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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莉·安德鲁斯生活备忘录(二):在舞台上初试啼声

2017-12-08高骊萍

歌剧 2017年9期
关键词:高音舞台爸爸

高骊萍

1945年,大约9至10岁的时候,我偶尔随母亲和继父巡演,初次观赏到他们的表演。我记得自己对剧院的魅力充满了敬畏:丝绒的幕布、明亮的灯光,穿着锦缎长袍的母亲坐在钢琴前,肤如凝脂、美丽动人。

我坐在戏院楼厅第一排观看他们的表演,如痴如醉。后来,我被带到了后台,不禁为它洞穴般的深邃和凌乱不堪而惊奇不已:舞台上方是那么高,景片又是那么的巨大!还有那气味,灯罩上黄红的滤色胶片,油漆和化妆品,油脂和汗水,大幕布上厚实的尘土,滴落的油漆,肮脏而满布疮痍的舞台——这一切的一切,直到今天,那种味道都会让我立即兴奋入戏。

妈妈和继父的表演总是以一首主题曲开始。日常生活里,妈妈让我称继父为“爸爸”(Pop),以区别于我的亲生父亲。观众首先会听到爸爸的声音响起,唱起抒情民谣《我带来了一首爱情之歌》(I Bring a Love song)中的副歌。唱到最后一个音符,幕布打开,他们出现在观众面前——母亲坐在大钢琴前,裙摆漂亮地撒开在她的脚下,而爸爸则穿着晚礼服站在麦克风前。他们会以经典的咏叹调开场,像是歌剧《丑角》(PaKliacci)中的男高音咏叹调“粉墨登场”(Vesti la Giubba),或者是《波希米亚人》(La Boheme)中鲁道夫的“冰凉的小手”(Che Gelida Manina),爸爸会用英语演唱。接着是几首民谣,然后爸爸介绍妈妈,妈妈再独奏一曲。最后,爸爸会带着吉他重新登台,合演一首时下的流行曲。他们的表演有一定的水准,安排也精心巧妙,持续30分钟。妈妈的独奏自成一体,最后两个八度的挥洒总是非常尽兴;爸爸擅长编曲,他的所学刚刚好够为十到十二个乐手的巡回演出乐队做必要的编曲。

我和他们一起巡演时,每晚都会观看两次演出。沐浴在舞台的前灯之下,他们总是那么光彩夺目。妈妈和爸爸从来都不是“顶梁压轴”,但常常是“二号红星”,在音乐演出界享有相当的声望。母亲以前常说做二号主角要好得多,因为头牌身负确保演出成功的重任,二号主角通常仅是第一幕的压轴;而喜剧演员则是最重要的,通常会排在整场演出的最后。

10岁生日前夕,妈妈对我说:“爸爸今晚想要邀请你跟我们同台演出。”显然,父母向剧场经理提出了请求,而经理也态度谨慎地同意了。登台那一刻到来的时候,爸爸对观众说:“我们要给大家一个小小的惊喜。我们的女儿这周跟着我们巡演,我们想要邀请她上台来跟我合唱一首二重唱。”爸爸的身边放了个木条啤酒箱,我站在上面,就够得着麦克风了。当然,没有管弦乐队,就只有妈妈的钢琴伴奏,我们唱了一首《来赶集吧》(Come to the Fair)。表演進行得很好,我那时无知无畏,没有让大家失望。耳朵里鸣响着的爸爸的歌声有些恼人,母亲大力地敲着钢琴竭力促使我们唱到一块儿去,但观众似乎非常愉快。我是个新人新面孔。慢慢地,我更多地加入到他们的演出当中——虽然不是每晚,只是在剧团方便的时候,但我也逐渐明白了站在聚光灯下、从舞台脚灯的后面看着黑压压的观众席是怎样的。我相当喜欢这种感觉。

1945年的秋天,也许是因为父母加入了英国全国劳军演出协会(ENSA)的关系,他们两人获邀到伦敦为国王乔治六世的妻子伊丽莎白王后演出,也捎上了我。我觉得他们是想让自己的演出更加有意义,也想让我拥有一次难忘的经历。一位王室侍从官先到了等候室向全体演员解释礼仪:“王后没有跟你说话时,你不可以先开口。开口说话要称谓‘夫人(ma'am)。另外要记住,表演完毕时,首先要向王后行屈膝礼或鞠躬,然后才向观众谢幕。”正式演出时,父母表演了几首歌曲,我则唱了一首咏叹调,并与爸爸演唱了一首二重唱。之后,身着精致珠链套裙、头戴闪光冕状头饰的王后陛下来到后台会见列队站立的表演者们。她面容甜美漂亮,举止迷人友好。在我向她行过屈膝礼之后,她对我说:“你今晚唱得很美。”然后就走下去跟我的母亲和继父交谈。第二天我回到学校,所有的人对此都很兴奋惊奇。那是我初尝成为名人的滋味——我这个体育很差的笨小孩一下子成了大家注意的焦点。每个人都知道了我父母是演艺圈的,我也因为最终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而倍感开心。

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了,当时英国还是有很多美军驻扎。妈妈、爸爸和我去一个美军基地慰问演出。那个夜晚很迷人。我们表演了小型的音乐会,反应平平。我怀疑这种客厅式的音乐会对于年轻男子来说并不是最刺激的表演,他们看上去好像茫然而没有得到满足——也许是对一个小姑娘唱花腔咏叹调颇感迷惑——这不是那种常见的军队慰问演出。

10岁时,我第一次受邀在BBC演唱。父母在剧中参演,我不知为什么自己也受邀去演唱,当时唱了昂布鲁瓦·托马(Ambroise Thomas)的歌剧《迷娘》(Mignon)里的“波洛奈兹”。排练期间,音响师不断要求我离麦克风远点,因为我的歌声让音响系统发出了刺耳的爆破声。但演播进行得很顺利,并促成了接下来的事情。

那之后不久,继父说服著名制作人瓦尔·帕内尔(Val Parnell)一定要见见他这个“有着惊人嗓音的不同一般的继女”。我记得我从高尔夫俱乐部的花园被叫进去,为这位令人钦佩的绅士演唱,母亲为我钢琴伴奏。接下来,我就入选了帕内尔先生的新音乐剧《星光屋顶》(Starlight Roof)。如果演出如期进行,我将签约演出一年。剧如其名,《星光屋顶》是闪耀迷人的——它是一个剧院娱乐集锦节目:小品、歌曲、舞蹈和喜剧,轻松、睿智而又优雅,全明星的班底和几首大的歌曲制作,适合夜晚的消遣。每晚6时和8时35分各演一次。排练期间,我会坐在剧院里看灯光调试,还会听其他歌曲的排练。我看到真正有才华的人演出自己的拿手好戏,这对我来说是一条很大的经验学习曲线。它使我初次品尝到了舞台剧真正的魅力——那是专业舞台表演的艺术与魔力。

最初,安排我唱的是一首不太难且可有可无的瓦尔托菲尔的《溜冰圆舞曲》(The Skater's Waltz)。首演前夜,制作人因为我年小幼稚,觉得让我出现在这样一个认真打造的剧中没有必要,甚至是不恰当的,想要放弃我。妈妈、爸爸和查尔斯·塔克(CharlesTucker)对可怜的帕内尔先生和他的助手西茜·威廉姆斯(Cissy Williams)群起而攻之,他们抗议说:“你不能这样对待一个孩子!首先,这是她的一个大突破;其次,若你那么决定,她定会伤心透了;第三,我们能让她更出色。”妈妈和爸爸让我唱《迷娘》里的“波洛奈兹”,我就唱了。“波洛奈兹”比《溜冰圆舞曲》要难一百倍——它是一首真正的花腔代表作,在高音C之上以一个高音F结束。“波洛奈兹”的原词是法语,英语译本傻得出奇,但我还是以华丽的表演和无比的勇气把它跳跃的八度和华彩乐段流畅地高声唱了出来。唱完之后,有一个瞬间的停顿——然后,让每个人都高兴的是,我重新又获得了在剧中演出的权利。

《星光屋顶》的首演之夜是1947年10月23日。当晚,在那个关键时刻来临的时候,我按照导演的安排毫不怯懦地跑过观众席中的过道,跑上舞台,唱起了“波洛奈兹”,并在结尾处唱响了高音c之上的高音F。剧场里先是一阵肃静,然后观众就狂热起来。人们站起身,不停地鼓掌。我的演唱直接结束了当晚的演出。那首咏叹调是如此之难,而我才只有12岁,以那样奇特的嗓音勇敢出演,真的轰动了全场。那场演出是我事业起步的三块奠基石中的第一块。

当晚,记者们跟着我回了家。他们拍我在床上与泰迪熊一起摆拍的各种照片,连珠炮地向我提问。第二天早上,《星光屋顶》收到了很好的评价,对我的评价更是超好:“马尾辫奇才!”“‘零用钱明星完胜!”

《星光屋顶》每晚演出两场,一周演出12场,周日休演。我开始为自己每晚的演唱打分。在一个小小的笔记本上,我会在“优秀”“还好”和“糟糕”的选项上勾选。因为每晚必须在高音C之上唱两次高音F,我就养成了一个折磨人的习惯,会对高音一试再试,直到我确信自己能唱上去为止。我大概把大家都逼疯了,最后终于有人向舞台经理投诉了。但我要确保我的声音稳定安全,特别是自我感觉没那么有力气的时候。当然,有些晚上我真的是唱上不去,虽然这种情况不经常发生,但有时会因为疲惫或压力而吞掉或含混掉高音。说实话,我现在觉得,真的不应该让一个12岁的孩子在一年当中每晚唱两次咏叹调。虽然我有与生俱来的好嗓子,但在那样一个剧院里允许抽烟的时代,声带很容易就被满剧院的烟气熏干,那个著名的高音F并没有那么容易就唱得出来。有些晚上,我又能轻而易举地唱出来。

这个剧演出不久,一家唱片公司表示对我有兴趣,让我录制了几张78转的圆盘唱片。当然,我唱了“波洛奈兹”和《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爱情歌曲;还有《鹪鹩》(The Wren),并和爸爸合录了一首《来集市吧》(Come to the Fair)。还有一首歌名叫《啊!你们的滴哈耶妈妈》(Ah!VousDirai-ie Maman),是根据莫扎特的主题曲和变奏写的,里面的花腔段落和长华彩乐段真是难得让人难以置信。

我还应邀参加了一个电影试镜。来自美国的大电影制片人乔·帕斯捷尔纳克(Joe Pasternak)曾制作了迪安娜·杜賓(Deanna Durbin)主演的所有电影——迪安娜是好莱坞广受欢迎的青年女高音,我常常被比作她。试镜是在埃尔斯特里(Elstree)米高梅电影公司工作室进行的。一开始拍了很多静照,但他们很快发现需要把我修饰打扮起来,因为我太相貌平平了。发型师把我的头发弄成了小卷发,结果我看上去就像是东施效颦的“秀兰·邓波儿”,但我们还是“迎难而上”。试镜时我唱了一首歌,说了一段台词,演出了一小段戏。最终的结果是如此糟糕,如果那段片子被人看到,我大概是永远都找不到工作了。最后的结果是“她不够上镜”,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同年,我们接到了一个邀请,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命令,去参加皇家综艺秀。它的正式名称是“皇家御前演出”。演出每年一次,聚集了全英国最优秀的表演天才,目的是募集大量善款。王室总会有成员来参加。对于参加的人,包括王室在内,都是一个盛大荣耀的夜晚。我要和梅拉克里诺(Melachrino)的星光管弦乐团一起演唱“波洛奈兹”,更让人高兴的是,结束曲时我会为全体人员领唱国歌《天佑吾王》(God Save the King)。当时,乔治六世国王陛下正在生病,所以伊丽莎白王后就在没有国王陪伴的情况下独自参加活动。年轻的伊丽莎白公主和即将成为她丈夫的菲利普王子也坐在皇家包厢。我珍藏着一张那晚的照片,是从剧院的一侧拍摄的。我站在舞台上,王后、伊丽莎白公主和菲利普王子与观众一起在观看演出。舞台前面的一个标牌上写着我是第九个节目。一位报社记者送给了我这张照片,很多年里,我都故意把它忘在一边,还把它弄皱了。等重新找到它的时候,我对它的重要性有了新的认识,就找人修复了这张照片。现在,它就挂在我的办公室里。

根据郡令,作为一名童星,我只能在《星光屋顶》中表演一年时间。那一年飞快而过。结束演出后几个星期,父母又收到了一份给我的工作邀请,在伦敦娱乐场的哑剧《矮蛋头》(Humpty Dumpty)里扮演主角矮蛋头。本来我担心自己再也找不到工作,这可真是奇迹中的奇迹——工作又来了!《矮蛋头》由埃米尔·雷特勒(Emile Littler)编剧、制作和导演。埃米尔·雷特勒和普林斯·雷特勒(Prince Littler)两兄弟是伦敦西区和各郡最强大的人物,垄断着全英的音乐剧和哑剧制作。

英语哑剧是常见的圣诞娱乐表演——通常是给孩子演出的,但大人也可以乐在其中——演出的几乎都是伟大的童话故事:《灰姑娘》《小红帽》《阿拉丁》《杰克和豆茎》《鹅妈妈》和《迪克·惠廷顿》等。如果一个故事在伦敦演出了一年,下一年就会去各个郡演出,设置相同或略微删减,以适应新的场地。哑剧从字面理解是不出声的剧,但事实却远非如此。哑剧的主要内容是音乐,但在我小的时候,不会像今天这样有专门为哑剧写的歌。与剧情无关的流行歌曲常被放在老故事里,每个演员擅长的把戏会被直接安插到剧中来表演,所以脚本听起来经常很荒谬。这样一个集流行歌曲和戏剧为一体的装疯买傻的大杂烩,演出效果却很好。幸运的是,该剧的首场演出我又一次受到了观众的热烈欢迎。第二天早上的头条评论说:“年轻的朱莉·安德鲁斯像往常一样抢尽了风头。”

《矮蛋头》演出期间有段时间,我得了腮腺炎。我一直告诉妈妈我的腮腺有点肿,但确诊的时候,已经过了感染阶段。妈妈警告我说:“你胆敢告诉任何人!”

妈妈很喜欢召集各种家庭聚会。总有人要我唱歌,尽管我不喜欢这样做。我不介意站在聚光灯下远距离地为剧院观众演唱,但朋友们如此之近地看着我的脸,我总感到害羞和不舒服,要很努力才能做到落落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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