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小说叙述历史何以可能:阿加莎研究
2017-12-11王洁
摘要:阿加莎·克里斯蒂是举世公认的“侦探小说女王”,她的小说打破了侦探小说缺乏深度的惯有认知,流露出和严肃文学一样的文学性和现实意义。本文旨在探究阿加莎侦探小说的历史叙事,阐释阿加莎如何把侦探小说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赋予它以积极的社会效果和现实意义。
关键词:阿加莎·克里斯蒂 侦探小说 历史叙事
阿加莎·克里斯蒂是英国著名女性侦探小说家、剧作家,她将英国古典侦探小说推向了黄金时代。她的侦探小说创作达到了传统侦探文学领域无人企及的高度。侦探小说通常被认为是通俗文学,缺乏深度,而阿加莎的侦探小说则不然。本文将围绕阿加莎侦探小说的历史叙事展开研究,探究其文学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阿加莎侦探小说历史叙事的发生
(一)历史背景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期间,欧洲危机四伏,动荡不安,人性扭曲。阿加莎小说创作主要处于这一阶段。人们的欲望不断膨胀,一个正常的人也可能会在某一刻变得疯狂,人性的阴暗面渐渐暴露。如《阳光下的罪恶》的女主人公克莉丝汀,为了满足爱人的物质欲望,与他合谋策划了杀人事件。在阿加莎看来,犯罪是容易的,每个人的内心都滋长着狂野因子。
20世纪20年代,考古学在英国流行。1934年到1938年间,阿加莎随丈夫马克斯前往叙利亚度过发掘季节。在协助考古的同时,阿加莎还兼顾着自己的写作事业,完成了《尼罗河惨案》《古墓之谜》等小说的写作。阿加莎将自己的经历、见闻融入小说。如《古墓之谜》中,有妄想症、神经衰弱的太太路易斯的现实原型是考古学家莱昂纳多·伍利的妻子凯瑟琳,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女性,却充满控制欲。她想把男人当奴隶驱使。乌尔挖掘工地上的年轻小伙,会受指使给她梳头,还会受指使走上10英里路,到露天市场去买她喜欢的阿拉伯糖果。
(二)东方情愫
东方一直吸引着阿加莎,她曾写信给女儿罗萨琳:“每天懒洋洋地来到露台上晒太阳,看着底格里斯河,真是太美好了。”
阿加莎在自传中毫不吝啬地赞美东方,“我爱上了乌尔这块地方。傍晚美丽的景色……我喜爱那儿的工匠,带班的,挎篮子的孩子,考古发掘者,他们的手艺和生活。历史的吸引力摄取了我的心灵……面对清晨纯净爽人的空气,静谧、甚至不闻鸟语,细沙从指缝中流下,远方旭日冉冉升起,此时品尝着香肠、香茗。人生还有何求?”①
《告诉我,你怎样去生活》是阿加莎唯一一部散文作品,她在书中感叹,“我深深地爱着那片肥沃的、和善的国土和它淳朴的人民,他们知道怎样欢笑,怎样享受生活;他们闲适而快乐,高贵,礼貌,幽默,不畏死亡。”②
二、历史叙事的文本构成
在海登·怀特看来,历史是已经发生的过去,把历史看做文本,是需要依靠一定的媒介物质才能存在的。而文学,就是可以依靠的一种媒介物质。阿加莎借用侦探小说这一文学形式,将其与历史相结合,将当时的东方世界、社会现实和人性暴露在我们面前。
(一)东方世界
纵观阿加莎的一生,几次游历东方,都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她的笔下出现了东方世界,提及东方人民的热情、淳朴,多次赞美东方文明的伟大、迷人,也展现了东方人民的生活。
《死亡终局》第一次将侦探小说和历史相结合。“喜欢看侦探小说和对那个时代有兴趣的读者,能把两者合二为一。”③在创作《死亡终局》时,阿加莎阅读了大量与埃及有关的书籍,她挑选了不是特别著名的事件或人物,通过小人物、小舞台,展现了古埃及的社会风貌和生活情景。
阿加莎确实喜爱东方这片古老的土地,但从她的作品中仍可以感受到对东方某些方面的不满。《东方快车谋杀案》中,借赫伯特太太之口抱怨伊斯坦布尔,“这个城市真让我失望,破破烂烂的。”《古墓之谜》中,艾米在信中写道,“巴格达的脏乱,说出来你一定不敢相信……在河面上,风景是美的,但是那个城市本身简直糟透了,根本没有像样的商店。”④
阿加莎也将东方和西方对比。在阿加莎笔下,东方是作为西方的对立面存在的。东方宁静安详,西方战乱频频;东方原始落后,西方文明先进;东方拥有伟大的历史遗迹,西方却只有工业机器。
(二)对社会、人性的反思
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工业革命和一战的爆发,大批女性走出家庭,女性意识开始觉醒,女性思想开始独立。如《死亡约会》中吉尼·博因顿长期服用镇定药物,家人以为她神经脆弱,常幻想自己被谋杀,事实上,她是一个有天分的演员。尽管阿加莎的小说流露出女权意识,但她从小受维多利亚式教育,没有完全颠覆男权主义。博因顿太太因为怀着妄图控制整个家庭的野心,遭到了整个家族的反对和憎恶,最终被杀害。阿加莎还避开了男性侦探小说模式,塑造了善于洞察人性的乡村女侦探马普尔小姐,与以往的侦探形象大相径庭。
欲望使人沉沦。一个人获得了整个世界,却失去了自我,又有何益?工业社会带来的富裕扼杀了人的本性、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人与人之间竞争、排挤和残杀,不仅在工作上,而且在生活上;不仅在理性领域,还渗透到本能生活领域。《高尔夫球场的疑云》中,大富翁保罗被谋杀,只因为他拥有万贯家财,引起了人的贪欲之念。《尼罗河惨案》中琳内特因为是最富有的女性之一,有人觊觎她的财产导致她失去生命。《四巨头》则写一桩敲诈案,罪犯也是为了金钱,铤而走险,钱成了致命的武器。工业社会的拜金主义跃然纸上。
阿加莎多写身边的罪犯、亲人朋友、旅途中的陌生人。他们和我们一起生活、说笑。直到某一天身边有人被杀,忽然發现犯罪那么容易,周围的人那么不可信,被掩盖的本性终究还是暴露了,世界多么可怕。一件件光怪陆离的案子其实是阿加莎将一个个具体的人性材料转变成具体形式设定在特殊的境遇里为读者展现。阿加莎构造了各种各样的人生遭遇,使得人性得以具体的、生动的、复杂的表现。透过这种种表现,读者对人性阴暗面有了更形象的认识,更加深了对人性内涵的领悟。小说人物并非作者的纯虚构,而是取自生活中的艺术形象,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三、历史叙事的策略
(一)第一人称叙事
“第一人称叙事具有公开的回顾性。”在“我”的回顾性的叙事视角中,过去、现在、未来被统一在一起,历史在叙事人的回溯视野里再现。
《罗杰疑案》中,“我”住在普普通通的英国乡村,有一天“我”发现隔壁新搬来了一个神秘人,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直到村里的乡绅罗杰被人谋杀,神秘人的身份才被众人知晓,他就是大侦探波洛。“我”当起了波洛的助手。读者对小说中的“我”的叙述深信不疑,然而,“我”其實是凶手。
“我想驳斥卡罗琳的说法,让她知道许多谋杀者都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我并不想详细叙述这次验尸的经过……我只提供了一些有关艾克罗伊德死亡原因的证据,以及死亡的大概时间。”⑤一切都从“我”的口中说出,如此冷静、理性,“我”随时报告案情的发展,很难想象“我”才是凶手。通过“我”,小说的故事变得复杂化,读者更近距离地接触到凶手的内心世界。
(二)真实与虚构
历史叙事可以是真实的和客观发生过的,但事件组成完整的故事并产生特定的意义却是文化的和人为的。
在《东方快车谋杀案》中,雷切特先生被杀。调查中,波洛发现死者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阿姆斯特朗绑架案的绑匪之一,而车厢上十二名乘客都和阿姆斯特朗绑架案有关。“这不可能是巧合。”随着案情的发展,阿姆斯特朗绑架案被揭开。阿加莎没有直接点明阿姆斯特朗绑架案,而是通过调查罗切特先生逐渐引出阿姆斯特朗绑架案,真凶终将得到应有的惩罚,即使逃脱了法律的制裁,邪始终压不过正。阿加莎既获得了想象、虚构的自由,同时也接近了历史的本源。
“我完全可以把自己想象的人物置于那个时代的背景上,而且只要对当时的风土人情和时代精神有足够的了解,就会获得成功。”⑥《死亡终局》的创作思绪来自于第十五王朝一位嘎教祭司的信。他因祭司的职位而获得了大量的田地,并依靠土地的产出来维持大家庭的生计。这个家庭的成员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父亲纳的不太受家里人尊敬的新妾。他通过写信来施展自己的家族父权。这些信件来源于“大都会博物馆埃及之旅”的考古发现。阿加莎曾亲自造访过这座古墓,通往古墓的那条布满岩石、陡峭危险的小径,在阿加莎的小说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阿加莎为这个家庭增写了一个女儿、一个娇惯的男孩子和一个贪婪、精明的祖母。在自传中,阿加莎回忆:“我要使书中关于那个时代的日常生活的描写读来可信……如果我认为书中的某些描写是符合事实的,我绝不会轻易改动。”⑦有埃及学家认为,这是一部现实主义的历史小说。
(三)隐喻
克里斯蒂的作品中融入了恐怖童谣。童谣具有隐喻叙事的功能,许多童谣从字面意思来看,并不觉得奇怪,却影射了残酷的现实和虚伪的人性。
“唱一首六便士之歌,用一口袋黑麦,把二十四只黑画眉烘在馅饼里。馅饼一切开,鸟儿就开始唱歌。这可不是国王的一道豪华大菜吗?国王在帐房里数钞票,王后在客厅吃蜂蜜面包,女佣在花园里晒衣服,一只小鸟飞来,叼走了她的鼻子。”⑧一首普通的歌谣,暗示着“黑画眉”金矿。“黑画眉”金矿确实是谋杀动机,但这背后还有更深的含义,是这笔巨大的财富引诱兰斯洛特策划了这起谋杀。童谣的背后,却隐藏着人的贪欲。
《无人生还》以鹅妈妈童谣《十个小黑人》为背景,刻画了十位虚伪之人。故事开始,所有人若无其事地享受着这次旅行,直到那个审判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慌了。一项项罪行被揭露,接着按照童谣的指示,岛上的人一个个死去。表面看来,马尔斯顿失手飙车撞死了无辜的小孩,实则是明知故犯的社会危险分子;罗杰斯夫妇无意造成主人死亡,实则是觊觎遗产而有意拖延,最终害死主人;阿姆斯特朗没有成功救回病入膏肓的患者,实则是酗酒、玩忽职守……每一个人原来是那么地虚伪,人性丑陋,却以无罪之人的身份继续偷生。这些罪恶之徒看似是虚构的人物,其实他们是时代和社会的产物,是时代和社会背景下形形色色人物的典型。
注释:
①③⑥⑦阿加莎·克里斯蒂:《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詹晓宁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②阿加莎·克里斯蒂:《告诉我,你怎样去生活》,姚燚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版。
④阿加莎·克里斯蒂:《古墓之谜》,周力译,新星出版社,2014年版。
⑤阿加莎·克里斯蒂:《罗杰疑案》,常禾译,新星出版社,2013年版。
⑧阿加莎·克里斯蒂:《黑麦奇案》,郑须弥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
(作者简介:王洁,女,江苏大学学生,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