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危机与政治危机:传统中国的生态、战争与政治
2017-12-12张首先
张首先
摘要:在传统中国的历史视野中,表面上看,生态危机导致灾荒苦难,继而引起战乱频發、加剧政治危机,但实质上,生态危机与政治危机有密切的逻辑关联。政策失当、吏治腐败大大加重了灾荒的破坏程度和民生的艰难程度,从而也为民心丧失、政治动荡、政权颠覆提供了广阔的可能性空间。生态危机、灾荒频繁、政治腐败、阶级冲突、战争不断形成了生态危机与政治危机相互影响、相互依存的逻辑链条。启动对历史视野中生态、战争、政治的理性之思,在肯定与否定、历史与逻辑、自然与社会的辩证张力中审视和开启现代社会生态安全与政治安全相互促进的历史进程。
关键词:传统中国;生态危机;政治危机;灾荒;战争
中图分类号:D6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7168(2017)06-0038-06
生态环境与政治发展的问题研究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早期思想家希波克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主要考察政体的差别性与自然生态环境的关系。现代社会,生态与政治的关系问题已成为全球不可回避的焦点问题,全球的生态安全直接关系到世界政治的健康发展,而政治既对生态危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又是解决生态危机的重要资源。在传统中国的历史视野中,表面上看,生态危机导致灾荒苦难,继而引起战乱频发、加剧政治危机,但实质上,生态危机与政治危机有密切的逻辑关联,正如李榖有言:“古之人修人事以应天数,故有九七年之厄而民不病。”而“后之人委天数而废人事,故一二年之灾,而民已转于沟壑矣”[1](p.101)。
一、灾荒之重与民生之痛:传统中国的生态危机
传统中国的生态危机与现代社会的生态危机本质相同,而表现形式不一样。所谓本质相同,就是剥夺了民众最基本的生存之源和生命之需;传统中国的生态危机所造成的物质短缺、资源破坏通过灾荒(我饿)的形式表现出来,现代社会的生态危机所造成的环境污染、生态破坏通过风险(我怕)的形式表现出来。无论是“我饿”还是“我怕”都对老百姓的生命健康构成巨大威胁。灾荒的频频发生是传统中国的民生之痛,也催生了中国历史长河中连绵不断的生命悲歌、社会动荡和政权颠覆。据记载,中国历代的灾害种类非常繁多,达六十余种,如水灾、火灾、风灾、旱灾、蝗灾、兽害、草妖、阴霾、地震、山崩[2](pp.360365)等,其中最严重、最频发的是水、旱、蝗、疫四大灾害,自然灾害的严重后果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饥荒四起、民不聊生的社会乱象。中国古代对饥荒的表述有各种称谓,如饥、馑、荒、歉、馈、侵、凶等,《墨子·七患》从粮食收成的量的角度对馑、旱、凶、馈、饥进行了大致界定。当然,从历史上看,自然灾害的发生并不一定必然导致哀鸿遍野、满目疮痍。从灾荒发生的原因看,既有自然的原因又有人为的原因,天数也?人事也?邓云特在《中国救荒史》中记载,我国灾荒之多,载满史册,被西方学者称之为“饥荒的国度”。据不完全估计,从商汤18年(公元前1766年)到1937年,受灾达5258余次,其中秦汉440年间灾荒375次之多,三国两晋200年,灾荒304次,唐朝289年,灾荒493次,两宋前后487年,灾荒874次,元代百余年间,灾荒513次,明代276年,灾荒1011次,清朝296年,灾荒1121次[3](pp.947)。历史在灾荒中曲折前行,灾荒在给民族带来苦难的同时,也砥砺了民族坚强不屈的意志,但灾荒的频发多发也给历史留下了更多反思的空间。无论是“饥、馑、荒、歉”还是“嗛、馈、侵、凶”,都是源起于生态链条的破坏和自然新陈代谢的断裂;无论是“飞蝗蔽日”还是“黄河决堤”,都是源起于人与自然的矛盾冲突和大自然对我们的无情报复。
(一)灾荒与民庶流离
灾荒的降临,迫使老百姓远离故土、流离失所、抛妻别子、流浪异乡,在中国历史上,每次大灾荒之后,长途迁徙的流民不计其数,少则数千人,多则百万之众,其数量之多、规模之大、场面之惨戚,世之罕见。史料表明,灾荒程度越严重,民庶流离人数越多。据史料记载,灾荒之后,流民饥民流浪讨乞数万之众者,比比皆是。
《资治通鉴》等史料记载:咸和四年,公元329年,从江陵到建康三千余里的路程中,“流民万计,布在江州”[4](p.1537)“蝗从东方来,飞蔽天。流民入关者数十万人”[5](p.617)。天历二年夏四月,“陕西诸路饥民百二十三万四千余口”[6](p.206),等等。
(二)灾荒与白骨蔽野
灾荒不仅造成了成千上万的人无家可归,更为惨痛的是,大灾荒之后,流民饥民饿死、病死的更是难以统计,尸骨成堆、白骨蔽野、哀鸿遍野,已成为中国灾荒史上挥之不去的苦难记忆。清代以前,由于各种原因,历代对灾荒死亡人数的统计不够详细,大多以“不可胜计”“饥死者众”“什七八”“民存无几”等描述性文字而不是以数字的形式进行统计,清代对灾荒死亡人数的统计相比前代较为详细,仅清代两百多年的历史中,因灾荒死亡人数确实触目惊心,仅是嘉庆十六年这一年,受灾死亡人数就高达2000万之众。邓云特先生在《中国救荒史》中统计,从嘉庆十五年(1810年)到光绪十四年(1888年),灾荒死亡人数6000多万[3](pp.117119),其中,受灾死亡人数达1000万以上的年份有嘉庆十六年、道光二十九年、光绪二至四年。嘉庆十六年(1811年),山东大旱、河北大水、甘肃大疫、四川大震,死亡人数2000万有余;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浙江大疫、直隶地震、湖北大水、浙江大水、甘肃大旱,受灾死亡人数达1500万;光绪二至四年,遭遇丁戊奇荒,北方五省山西、陕西、河南、河北、山东及部分南方地区遭遇中国历史上极其罕见的特大旱灾,“天祸晋豫,一年不雨,二年不雨,三年不雨,水泉枯,岁洊饥”“食草根,食树皮,食牛皮,食石粉,食泥,食纸,食丝絮,食死人肉,食死人骨”[7]。因受灾而死者1000万有余。
(三)灾荒与人伦背失
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中深刻揭示了封建专制社会的“人吃人”的本质,而人吃人的事件在中国灾荒史上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当我们看到文学作品中关于战争的残酷场景的时候,我们难免为之惊恐,然而,当我们翻开史书,看到灾荒场域下人吃人的各种“面相”时,我们是什么样的感受呢?历史是一本深刻的教科书,它会时时警醒我们,当大自然无法给我们提供基本的生存之需的时候,我们再也不会高傲地认为人是万物中最高贵的动物。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各种人伦规范、道德框架在残酷的“求生”过程中迅速坍塌,王锡纶在《怡青堂文集》中描述道:“死者窃而食之,或肢割以取肉”“父子相食,母子相食”[7](p.43) “路人相食,家人相食,食人者为人食,亲友不敢相过……饿殍载途,百骨盈野。”[7](pp.4142)endprint
从浩瀚的中国灾荒史料中,我们可以查阅到大量的关于人吃人的资料。
《資治通鉴》《续资治通鉴》《晋书》《魏书》《隋书》《旧唐书》《新唐书》《明季北略》等史籍中均有详尽记载。如“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8](p.133)“人相食,死者什七八”[9](p.2509)“两京间死者相枕于路,人相食”[10](p.3292)。由传统生态危机导致的灾荒苦难继而引发的“人相食”的历史记忆在给现代人以强烈震撼的同时,也开启了人们对现代生态危机的反思之门。
二、生态破坏与吏治腐败:传统中国的生态与政治
灾荒是生态系统被破坏的结果,而生态系统被破坏的原因有二:一是天之变,二是人之祸。人之祸既加快了灾荒发生的频率又加重了灾荒破坏的程度。在传统中国漫长的历史中,人之祸主要与政治因素有关,孙中山认为:“贪污是产生饥荒、水灾、疫病的主要原因”“所有的一切的灾难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普遍的又是有系统的贪污。”[11](p.89)灾荒的防范与救治确实与吏治密切关联,灾荒与吏治关系的处理直接影响到政治秩序和政治安全。
在西周时期,我国著名的儒家经典《周礼》中的《地官司徒·大司徒》一章详尽阐述了“聚万民”“养万民”等思想,第一次提出了“荒政十二”的主张,列举了备灾、救灾、抗灾的十二条措施——散利、薄征、缓刑、弛力、舍禁、去几、眚礼、杀哀、蕃乐、多昏、索鬼神、除盗贼,并在荒政的基础上提出了“慈幼、养老、振穷、恤贫、宽疾、安富”[12](p.21)等六项规定以保障万民的繁衍生息。尽管传统中国的统治阶级认识到灾荒对民心得失、政治统治的重要影响,但在具体的政治实践中,由于政策失当、吏治腐败大大加重了灾荒的破坏程度和民生的艰难程度,从而,也为民心丧失、政治动荡、政权颠覆提供了广阔的可能性空间。
(一)人为因素与生态破坏
由于人口增加和生产力水平的低下,人与自然的关系逐渐开始紧张,生态系统在“人为”因素的影响下,正常的新陈代谢开始出现断裂,加之历代统治阶级为了自身利益和政治统治的需要,出台的部分公共政策缺乏一定的科学性、合理性,比如过度的土地开发、水利的废弃不修、森林的乱砍滥伐、战争的频繁爆发等各种原因,破坏了生态环境正常的循环、修复和能量交换系统,衍生出旱、涝、虫、疫等各种自然灾害。
第一,垦荒无度,生态失衡。土地是人类生存、发展的根基,每一代人都应该像好家长一样照管好土地、保养好土地,然后把精心护理好的土地传给下一代,千万不能在某一代人手中破坏了土地。为了更好地生存,人对土地的开发是必要的,也是必需的,人在土地面前既是能动的又是受动的自然存在物,
正如马克思所说:“人作为自然的、肉体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同动植物一样,是受动的,受制约和受限制的存在物。”[13](p.209)适度的垦荒有利于经济社会的发展,如果垦荒过度,破坏了生态平衡,大自然对人类的惩罚就会不期而至。在中国传统历史文献中可以看到,历代统治阶级都很重视垦荒,劝民垦荒、赏以官资的举措甚多。凡垦荒者都享受各种优惠政策,如免交税赋、免差役甚至加官晋爵等,但过度垦荒导致大量植被破坏,水土流失、旱涝成灾,土地沙漠化、盐碱化。明代以来,北方移民不断增多,人均土地越来越少,垦荒规模不断增大,垦荒政策比前代更加宽松,但大多垦荒都是粗耕劣作,只求数量不重质量。西北地区地势险要,山高谷底,但垦荒之势并不亚于平原地方,河西走廊、黄土高原等地虽高山峭壁之处,也有移民开垦种地。而华北平原等地,虽地势平坦,垦荒成本不高,但生态脆弱,植被稀少,容易破坏,加之常年风高,土质干燥,水土难以保持,但由于生存之需、政策之利、巧夺之便,垦荒屯田,时已成风,让本身脆弱的北方生态雪上加霜,破坏至极,致使北方地区土地“三化”(荒漠化、沙漠化、盐碱化)异常严重,远远望去“荒沙漠漠”弥漫天野。明穆宗时,华北平原凡是屯田的地方,要么沟壑纵横、要么卤碱严重、要么成为沙碛之滩,总之,“瘠薄之地”“沮洳之场”随处可见。
第二,林业不兴,万物不繁。《周礼》认为“五物”是安天下的基本,“五物”指“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山林”居“五物”之首,山林的繁茂有利于生物多样性的生长,其繁茂程度与人的行为密切相关。《荀子·王制》告诫人们:“草木荣华滋硕之时,则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14](p.107)如果人的行为不遵循山林自身的规律,山林一旦被破坏,就会发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最终殃及人自身。林业不兴、则万物不繁;万物不繁,则人难以其继。《韩非子》《淮南子》等诸多典籍中详尽地揭示了林业不兴、万物不繁的逻辑关联,“焚林而田,偷取多兽,后必无兽”[15](p.360)“覆巢毁卵,凤凰不翔……焚林而田,竭泽而渔”[16](p.313)。中国历史上对森林的破坏主要是统治阶级的大兴土木、豪强之家的林木滥伐、对外战争的烧荒政策、手工业中的木材燃料、日常生活的柴炭采伐等。秦始皇修阿房宫、建骊山墓,砍伐森林、劳民伤财、民怨沸腾。汉武帝时大兴土木,修建桂宫、明光宫等,耗用大量木材,所建宫室之奢侈,林木用之不足。元、明以来,修建各种宫殿、官邸、王府、皇陵等大型工程,耗资巨大,大量林木被砍伐,比如,正德六年建乾清宫,嘉靖十九年建献庙,嘉靖三十六年建三殿,万历十一年建慈宁、慈庆宫等,著名佛教圣地五台山一直是林木苍翠,而到了万历年间变成一片光山秃岭。豪强之家对森林的破坏力度也很大,汉代崇尚厚葬之风, 富贵人家的棺椁都是由整块大木头刳凿而成,耗材达至数百立方米。明英宗天顺年间提出“御边莫善于烧荒”“积粮莫善于电田”的主张,制定一系列的烧荒政策,兵部竟按照烧荒的多少论功行赏,凡边境之地,所生林木尽相斩伐,致使辽、元以来的参天古树全部砍伐殆尽。明清以来冶铁厂、砖瓦厂、纸厂大量涌现,它们都以木材作为燃料或原材料,耗费了丰富的森林资源。日常生活中的柴炭采伐,所耗树木数量巨大,明清以来,炭厂林立,凡有树木之处都建有炭厂,老百姓以烧炭、贩炭营生,而烧炭所需林木,无论大小,皆可用之。endprint
森林的持续破坏,致使水土严重流失、水文状况恶化、水旱灾害频繁,仅从“永定河”之名的由来,我们便知林业不兴、万物不繁的道理。“永定河”在汉魏时期因为河水清澈见底称为“清泉河 ”,辽金时期由于森林砍伐河水变黑称为“卢沟河”,元代时因为森林破坏河水浑浊称为“浑河”,后来太行山森林持续破坏,“浑河”泥沙泛滥、河床改道频繁,称之为“无定河”,康熙帝希望“无定河”安定下来,赐名为“永定河”[17]。但永定河并不“永定”,清代时期,平均三年半泛决一次。
第三,水利失修,旱涝无备。水是生命之源,“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也,诸生之宗室也”[18](p.218)。水的治理能否成功关系到经济发展、国民安全、社会稳定,历代仁人志士、明君贤臣都非常重视水的治理。水利不仅可以防灾,还是强国、裕民、聚民之道,水利之策,流芳万世。中国是水利大国,长江、黄河孕育、滋养着中华文明,但长江、黄河在历史上也带来了一定的水害之灾。尤其是黄河,在中国历史上,黄河从周定王五年(公元前602年)第一次改道开始,迄今两千多年以来,其改道或决口不计其数,所造成的灾害损失也是触目惊心的,其中,黄河重大改道主要有周定王五年(公元前602年)、汉武帝元光三年(公元前132年)、王莽始建国三年(公元11年)、南宋建炎二年(1128年)、清咸丰五年(1855年)、民国时期(1938年)等。据《史记·河渠书》记载:汉武帝元光三年,黄河决口于瓠子,武帝亲临黄河决口现场,悲感之余,即兴作诗抒怀,悼其治理黄河功之不就,歌词感情真挚、委婉凄楚、悲切动人,流传至今而令人深思,全诗充满责己之意、恤民之心、治水之切[19](p.620)。
(二)吏治腐败与灾荒丛生
封建社会吏治之腐败,往往发生在王朝中后期,王朝之初励精图治,王朝中期开始享乐腐化,王朝末期腐败奢靡。王春瑜在《中国反贪史》的序言中有“三叹”:一叹贪官何其多也,二叹清官何其少也,三叹改革家怎能忘记赃乱死多门[20](pp.113)。贪官之多、贪官之狠,难以言说。清官徐九经曾在大堂上画一颗菜,题曰:“民不可有此色,士不可无此味。”历代改革家中清正廉洁者有之,但为数不多,比如北宋改革家范仲淹、王安石等,
大多数改革家们虽功绩卓著,却难洗污泥之浊,如西汉改革家桑弘羊、明代改革家张居正等。
由于吏治腐败,官员们大多疲玩废堕,置民生于不顾,防灾不力、报灾不实、赈灾不为,防灾、报灾、赈灾反而成为贪官们的生财之道、奢靡之时。在防灾过程中,贪官污吏们并不希望减灾、防灾,而是希望更大的灾情发生,他们才能从中牟利。比如在黄河治理中,贪官污吏并不希望把黄河治理好,而是希望黄河决口,这样才能骗取、贪污更多的河防经费,“黄河决口,黄金万斗”;如果黄河久不决堤,河官就很着急,他们甚至人为地破坏河堤,私穿小洞,让黄河决口,造成大患。《魏源集·筹河篇》中记载了这样一个事例,河官竟然故意在黄河水急处私开小洞造成黄河决口,“久不溃决,则河员与书办及丁役,必从水急处私穿一小洞,不出一月,必决矣,决则彼辈私欢,谓从此侵吞有路矣”[21](p.388)。水利失修致使中国北方许多地区旱则赤地千里,涝则洪流万顷。在报灾过程中,地方官遇灾不报,或谎报、虚报,苛捐杂税照征不误。官吏对灾民放任不管,或强行驱逐,致使灾民流离四方,路有死骨,对外地饥民不施救济,强行驱赶。在赈灾过程中,更是花样百出、腐败丛生、荒唐至极,赈灾分两类,一曰“清灾”,一曰“浑灾”。“清灾”者,清正廉洁也,官员以救灾为己任;“浑灾”者,贪污腐化也,官员以“办灾为利数”。明万历年间,神宗作为最高统治者对当时的荒政腐败严加痛斥,四方吏治,不求荒政,
交际趋承,上下蒙蔽,腐败透顶。
乾隆三十九年,藩司王宜望一案,令乾隆帝非常震惊,
对涉案人员一律重处,决不姑息。
光绪八年(1882年),安徽水灾,民不聊生,直隶候补道周金章领取17万两赈灾款,仅拿2万两赈灾,贪污15万两“发商生息”。各级官员,阳奉阴违,欺上瞒下,不恤饥馑。正如近代诗人高旭在《甘肃旱荒感赋》中所言:天既灾于前,官复厄于后……官心狠豺狼,民命贱鸡狗。
三、灾荒与战争:传统中国的政治危机
“由灾荒所逼发的战争,主要形式是农民暴动;而招致灾荒的战争,主要形式是进行封建掠夺的战争。”[3](p.85)灾荒引起的民生之艰,必然导致民心之变,《诗经》中早已记载:“民之无食,相怨一方”“天方荐瘥,丧乱弘多”。历代很多诗歌真实地描写了灾荒中老百姓的凄惨生活,晚清一首《路旁儿》,至今读来令人肝肠断裂、泪如泉涌:“去冬卖儿有人要,今春卖儿空绝叫。儿无人要弃路旁,哭无长声闻者伤。朝见啼饥儿猬缩,暮见横尸饥鸟啄。食儿肉,饱鸟腹,他人见之犹惨目。”[22]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贪官们的骄奢淫逸,历代掌管水利治理经费的河官大多贪污腐化,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清代道光以后,河工支出经费巨大,可以说“竭天下之财赋以事河”,然而,河防经费越多,决堤、溃坝越多,河防经费往往被河官奢靡殆尽,他们偷工减料、谎报漏报、层层克扣,各种卑鄙手段、用之不竭。据资料记载,河官宴客奢华无度,虽酒阑人倦,但“从未有终席者”,河官的衣食住行之排场远远超过广东之洋商,斗奇竞巧, 奢侈至极;河员厅署之内必蓄梨园,从早晨到深夜、从元旦到除夕,嬉游歌舞、四季不停、无论寒暑;河防经费大肆挥霍、买官卖官、招养食客、贿赂官员,各方官商、游士“皆以河工为金穴”,与河官交往“千金可立致”。乾隆末年,大贪官和珅与河道总督相互勾结、大肆贪污,致使河防松懈、河患频发[3](p.83)。
生态危机、灾荒频繁、政治腐败、阶级冲突、战争不断,形成了生态危机与政治危机相互影响、相互依存的逻辑链条。据史料记载,自秦以来,到中华民国九年,两千多年来战乱不断,在西周时期,连年干旱引发了大规模的饥民起义;西汉、东汉时期,因灾而饥的饥民聚众数百人、数千人、数万人不等,或杀吏,或攻城,或为寇;魏晋时期,政治颓废、天灾频发,饥民起义、遍及全国;隋朝时期,水旱不断,各地饥民纷纷暴乱,仅大业九年,从正月到十二月,月月有骚乱,称王称帝者皆有之;唐代后期,尤其是从乾符元年到光启元年期间,水旱饥饉,连年不断,人民困苦,斗争绵绵;宋代灾荒频繁,饥民起义,声势浩大,尤其是神宗、哲宗时,四方饥馑,民变四起;元代贫民起义风起云涌,从西南到东北,聚众暴动,史不绝书;明代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嘉靖元年(公元1522年)至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万历十五至十六年(公元1587年-1588年)、崇祯六年(公元1633年)至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年),各地灾荒深重,很多地方出现人相食的惨剧,饥民起义,一呼百应;清朝灾荒繁多,百姓饥穷,尤是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顺治五年(公元1647年)、康熙十八年(公元1679年)、康熙三十七年(公元1698年)、康熙四十三年(公元1704年)、道光十二年(公元1832)、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灾荒、瘟疫四起,流民、饥民为生而战,大小起义,此起彼伏。历代因灾而起的各种规模的战争对当时的政治统治造成了一定的影响,甚至严重动摇了统治阶级的政治根基。在传统中国的历史视野中,由生态危机引起的灾荒与战争始终与各个历史时期的政治危机相伴而行、共存共生。endprint
结 语
传统中国的历史叙事承载着辉煌和苦难两大历史主题,如何在辉煌的历史记忆中铭刻苦难的历史教训,如何从历史的灾难中寻求文明发展的动力,是克服当代社会“历史虚无主义”和“价值虚无主义”的基本前提。历史的经验和教训告诉我们,要记住苦难的创伤,在苦难中磨砺意志,不要仅仅“从久远的美好东西出发”,而要从历史的痛苦中思考。“久远的美好”虽然能够激荡起心中的历史自豪感,但是,如果忘却了对苦难的反思,就会使人过度虚荣、精神懈怠以及意志软弱。传统中国由于自然因素、社会因素、技术因素、制度因素等多种原因所引发的生态危机、灾荒苦难、残酷战争、政治衰败等痛苦记忆,需要唤起人们从痛苦的否定性出发,启动对历史视野中生态、战争、政治的理性之思,在肯定与否定、历史与逻辑、自然与社会、辉煌与苦难的理论和实践张力中审视和开启现代社会生态安全与政治安全相互促进的历史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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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 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