木二愣听罢暗乐,心想这双木镇上住着那么多人家,要挨家挨户去要回月饼根本就不可能。再说,在抢月饼的人群之中,木二愣亲眼看见了木老爷子的两个儿子,木老二和木老三,那俩家伙本就不是好惹的,现在黑狗又咬掉了黑背的狗卵,不知道是死是活,上门收月饼,那不是找死吗?

“不……不……”

木二愣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二毛看木二愣不干,把伸出的一根指头收回,又重新比划出来,这一次像个要发功的道士,脸都憋红了。

“一……一万,兄弟,只要你找回来,我给你一万,总可以了吧?”

二毛瞬间就在筹码后面添了一个圈圈,木二愣瞪大了眼睛,心里暗暗翻涌:“这可是一万啊!”

木二愣原地转了一圈,听见黑狗在门外叫了一声,又清醒了。把二毛的手指按回去,拍了几下说道:“啥也别说了,给多少都不干!”

木二愣说得心里难受,差点就要哭了。要不是黑狗咬了木老爷子家黑背的狗卵,这一万块钱挣得轻易而举。

二毛看说服不了木二愣,也泄气了,靠在墙上就是一阵长吁短叹。

“兄弟,你把扁担给我取了,换一根短点的棍儿总可以吧?”

木二愣抓着脑袋,昨晚一时间慌乱,找不到顺手的家伙,就用扁担给二毛绑上了。这么一看也确实滑稽,就去老枣树下找了一个细棍,重新给二毛绑上。看着给自己绑腿的木二愣,二毛还不放弃。

“兄弟,咱们还可以商量,你开个价吧?”

木二愣手略微停了一下,抬头答道:“不就是几十盒月饼吗?再买呗!”

二毛欲言又止,半天才说道:“那,那可是我的命啊,你说我这命咋就这命苦呢!都怪那两条死狗!”

木二愣现在一听人说起狗这个字,心里都是一阵酸苦。绑好之后,走之前也悠悠地说道:“可不是吗?都怪那两条狗!”

4

木二愣站在院子里,看着老枣树,地上掉的枯枝更多了,昨天侧翻的面包车就在门口。那么小一辆车,怎么就有这么大的震动呢?

木二愣想不明白的事情一个接一个,比如黑狗为什么要和黑背打架,为什么偏偏咬了黑背的两颗狗卵。

那两颗血红的蛋蛋被木二愣用小口袋包裹住,挂在老枣树下。他本想把蛋蛋埋在老枣树下面当肥料,可是一想起爷爷就葬在下面,又不敢了。并对自己这种有辱先人的想法感到可耻,便双手合十,在老枣树下拜了几拜。

拜完了,看着依然紧闭的大门,木二愣决定不能再等下去了。他要上门请罪。

木二愣换上干净衣服,找出那一盒藏着的月饼,又在垃圾堆里翻了一个干净的袋子,将黑背的狗卵用一张手帕包好,放进去就出发了。

左手提着月饼礼盒,右手提着黑背的两颗狗卵,木二愣站在侧翻的面包车面前发了会儿呆。几个调皮的孩子正在努力地要掰下面包车的后视镜。

“去去……干嘛呢!”

把那群孩子轰走之后,木二愣想把已经变形的后视镜还原,一碰就掉了下来。只好站起身子,拿着后视镜梳理了几下头发,拔了几根白胡子之后,才朝着双木镇镇中心走去。

刚走出几步,木二愣又掉头到了对面的小卖部。

“哟,二愣,真行啊,你也抢了一盒?给木丫送去呀?”

老板是个干瘦的小老头,坐在门口巨大的仰椅上,身子全陷在椅子里面,像绝妙的伪装。正看着国道出神。木二愣觉得此时国道静得像一条蛇,失去蛋蛋的蛇,死气沉沉。在小卖部的橱柜上,木二愣看見了几盒和他手里一模一样的月饼礼盒。

“没你多,你看你都摆出来卖上了。再给我来一条烟!”

木二愣觉得一个月饼礼盒太寒酸,想多添件礼物,说不定木老爷子会原谅他,或者说是原谅他家的黑狗。

“你这什么烟最好,来一条。”

木二愣下了血本,谁叫他还有求于人呢?这个节骨眼上黑狗偏偏给他惹事。

给木二愣把烟包装好了之后,老板笑了。

“二愣,你这是去赔礼的吧?”

“哪能呢?不就是一只狗吗?木老爷子和我关系可好了!”

木二愣不好意思说,故意辩解,走出几步之后,赶忙改变了方向,径直走到了双木镇的尽头。一堆废弃的汽车轱辘码成了一座小山,密密麻麻的圆洞像个巨大的蜂窝。

两个修车小工正在玩手机,斗地主的音乐在空中飘荡。

“你们老板呢?”木二愣问道。

小工以为来了生意,收了手机,一看是二愣都是一笑。

“哎呀二愣哥,你家黑狗真够猛的呢,黑背的蛋都让咬了?你家黑狗现在可是我们双木镇的狗王呀!”

“别废话,看见我门前的面包车没有?去推过来给我修好!”

木二愣不想和人再谈狗卵的事情,在车轱辘上踢了几脚,真想把两颗狗卵砸在两个修车小工的脸上,但是还不能,他要完璧归赵。黑背是木老爷子的,狗卵当然也是木老爷子的。

一辆布满灰尘的面包车停在废旧轮胎堆成的小山前面,车门一开先下来两个衣着朴素的汉子东张西望。木二愣看得呆了,不大的面包车像可以怀很多蛋的老母鸡,一个一个地下,转眼的工夫从里面出来了七八个男人,无不是一脸憔悴,眼睛血红。

带头的络腮胡汉子在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拿出一包皱皱巴巴的香烟,看了一眼发呆的木二愣,递了一支烟过去。

“兄弟,这里可是双木镇?”

木二愣接过烟,点点头。他从小在国道边上长大,问路的人形形色色见过不少,也不觉奇怪。

“打听个人呗,木老大家是在这儿不?”

汉子又问,木二愣并未细想,端詳了这些人一眼,心想木老大在省城做大工程,手下有无数这样的民工,这些家伙八成是来找活干的。想起这些木二愣就有些发怵,木老爷子家个个都惹不起,听说木老大这次回到双木镇要干件大事,打算买了镇政府后面一片地皮修高楼。这么一想,脑子里一对血淋淋的狗卵就红得让木二愣晕眩,赶紧朝着镇中心木家大院的方向一指,丢下汉子转身就走,哪还有工夫抽烟。

到木老爷子门前,木二愣停下了。木家大宅位于镇中风水宝地,是一座气派的两层小楼,门口一对石狮双目圆瞪,瞪得木二愣冒冷汗。他从来没进过这道门,在木二愣眼里,这就是双木镇的衙门。木老爷子大儿子自不消说,二儿子虽然游手好闲,却也嚷着要做大生意,身后天天跟着一群镇上的小混混,没人敢惹。只有那个三儿子从德国留学回来好几年,虽是闲汉可也是双木镇第一个留洋的人。

黑背就是三儿子从德国带回来孝敬木老爷子的。

木二愣蹲在墙角,掏出烟来点了一只。拿烟的手有些抖,就用另一只手握住,似乎双指夹的不是一根烟,而是一颗铅球,重得直往土里钻。

一辆白色的皮卡开过来,车身上写着兽医站三个字。木二愣懵了,手抖得更加厉害。他倒不是担心没了狗卵的黑背要死,而是看见了从车上下来穿着一身白褂的木丫。

木丫是镇上兽医站的医生,全镇的母猪母牛配种的事情,差不多都是木丫帮忙搞定。没事还帮小猫小狗看病。木丫手提医药箱,脸色凝固,脚步匆忙,似乎那提的不是医药箱,而是提的炸药包。

木二愣认为现在不是进去的时候,就又点了一支烟,等木丫出来打听一下再说。可是等得无聊,袋子里的狗卵散发出一股腥臭,招来了几只苍蝇挥之不去。木二愣烦了,干脆打开袋子,让苍蝇在包着狗卵的手帕上玩得尽兴。

大门开了,木二愣刚数清了苍蝇有几只脚。

木丫抹去额头的汗水,看得木二愣心痛,想要站起来,腿却麻了。正要叫,才看见木丫的身后跟着木老三。这小子一身西装,戴着金丝眼镜,从德国回来之后成了双木镇唯一个天天穿西装的人。

“木丫,黑背还能行吗?”木老三帮木丫开了车门,轻声问道。

“这个不好说,我看你们还是别抱希望了,那个……那个都没有了,怎么活?”

木丫说完脸上略带羞涩,木老三却是手按车门不撒手。

“木丫,我就喜欢看你穿这身白大褂,白衣天使一样!”

木老三说出的话,木二愣听了双腿更麻。从他的位置看过去,刚好能看见木老三的背影,修身西裤绷得紧,里面的屁股蛋还扭了几下。

“我又不是给人打针的医生,瞎说!”

木丫有些心不在焉,关了车门就走了。

木老三就那么站着,看着木丫开车离去,踢飞地上几粒石子,双手废了半天劲才插进裤兜,西裤太紧,屁股蛋蛋绷得更圆。

木老三一个转身,和木二愣四目相对。木老三从裤兜里吃力地抽出双手,像在拔出一把卡住的长枪,冲了过来。

“二愣子,你还敢来?胆儿不小呀!”

木老三一把推了过来。木二愣靠墙一躲。只听见噗哧一声,木老三的裤裆就裂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红色的内裤分外惊艳。

留德回来的人,更注重形象,大街之上扯了裆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喂,过来!”

“你叫我?”木二愣不懂。以为木老三要把他逗过去揍一顿。

“真是个二愣子,不叫你叫谁!”

“你,你可别打我,有话好好说!”

“我让你来给我挡下光,你个二愣子!”

“呃……好,好!”

木二愣两手提着袋子,像只横行的螃蟹,为木老三挡住当街的一面,二人默契地移动身子,缓缓向大门靠去。

“真他妈臭!二愣子,你袋子里是什么玩意?”

狗卵让木二愣刚才晾了一会,现在腥味更浓,贴着他的木老三,身上的香水味都不能压住那股气势汹汹的臭味。可又不敢捏鼻子,害怕一抬手走光!

“没……没什么,你家黑背的狗卵蛋蛋!”

5

木家大宅,进去就是一个四合小院,葡萄藤之下一张麻将桌边坐着木老爷子和他的两个儿子,木老大和木老二。桌上的散乱的麻将,像被推倒的长城。

木老大一身肥腻,大肚子都顶住了麻将桌边沿,一脸的油光,后梳的老板头让油光更加晃眼。木二愣觉得这才是省城大老板的派头。

“哎哟,老大回来了啊!”

木二愣站在门口,护送扯破了裆的木老三成功进入了院子。一眼就瞅见坐在麻将桌边的木老大,心里更慌了,木家几爷子都在,要摆平此事就更难。黑背是木老爷子的心肝宝贝,这三个儿子也不会饶了他。

“老大,你看你回来也不说一声,乡里乡亲的也太见外了吧。”

木二愣打着哈哈,眼睛却往院子里瞟,急切地想一睹没了狗卵的黑背会是什么样。葡萄树下,摆着两张拼凑在一起的绣花沙发,黑背健壮的身体正横跨在两张沙发之上,一动不动,只有胸部还在起伏。

沙发一头,一个吊瓶挂在葡萄枝上,输液的塑料管儿在空中绕了几个圈,连到黑背一只前腿上。看起来不像在输液,倒像是黑背在用一根吸管吮吸着葡萄架上的葡萄汁。木家院子里的葡萄创造了双木镇的奇迹,九月份还在结果。在一边墙角凉棚之下,堆着几个月饼礼盒,那是木老二和木老三的战利品。

“呃……还没死!”

木二愣稍微松了一口气。

木老大瘪着嘴,瞄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木二愣,脸上的神色清淡,并不凶悍。木老二比他哥瘦了很多,八字胡下挂着一支烟,修长的手指正在重建推倒的长城。他对木二愣的到来毫不在意,只是脑袋轻摇,微微哼了一声。

“二愣子,我木老大回双木镇还要给你通报吗?”

“不敢,不敢,你是咱们双木镇的大明星,要是大家伙知道了,还不得挤破门槛都来见你?你是大省城的老板,怕麻烦想清静不是?我懂呢!”

木二愣点头哈腰地讨好几句,看木老爷子没有说话,就站在原地不敢动。

木老爷子背靠椅子,双手抱着从不离手的茶杯,看着沙发上的黑背,半响才说道:“二愣啊,你说大爷对你咋样?”木老爷子突然起身,背着双手走到了黑背身旁,手从黑背的脑袋摸到尾巴,往返不停。

“木老爷子对二愣好着呐,还说要借钱帮我娶媳妇呢。这事要是成了,老爷子就是我二愣的再生父母,大恩要记一辈子!”

黑狗闯祸之后,木二愣心里最忐忑的就是怕木老爷子不帮他了。他把木老爷子借钱的事都给木丫说了,两人还商量好,中秋节当天,木二愣就带着聘礼去木丫家提亲去。

“你个狗日的,你看看我们家的黑背,还想我帮你?做你娘的白日梦吧!我的黑背呀……”

木老爷子哭了。

木二愣急了。

“老爷子,不……不就是一只狗吗?再说黑背还活着,你看你不能因为一只狗伤了咱们的交情不是?医药费我赔!”

木二愣心想木丫就是兽医,帮忙把黑背治疗好了,这事就解决了。

“你说啥?你知道我的黑背有多珍贵不?你以为是你家那只小黑狗呢?这可是从几……几儿……从几儿里坐飞机买回来的!”

“Germany!是几二——门里!我要教多少次你们才说得清楚!”

木老三换掉扯破裆的西裤,穿了一条更加修身的牛仔裤,从楼上缓缓地下来,牛仔裤更紧,走不快。他对老爷子发音不清这件事有些不耐烦。

“对,是几二门,几二门里(Germany)你知道是哪里不?地球的另一头呢,你赔得起吗你?”

木老爷子突然口吃一样,吞吐半天总算说溜了。

木二愣一脸茫然,知道黑背坐过飞机,可那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一只狗。就提着礼物走前一步,对着木老爷子作揖。

“别跟他废话,就说这事怎么办吧?”

木老三总算走到麻将桌前坐下,和二哥一起修复了一段长城。

“老爷子,我这不是上门来请罪了吗?你消消火,是我该死,是我家那头黑狗不自量力不懂事,我给你老人家赔罪!”

木二愣再次弯腰作揖,把手里提着的東西放在了沙发旁边。木老爷子看了一眼月饼礼盒,猛地一脚就踢到了门口。

“你埋汰我呢?谁稀罕你抢来的月饼,你们过来,让这小子给黑背跪下磕头请罪!”

木家三个儿子在一旁偷着乐,看老爷子发怒,又不敢说什么,只有木老二走了过来。

木二愣双腿一软,求道:“老爷子,使不得啊,黑背还没死,磕头鞠躬那不是对死人才干的事儿吗?这……这不吉利吧?”

木二愣还没说完,木老二就从后面一脚把木二愣踢翻在地上,一手压住他的脑袋,磕了一个响头。

木二愣磕头的瞬间,抬头看见黑背裆下一团结痂的红血。

“二愣啊,男人什么最重要知道不?”木老爷子似乎消了一些气,又坐了回去抱着茶杯。

“老爷子,二愣不懂,你教我!”

木二愣只觉得委屈憋闷,对一只狗磕头,真是羞死先人,还好这是一只从地球另一端坐飞机来的狗,身份不一样。这么想木二愣才找到了一点平衡。一听木老爷子问话,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卵蛋!”

木老爷子沉声说出了这两个字。三个儿子都差点笑喷,木老大干咳几声,把玩着几颗麻将。

“咱们家的黑背也是个爷们,现在就是好了,卵没了,你让他以后怎么生活,怎么面对双木镇上那些母狗?他会忧郁,跟死了有什么两样?”

木老爷子一番话说得全是道理,木二愣竟然找不到一句反驳的话。他也知道男人不能没有那个东西。

“二愣子,我爹的意思就是说,黑背以后就是狗圈里的太监,娘炮!”木老二忍住笑,插嘴说道。

“狗卵……对对,不能没有狗卵!黑狗的两颗蛋蛋我也带来了,要不还给你老人家?”

木二愣突然记起口袋里装着黑背的蛋蛋,爬到沙发跟前拿过来就摊开给木老爷子看,他要完璧归赵。

一股腥臭扑鼻而来,木家三兄弟都捏住鼻子,哭笑不得。木老爷子却呆了。正伸手要拿。

“胡闹,你们真是胡闹!不就是一只狗吗?”

木老大把手中麻将一扔,看不下去了。木二愣以为看见了希望。这木老大要是帮他说话,说不定此事还能解决。就眼巴巴地看着木老大,手里的两颗狗卵捏得更紧了。

“二愣子,此事不是不能解决,你不是等着钱娶木丫吗?只要你答应我们的条件,我爹的钱还是照样借给你!”

木老大走到木二愣身边,把他扶起来,还帮忙拍去了灰尘。

木二愣眼眶一热,暗叹道,木老大果然是混省城的!

“大哥,你说,只要二愣能做到的,一定照办,只要老爷子他……”

木二愣怯怯地看了一眼木老爷子。

“还想娶木丫,一朵鲜花插这牛粪了?”

木老三一听大哥说要帮木二愣娶木丫就不愿意了,一把推倒刚修好的长城。

一颗葡萄掉了,刚好落在木二愣举着的装黑背两颗狗卵的袋子里。木二愣捡出来,在衣服上擦了几下,又放回了麻将桌上。他不知道木老大要说出什么条件,一想自己现在一无所有,也不怕做交易。

沙发上黑背的身子也动了一下,嘴里轻轻发出一声像人一样的叹息,似乎也在为失去狗卵,雄风不再而苦恼。这双木镇的狗王,即使活过来,也成了狗圈的太监,一个从“几二门里”来的狗娘炮!

6

木二愣坐在木老大给他拉过来的凳子上,屁股紧绷,两只腿能够夹住一支铅笔。他在等着木老大说出条件。

门口一个青年探头晃了一下,这是镇上天天跟在木老二身后的一个混混木瓜。

“二哥,我问了,在县城这样的大号月饼礼盒要三百多块钱一盒,都抢疯了!”

木瓜看院里情形不对,说完拿起麻将桌上的那颗葡萄就放进嘴里,跪在黑背身边,抬头看着吊瓶里面一滴又一滴落下的液体。

木老二听完有几分得意,猛地一拍巴掌。

“瞧你那点出息,要做就做跟你大哥一样的大生意,大手笔!就知道一些小打小闹。”木老爷子似乎对木老二有些失望,怒声责备。木老二又才坐下,不过已经明显心不在焉了。双木镇都知道木老二天天都在想着赚大钱,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双木镇。

“二愣子,你家的屋子可是好位置呀!”

木二愣一愣,天天被外面国道上来往的大货车吵得没法睡觉,灰尘比雨水落得还多,不知道哪里好了。

“老大笑话我呢,就那地段,撒泡尿都能过三辆大货车,整天地动山摇的。”木二愣谦虚地说道。

木老二笑道:“真是个二愣子,一点生意头脑都没有,那么好的位置要是让给我,让我开一家汽车旅馆,可赚大钱了!”

木老大的手在木二愣的肩上轻拍几下,说道:“二愣兄弟,听见了?你要是答应呢,黑背的事情咱们就这么过了,要不然,老爷子可饶不了你。你想想,黑背在他眼里比我们三个亲儿子还亲,能放过你?”

木二愣听明白了,夹紧的双腿突然放松了。脖子一歪,看着苟延残喘的黑背,更觉得好笑。两颗狗卵就要换我的房子?真把我当二愣子了!

木二愣站了起来,在木二愣的生命中有三样东西最重要,木丫,老枣树,还有黑狗。那房子就是老枣树和黑狗的家,也是木丫未来的家。所有三样东西,都与老房子拴在一起,一个也不能少。

“老大,你就别逗我玩了!”

木二愣抠着指甲打望了一眼木老爷子。木老爷子茶杯在手,眼睛还在黑背身上。木二愣算是想通了,老爷子那几天总在自己院子外面转悠,原来早就在打他房子的主意,要给木老二开汽车旅馆。

“还说借钱帮我娶媳妇,这原来是个套啊?”木二愣心里暗想,就有了走出小院的打算。

“老爷子,这个我还真不能答应,你老人家知道,咱家里那棵老枣树下面还埋着我爷爷,不合适吧?给多少钱我都不租!”木二愣看着木老爷子说道。

木老爷子年纪一大把,当然知道木二愣家那棵老枣树的一切秘密。木二愣只希望这只是木老大和木老二的歪主意,老爷子不会逼他。

“二愣啊,大爷我还会坑你嗎?看着你长大,你爸和我就跟兄弟一样,你把院子租给咱们家老二,你得到一笔钱成家,两全其美,就是你爸还活着,也会感激我!”

木老爷子放下茶杯,从怀里掏出一沓钱放在桌子上,果然早有准备。

“大爷我说话算话,这是五万块钱,你先拿去,等你结婚大爷再送你一份厚礼!”

木瓜在一旁吐了一地葡萄皮也帮腔道:“二愣哥,不是我说你,你家黑狗咬了咱们黑背的蛋蛋,你这是因祸得福,还不谢谢老爷子!”

“大爷,我的老枣树和我爷爷怎么办?”

木二愣呆呆地看着那一沓钱,就像看见了女人木丫。

“二愣子,不就是一棵老枣树吗?劈了烧柴火,咱们再把你爷爷移到双木镇公墓,总可以了吧!”

木老二找了这几年的商机,挑来选去却看上了木二愣家的房子。木二愣想起爸说的话:“老枣树就是咱家的魂儿!”便又退后几步。

“恐怕不行,房子是我爹留下的,我可不能这样败家呀。老爷子,这事我真没法答应。”

木二愣连连后退,感觉今天是掉进了贼窝,这木家大宅,一时间变得阴森恐怖起来。头顶的葡萄藤成了数不清的蜘蛛网,这就是盘丝洞。

“二愣子,别给脸不要脸,没让你赔我家黑背的狗卵就好了,你还拽了?”

木老二想在双木镇做生意都要发疯了,这到手的机会被木二愣拒绝,毁了他未来的商业帝国。一看木二愣不服软,就想威胁。

木老大又说道:“二愣子,我可给你指明道路了,剩下的你慢慢想吧。”

木老爷子手在那一沓钱上轻拍,说道:“二愣子,既然你看不上这钱,那好,你不是要赔吗?五万,一分不能少!”

木老爷子突然狠狠地说道。木二愣一惊,这不是张口说瞎话吗?一对狗卵要五万,那还不成了黄金卵?这明摆着是要逼他答应把老宅租出来。

“呀?黑背的狗卵是黄金做的啊,这么贵?”

木二愣轻声抱怨,却被木老爷子听见,一拍桌子骂道:“黑背是我的,我说他那一对狗卵是钻石的都行!你小子别不识抬举,要是黑背活不过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滚!”

木老爷下了逐客令,木二愣巴不得赶快离开这个狼窝,刚走到门口,背后有什么东西砸在身上。

黑背的两颗狗卵和那盒月饼还有一条烟都被木老二扔了过来。

“带上你的东西快滚吧,中秋节之前要是不让房子,就带五万块钱来!”

木二愣不得不捡起那两颗已经恶臭的狗卵,胆战心惊地看着木老爷子道:“这,这玩意不是钻石卵吗?不如你们留着?”

木二愣还想说话,木瓜已经挽起袖子,横在了他的面前,一巴掌就把木二愣打出了木家大院。木二愣拍着屁股站起来,等木瓜关上大门,才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想讹老子,不就是一对狗卵吗?”

木二愣看着两颗血红的狗卵,端详了半天,嘀咕道:“五万啦!一颗就是二万五!”

7

双木镇尘土飞扬,连着十几辆大卡车给双木镇撒了漫天的灰,一辆洒水车高唱着歌儿瘫在路边,似乎唱累了要休息片刻。

木二愣还是左手提着狗卵,右手提着月饼礼盒,胳膊下面还夹着一条烟。他在大街上吐着嘴里的灰尘,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他要去找木丫,得好好谈谈。

可是看着手里一对狗卵,苦笑两声扭头就向家的方向走去。

离开家还有百米,门口那辆侧翻的面包车已经不在了。可门口却围着一群人,他们议论纷纷,就像在看皇榜的群众。向木二愣打听木老大的那七八个汉子,一人手里夹着一个烟屁股,远离人群围城了一个圈远远地看着热闹。

有人在尘土中看见了二愣,大叫道:“二愣呀,你可是大手笔啊!”

又有人大声问:“二愣子,你有钱吗?还想回收月饼?”

人们对二愣指指点点,看得二愣莫名其妙,等走得近了,才看见一张大白纸上面,用毛笔写着一行字。

“高价回收面包车掉出来的月饼礼盒,一百一盒!木二愣。”

二愣歪着脖子看了半天,才想明白这是还躺在床上的司机干的好事。那家伙还在惦记着面包车上的那几十盒月饼。可署名却是自己的,这不是添乱吗?

二愣撕下白纸道:“去去!不收,不收了!”

直到把门关上,那些围观的人才慢慢离去。

二愣把白纸揉成一团,丢向躺在地上的黑狗 ,黑狗以为二愣要和他玩游戏,跑过去,追着纸团就在院子里打圈。

二愣把月饼礼盒又藏进了堂屋的柜子里,拿着黑背的一对狗卵坐在椅子上。

“你狗日的咬的是黄金卵,不对,是钻石卵!”

二愣摸着黑狗苦笑,一把把两颗狗卵从袋子里倒出来丢在地上。

“吃了它,管他娘的是什么卵!”

黑狗一天没有进食,还当那是二愣给它的一块肉,一口就吞进了肚子里。

二毛躺在床上休息,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是腿脚还有些不灵便。听见院子里黑狗在叫,就拄着扁担出来。看見二愣坐在地上愁眉苦脸,那团白纸就在他的脚下。

“你撕了干嘛?我还指望镇上的人都把月饼还回来呢!”

二毛瘸着腿把那团白纸揉开,用胳膊贴在身上压了几下。可是抚平又皱了,急了就撕得粉碎,扔出一地纸屑,黑狗以为下了雪,追着团团转。看一眼要死不活的老枣树,二毛有些绝望,也抽出一根烟坐在地上。

“你真要找回那些月饼?”

“必须的,不然我还不走了!”

“五万!”

“啥?这么多!”

“五万,一个子儿也不少!”

“好,那就五万!”

二愣吐了一口烟圈,二毛也吐了一口烟圈,他们达成了收回月饼的交易。

“先给钱!”

“没有,你找回月饼就有钱了!”

“没钱我怎么收?”

“打欠条!”

二愣觉得这个方法行不通,再过一个星期就要过中秋节,谁会把免费的月饼卖给一个写欠条的人?二愣在双木镇本就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小角色。

“那就把价钱抬高一些,一百五!”

“这……好,一百五就一百五,只要能收回来,二百五我也干!”

二毛的豪爽让二愣都有些傻了,不就是几十盒月饼吗?按照这价钱全部收回来,差不多也得一万啊!还要给自己五万,这批月饼就这么重要?

“这钱都够你重新买一车了!你想想!”

二愣看见老枣树动了几下,从刚才掉下枯枝的地方,二愣看见了几叶新绿。黑狗围着老枣树转了一圈,然后撒了一泡狗尿。二愣不明白大秋天的,这老枣树怎么会长新芽。他觉得是因为黑狗的尿,肥!

“我那可是大盒包装,你没看见啊!”

二愣当然知道,二毛的那一车月饼都是很少见的大盒子,可也值不了这么多钱。

“你还真死心眼!行,我帮你,不过可说好了,收齐全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给你修车的钱就算了!”

“成交!”

二毛丢了烟头,看着黑狗。

“上次马路上打架的就是这个家伙吧?”

二愣脸色尴尬,要不是黑狗和黑背在国道上干架,这司机也不会这么倒霉。

“还有一只狗呢?”

“快死了!”

“啥?我记得那只狗比你的黑狗威猛多了,块头得顶俩。”二毛不相信,眼前的小黑狗居然是胜利者。

“大有什么用,还不是两颗一样的卵蛋!”

二愣突然想笑,他知道木老爷子和那几个儿子不会放过他。看了一眼老房子,双手叉腰在小院子里巡视一圈,对着黑狗大笑一声道:“咬就咬了,咋的?”

黑狗听见主人夸奖,一声长啸,吓了二愣一跳,这家伙居然也会狼嚎。二毛灭了烟头,竖着大拇指对二愣赞叹:“看不出来,还是条狗王!”

二愣不知道是因为黑狗战胜了黑背,还是因为刚才吃了黑背的两颗狗卵,反正越看越不一样。

“走,跟我去兜一圈!”

二愣自从知道黑狗咬了黑背狗卵之后,就再也不敢让黑狗出去,害怕木老爷子家看见了要伤害黑狗,现在和木老爷子家已经谈崩了,他反倒不怕了。

二愣前脚走,黑狗在后面乖巧地寸步不离。过了马路,二愣径直走到了小卖部,老板一看黑狗,就连连称奇,二愣身为黑狗主人,从来没受到这样的夸奖。都说狗仗人势,现在二愣是在人仗狗势,黑狗让他也骄傲了不少。

“有大红纸没有,给我两张!这烟给我退了。”

二愣拿出没送去的一条烟还给了老板,老板把嘴一瘪道:“看来你没送去啊,这下你麻烦了!”

二愣不屑地冷哼一声,拿着两张大红纸。

“走,黑狗,咱们回去写海报去!”二愣招呼黑狗,又过了马路。

下午,午饭刚过,二愣家的大门外墙壁上就贴出了一张鲜红的海报。

“高价回收你们抢去的月饼,一百五一盒。”

片刻之间,吃完午饭闲着没事的人就又围拢了过来,这一次二愣把椅子放在门口,一副等待和人做生意的架势,更像个门口收票的。

“哟,一个上午就涨了五十,不错哟,我卖给你!”

有人动心了,跃跃欲试。

“啧啧,看不出来啊,二愣你真有这么多钱?”但还是有人怀疑地问道。

“打欠条,月饼收完了就兑现!”

二愣话一说完,围拢的人热情就散完了,根本不相信二愣有付钱的能力。木瓜探头探脑地从人群中挤进来,看了一眼海报,对着二愣一声冷笑。

“都别被骗了,我们家二爷现在也在收月饼,也是一个价,还是现钱,你们快去吧!”

木瓜这么一吆喝,人就走完了。木瓜是木二爷的小弟,这一点双木镇都知道。二愣却是惊讶不已,没想到木二爷也做这买卖!

“二愣哥,你说你是不是一根筋呀,就这破房子早就该换了,我们老爷子还在等你回话,要是黑背死了,你就完蛋了!”

木瓜留下几句威胁的话就走了,黑狗刚在外面遛弯回来,木瓜吓得捂住屁股就是一路狂奔。

木二愣傻眼了,木老爷子这是要断他的后路!他还以为帮二毛收了月饼,也能筹五万块赔黑背的一对狗卵。可木老二和他对着干,他输定了。

黑狗陪着木二愣在门口苦坐一个多小时,再也没人来过。二愣看见对面小卖部老板都急匆匆关了门,抱着一摞月饼礼盒,往木老爷子家走去。

黑狗突然看着镇子中心叫了一声,一群人似乎正朝着木二愣走来。木二愣一看见那么多人,突然心里一热,以为他们在木老二那里没有捡到便宜,又回来卖给他了。

可是越看越不对,前面的两个人似乎抬着什么东西。等走近了,二愣才看见那个东西一头大,一头小,像一口棺材,尺寸上却又太小了点。

黑狗突然发疯一样叫起来,匍匐在地上呲牙咧嘴,似乎见到了生命中最大的敌人!

抬棺材的人是木瓜和另外一个青年。二愣心一紧,嗓子眼被什么东西堵庄,喘不过气。

人群都在二愣門前停下,木老三又换了一身西装,一样紧绷得像条泥鳅。

那副袖珍棺材被停放在了二愣家的门口。二愣还来不及阻拦,黑狗也被人用几根大棒赶进了院子,还关上了门。

人群都让开一条道,木老三搀扶着木老爷子缓缓地走了过来。木老爷子一夜之间身上没了往日的精气神,那口从不离身的茶杯,被木老三强行插在西裤口袋里,这让本就紧身的西裤变形成一个可笑的模样。

木老三再次像掏手枪一样掏出茶杯,捧给木老爷子喝了一口,又插回去。

“乡亲们,木二愣家的黑狗咬了我家黑背的狗卵蛋,你们都是见证人,我的黑背可是从国外坐飞机买回来,从几儿……”

木老三无奈地摇头,在木老爷子耳边轻说:“Germany,几儿门里!”

“黑背是从几儿门里,德国买回来的,现在抢救无效死了,木二愣必须给我一个交待,要不然,我家黑背的棺材就停在这里了!你们谁要是敢动一下,就别怪我不客气!”木老爷的话中带着恐吓,围观的群众纷纷点头表示不敢。

“我说二愣啦,你就给木老爷子一个交待嘛,黑背是漂洋过海来的,你家的小土狗能比吗?”有人就开始劝道。

木二愣呆呆地看着门口的一头大一头小的狗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到木老爷子打道回府,人群都散了,木二愣家的小院又恢复了宁静。黑狗看了一眼木二愣,跑过去在狗棺上面抬腿就撒了一泡尿。

夜晚,虽然离中秋节还有五天,可是月亮已经明亮得像一颗残缺的玉。

木二愣和二毛在院中喝了几口小酒。收月饼失败二毛比二愣还着急,可是看见狗棺都让人停在门口,二毛对二愣也有些同情。

“别难过了,他爱放就放好,咱们还是合计一下,怎么把月饼找回来吧!”二毛已经扔了拐杖,走路并无大碍。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你的月饼。我媳妇娶不成,房子都要租给别人了。哪是租啊,分明就是抢嘛。现在你的月饼都让木老二给收了去,你让我去偷啊!”木二愣委屈地吼了两嗓子,落泪了。

“偷就偷,只要能拿回我的月饼,说好的五万一分不少给你!”二毛喝下一口酒,一拍大腿说道。

木二愣吓了一跳,木老二收的月饼就在木家院子里堆放着,想偷也没那么容易啊!

“怕什么?他们家都把你欺负成这样了,爷们要有卵!”二毛借着酒劲大声说道。

“卵,该死的卵!”

木二愣心里一横,有些动心。想起狗棺就摆在家门口,离老枣树只有几米的距离,木二愣感觉到一种耻辱。抓起酒杯,狠狠地灌了几口。

“干!”二毛不知道木二愣是说要干了酒,还是想通了要去干一票。

木家大院里,墙角的月饼盒码成了一座小山。

“多少盒?”木老二问道。

木瓜看着账本说道:“二爷,大概得有五十盒。我在县城问好了,卖价都是三百,马上要过中秋节,价钱还在涨,这下怎么也得赚点小钱了。”

木老二心里乐开了花儿,他倒不是在乎这点钱,而是可以在老爷子证明一下自己的商业头脑,也让木老大刮目相看。

“没用的东西,这点小钱你也这样折腾,你看你大哥,那做的才叫生意,你有能耐去给我赚一百万回来看看!”

木老爷子在一旁喝茶,看老二瞎折腾了一个下午,实在看不下去便又骂了几句。木老大突然回双木镇,传据说是盯上了镇上的地皮,现在正在和镇政府谈判,那才是值得木老爷子骄傲的生意。

“爹,这次钱虽然赚得不多,但充分说明你儿子有商业头脑是不是?你可别看不起。”

木老二对老爷子的蔑视很委屈,可是一想到要在国道上开一家汽车旅店,还得靠老爷子帮忙去搞定木二愣,就只好忍了。

木老三西装笔挺,手里拿着一朵玫瑰花儿走下搂来。看了一眼码成山的月饼礼盒,笑道:“爹,咱家以后就不愁没月饼了,你们慢慢吃!”

木老爷子看着老三这么走出去,又叹了一口气,指着木老二骂道:“你们,你们这两个东西,怎么就不学学你大哥呢!”

木老大坐在楼顶,听着木老爷子和两个弟弟的话,嘴角一瘪,却笑不出来。他看着省城的方向,没人知道他是逃回来躲债的。他的工地已经停工,还欠着一大帮农民工的工钱。双木镇的这块地皮也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他还须要找镇长疏通一下关系。

木二愣在月光下摇摇晃晃地走着,黑狗和他的背影,在地上成了两座黑色的山峰。快到兽医站的时候,木二愣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该如何给木丫解释。

“喂,二愣子!”

木二愣被身后的人叫了一声,扭头看去,却是木老三。“二愣,我可以帮你!”木老三摇晃着玫瑰花说道。

“你帮我?你们家把狗棺都放在我门口,你还帮我?”木二愣没好气地说道,他觉得木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可以说服老爷子不再要你赔偿黑背的狗卵,也可以说服二哥放弃要在你家开汽车旅馆的想法!”

“呵呵,你有这么大的能耐?”

“当然,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只是一个条件!”

木二愣真想对着木老二的油头粉面揍一拳,这一天他听够了条件两个字从木家的人嘴里说出来!

“只要你把木丫让给我,简单吧?我还能给你一笔老爷子答应借给你的钱,不用还!”木老三轻松说着,在玫瑰花瓣上闻了闻。

木二愣转身看了一眼黑狗,觉得黑狗应该冲过来把木老三的卵也给咬了!他夺过木老三手中的玫瑰花,一巴掌打在三的脸上。

“滚!”

木老三被打傻了,正要发作,地上的黑狗嘴里已经发出了低沉的咆哮。

“二愣子,你给我等着!”

木老三就恨西裤太紧,扭着小碎步三步一回头,深怕黑狗追了上去。

8

双木镇深处,此时多是一片漆黑。过了镇政府,就是一块平坦之地,此处被一条河流隔开了大山,望山面水是一块宝地。木老大想拿下的地皮就在这里。旁边的兽医站还亮着灯火,显得孤独而隐秘。

“进来呗!”

木丫还是一身白褂,正在给一只小博美犬打针。博美娇小得只有木丫两个手掌那么大,舔着木丫的橡胶手套,像只追逐乳头的小奶狗。

“帮我一下呀,傻二愣!”

木丫一声嗔怪,木二愣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起,中秋节去她家提亲的事情多半要搞黄。木二愣把玫瑰花横叼在嘴里,按着小博美,当针头要进入博美背上的皮下组织的时候,木二愣扬起了头躲开视线。

“我都知道了!”

木丫缓慢地推送药水,到了一半突然说道。木二愣手一抖,差点让博美挣脱出来,又引得木丫瞪了她一眼,却撅着小嘴,一副调皮。

木二愣不知道木丫知道了什么,是知道了他没找到彩礼钱,还是他家门口现在停着一副狗棺。

“木老爷子太不厚道了,欺负人嘛不是!”

木丫取下针头,帮小博美擦了消毒药水,把小博美放进一个粉红的铁丝笼里。“有进步啊,还懂得给我送花儿啦?”木丫从木二愣嘴里取下玫瑰花,闻了几闻,撅着屁股隔着笼子对着小博美吹气逗乐。

双木镇上还没有宠物医院,谁家小猫小狗生病了,都来找木丫。木丫是个善良的姑娘,对这些小动物比对木二愣还要亲。

“哎,我恨不得是只小狗呢!”木二愣带着醋意说道。

木丫放下手套,一转身抱住了木二愣。

“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娶我过门?”

木丫身材修长,是越来越丰满了,这么一贴上来,木二愣只觉得胸口一热。没找到彩礼钱的事情,他决定还是不说的好,事情还没到毫无希望的那一步。

黑狗在二人腿下兜圈,坏了木二愣的好事。木丫蹲在地上,捧着黑狗的脑袋。

木二愣闻着一股药水的味道,“王医生呢?”木二愣问道。

“辞职回县城了,现在可了不得,买了房子买了车,还会稀罕这个破工作?”

“呃……他抢钱一夜暴富?不回来了?”

王医生和木二愣年龄相仿,毕业之后就在兽医站当医生,平时一副寒酸样儿,比木二愣看起来还要可怜。“别人发财喽。你没听说过呀,王医生几个月前去乡下给狗看病,刚到那只狗就死了,他在狗身上發现了一块狗宝。可值钱了!好像后天要回来拿东西!”

“狗宝真这么值钱?”木二知道狗宝鸡宝之类的东西,但头一次听说这么值钱。

“当然啦,王医生低价买回去,到了县城就卖了大价钱。”

木二愣嗟叹命运的神奇,干笑几声,也蹲下去把黑狗按倒。

“来让我检查下,万一也有狗宝可就发啦!”木二愣给黑狗挠痒痒,木丫依偎在他的肩上,木二愣这两天的烦恼都烟消云散。

“你打算怎么处理门口的狗棺呀?”木丫问道。

“这个……明天我去围起来,让人参观,不过得收票,有钱了好娶你。那可是双木镇百年不出的狗王,还是木老爷子从几……几儿门里(Germany)买回来的,还坐过飞机!”

木二愣开着玩笑,木丫也笑道:“好,那我给你卖门票去!”

凌晨的时候,双木镇静得一个鬼影子都没有,修好的面包车已经停在木二愣家门口。狗棺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扎眼,远远看去,和面包车一大一小,二愣觉得看起来都像棺材。

木二愣带着黑狗站在狗棺面前,天却下起雨来。木二愣本不想管,可是黑狗却对着狗棺汪汪直叫,木二愣也不忍心,就抱着狗棺进了院子,放在了老枣树下避雨。

黑狗似乎明白了狗棺里面正是它的手下败将,一晚上坐在狗棺前面,就那么看着。

“啧啧,你家这狗,仗义!”二毛和二愣靠着墙壁,都没有睡意,二毛看着黑狗的背影直感叹。

木二愣脑子里全是木丫。他最终没有告诉木丫木老二在打这座房子的主意,也没借到彩礼钱。木二愣觉得自己是男人,有卵的男人,这些事自己解决就好,何必说出来呢!

雨停了,木二愣看夜空中又有了明月和云朵,扔掉烟头说道:“咱们干吧 ,明晚动手!”

第二天,木二愣家大门紧闭,一天都没出门。外面想来参观狗棺的人都凑到门前,从门缝里往里看,又被黑狗赶走。

他们只听到一阵阵锯木头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没人知道木二愣在干什么。

木二愣这天一早起来,围着老枣树,跟黑狗一起转了一圈,然后跪在地上,烧了三炷香。祭拜完成之后,木二愣脱了鞋子,光溜着双脚,腰间挂着一把斧头,哧溜就往几人合抱的老枣树上爬。

差不多有两百岁的老枣树上,枝桠横生,差点覆盖住了整个小院。木二愣挑选几根两米长,手腕粗,比较笔直的老树杆,挥动斧头就砍了下来。等二毛醒来的时候,地上已经全是修长结实的树枝。

“你这是要干嘛呀?”二毛扶着墙壁,有些不解。

“要干大事,咱得做点道具!”二愣在地上已经摆好各种工具,拿过锯子就开干了。

木二愣对木家大院的围墙高度很了解,他路过无数次,也就是两米的样子。现在木家看门的黑背被黑狗咬掉了两颗狗卵,已经躺在了老枣树下的狗棺里。只要翻过围墙,悄悄开了大门,五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把二毛的月饼神不知鬼不觉全部搬出来。木家老二收光了镇上人抢的月饼礼盒,反倒帮了大忙。

木二愣心灵手巧,小时候和老爹上山采药,也会做很多农家工具,这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到了晚饭的时候,一具可以折叠拉伸有两米长的木梯就做好了。

“你不怕?”木二愣和二毛抽着烟,看着月亮等着后半夜到来就问道。他端详着二毛的双腿,居然完全康复。

“怕个鸟,那些月饼本来就是我的,我这不是偷,是去拿!”二毛说这话,烟头却在抖。

“你呢?大兄弟,你是个好人!”二毛也问道。

“怕个鸟,我要不动手,啥都没了!”

“你放心,说好的钱一分也不会少了你的!”二毛又保证道,看着木二愣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黑狗在狗棺下面睡着了,身子偶尔动一下,突然像抽风一样站起来,吐出了两颗像蛋蛋的东西,闻了闻,掉转屁股对着,扒拉起一阵尘土,似乎想把那两颗蛋埋进土里。

9

凌晨三点,双木镇郊外失眠的公鸡已经打了几遍鸣。镇上再无灯火,就连路灯也全部熄灭。

木二愣家院子的门悄然打开,推走了木门上凝结的一层月光。

二毛把车门打开,二愣把折叠的木梯放进去,黑狗摇着尾巴要跟着去。二愣一挥手,拒绝了黑狗的热情。黑狗只得离去,跑向了镇子最深处。黑狗现在是双木镇的狗王,应该是去巡视它夜色中的领地了。

“你来开?”二毛摇头说。此时的双木镇黑灯瞎火,他根本就不知道方向。

“我,我拿了本儿就没碰过,行吗?”

“有本就行!开!”

木二愣坐上驾驶室,像个学员一样慌张,嘴里念念有词:“左转灯,右转灯,左脚离合,右脚刹车……油门!”

“你开灰(飞)机啊,大爷!走啊!”二毛在副驾着急地低声嚷道,要不是人生地不熟,也不至于让二愣摸方向盘。

“走,走!安全带,安全带!”二愣发动车子,又念叨。

二毛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二愣脑门上:“松离合,给点油,走啊!现在要安全带有卵用啊!”

二愣脑门被二毛这么一敲,面包车就走了,三米不到就熄火。

“灯,灯……把灯全关啦!”二毛又吼道,又是一巴掌拍过去。

二愣总算可以平稳地上路了。面包车像个瞎子一样,在夜色中的双木镇街上慢慢爬行。为了减少噪音开得太慢,二愣可以数清车轮子转了多少圈。

“对不起啊兄弟,刚才打你了!”二毛道歉道。

“没事,我学车的时候教练都是这样,还骂呢。打得亲切,舒服!”二愣苦笑道。二毛也是一脸苦笑,他心里却觉过瘾,当初学车的时候教练也是这般对他,今儿算是赚回来了。

从国道往前,进入双木镇街道,还须要左拐弯。二愣左转灯刚一打开,二毛的手就举在了二愣的头顶,二愣赶忙把左转灯给关了。

木二愣家到木老爷子院子一千多米的距离,二愣足足开了半个小时。二毛在旁邊都抽了几支烟。好不容易到了,二愣想把车停在木老爷子大院门口,却一头撞在门口的石狮子上。一颗石头小球,从狮子嘴里掉了出来,在地上欢快地跳跃,在石板路上一路唱着歌,吓得二愣和二毛趴在车里,不敢动弹。

木二愣眯着小眼,跟着石头小球看过去,才发现木家大院另一边的墙角下还停着一辆面包车,像极了问路那几个汉子开的车。木二愣心想糟糕,这些来找木老大干活的人如果也在木家院子,那就麻烦了。

二毛看木二愣在发呆,就在后面推了一下,低声道:“咋?你怕了?瞧你这熊样,五万块钱你不想要了?”二毛再次提醒,他都闻到了木家大院里月饼的香味,恨不得破墙而入拿走本就属于他的几十盒月饼。

木二愣凝神静气呆了半响,猛一拍脑袋,嘴里狠狠道:“干他娘的!”他一想起木老爷子打他家房子的主意,再想起自己登门请罪得到百般侮辱就找不到退路。再说如花似玉的木丫还在等着他娶过门。

围墙下,二愣把木梯伸开,勾在围墙的顶端。用手拉了几下,确定结实之后,就准备爬进去开门。

“大兄弟,我在门口等你,你要小心呀!”二毛的手和二愣的手握在了一起,用力摇了几下。二愣也不言语,扭头就往梯子上爬去。

两米高的围墙,并不能挡住二愣,扑在围墙上,二愣又把梯子提起来放到里面,一晃头,二愣的身影就被围墙淹没。二毛轻轻拉开车门,走到大门口等着接应。

木二愣从葡萄藤中钻了下去,抓住了一把葡萄串,捏了一手的葡萄汁。“九月份还有葡萄?什么好事都让木家给占了!老天爷真不长眼睛!”二愣心有不甘,叹息着摸索到了墙角。

二愣站在原地,回想这院子里的布局。在靠着门一边的角落里,有一快遮阳的凉棚,月饼礼盒应该就都放在那里。

二愣刚抬脚要向门口走去,只觉得脚下一凉,他从梯子上下来,一只脚刚好踩进了木家的泔水桶,一股恶臭让二愣差点哇的一声呕吐出来。二愣像踩上了地雷,昨天晚上木老爷子家大鱼大肉,几根鱼刺就扎进了二愣的小腿上。

二愣看不清伤口,只好忍着疼痛挪到门口,取掉门闩才把大门轻轻推开。

二毛早就扑在门上张望,冷不防门一开,身子就倒了进去,把二愣也压在身下。泔水里的垃圾臭味混遍两人的身体。两人捏着鼻子站起来,抬头看着楼上,二愣以为木家的人都住在二楼。

二愣指了一下放月饼礼盒的位置,二毛就像个僵尸一样,身体紧绷,呲牙咧嘴地朝着那边挪去,原本康复的双腿,这么一紧张又有些不听使唤了。

二愣猜的没错,几十个大号月饼礼盒都在那里。木老二打算今天天亮拉到县城去卖赚一笔小钱。

二毛看到自己的月饼礼盒,像见着了走失的亲人,眼里竟然有些潮湿。

二愣一看,压低声音道:“搬啊,傻站着干嘛!”二愣怀里堆满了月饼礼盒,二毛根本看不见他的脑袋。那轻微的声音像是月饼礼盒在说话。

二愣慌忙着搬了一趟,二毛行动迟缓才好不容易把几盒月饼礼盒放到怀里。二愣急了,过来帮他,就又堆了几盒上去。二毛的脑袋也被月饼埋住,正要转身,月饼礼盒就塌了,哗啦啦落了一地。

声音一起,二愣只觉得脑袋充血,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再动一下。

说来也巧,木瓜就住在楼下的房间里,正要起来上厕所。听见院子里的声音,他以为是葡萄掉落,砸在什么东西上,就眯着眼睛,提着裤子,走了出来。

一楼厕所的位置刚好就在堆放月饼礼盒的角落附近,木瓜要去厕所必然经过这里。二愣和二毛一看木瓜晃晃悠悠走了过来,都蜷缩在月饼礼盒之中。可是已经来不及收回满地的月饼礼盒了。

木瓜并没有睁眼睛,凭着熟悉的记忆找着厕所。二愣只得祈求木瓜千万不要踩在月饼礼盒上。瞪眼借着月光还能看见木瓜的双脚擦着月饼礼盒而过。

可是泔水的臭味让木瓜一惊,睁开睡眼一看,昨晚码好的月饼都倒了一地。也不在意,俯身就要去捡。

二愣和二毛慌忙中举着一个月饼礼盒挡住门面,身体蜷缩在墙角的黑暗中。木瓜收拾完了,总觉得有两个月饼礼盒的位置不对,伸手去拿,刚好拿住了二愣手里的月饼礼盒。

“哎哟,怎么拿不动呢!”

木瓜轻微用力,觉得这个礼盒跟生了根一样。二愣只好顺着木瓜的力量移动,两人像在玩太极推手一样,月饼礼盒在空中移动了几个圈,可是木瓜就是不能放回原来的位置。

二毛在一旁早就吓都哆嗦,突然顶着月饼盒就往门口撒丫子跑去,才跨出一步就摔倒在地上。

木瓜被这突然蹦出来的人吓得不轻,可是木瓜胆儿也不小,大叫一声:“有贼啊!”后退几步,跑过去一把拉过大门闩上,还按了墙壁的开关。

二愣只觉得眼前强光一闪,木家大院里像是丢进了一颗原子弹,爆炸了,眼冒金星。

木二愣和二毛被绑在两根葡萄架下的柱子上。头顶的灯泡可以照亮二毛一头的皮屑,像发光的珍珠串。

“好小子,你这又落到大爷手里了,看来你的房子是租也要租,不租也得租了!”

木老爷子打着呵欠,坐在两人对面,像在审问犯人。

木老三穿着一身睡衣,走过来,看见木二愣就笑了,啪的一耳光扇在二愣的脸上,火辣辣的痛。

“让你打我,让你打我!”

二愣把头抬得高高的,如果只是黑背狗卵的事情挨打他可以忍,可是木老三是要抢他的女人,就吐一口帶着血腥唾沫,喷了木老三一脸。

木老二被吵醒之后,一看小偷是木二愣也乐了。他坐在木老爷子身边盘算着二愣这下根本就没了退路,他的汽车旅店是开定了。

木老大下来得最晚,他摸索着栏杆走下来看了两人一眼,突然一惊,大步冲上去,对着二毛就是一脚踹了过去。

“狗日的,原来是你!”

二毛这才抬头,看见木老大也彻底懵了。

“木……木老板,怎么是你?”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木老大和二毛怎么认识。木二愣看着木老大气急败坏的模样,又看着二毛吓得尿裤子,也傻眼了。

“老子工地上的东西都让你给偷了,现在还偷到我家来了,你真是活腻歪了。木瓜,给我往死里打!”木瓜正要拳打脚踢,二毛突然嚎道:“那,那不是偷,你拖欠我们的钱,我是拿去卖了给大家分账!”

二毛脖子一愣,像头犟牛一样双目充血。

“慢着,老大,到底怎么回事啊?”

木老爷子没有听明白,木老二和木老三也是一头雾水。

“爹,没事,就是这小子偷了我省城工地上的东西拿去卖钱,我正在找他呢,今儿撞上了!”

“那欠别人钱又是怎么回事啊?”

木老爷子一直以为木老大在省城的工程做得风生水起,没料到还有这样的事情,便有些失望。木老大被木老爷子这么一问,顿时就泄了气。

“真没事,就是……就是今年工程不顺利,手下的工资发不出来,欠了很多钱。”

木老爷子把茶杯猛地往桌子上一放,气得闭目长叹。木老大是木老爷子的骄傲,还拿他给木老二和木老三做榜样,现在是打了自己的脸。

“这么说,大哥不是回来看望爹的,是回来躲债的吧?我可听说现在拖欠农民工工资的事情闹得很大哟!哎呀,爹,我算是明白了,昨天上门来找大哥的那些人感情不是来找打工要活干的,是来讨债的农民工啊!”

木老二天天听木老爷子拿他跟大哥对比,心里对老大早有不满,这样的好机会哪会放过?木老爷子一口气喘不上来,咳得地动山摇,有气无力地吼道:“老二,你给我住嘴!”木老三给木老爷子揉着背,眼看着老爷子不行了。

木老大说道:“还愣着干什么,把爹扶到楼上去啊!”

木老三这才扶着木老爷子走了。木老爷子嘴里还在骂道:“都是不争气的东西,你们要气死我呀!”

木老爷子走了。场面突然地安静了下来,只有木老爷子的咳嗽声从楼上传来。

木老大猛地抽了一口烟,瞪着二毛问道:“钱呢?你偷我东西卖的钱呢?”眼里的血丝更红了。二毛却把头扭到一边,根本不把木老大当一回事。

“木瓜,打!”

木瓜早就等着下手,一番拳脚下去,二毛的一张脸就红肿起来,额头上两颗血包在灯下像玛瑙一样。木二愣看得胆战心惊,越看越觉得那像极了黑背的两颗狗卵。

“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木二愣求饶道。

木老大转身就是一巴掌:“闭嘴,等下再收拾你!”

二毛的身体已经瘫成一团,挂在木桩上面,葡萄架都在摇晃,地上落下的葡萄被踩扁了一地,一片血红。

“别,别打了,我说,我说!二十万分别装在两个月饼礼盒里!”

“还骗我是吧?我工地的那些材料才卖二十万?木瓜,接着打!”

“别打……全都低价处理了,我也是急着用钱啊,我为了跟着你做工程,从全村老少爷们那里好不容易借了二十万,中秋到了得还,人得讲诚信不是?”

10

天已微亮,木二愣看着一串葡萄上面一滴露珠闪闪发光。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都快中秋节了,木家的葡萄藤还在结葡萄。就如他几个小时前还想不明白,二毛费尽心思要找回月饼礼盒一样。现在他懂了。

木家大院墙角的月饼礼盒都被逐一打开,散落的月饼滚落一地,铺了一层月饼地毯。忙碌完天也亮了。木瓜一摊手,对着木老大直摇头。

木老二和木老三已经看得入神,也都在等着奇迹。可是失望了。

二毛一看没有找到,也是一脸的愕然,头摇得像个疯子:“不会呀,应该在里面呀!”

“我知道了,大哥,装钱的月饼肯定在二愣家里藏着,你还记得二愣昨天提着一盒月饼来求情吗?哼,一定在他手上!”木老三恨不得亲手再揍木二愣一遍,就给木老大说道。

二毛看了一眼木二愣,眼神里面露出奇异的光彩。木二愣骗了二毛,还了一盒,自己却藏了一盒。但直摇头,打死不认账。

“大哥,让我们去木二愣家里找去,一定能搜出来!”木老二和木老三邀功道。

木二愣慌了,他把那一盒月饼藏在堂屋柜子里,一搜查肯定能找到。

“别搜了,就在堂屋柜子里,我是留着自己吃的,不知道里面有,有钱啊!”

木二愣想起拎着那盒月饼来了一趟木家没送出去,后来又打算中秋节当做礼物去木丫家里提亲。自己却浑然不知里面装着二十五万现款,一切都是天意!

木老二和木老三走了。天已经大亮,院子外面汽车经过国道的声音越来越大。

木老大抬手腕看了看时间,对着一旁发呆的木瓜说道:“木瓜,去把我房间那两盒月饼给镇长送去吧,别让人看见了!”

木瓜起身应了,上楼到木老大的房间,拎出两个和下面的月饼礼盒一模一样的盒子就走出了木家大院。这两盒月饼是木老大昨天亲手在下面挑的,里面装满了他给镇长送的特殊礼物,他认为只要镇长接受了,拿到双木镇那块地皮就稳稳当当了。

木瓜走到门口,才发现手上满是在木二愣和二毛身上沾的泔水,还沾在了月饼礼盒上。木老大送给镇长的礼物万万不能出差错。就打算换两盒干净的,心里却在嘀咕这木老大也太抠了点,一镇之长会稀罕两盒月饼?他不知道手中的两个月饼礼盒里面藏着二十万现金。

木瓜一眼就看见门口开着车门的面包车,里面放着二愣抱出来的几盒月饼,便走过去,选了兩盒干净的。他必须赶在镇长上班的路上送出去,他也懂得去镇长办公室送礼那是找死,就一阵小跑去了。

“喂喂,小兄弟,木老大在家吗?”

木瓜刚跑出几步,七八个蹲在墙角抽烟的汉子看见木家大院出来了人,带头的络腮胡汉子就问道。

木瓜一愣,看了这几人两眼,就瘪嘴一笑。“哟呵,说了多少次了,木老大在省城,还没回来,你们咋就不死心呢?”木老大早就给木瓜交待过,有人来找他一概不见。现在又急着去给镇长送礼,就一溜烟儿跑了。

“狗日的,要不咱们冲进去得了,木老大那个狗东西肯定在藏在里面。”七八个汉子蠢蠢欲动,络腮胡吐出一口长烟摇头道:“稍安勿躁,咱们就在这儿等着,不怕他不露面。”

络腮胡踩灭了烟头,额上的青筋鼓了几下,他们七八个人来双木镇已经一天一夜了,眼看着中秋节就要到了,还没能逮着木老大,心里愈发急躁起来。

木瓜走了没多久,木老三和木老二拎着一个月饼礼盒满脸春风地回来了。一进来就放在木老大的面前。“大哥,在里面呢!”木老二直嚷嚷。

木老二已经打开看过,一沓一沓的钞票看得他流口水。木老三一直想做生意,可是本钱不多,要是他有这么多钱,还不早发了。

木老大瞪了一眼木老三,对他擅自打开月饼礼盒的做法很不满意。伸手掂了几下。

二毛看着拎回来的月饼礼盒,最后的一口气都快没了,用脑袋在木桩上猛砸:“我的钱啊!你们怎么可能找到呢?”二愣却看得像在做梦。

“哼,别跟我装,还有一盒呢?”木老大继续问道。

“你们打死我得了,我真的不知道啊!”二毛哭得有气无力,一张脸已经变形。

还是木老三心细,“大哥,我知道,外面的面包车里还有一些月饼礼盒呢!”

木老三说完就跑出去,开始检查面包车上的月饼礼盒,打开第一个盒子,就看见全是钞票,两个装钱的月饼礼盒刚好凑齐。

木老大坐在桌子上,拿着笔写了两张字条。装满钞票的两个月饼礼盒就在他的面前。他写几笔看一眼那些钱,又看一眼木二愣。

“二愣子,今兒的事我不怪你,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你要是不想去派出所吃月饼的话,就乖乖地听我的话!”木老大一边写着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木二愣无话可说,这事要闹出去 ,可是个入室偷窃的罪名,怎么给木丫交待?只能默不作声。

“还有你小子,当初是你要跟着我干大事,不就是二十万吗?居然敢偷卖我工地的东西,胆儿不小啊!”木老大又威胁二毛道。

木老大写完了,把笔一放,起身道:“让他们两个来签个字,就把他们放了!要是不签,哼,送派出所去!”

木老大狠狠说完,正要转身,木老二却一把拉住了木老大。

“哥,我的亲哥哥啊,你借我一袋子钱,让二弟好好做生意,明年就还你两袋子,求你了哥!”

木老二天天想着生意,现在用木二愣的房子开汽车旅馆的事情,眼看着就有了眉目,他还需要一大笔资金。看见木老大两袋子钱,不得不动心了。

木老大看着木老二,在他肩上一拍:“哥帮你拿下二愣子的小院子,你就知足吧。想我给你钱,门儿都没有!”

木老大冷哼一声唱着小曲就往楼上爬去。木老二在后面气得直哆嗦,看着木老大的背影抱怨道:“有什么了不起,我看你还能拽多久!”

木二愣和二毛被赶出了木家大院。他们坐在面包车里,一脸苦相。

“我的房子,老枣树,木丫,这下全都没了!”

“我的钱,我的月饼,这下全都没了。村里的人还等着我送钱回去呢!”

两人对望一眼,抱头痛哭起来。刚才签下的两个字条,就像判决书一样,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木二愣签下了一份租约,他的小院子要无限期让给木老二使用。二毛却签下了一张收据,代工人们收到50万工钱的收据,帮人不成,自己倒贴了进去。

突然有人敲打车门,抬头一看,是络腮胡汉子。

“两位大哥,打听个事,木老大在家里不?”络腮胡汉子还记得木二愣,就又忙着递烟过来。木二愣哪还有心情,只会长吁短叹几声。

二毛看了一眼络腮胡汉子和他身后几个人,突然笑了,看得木二愣莫名其妙。

“对,那狗日的就住在这里,我告诉你们,他有钱不愿意还,还打人呢!”二毛肯定地回答道。

“谢谢啊!”

男人转身对身后的人群一挥手,那群人就朝着木家大门拥了过去。

“这些人我在木老大的工地上都见过,全是来讨债的农民工,这下木老板的好日子到头了!开车!”

木二愣也笑了。双木镇上的人一夜之间多了许多,很多在外工作的人都赶回来过中秋节。

木二愣开车突然也顺溜了,快到昨晚左拐的地方,打开了右转灯,猛地一个急刹。

“你想拿回你那笔钱吗?”

“废话,当然想啦!”

木二愣的眼里突然掠过一丝让二毛无法觉察的光芒,他在方向盘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喇叭爆响,吓了路人一跳。

“这回听我的,咱们再干一次!”

11

还有两天就是中秋节,双木镇上的小商贩也突然多起来,一些贩卖山里滋补野味的贩子到处都是。养生的东西行情见涨,月饼只成了一个礼物的符号,就像夏日女人身上的衣服,多了不行,但也不能没有。

王医生开着崭新的小车回兽医站取东西,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回到工作了多年的双木镇。

关于他得到狗宝的传说,一直被人津津乐道,直到今天看见他开了新车,双木镇的人才不得不信了。木二愣请王医生吃饭,地点选在双木镇最豪华的双木大饭店,靠桌的位置,玻璃橱窗,外面的人路过一眼就能看见。

“二愣哥,你请我吃饭?好意外!”

王医生想不出木二愣为什么请他吃饭,在双木镇和木丫同事了这么多年,两人也只是经常见面打声招呼而已,并无深交。

“感谢你这么多年对木丫的照顾呀!”木二愣编了一个理由,眼睛却一直往街上瞟,遇到熟人,故意用眼神去和他们问好。喝了一口酒才压低声音说道:“王医生,我也有块狗宝,你帮我找个买家,帮我一把,可别告诉别人!”

王医生一愣,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就恭喜了几句。木二愣却不再说话。他在等一个人,木老二和他的小弟木瓜是这里的常客,经常来这里。

果然,片刻的工夫,木老二就带着木瓜来了。木二愣故意俯身,把说话的声音放低。

“哟呵,二愣子还有钱来这里吃饭?”木老二看见木二愣在,不屑冷笑道。按照签下的租约,中秋节之后二愣必须腾空小院。

“他一个二愣子哪有钱?对面的那家伙才有钱呢!就是他倒卖了一个狗宝,现在在县城房子也有了车子也有了!”木瓜说道。

木老二看了一眼饭店门外停着的小车,心里有几分不屑,一甩手进了包间。

王医生还没吃饱,木二愣却站了起来,结账之后拉着王医生不放。

“你得送我,送我到家门口!”

“几百米的路程,你还要送?”

“咦,请你吃了饭,你送一下我又怎么了?”

木二愣耍赖,说完就钻进了王医生的车里。王医生无可奈何,吃了别人的嘴软,只好发动车子,把木二愣送了回去。

木二愣下车之后,环视着那些看着他的熟人,给他们一个亲切的微笑,才关上车门,进了小院子。

二毛早就回来了,院里小桌子上摆满了几十盒廉价香烟。

“这招的真的管用?我把双木镇所有小卖部都光顾了一趟,问他们知不知道木二愣发现狗宝的事!”

木二愣从厨房提出一个小炭炉,锅里冒着油气。他打开看了一下火候。

一颗拳头大小的鹅卵石,正在油锅里熬煮,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停过火。鹅卵石的身上已经呈现出一种暗黄色的油光。

“你放心吧,咱们等着木老二上钩!”

木二愣看了一眼停在老枣树下的狗棺,他认为他的计划天衣无缝。木老二一心想要赚大钱,让木老爷子知道他比木老大厲害。可是却没有翻身的本钱,定不会放过木二愣编造的这个机会。

“你就不怕露馅?木家会放过你?”二毛不放心地说道。

“只要要回我们签的合同,他木家能拿我们怎么样?再说现在木老大被人追债,躲都来不及,哪有心思来找我们。至于木老三嘛,哼,那更是一个没卵的家伙!”

木老爷子身体突然跨了,被木老大在省城生意的事情折磨得够呛,他没想到让自己骄傲的大儿子是在家躲债,门口还有七八个民工等守着,活像个逃犯。

“你们听说了吗?木二愣在咱们的黑背身体里面发现了狗宝?”木老三听过传闻,吃饭的时候便说道。

“黑背?那可是咱们的狗,狗宝也该是我们家的,那可值钱了!”木老二一听就坐不住了。

“二哥说的对,兽医站的王医生就是因为得到狗宝赚大了,听说二愣今天还和他在一起,那不是在帮他找买家吗?咱们得赶快了,这钱不能让那个二愣子赚了!”木老三又说道。

木老爷子吃着一碗炖得稀巴烂的肉,猛地放下筷子。

“一群没有的东西,想钱想疯了是不是?这是二愣子故意放出风声,要骗我们收回狗棺,不租他房子的小把戏。哼,我看着这小子从小长大,拉什么屎还能瞒得过我。”

木老大惹木老爷子生病,自觉惭愧不敢说话,不过他不相信木二愣有这么好的运气。要是真有,木二愣早就该来赎回自己签的租约了。

木老二却吃不下去饭了,等收拾了碗筷,看着木老爷子回房休息之后,他带着木瓜就来到了木二愣的门外。

木二愣家的院子大门开着,木老二大摇大摆地进去,黑狗蹲在木二愣的脚下对他发出警告。木老二一哆嗦,靠着墙角过去,弯腰蹲下。他看见黑背的狗棺还在那棵老枣树下。

院子里很凌乱,木二愣把一些家具都摆了出来,似乎在忙着收拾。

“二愣子,你这是干嘛?”

“哼,干嘛?你不是要租这房子吗?我让给你得了,不稀罕!终于可以换个电梯公寓,有物管贴身服务,那才叫过日子!”木二愣说得毫不在意,似乎已经有了更好的去处。

“你搬哪儿去啊?”木老二一脸怀疑地问道,觉得此时的木二愣和往日的怂样完全不同。

“我去县城,我……你管我?这棵老枣树你得给我留着!”

地上飘过几张县城楼盘广告的传单,那是木二愣特意去街上捡的。

二毛的脸上、手上都打着绷带,装着没看见木老二一样对木二愣说道:“二愣子,王医生说的靠谱吗?”

木二愣故意瞪了二毛一眼,二毛也赶忙捂住嘴巴,自顾自抽了几口烟。

木老二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直觉告诉他:木二愣发了,狗宝的传说可能还是真的。他走到装着黑背的狗棺跟前,狗棺上面爬满了一层苍蝇,黑背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木老二缩回双手,带着木瓜满腹疑虑地走出了木二愣的小院。刚巧遇到王医生收拾完东西,开着车正要离开双木镇。木老二伸手一拦。

“二哥,啥事啊?”

王医生知道木老二就是双木镇一霸,不好惹,便摇下车窗打招呼。

“问你个事呗,一颗狗宝能卖多少钱啊?”

“这个不好说,成色好的话,一百万都不是难事!”

“二愣子找过你?你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瞎聊,瞎聊几句!”

木老二看王医生神色慌忙,似乎有所掩饰。看着王医生开车离开之后,木老二咬着嘴唇说道:“一百万?还小看这个二愣子了!”

木二愣捂住鼻子,把一盆黑狗的尿液淋在黑背的狗棺上。一股夹杂着狗骚味的恶臭弥漫在整个小院,他相信这样木老二就不会亲自打开狗棺查看了。黑狗有些无所适从,它发现到处都是他的尿味,不知道应该在哪里大小便了。

明天就是中秋节,木二愣的计划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二毛也看不到希望。他不知道回去如何跟村里的人交待,村里乡亲们的钱是还不上了,自己一个子儿也没赚到本就很憋闷。他还准备了那么多月饼,打算让村里人过一个像样的中秋节。目前看起来一切都毁了。

晚上,月亮也已经很圆了。二毛打算和木二愣吃最后一顿饭,明天就回去,和村里老少爷们约好的中秋节,不管怎样说话得算。气氛有些压抑,只有黑狗还在院子里为它的尿味疯狂。

“说起来都是这家伙惹的祸呀!”木二愣看着黑狗,哭笑不得地说道。要不是两只狗在国道打架,黑狗不会咬了黑背的狗卵蛋,二毛的面包车也不会侧翻,黑背的狗棺现在也不会就停在木二愣的家里,连这套小院都保不住了。

门却被推开了。一个黑影溜了进来,等木二愣看清来者的脸,就按住了要冲过去的黑狗。

木老二这次是一个人来的,躲在门板后面,看黑狗被按住才笑着走了出来。

“二愣子,二愣哥,吃饭呢?”木老二讨笑着靠前,在小桌子跟前坐下。

木二愣按住黑狗的手一哆嗦,激动得用力过猛,痛得黑狗一声嚎叫,夹着尾巴就跑出了小院。

“哟,木老二,你也太心急了吧,合同说好的中秋节之后,你连着来了两次,赶我走是吧!”木二愣故作镇定说道,二毛只顾自己喝酒。

“二愣哥,商量个事呗,你这房子我不要了!”木二愣和二毛终于等来了这一句话。

“有这样的好事?你就别逗我了,你们木家的人我惹不起,只有躲到县城去了!”

“你把狗宝给我,咱们一笔勾销!”

“那都是传闻,你也信啊?哪有什么狗宝鸡宝的,狗棺材我倒是有,不是你们送来的吗?”

“二愣哥,你就别装了,再说那狗宝不是咱家黑背身上的吗?那也该给我啊!”

木二愣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木老二就往狗棺走去。

“原来是你家的?那你抬回去,打开慢慢找你的狗宝吧!”

木老二被狗棺的恶臭熏得想吐,连连后退。

“二愣哥,是我的错。那你卖给我总成了吧?多少你开价!”

木老二就这么钻进了木二愣设的套,浑然不知,木老二和二毛就在等他这么说。

“二愣子,我觉得这生意可以做,你还能保住老房子,还有钱赚!”二毛放下酒杯就劝道。又说道:“我可就惨了,月饼没了,钱没了,哼!”

木二愣望着挂在老枣树上的明月,思考了片刻,似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走进堂屋,拿出一个白布包着的东西摆在桌子上。

“二十万,外加我们两个签的合同,一分不能少!明天中秋节我就走了,你可想清楚!”木二愣看着那块在月光下泛着黄油光的鹅卵石说道。

木老二双眼放光,伸手要摸,被木二愣一巴掌打开。

“二愣哥,我上哪儿找去,那可是二十万!”木老二有些为难。

“你们木家还差这钱?你大哥的房间里还放着两装满钱的月饼礼盒呢!你这一卖出去,知道可以赚多少吗?”木二愣接着说道,看着木老二乖乖地上钩,他心里全是成就感,却又觉得木家老二可怜。

木老二下午问过王医生,当然知道这其中的赚头,要是能一次赚那么多钱,不要说开汽车旅店,想做什么生意都有本钱了。还能在木老爷子面前好好露一次脸!

“你是要我去……去偷我大哥啊?”

“自家兄弟怎么叫偷呢,你用什么办法那是你的能耐。别说这么难听,那是借,你翻本了再放回去嘛!”

木二愣收了狗宝,包了几层揣进怀里。木老二抓起桌上的一杯酒就灌了下去。又灌了一杯。

“好,二愣哥,你等我啊,可不要锁门!”

木老二喝完酒站起来,一路小跑就离开了木二愣的小院。木二愣和二毛都还没回过神来,木二愣觉得今晚的老枣树特别高大,还被月光披上了一件金色衣裳。

“谁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就又圆又大了!”

12

中秋节这天的凌晨,双木镇木家大院发生了一件大事。

围在木家外面讨薪的农民工眼看着节日到了,木老板躲在里面不出来。群情激愤,可是木家大门一直紧锁,一个暴怒的农民工在凌晨时分,对着木家大门撒了一泡暴怒的尿。完了还对着大门踢了一脚。

门却开了。一直反锁着闭而不开的大门今晚竟然没有闩上,连一个看门的都没有。

众人大惊,以为奇。

反应过来都一哄而上,络腮胡子已经彻底失去了耐性。木老大从后门慌忙而逃,木家值钱的东西被哄抢一空。

这是双木镇哄抢侧翻面包车上的月饼之后,发生的第二起哄抢事件。木家现金财产损失不计其数,连那棵能在中秋节结葡萄的神奇葡萄树都被连根拔起。等木老大潜回家中,那两盒装满钞票的月饼礼盒也不知所踪。

木二愣门前的面包车消失不见,看着突然冷清下来的小院,跟做梦一样。地上到处都是撕成碎片的纸屑,像昨晚下了一场雪。那是他和二毛撕掉的被迫签下的两张字条。

中秋佳节已到。家里连一块月饼都没有。木二愣惦记着和木丫的约定,抚摸着黑狗摇头说道:“这下没辙了,只有明年再把你亲妈娶回来喽!”

木二愣不敢去找木丫,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可是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来自他的女人。木丫的突然到来,让木二愣瞬间就被幸福包围。

“二愣哥,你这个骗子!”

木丫撅着小嘴,对木二愣在中秋节这一天没去她家提亲的事耿耿于怀,可是背上却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装满了木丫的生活用品。

“我……没钱娶你,你再给我一年!”

“谁稀罕你的钱了。你不娶我,从今天开始我就不走了,天天看着你!”

木丫一笑,放下她的东西就扑到了木二愣的身上。木二愣更愣了,幸福来得就是这么突然。

木丫要把黑背的尸体埋在小院,再种一棵枣树。这是她成为女主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木二愣并不反对,在墙角挖出黑背两颗已经烂掉的狗蛋,他要让黑背有一个完整的身体,黑背毕竟是双木镇曾经的狗王。

“再怎么说也是来自(Germany)几儿……门里。”木二愣学着木老爷子的口音逗乐道。

木丫在为黑背挖土坑,木二愣准备打扫那间二毛住过的房间,惊奇地发现,他还给二毛的那盒月饼毫无踪影,又跑回堂屋查看自己藏下的那盒月饼,也不在了。

木二愣看着木丫忙碌的背影,黑狗正跟在他的女人身边摇尾巴。他想不明白,木老二和木老三明明从他家只搜出了一盒月饼,那么还有一盒月饼去了哪里呢?

木二愣戴着口罩,打开了黑背的狗棺,要把两颗腐烂成黑色小泥球一样的狗卵放进去,让黑背死了也能保住雄风。狗棺的盖子掀开在一边,黑狗突然跑了过来,趴下,对着黑背的尸体,轻微的呜咽之声不断,像在唱狗圈的送葬曲,末了又是一声响彻双木镇的嚎叫。

木二愣看见了黑背的尸体,他愣了几秒,又把狗棺盖上,坐在地上笑了。一个月饼礼盒压在黑背的身上,红色包装有些刺眼。

“木丫,咱们结婚吧!”

后记:

三月余,正值寒冬。木老爺子卒。留遗嘱欲求黑背合葬未果。传闻木老大跑路,后因工程质量欠薪等事入狱。木老二与木二愣成路人,突暴富。无人知其钱财来路。养犬十余只。日日查其犬,以为有狗宝。木老三上省城,再无音讯,亦无人记得这个只穿西装的怪人。

木二愣和木丫结婚,开汽车旅店。位置优越,生意红火。一年余,修楼两层。老枣树突变茂盛,成双木镇一景。黑狗称王,木老二家十余只犬,但凡遇黑狗,皆伏地不起,不敢露其卵。两犬相斗,狗棺相胁一事,逐成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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