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中的迷失(点评)
2017-12-12何志云
何志云
南焱的这部《青铜爵》,括弧里注明了“1992~1997湖南小镇少年纪事”,等于把作品的取材、题旨、内容乃至时间、地点都作了明确的规定与交代;作品开头那首同名小诗,则先声夺人般,以毫不隐晦的意蕴,与作品及其内涵前后呼应。看作品末尾,小说写于2000年,改定于2016年,其间相隔十五六年,想来酝酿的时间一定更长。作品的叙述有着明显的纪实风格,因此在我看来,作品里的“我”或隐或现着作者的影子,故事或者也带有作者的亲历性。
《青铜爵》描述的小镇少年的梦想和迷失,具有相当的典型性——上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经济改革的全面深化,在极大促进社会进步和繁荣的同时,物质至上、拜金主义的潮流,也通过各种渠道,快速浸漫了中国广大的小镇乃至乡村。乡村少年从来就有的对于摆脱贫困的渴望,对于外部世界的懵懂向往,在大时代风潮的裹挟和现实环境的催迫下,变得格外强烈、突出而纷纭复杂。坚持经由考大学跳离农村,去往北京上海的龙潜和“我”,学习不好却因为家境殷实,小小年纪就熟稔了金钱世界的罗成,这个结义三兄弟组合的分道扬镳不仅顺理成章,而且显得那么迅速那么不由分说,实际上毫不奇怪。同样,女同学傅晓敏始而因理想主义和浪漫情怀钟情于龙潜,继而因为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诱惑,投怀别抱于罗成,确也无可厚非。何况此时此刻,各个家庭还在上演着不同的悲喜剧,介入着少年男女的现实人生,影响甚至决定着他们的思想与情感走向。酿成类似作品中最后的悲剧便是早晚的事情,至于悲剧的发生地是在湖南小镇,还是在黑龙江或是广西,完全无关紧要。
在这个意义上,《青铜爵》撷取的这一社会断面,故事透射出来的生活矛盾与情感冲突,包括惨烈的结局,生活中并不鲜见。如果着眼于文学性的表达,同类作品应该也已司空见惯。作品的长处,在于叙述的平实和沉稳。作品不刻意于故事铺排的戏剧性和情节推进的跌宕起伏,而是着力于生活细节的捕捉和人心隐秘的发掘。即使情节在紧锣密鼓推向高潮,作者仍然不慌不忙,留意并且讲究叙述节奏的完整性,尤其是做到不煽情不滥情,貌似波澜不惊的结局反倒有了一唱三叹的效果。作品的文字不紧不慢,仿佛娓娓道来,却有着水银泻地般的密实。这种密实是经过提炼的练达,因此文字流动处如春花带露,背后弥漫着的是浓郁的文学情韵。说作品有纪实风格但读来绝不寡然无味,整体倒像是历经沉淀发酵陈年的酒,那种深味需要有心人去细品。一般来说,“新人新作”因为作者缺乏自我控制能力,下笔容易轻重不当,下笔重了,情节会失之于夸张;若是轻了,文字则往往轻飘。就此而言,《青铜爵》对笔端的掌控沉稳有序,收放自如,这是至为难得的。
青春年少,一个美丽而危险的时期。一方面,青春期的美丽,会使得接迭而至的错误乃至危险,都像是一片韵味独特的风景;另一方面,正是因为这种美丽,会使一路上的错误危险加倍,乃至不可收拾,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龙潜可惜了,罗成又何尝不是?那些“手执青铜爵,仰脖一饮而干——岁月却轻松把我們击垮”的少男少女,每一个人莫不如是。作品在描绘他们的少年岁月时,有惋惜有怅惘甚至也有一定程度的痛悔——那是他们开始成长了的证明——但是似乎缺乏必要的自省和自我否定。这多少让人觉得不够满足。假如作品中果真有着作者的影子,那么屈指算来,这一代人也临近不惑之年。而“不惑”的必要前提是:对青春期毫不留情的自我清算。这,正是更为年轻的后来者——我们的大量读者——对于作品的内心期望。
责任编辑 白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