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懂得的生活与热望

■ 章青定

我所懂得的生活与热望

■ 章青定

15岁前，我最大的娱乐并不是趁父母外出时，偷偷看半集电视剧，也不是借着写功课的名头，跑去朋友家看完一部爱情片，而是熄了灯，裹好被子，躺在床上摆出各种怪异的姿态，在一片漆黑里，自己打一束光，扯开那时最流行的红色丝绒带金流苏的幕布，拉开脑内的小剧场。

小剧场的内容当然是多变的，从自家抽屉里也爬出一个哆啦A梦，到我的男朋友像柯南一样突然失踪，而我执着地等待着；再往后，是隔壁班那个一路过我身边就能让我每分钟心跳180次的男生，推着单车跟在我后边回家；偶尔，我也会有积极向上的梦，比如化学成绩突然猛涨20分，让那个总拿眼角看我并唉声叹气的老师露出“是我看错人”的神情。

上课、回家、吃饭，作业、考试、挨训，平凡透顶的女生在一成不变的生活里，最大的变数是这次的名次是不变还是下滑，唯有属于小剧场的这段时光绮丽、美妙，还有对不知今天脑海中会自动蹦出什么情节的期盼。小剧场的时间不会太长，因为我总会很快就败给睡眠，但睡着前，我还是会模糊地提醒自己，要顺着剧情梦下去，做一个美梦。

梦并没有实现过，我没能拥有哆啦A梦，也并不是小兰，离隔壁班男生最近的距离是在走廊上迎头遇见，彼此笑一笑，算作打招呼。但小剧场歇业并非因为它不能成真，而是在某一天，我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自己并没什么特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没有足够的好运气，也没有主角光环，差一点聪明，欠缺点努力，当然就得拥有一个普通的人生。

于是，我丧了气，泄了劲。不是主角？对不起，我连配角都不算，配角尚能有一出完整的故事，而我只能算作跑龙套的，是茫茫人海中的路人甲、清兵乙。路人甲的人生当然比较潦草，几时见过剧本会写出他们故事的来龙去脉，说清他们的来处与归途？

平凡的人要怎么面对普通的人生？大概得先戳破自己的粉红泡泡。比如，认定杰克和露丝若能活着上岸，必定要为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吵翻天；直树的妈妈那么喜欢湘琴，一定是觉得这个女孩没有自己的人生追求，一心只为她的儿子而活。仿佛只有这样想，我才能安抚自己那颗慢慢变得冷淡、倦怠、凡事先带着一点灰色的心。

可路人甲当久了，我发现泄了气的路人，是没办法合格地在主角身后走来走去的。他也有自己走路的节奏，也有喜悦和烦恼，主角的纠葛荡气回肠，但路人的爱恨也会像虱子啃咬那样又痛又痒；主角的人生注定要劈荆棘、斩巨龙，可路人碰到小强，也得跳起来用鞋底尽力拍才行。

为了那些琐碎、微小却又无法绕过的小小苦恼，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什么办法也想不起来，只能想到从前，乐趣还来得很简单的时候，在黑暗里给自己打的那一束光。

还是有梦想的吧？嚷嚷着世间污浊，没什么公平的时候，真想自己是个本领够硬、底气够足的愣头青好汉；看见街头拾荒的老人推着小三轮车时，我会想起小时候那个“达则兼济天下”的梦；几个星期读不完一本书时，当年在作文里写自己要博览群书、当编辑的话，会跳出来打我耳光。

所以，那块幕布还是拉开了，红丝绒旧了，金黄的流苏发了黑，用力一扯，一阵灰抖落下来，可灯到底又亮了，台上站着一个不那么英武的人，使着不趁手的兵器，准备和日常里那些琐碎的麻烦、潜伏在后路上蠢蠢欲动的大困难斗一斗。当然，台上也会有生活变得好起来、那个愣头青多学了几句贴心话的小剧目。

那是生活里的一丝慰藉、一点动力，还有明知艰辛也仍愿怀着希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