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蔓延整个夏季
2017-12-11沈嘉柯
■沈嘉柯
记忆蔓延整个夏季
■沈嘉柯
今年初夏时分,我去乡下探望了外婆。80岁的外婆仍然坚持要去田地里种菜,她养的一只鸡和一只鸭嬉闹着穿过篱笆,往池塘边跑过去,大概是因为池塘那边有新鲜的昆虫或小螺蛳。乡村的生活条件其实很恶劣,但是,小时候的我特别喜欢去外婆家玩,每每都是在放暑假的时候,也必然是夏季。
在我的童年时代,外婆大概50来岁。村子里有很多池塘,外婆家门后的池塘清澈、干净,小小的鱼儿游来游去,我就蹲在池边看得入迷。外婆教我将一点点碎米撒进一只盆子里,再拿布把盆子盖住一半,手脚很轻地将盆子放进池水中。
黄昏时,我简直万分欣喜,只要动作飞快,稳稳地拿起盆子,不花什么力气,就能收获很多小鱼、小虾。别人家的炊烟升起时,外婆也开始做晚饭,她把小鱼、小虾裹上面浆,拌一点盐和胡椒粉,细心地一枚一枚炸好,这一碗鲜香的炸鱼虾,就是特别用来招待我的。再加上两样炒好的新鲜菜和清香、甘甜的米饭,我的筷子就赶不上我的馋嘴了。那时候,外婆乐呵呵地看着我大口大口地吃,她自己却不吃。
有时候,她也会自己酿米酒,将酵母和蒸熟的糯米搅拌均匀,盖上一块布,等着里面自然发酵,溢出酒汁,甜酸当中带点辛辣。多喝几口,我的脸颊就会泛红,想起背诵过的诗“共君一醉一陶然”。外婆姓陶,这个姓氏挺诗意的。
而今相隔远了,我大概一年去看望外婆一趟,因为她的生日也是在夏季时分。这次见到外婆,她一口气煮了十几枚鸡蛋给我吃。走地鸡生的蛋,水煮了加点白糖,特别鲜美,我只吃了一个,将其他的都推给外婆,劝她多吃点。
如今的我看着外婆吃,反倒更加开心。我也慢慢地体会到,幼年时,外婆看着我吃得开心,她也开心的心情了。我买了很多吃的带给外婆,专门挑那些软绵绵的绿豆糕、面包、酥饼,还有软嫩、容易咀嚼的卤鸡。
少年时代,我天真烂漫,心中无知无畏,容易快乐,开心这种东西,得来全不费工夫。长大后,我在漆黑的深夜里独自值班时,在拥挤的公交车里憋闷难受时,在梦破碎时,在沉痛之极大哭时,在厌倦工作时,在脾气暴躁不堪,觉得人生太难熬时,忽而想起80岁的外婆,记忆纷至沓来,心中便觉安定。
人生总有一些回忆,在那些承受困苦的时候,回想起来会令我们渐渐心平气和。那是生命最初的珍藏,轻易不会动用。
我的外婆,她白发苍苍,照常劳作农活,照常吃饭、睡觉,照常抹泪,也照常大笑,走起路来已经摇摇晃晃,视力也不行了,虽有病痛,却并不当一回事,说起生死,坦然无比。她手上粘满田地里的泥土,但我觉得她心如琉璃,洁净,明白。
我渐渐明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意思了。那是心念的依托,仅仅是看着老人不慌不忙,见惯了世事光阴,经历过大喜大悲的淡定,自己也会淡然、安定下来。
外婆人生中的活动范围至今没超过方圆100公里,却能安抚走遍大江南北、跨越千万里路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