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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牛栏山

2017-12-12马德芳

北京文学 2017年12期
关键词:鸡头大黑蚕豆

马德芳

我小的时候父亲在牛栏山镇开了一家百货店,我的童年是在那里度过的。我家坐落在街中心路东,是一套晚清的四合院,格局是前店后宅,上房住人,西厢房是库房,南房是厨房兼饭厅;因古镇的大街是南北走向,东厢房就成了门店,面西而开。

牛栏山是京北重镇,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宽阔清澈的潮白河,像一条晶莹的玉带,从镇东流过。镇北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苇塘湿地。镇上商店、饭馆、旅店,鳞次栉比。镇中有著名的古烧锅(酒厂),有北京名校牛栏山一中,古镇还与平、密、怀、昌四县交界。京承铁路、京密公路穿镇而过,交通便利,使它成为附近各县百姓物资交流和文化活动中心。

转眼五十多年过去了,许多童年的趣事,还在心头萦绕。那些亲切熟悉的容貌,他们的一颦一笑,那让人怀念难忘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热闹的集市

古镇逢双是集日,每到这天,从镇北的十字路口,往南一直出南门,几里长的大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卖五谷杂粮的、卖瓜果蔬菜的、卖鸡鸭猪羊的、卖鱼虾龟蟹的、卖锄镐铁锹的,吃的用的应有尽有。我小时喜欢看热闹,母亲常提着篮子,领着我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买些新鲜蔬菜和水果。出了南门路西,是一个宽阔的大牲畜交易市场。各种颜色大大小小的骡马牛驴,挤满了市场。牲畜的吼叫声,买卖双方对牲口的牙口儿、毛色、个头,品头论足,讨价还价声,还有伶牙俐齿说大牙的,买卖双方中间人的调解声,不绝于耳,人声鼎沸。我小时候喜欢看骏马,因此常和小伙伴到这里看热闹。一玩就是半天,直到肚子饿了,才想起回家。

潮白河的金鲤鱼

紧邻牛栏山的东北,有个史家口村,就坐落在潮白河西岸。村里有很多渔民,常年以打鱼为生,当年潮白河盛产一种金鲤鱼,在京津一带非常有名。因鱼全身金黄、光亮、故称金鲤鱼。也叫金翅金鳞大鲤鱼。以肉质鲜嫩细腻而闻名,引得喜欢尝鲜的美食家们慕名而来。渔民打完鱼后,就赶紧运到镇上来出售。在镇中的十字路口一顺儿摆着十几个大木盆,里面全是鲜活的金鲤鱼。我常常蹲在大木盆旁,入神地看着漂亮的金鲤鱼在木盆里游来游去,舍不得离开。

有时母亲也会买两条,父亲只要看见母亲买了鱼,就会赶紧到镇东的老烧锅打上二斤净流(刚蒸馏出来没有经过勾兑的酒)。等父亲买回酒后,母亲就把清香四溢的红烧金鲤鱼端上了桌。只见鱼的两鳃还在一张一合地翕动,鱼身上浇着葱丝、胡萝卜丝、香菜叶,红白绿相间,漂亮极了,不要说吃,看一眼都会令人垂涎欲滴。如果用潮白河的水烹调,属原汁原味儿,味道就更好了。我见金鲤鱼上桌,早已忍耐不住,大声喊叫:“我要吃金鲤鱼!我要吃金鲤鱼!”父亲端起酒杯,深深地喝了一口,看到母亲要给我夹鱼,忙用筷子挡住:“慢,不喝酒,不让吃鱼!”说完用筷子在酒杯里蘸了一下,把筷子头送进我嘴里,看到我辣得用小手捂着嘴,眼泪都流出来了。父亲哈哈大笑。母亲责怪地瞪他一眼,笑着说:“二唬!看你把孩子辣的。”说完,赶紧把一块鱼送进我嘴里。我现在喜欢喝酒,可能就是当年父亲惯的,可惜再也吃不到当年的金鲤鱼了。

牛栏山老烧锅

从镇中心的十字路口往东,走几百米,有一座白石桥,路南就是大名鼎鼎的牛栏山老烧锅了。牛栏山烧锅古称安乐烧锅,始建于清朝康熙年间,距今已有三百多年历史了。

想当年,牛栏山烧锅鼎盛时期,来自戈壁滩的骆驼队,塞北草原的马帮,驮着酒篓,千里迢迢来此买酒。随京杭大运河北上的江南客商,船队在通州停泊后,也蜂拥而至,把牛栏山烧锅的美酒,带回江南。

近的说方圆百里,京城内外,推车的、挑担的、赶车的,来此买酒的络绎不绝。牛栏山烧锅门前,经常是车水马龙,带动牛栏山古镇,空前繁华。

牛栏山烧锅的酒,素以柔和醇香,回味绵长,多饮不上头而久负盛名。牛栏山烧锅的酒好,是因为牛栏山烧锅的水质好,至今牛栏山酒厂院内,还保存一口当年酿酒的古井。父亲爱喝牛栏山烧锅的净流,我经常跟父亲去烧锅买酒,我爱看烧锅门前那车水马龙的热闹场面,最爱看那驮酒的骆驼。主人把两个酒篓搭在高高的驼峰上,把缰绳穿在骆驼的鼻子上,骆驼脖子下还拴个小铜铃铛,骆驼一迈步,就发出丁零丁零清脆的声音,好玩极了。

卖五香烂蚕豆的老人

古镇的大街上,,每天都有一个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老人挎着篮子,在我家门口吆喝:“卖五香烂蚕豆来!”我一听到那嘶哑苍老的声音,立刻就会急不可耐向母亲要了钱,拿着大搪瓷碗冲门口跑去。买蚕豆的老人揭开盖在篮子上的白布,用粗糙干枯的手,轻轻地捧着蚕豆,放在秤盘里,直到秤杆高高翘起,才放进我的瓷碗里。并用慈爱的眼神看着我,总忘不了叮嘱一句:“慢点走,别撒了。”老人的蚕豆都是挑选当年的大白蚕豆,煮时放上茴香、大料、花椒、桂皮,醇香扑鼻,又沙又烂。我吃起来总是没够。母亲提醒我说:“别吃了,吃多了撑着!”看我不听话,就会采取行动,我眼巴巴地看着母亲把蚕豆端走,无可奈何。

卖鸡头米的傻大个

在古镇街上,,经常看到一个头发蓬乱,黑红脸,满脸络腮胡子,背着竹篓卖鸡头茨菰的傻大个。背上的竹篓还淌着水,后背和裤子都湿淋淋的,裤腿挽过膝盖,光着一双泥脚。他是镇北孙各庄人,孙各庄村周围有大片的苇塘湿地,牤牛河绕村而过,盛产鸡头茨菰莲藕。每天下午傻大个都背着满满一筐鸡头茨菰,沿街叫卖:“鸡头茨菰!”声音不大,瓮声瓮气。这些鸡头茨菰,都是上午刚刚打捞的。打捞时腿上时常被苇茬子,鸡头刺划伤。我时常呆呆地看着他伤痕累累还在流着血的腿。心想:“他疼不疼呢,要疼的话,他怎么不哭呢?”他卖的鸡头茨菰不隔夜,特别鲜嫩,傻大个憨厚爽直不会算账,可傻人自有傻人的办法,鸡头是一毛钱一个,茨菰是一毛钱一小瓷缸。因价钱便宜,卖得很快,一下午就卖光了。母亲每回都买两个鸡头,一碗茨菰。那鸡头绿色的皮,紫色的嘴乍看还真像个鸡脑袋。剥开鸡头皮,里边是玉米粒大小紫色的鸡头米,把鸡头米和白嫩的茨菰放进锅里,放上盐加上清水,在炉火上一起煮。一會儿,开锅了,一股股清香在屋里弥漫。不等熟透,我就迫不及待地揭开锅盖,用小勺舀起几粒鸡头米几个茨菰,放进我的小瓷碗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清香甘甜的鸡头米和茨菰,真是水生美味,好吃极了。

卖烧饼的大黑哥

我家的斜对面是一家烧饼铺,老板是个年轻的黑大个儿,父亲让我叫他大黑哥。我可爱吃大黑哥做的烧饼了。他的烧饼外面芝麻多,里面麻酱多。圆圆的金黄的烧饼上两面白芝麻,吃起来酥脆醇香。

他做烧饼的工具是一个用耐火砖砌成的大方炉灶。在炉灶口镶着一个圆形的大铁圈,中间是炉火。上面是个大铁盖儿。把烧饼做好后,立着靠在铁圈上,放满一圈盖上盖。几分钟以后打开盖儿,用竹夹子翻个个儿,再烤,待两面都烤得金黄,才捡出来。

此外,大黑哥店里还出售他自己加工的熟猪肉。那深红色的熟猪肉油光闪亮,肥瘦均匀,肉香扑鼻。切几片夹在刚出炉的烧饼里,吃起来醇香酥脆。烧饼的香味里透着肉香,解馋过瘾,那个香啊!

每当我饿了馋了,就会跑到大黑哥的店里,大黑哥就会把刚出炉的烧饼切个口,夹几片熟肉,递给我。我吃完了才回家告诉母亲,让母亲去还账。

大黑哥的烧饼夹肉,在镇上很有名氣。他一天忙到晚仍供不应求。凡是到镇上赶集办事的人,走时都会买几个带回家,让亲人尝尝。

理发店女老板

从我家往南,隔着几个店铺,是一家理发馆。檐下几个金色楷书大字“老石理发馆”格外醒目。门脸虽不大,但东西狭长,里面却很宽敞,有四五把老式红木雕花带脚蹬的皮转椅。这种老古董,现在的理发厅里已经很少见了。我小时老板已经去世,是老板娘带着两个徒弟在经营。每天人来人往,座无虚席,很是红火。

母亲和石老板很熟,经常带我到她那里推头。我称她石大妈。我小时候护头,一推头就双手抱头号啕大哭,不让推。石大妈先拿出几块水果糖塞在我手里。随后把我抱上椅子。母亲拿个拨浪鼓在前面摇着逗我。我的糖还没吃完,头就在不知不觉中推完了。母亲和石大妈聊天,我就在一边看石大妈给客人理发,看着看着就入了迷。最让我感叹的是石大妈的理发技艺。她给留头的顾客理发,理之前问你要什么头型,然后一手拿一把长把儿梳子掀动头发,一手执剪。雪亮的白剪子上下飞舞,左右旋转,只见一团团头发,雪片般从头上飘然而下。只几分钟,漂亮的头型就完成了。

老年人爱剃光头,她先把剃刀在挂在椅子上的黑皮条上蹭两下,然后倒扳茬,一刀从前额一下剃到后脑勺,脑袋上立刻露出了一条锃亮的白头皮,接着又唰唰几刀,只抽袋烟的工夫,就把头剃得像电灯泡一样光亮。石大妈刮脸的技术更不一般,不管多硬的胡茬,在她手里软得就像棉花,刮完脸用刀尖轻轻一刮,立刻把耳朵里的污垢刮得一尘不染。灵巧地用刀尖儿在鼻孔口打个旋就把外露的鼻毛和污垢,刮得干干净净。然后又用她那柔软的双手熟练地给你按摩头部。然后捏肩捶背让你全身的每个汗毛孔、每个骨头节,都感到松弛舒畅。有的客人舒服得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石大妈直到给他修理完了,才把他叫醒。

后来,公私合营后我们搬回了老家,时至今日,还时常想起,我出生的这座四合院,在这里度过的幸福童年。怀念父母年轻潇洒美丽的面容,儿时顽皮的小伙伴。如今父母早已故去,我也过了天命之年,不管这所院落是否还在,但它永远在我心中。

责任编辑 张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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