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学史不必定以一部作品为开端
2017-12-09吴福辉
吴福辉
现代文学史不必定以一部作品为开端
吴福辉
我觉得我在 《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的开头,没有举出一部可称为伟大发端的作品,可能是明智的。
最近几十年来,现代文学研究界大体趋于一致的看法是同意将“晚清文学”看作“五四文学”的准备期,看作是一个现代性文学整体阶段的发生期。但具体到确定哪一个时间或哪一部作品为起始的代表,认识就复杂多样起来了。在时间上,有把历来的 “近代文学”归并到现代文学去的1840年说(鸦片战争),有1894年说(甲午战争),有1900年说(20世纪之初),等等。如寻找一部作品作为开端,则更是众说纷纭。有的文学史家提出了颇考验我们思考力的陈季同著的《黄衫客传奇》(1890年出版),还有不乏赞同者的韩邦庆的《海上花列传》(1892年刊载,1894年出版64回本),以及曾朴的《孽海花》(1905年出版前20回本)等,都被推举出来。这些论说各有其学理和资料的支持,这里就不一一铺开来介绍了,但如果撇开那些定义、概念之争,其实不难窥见它们内在的一致性,即必然是一场“自夸现代性”(争相论说谁更具现代性质)的大战!
当然,定位一个文学纪元的坐标,是能让历史叙述的头绪格外分明的。但据中国文学现代转型的实际情况看,那么多的时间和那么多的作品都能作为现代文学史的开端而自圆其说,也是有缘故的。中国现代文学的产生,内部孕育突破的因素可上溯至宋元明,但西方文明在近代作为外力的猛然一击,就绝不是可有可无的了。这外力,在政治、军事、经济、市场方面可以如大潮汹涌般席卷而来,到了文学、文化的层次,不免要逐步消化,还是渐进的。而渐进的现代性表现在一个时间段内也就无多大差别了。于是,当众多学者在“夸耀”《黄衫客传奇》《海上花列传》《孽海花》的现代性功绩时,便会发现其理由大可“互置”,即所列“现代性”的形形色色及其依据,如人的觉醒,平等自由个性的获得,都市的描写,文体的突破以至现代审美意识的引进等等,并不存在唯一性,竟是你也够标准,他也够标准的。而仔细考察起来,整个晚清的作家作品,谁不是“过渡性”的亦新亦旧呢?有了一些独立人权意识的,不过是乘了旧道德部分松弛的空档儿;现代市民文学大大提高了小说、戏剧的地位,成为文学正宗,却仍是呈现出“过渡时代”特色,揭露社会腐败和遵循旧道德互动,文体的守旧性和内部酝酿的改革因素并存。时至今日,叙述鸳蝴文学的先进性和局限性便是如此纠缠。整个一代的晚清文学形态,正是源于此,在当时社会并未产生振聋发聩的影响,更无破旧立新的巨力,与“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发表于《新青年》上的鲁迅《狂人日记》是无法比肩的!而一种作为开头的文学现象,当时的影响力就有限,要让后辈上天入地寻找一部具有开创历史地位的作品,而且是“只一个”,就难了。这可能是事实。
既然那么多作品均能代表“现代文学”的出现,与其勉强取出一种,还不如着力将现代性文学产生的文化环境讲清楚好了。这样,我就产生了开宗明义挑选一条现代文化转型的典型街市——上海著名的报刊书店街(望平街)来解剖的念头。不妨想象一下,在距今大约150年前,如果你一脚踏入从上海租界繁华区延伸出来的一条街道,即处于四马路(福州路)和大马路(南京路)之间南北走向的望平街,便会看到此处报馆书局印刷所林立的不凡景象。望平街,原称庙街、麦家圈,现为山东中路的一段,在当年不到200米长的街面上,便同时簇拥着20多家报馆。此外,还要加上相邻的河南路(原棋盘街)、江西路前后不等冒出来的现代报刊业、印刷业、书业。如1843年第一家用机器铅印出版中文书籍的“墨海书馆”,便由南洋迁此;到1857年此书馆又创办了第一份现代中文杂志《六合丛谈》(月刊)。先后开设在这里和附近的著名出版机构,还有文瑞楼、著易堂、扫叶山房、万卷楼书坊、广益书局等,更后的商务印书馆 (1897年)、中华书局(1912年)即便最初不开设在这条路上,最后也都百川归海般地汇聚于此,或把重要的发行所开办于此。它们所带动起来的中国现代文化环境,有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多面的辐射力,文学兴起于此间则是必然的了。
这个环境,我是抓住“新旧混杂”但又不断引向“五四”这个问题焦点,从四个方面来论述的。
第一,思想文化的现代引进对文学的渗透力。望平街背后的支撑,是“西学东渐”。这个“西学”是强制性进入的,造成了现代中国文化起始阶段特殊的科技、政治背景。其中,从1894年中日甲午海战清廷的败局,到戊戌变法、庚子之变一败再败,使得中国人觉醒,“群乃知政府不足与图治,顿有掊击之意”①鲁迅:《中国小说史略》,《鲁迅全集》第9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82页。。“革命”(用暴力推翻一个政权,而不是在政权内部寻求改革)的意识一日日深入人心,“暴露”“谴责”遂成为晚清文学的主题。而“西学”被接纳的速度,尤其像在上海这样的沿海城市显然加快了。现代文化与传统文化在这里交战加剧,租界成了新思想、新事物的庇护所。现代思想传播依靠现代出版业可举进化论为例,如在维新潮流中赴英学海军的严复所译赫胥黎《天演论》,便是于1897年在北方租界林立的天津出版(由《国闻汇编》旬刊第2册开始连载)。再如武昌起义爆发当年,同盟会、光复会成员迅即在望平街临时办起30多种报纸大加报道,甚至一报一日发行几刊来及时发布消息,史称“望平街小报”,是现代报刊推进思想文化传播的又一例。由文化环境到文学环境的现代演化,我们可以看到:文学在新时代下的启蒙功能的被强调、被突出,和文学依靠进入市场取得的某种独立性,吸收外来思想后发生的对文学审美特性的最初注视,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最早的洋务派为了学习夷技,贬斥中国的人文传统,认为文学无用而误国。启蒙的维新派梁启超等人反过来,在新条件下大举文学救国的旗帜。而到鸳鸯蝴蝶派的刊物一出,发刊词上毫不掩饰他们的文学消闲观。当然各种鸳蝴文学刊物的社会责任感也不是一点没有,只是强弱不尽相同罢了。而王国维尤其代表了一种接受外国哲学美学思想的倾向,与中国诗词、戏曲、小说的优秀分子结合后,提出文学的性质就在于 “美之形式”,“其价值亦存于美之身”②王国维:《古雅之在美学上之位置》,《王国维遗书》,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3年版。的本质论断。综上所述,可见在中国文学发展以往的任何阶段也不会出现的观念如此杂陈的局面,已然形成。在此之间,因为近代中国被外国列强瓜分的危机形势高悬于每个中国人的头顶,启蒙、新民的时代精神与“诗言志”的传统的融汇就成为晚清占据主流地位的文学声音了。
第二,文学具有现代商品属性的必备条件都有了。现代文学产生伊始,报刊媒介的推动作用便十分显著。现代报刊印刷如此崛起,使得文学作品再不是藏之名山的稀罕物了,它首先在报刊发表,在书局印行,作为商品流入市场,这就极大地影响了文学的受众面及传播方式。读者群体被拓展了,培养了真正属于现代的读者。作者为读者写作,为报刊写作,产生了新的写作动机和习惯。文学,不仅仅是饭后茶余的遣兴,也是养家糊口的职业,这就使得职业作家的聚合有了可能。这种现代媒介与文学发生的密切关系,互为生长:报刊将文学作品迅速扩展至外埠和全国,反过来,文学作品对读者的吸引也帮助了报刊的生长。《申报》创始不久,便刊登翻译小说如《谈瀛小录》等,越半年报馆又顺势办了中国第一份以刊登文学作品为主的杂志 《瀛寰琐纪》(后改名为《四溟琐纪》,再改名《寰宇琐纪》),连载过蠡勺居士翻译的英国小说《昕夕闲谈》,是用白话译的。至于在报纸上划出一定的篇幅刊载笔记、诗文等,是中国报纸一开始就有的做法,《申报》也是如此,后来发展成文学专版,成为报纸“文学副刊”之滥觞。
第三,进一步,可以挑出稿酬和阅读这两项来看它们与现代作者、读者形成的密切关联。稿费制度的确立也来源于报刊。现在能找到的最早的稿酬布告是1877年《申报》的《有图求说出售》,其称“有精细画图十幅钉成一册”的画集在手,据此征写小说,条件是:“海内才人照图编成小说一部约五万字/限于十二月十五日以前缮成清本/由申报馆送交/择其文理尤佳者一卷/愿送润笔洋二十元/次卷送洋十元/便即装印成书出卖。”①寓沪远客:《有图求说出售》,《申报》1877年11月21日。原文无标点。这幅托名“寓沪远客”的征集小说的广告,作为稿酬启事的内容异常完整,有订购的字数,有字数的价码,有不同质量的不同润笔,有截稿日期与务必抄清的要求,讲明是为商业目的征集的。当时的万字四元或二元的稿酬虽不算高,但也不低。到了25年之后,梁启超1902年提倡 “小说界革命”,他在逃亡的日本首创小说杂志《新小说》,事先在自己办的《新民丛报》刊登了《征文例及润格》:第一类“章回体小说在十数回以上者及传奇曲本在十数出以上者”,“自著本甲等/每千字酬金/四元”,乙等“三元”,丙等“二元”,丁等“一元五角”。“译本甲等/每千字酬金/二元五角”,乙等“一元六角”,丙等“一元二角”。第二类包括“杂记”“笑话”“游戏文章”“杂歌谣”“灯谜酒令楹联”等,不奉酬金,“将该号之报奉赠一册,聊答雅意”。②《新小说社征文启》,《新民丛报》第19号,1902年10月。(这类以赠送书报或书报券代稿酬的办法,沿用时间极久,我在1950年代也经历过)我们正可以将这则梁启超与友人讨论后亲拟的稿酬通告,看成是现代文学稿酬制度正式成立的一个标志。包天笑回忆自己的《小说林》时代,便是辛亥年之前,那时无需修改的小说是千字二元,需修改的是千字一元或五角。他自己曾多到千字三元,而林纾的小说译稿“商务”给到千字六元的高格。③包天笑:《在小说林》,《钏影楼回忆录》,香港:大华出版社,1971年版。由此可以认定,《新小说》施行的稿酬标准已经定型了。
与稿酬制度并行不悖的,是现代阅读环境对文学的影响。关于科举文人在其中如何演变,鲁迅在《上海文艺之一瞥》一文有绝妙叙述,用漫画笔法勾勒了这些新型文人的流品:首先称他们为“才子”,以区别于传统的“只读四书五经,做八股,非常规矩”的“君子”。用正统的眼光看去,他们都是“科举”衰落以至终结时期遭历史汰选出来的“落拓文人”。其次是家世中等以下的市民文人。他们习惯于租界生活,也熟悉租界。他们从县城乡镇跑到上海来,对世界的事物顾忌少,适应性强,一切靠自读自学。他们所写已将租界当作上海的主体。最后是“有才子气”的报人、记者、编辑,很多是三者集于一身的卖文者。他们论写作不愧是快手,长篇连载能够边想边写边登,在报馆熬夜等消息过惯夜生活,自由散漫,放荡不羁,青楼瓦舍都是要走走的。④鲁迅:《上海文艺之一瞥》,《鲁迅全集》第4卷,第291—294页。而这时的读者当然也发生了变化:小部分是“才子”们你读我的书,我读你的书,大量的是粗通文字每日阅读报刊的市民。等到西洋新式学堂毕业的学生成了气候了,接受先锋文学的“五四学生读者”才会出现,才能开出另一文学时代。而晚清这代的作者和读者,都是中国现代性文学积累时期的文化产物,具有新旧交替特性。他们以文学报刊的编辑、书籍市场的操盘手作为中介,连接成文学发生、传播、接受、承续、变化的新型关系,这在当年自然属于新兴力量,是中国过去任何时代都不曾有过的。
第四,是对文学特别重要的现代语文环境的形成。我们更要留意的这时期文学的重要之点,是为“五四”白话代替文言最终成为文学主流语言准备了些什么。这大致可从改造文言使之松动,和使用初期白话这样两个方面来研究。文言的松动并非只是给现代白话让出空缺而已。一种行使了千年以上的正宗文学书面语,它试图适应时代而做出不断调整的努力,自非从今日始,只是到了晚清它再也拖不下去了。这次“松动”性的调整幅度较大。其理论准备,有学者提出可从1887年黄遵宪定稿的《日本国志》所言“语言与文字离,则通文者少;语言与文字合,则通文者多”的“言文合一”,找到源头。它比胡适《文学改良刍议》要早30年。⑤严家炎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上册),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8—9页。黄遵宪自己的实践,便是与维新派同道诸人提倡写充满新知识、新理念的“新体诗”。西化名词直接进入旧体诗,相当刺激。在文言散文领域,梁启超的“新民体”“报章体”最为出格。这种语体如他写的《少年中国说》等所示,虽是文言,但部分地口语化和欧化了。他自己概括为“务为平易畅达,时杂以俚语韵语及外国语法,纵笔所至不检束”,“其文条理明晰,笔锋常带情感,对于读者,别有一种魔力焉”。①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清代学术概论·儒家哲学》,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77页。此语体也适合输入新词、新概念,配合思想启蒙,宣传鼓动,在现代报纸上运用起来正是得心应手。梁启超报章松动文言的影响极大,起到从内部瓦解文言的作用。而另一种松动文言表现在翻译作品里也不可小觑。这种变化据钱锺书分析,连后来拼命反对“五四”白话,却翻译过一百七十多部外国小说的古文大家林纾(琴南)也不例外:“林纾没有用‘古文’译小说,而且也不可能用‘古文’译小说。”林纾译书所用的文体是他心目中认为较通俗、随便、富于弹性的文言。流行的外来新名词像“普通”“程度”“热度”“幸福”“社会”“个人”“团体”“脑筋”“反动之力”“梦境甜蜜”“活泼之精神”等应有尽有。②钱钟书:《林纾的翻译》,《旧文四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83-84页。钱氏将林纾译文所用松动文言的性质尽力挑明,证实了文言的“欧化”,定会潜移默化地暗示“五四”白话向“欧化”的一路(“五四”白话本也可以有别的线路)走去。
至于使用白话,在晚清期间整个都是存在的。先行者要执行语文的通俗化,“白话”是现成的。它的资源至少可上溯至宋代的话本小说和语录体笔记,然后一代一代吸取当时的民间口语,造成古代白话的历时状态。可以说,白话的倾向总是归向口语(由明清两代的“官话”打下基础,这口语自然倾向于北京话)。到了近代,企图用白话来调整民众的书面语言,最初的目标是为了开发民智,使得维新变法的宣传力度能达到民间的层面,可称为“过渡性白话”时代。其形态约有三种:报章白话、小说白话、翻译白话。报章白话可取十九世纪末的白话报潮流为代表。晚清各类白话报的总量,大概在二百种以上,分布全国。白话报若与使用文言的大报相比,它们好像只是些小兵小卒在打打边鼓,随印随发,但正是这些小型白话报,造成写报章白话文的风气。1876年创刊的《民报》是申报馆用通俗语体出版的另一种报纸。1897年在上海创办的《演义白话报》也是较早的一种,创刊号载《白话报小引》可见出此类报纸白话的论说风味:“中国人要想发愤立志,不吃人亏,必须讲究外洋情形、天下大势;要想讲究外洋情形、天下大势,必须看报;要想看报,必须从白话起头,方才明明白白。”在白话报盛行的时期,白话向文学创作的渗透日益增强。由于小说本来就是“说”而不是“写”的,白话一直是小说话语的主导,到后来谴责小说用现代报刊登载出来,每一部用的都是白话。《孽海花》的语言相对典雅些,有时杂以骈词俪句。他如《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都易读易懂。与此同时,使用白话比较彻底的当是白话翻译文字。因为外国文本便是“欧化”结晶,翻译的白话自然得到启发,同欧化的松动文言翻译遥相呼应。较早的白话译者,有苏曼殊、周桂笙等。周桂笙本是鸳鸯蝴蝶派翻译家中主要采用文言的有影响的译者,他通晓英法文,早在1903年就有一部白话译作 《毒蛇圈》在《新小说》第8号发表出来。苏子谷(即苏曼殊)也于1903年用白话翻译了雨果的 《悲惨世界》,以《惨社会》的题目发表在《国民日报》上;第二年出版单行本时加署了陈由己 (即陈独秀)的名字,成了合译 (陈独秀的作用大约是润色加工)。意译的翻译家中真正开白话翻译先河的,是伍光建。他1907年出版的《侠隐记》译的是大仲马代表作《三个火枪手》,直至“五四”时代仍受到《新青年》同人们的赞誉,并引用他“简洁明快”的白话来批评林纾。③茅盾:《伍译的〈侠隐记〉和〈浮华世界〉》,《茅盾全集》第20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6—27页。白话的翻译举其要者,还有陈冷血译的莫泊桑短篇《义勇军》,一直到周瘦鹃得到鲁迅褒奖的《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刊》那些篇目。它们的直接效果是刺激了吴趼人、徐卓呆等对白话短篇小说最初的尝试。这里有两点还应强调,一是晚清小说的白话,按朱自清的话说仍是“文言、语录夹杂在一块儿。是在清末的小说家手里写定的。它比文言近于现在中国大部分人的口语,可是并非真正的口语”。二是当时的人们并不拿这样的白话来做日常书面语。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说可以这般写,如果是写文章、写公文、写书信、写状子等等,用的自然仍是文言。①朱自清:《中国语的特征在那里》,《朱自清全集》第3卷,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58页。如从晚清语文教育实际情况看,这种“过渡”态势也很明显。其时“新式教育”已成,中小学校可自选市场上的教科书来使用。教科书能反映的语文问题往往滞后,但更能显示某一时期语文的实存状况。当时没有出现白话的国文教科书,辛亥前商务印书馆出版有林纾编《中学国文读本》和吴曾祺编《中学国文教科书》两种,都是文言的。选文标准也是桐城派的。但“国文”一词的使用已明确表示,“文学”和“经书”一样可以名正言顺地渗入“中国语文”系统之中了。“文”对于“道”来说,地位提升了。而且语文材料的编排顺序开始反历史朝代而行,可以由近及远,从本朝上溯至先秦了。总之,“松动的文言”为“五四”白话准备了“转变”的环境;“过渡的白话”为“五四”白话直接树立了样子;“翻译白话”的作用更应引起注意,有关资料表明,晚清渐渐产生有中国章回体以外阅读趣味的读者了,他们长时段阅读的便是翻译小说。这是一个文言白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学语言时代,是一个什么都在破坏中、也在建设中的时代。
晚清文学环境讲清楚了,其中任何一个作家的作品对现代文学的形成能起何作用,能树立何种地位,也就一目了然了。2017年4月26日重修于小石居
【责任编辑 穆海亮】
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馆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