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与自然

聂闻

金庸的武侠小说是有魅力的，不只在于书中的武与侠；不只在于悬念迭起的精彩情节，更在于作品中他对每个人物的性格确定之后，对性与情的精准把握。可以这样说，对于书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是在浸润了金庸自己的情感之后脱胎而出，因此在人物情感的拿捏上，是那样的精彩与到位。

在金庸小说中，要论用情专一与浪漫，似乎没有人可与黄药师相提并论。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们可以回顾一下《射雕英雄传》：妻子冯蘅因为给黄药师默写《九阴真经》，心力交瘁而亡。妻子死后，十年之中，黄药师为冯蘅收集了无数的传世名画、珍贵文物，堆放墓室，供她“观赏”、“把玩”，因为在他心目中，妻子始终活着。十年啊，苦思、苦忆已经逝去的妻子，单就这一点，不能不让人为之动容。为了殉情，他还为自己设计过一个浪漫的死法，专门造了一艘大游船，要带着妻子的玉棺扬帆出海，自己傲立船头，吹着玉箫，和船一起沉没。这是一个多么浪漫、多么富有诗情画意的人生谢幕！

美中不足的是，无论他对妻子的情感多么深沉与执着，都无法挽回妻子已经死去的现实。从这一点上来讲，黄药师做得越是竭尽全力，越是显得刻意，就不及憨厚、木讷的郭靖对黄蓉的情感来得更真实、自然。

我们再来看看发生在郭靖与黄蓉身上的故事：

在小王爷杨康宴请宾客时，郭靖看到桌上的点心很是精致，就想到“黄蓉贤弟爱吃”，便揣了一包在怀里。不料接下来，他迭遇强敌，又是打架又是逃命，等见到黄蓉掏出点心时，点心早已“或扁或烂，不成模样”。

郭靖第一反应就是害臊，“红了脸，道：‘吃不得了。拿起来要抛入湖中”。黄蓉却红了眼圈，回答了又惊喜又感动的三个字：“我爱吃。”她边吃边哭，还拿出雪白的手帕，把剩下的烂點心包好，“回眸一笑，道：‘我慢慢吃。”

虽然，这两个情节都是写男子对心爱女子的爱恋，但细细品味却又有不同。黄药师对妻子的情感，虽深沉而浪漫，但因爱妻已逝，所有行为都是为化解自己内心的愧疚与歉意，刻意是其主要特征，因而除了让人感叹黄药师的浪漫之外，无法让人产生“于心有戚戚焉”的感觉。与之相比，郭靖的行为就显得真切而自然了：看到精致点心，就想到“黄蓉贤弟爱吃”，没有丝毫造作的成分；尽管这包点心拿到黄蓉面前时，已经“或扁或烂，不成模样”，但黄蓉感受到了郭靖的心与情，因而会眼圈一红，还回答“我爱吃”，要“慢慢吃”。郭靖的行为，不仅让黄蓉动容，也让每一个读者，特别是女性的读者为之动情；而黄蓉的回答，代表了所有感受着爱意与幸福的女子的心声，更是满足了男性读者的心理需求。也许有人会说，我关注的是作文教学，我又不研究金庸的武侠小说，跟我扯这些不相关的东西有什么用？

在我看来，文章的内容，是要自然表达的；而文章的形式，则是刻意的体现。这正如上面的两个情节：因为刻意，只是让人惊叹与艳慕；因为自然，却能俘获人心。

文章，要想打动人心，需要的是自然的表达，表达自己的思想与情感，而不是靠刻意使用作文的技巧与技法来装点门面。而那些真正能打动人心的，必定是好文章，好文章靠的人的思想与情感，而非写作的技巧。这就暗示我们，作文教学的重点在于思想的开启、情感的激发，之后在于自然的表达，而非其他。

虽然，文章有法；但话又说回来，文无定法。所有的文章都是由人写出来的，人最开始写文章的时候，是没有写作方法和技法的，更无可借鉴；所有的方法、技巧，都是后人依据文章形式、格局总结归纳出来的，并不是文章所固有的，这是其一。其二，人写这些文章的时候，一心想要要表达的是自己的思想与感受，而不是向人炫耀这些文章技法的高超与绝妙，所有文章的技法，是附着在要表达的思想与情感之上，而不会独立存在的。内容与形式，对一篇好的文章来说，都是重要的，甚至是缺一不可的。但是，若一定要在两者之间选一个孰重孰轻，那一定是内容优于形式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在作文教学的过程中，我们莫为文章体现出来的技巧、方法所困、所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