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的功课像看过的云
2017-12-12东野圭吾
■ 东野圭吾
爱过的功课像看过的云
■ 东野圭吾
直到高中结束为止,我都对数学、物理和化学有着极大的自信,我自命不凡地认为,根本没有自己解不开的题,不管什么时候肯定都能得满分。
然后,我进了大阪F大的电气工学专业。那时,我的错觉还在持续,坚信自己是适合理科的人。
大学的课程陆续开始。第一学年大多是公共课,这倒还好,问题是到第二学年,专业科目开始逐渐增多了。我从这个时期开始愁眉苦脸。到了第三学年,当开始担心自己的学分是否够顺利升学时,我不得不得出以下结论:我根本不适合学理科,我当初的选择太失败了。
举个例子,有种东西叫电磁学。英国物理学家麦克斯韦是这门学问的集大成者。这个大叔建立的麦克斯韦方程组可谓电磁学的基础,我查了一下《广辞苑》,里面是这样写的:“定义电磁场的运动法则的方程组,通过分别针对电场强度和磁场强度的四个偏微分方程来表达。只要给出电荷密度、电流密度以及边界条件,就可以通过该方程组决定电磁场。”文科生会觉得不知道这是在讲什么吧,实际上,我对这些话的理解程度和文科生几乎没什么差别。
专业课中这种非常难懂(当然是对我来说)的科目林林总总,教授们上课时好像在拉家常,可我一句也没听进去,话是懂了,却完全没有在脑子里消化。
有一次,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向朋友们坦白了自己的想法。朋友们的反应让我大吃一惊,在场的所有人都脸色一变,竟都说其实他们最近也开始这样想了,甚至有个人还说,只要一听到“麦克斯韦”这个名字就会起荨麻疹。“真正能在理科世界生存下去的人,恐怕非常少吧。”其中一个朋友感慨颇深地说道。我们也都跟着点头。然后,我们决定将自己命名为“山寨理科生”。
可即便有这样的自觉,也不可能走回头路。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先设法毕业、顺利蒙骗过某个企业的人事部、混个技术员当当之外,再没其他路可走。再说得长远一点,在顺利从那家公司退休之前,必须隐藏好自己只是山寨理科生这一事实。
可是,山寨理科生和正牌理科生之间的差别一目了然,做实验时就更为明显。一般是一个课题五六个人一组,只看分工就能知道谁是山寨,谁是正牌。明确地发出各种指示、即便是不熟悉的测量器材也会积极动手的是正牌,只是单纯地听从别人的指示行动,明明是错误的指示却也毫无察觉的就是山寨了,而且山寨理科生绝对不会主动去接触仪器。
实验一开始,山寨在正牌面前就完全抬不起头。不管被骂成什么样,都只能点头哈腰,因为每个人都有自知之明,如果没有正牌,实验根本做不下去。所以,小组里哪怕有一个人是正牌也好。悲剧的是那种所有人都是山寨的小组,而我们这一组偏偏就是这样。
实验开始之前,我们组里的所有人都会争抢当记录员。记录员的工作是记录实验人员读出的数据,然后将其绘制成图表。这是一项即使实际上没有直接进行实验操作,可看上去也还是参加了实验的工作,再适合山寨理科生不过了。如果拿音乐的世界来打比方,就好像一个人说自己参与了曲子的创作,可实际上只不过是将完成后的曲子誊写成乐谱一样。
通过猜拳决定好记录员之后,实验终于要开始了,可总也没办法顺利开始,这就是山寨小组的悲哀。即便组装好了器材,却没有人能够判断究竟有没有出错,不得已只能冒险开始实验。由于没办法把握实验的内容和目的,所以也不知道得到的数据究竟是不是正确。有很多次都是花了好几个小时,结果只不过是无止境地记录一些根本没用的数据而已。这种情况下只得重做。我们够呛,负责监督的助教老师也很无辜。
只记录数据还不算结束,一星期后,必须将数据分析结果整理成报告提交上去。最伤脑筋的是必须写明考察结果,我们的考察结果永远是这样:“……所以,这次虽然没能得到理想的磁滞回线,但实验本身很有意思,下一次希望能够做得更加顺利一些。”
这种和小学生的牵牛花观察日记差不多的东西,完全是在糊弄,连我自己看了都觉得难为情。
但如果是从拿学分这一点来看,实验对我们来说很是宝贵,因为只要参加,虽然问题重重,但报告交过后就没问题了。真正叫人头痛的,其实是如何应对那些考试不及格就拿不到学分的专业课。
稍有良知的人或许会说,去好好学习。但如果能做得到这一点,我们就不用伤脑筋了,能通过学习摆脱困境的绝对不是山寨理科生。说实话,我们这帮人除了学习之外,所有的方法都尝试过,不惜时间、金钱和自尊。我们最大的武器就是作弊,这种十分原始的不正当行为,正是我们的救命稻草。
对于企图作弊的人来说,抢座位很重要。青春偶像剧或小说里那种匪夷所思的作弊方法也不错,不过现实中可没那么简单。低调是最重要的,确保身处监考官的视线最难捕捉的位置,对坏学生来说是铁的法则。所以,在遇到可以作弊的考试时,学生们如雪崩般涌进教室后,首先抢占的便是后排的座位。抢夺战非常激烈,发生口角是常态。
确保了座位之后,接下来终于要开始作弊了。作弊的方法分为两种,一种是偷看别人的答案,另一种是抄自己带进考场的小抄。前者不需要特别准备,要准备也只是平时和成绩好的同学搞好关系,然后就是熟练掌握斜视方法吧。问题是后者。下定决心在考试时抄小抄是可以,但如果不知道应该在小抄上写什么,那也没用。精心挑选抄袭的内容才是我们山寨理科集团最重要的应试对策,也是我们存活下去的重要手段。
平时吊儿郎当的我们,一到快考试时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听说某人手上有过去几年的考试题目和答案,就满脸堆笑地接近他,谄媚地借过来复印。如果找到了题库书,宁愿牺牲一个星期的饭钱也要买回来。考试临近时,所有人都整天窝在常去的咖啡店里,根据各自收集来的资料商讨考试对策。所幸的是,从人力资源上来讲,我们的团队还是挺强的。
就这样,我们通过不正当手段接二连三地拿下学分,就连电磁学也及格过关。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怕,真庆幸没被麦克斯韦的怨灵所诅咒。
但事情也不会永远都一帆风顺。依赖小抄其实是一种极端的押宝行为,所以当然也有押不中的时候。对于完全没有相关知识的我们来说,没押到宝的结果会很惨。另外,还会出现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指导某门专业课的K教授,在最开始的一节课时曾说过这样的话:“我出的考题特别难,靠一知半解的学习是解不出来的,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拼命地学。”可想而知,课程本身确实非常难,不管怎么听都听不懂。于是,我便再也没去上课。
面对这样的情况,原本应该放弃学分,可我们贪得无厌地妄想着或许有办法,打算只去参加考试。我们有些得意忘形,觉得电磁学都通过了,这门课应该也没问题。我们如往常一样收集情报、准备考试。做好小抄之后,意气风发地来到考场,剩下的只有抢座位了。但是,座位争夺战并未上演,教室里竟有两名监考老师,其中一名说道:“请按照点名册顺序坐好。”
我坐在最后一排,顿时觉得自己很幸运。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其中一名监考老师竟把椅子搬到我身后坐了下来。试卷发了下来,如果能看小抄,或许我还能做出一些题来,但那已不可能。我只写下名字便站了起来,伴随着身后监考老师“不错不错,很男人”的话,我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