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视这群人

李彦一

1999年，中共重庆市委举办纪念中共中央南方局成立60周年活动，健在的原南方局老同志从四面八方重返红岩。一天，在他们下榻宾馆走廊，我邂逅张黎群同志，于是有了下面这段对话：

我问：“说到南方局历史，总觉得内涵很丰富，主线很多，在您看来最重要的是什么？或者说南方局这段经历留给您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张老不假思索答道：“学会了做人！”

张老進一步解释道，当年我们都年青，尽管浑身鼓胀着正义感和斗争热情，但对怎样在改造不合理社会制度的同时改造自己，建树正确的人生追求并不十分清楚。以周恩来同志为代表的老一辈革命家的人格力量，以及南方局特有的环境氛围，让我们明白了人生的真正价值，从而被磨练成一群特殊的人。“这个特殊不是说说而已。”张老加重语气说，从南方局走出去的人，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没一个在经济上出问题。这很不容易！

这话分量很重。

肖林的故事比较典型。当年受周恩来同志派遣，他到上海创办华益公司，为南方局和新四军筹集经费。他每年经手数以千万计的美元，又是独立在外，但他从不在自己身上多花一分钱。“拜客衫”只有一套，冬天过了掏出棉花春秋天接着穿，而下班回家就脱掉，小心叠好，换上普通人装束，挽起袖子生火做饭……他说，公司赚的每一分钱都是组织的，自己无权私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结束了华益的工作，肖林将12万两黄金和价值1000万美元的固定资产交给了组织，回头发现兜里还有3块银圆，于是专门向组织申请，希望留给他作纪念。后来，他将3块银圆也捐给了博物馆，自己什么都没留。

讲肖林故事，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位红岩老人。她叫方卓芬，丈夫许涤新也是红岩老同志，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是中央工商行政管理局首任局长，早于她谢世。那年我在北京见到方老时，她已80多岁，腰完全直不起来，走路非常吃力。离休后，她集中精力整理丈夫的经济论著及文章，家里到处是书和材料。听说重庆在梳理红岩精神，老人专门给重庆有关部门发来一信，大意是：不能将红岩精神简单地归结为爱国主义。如果仅仅为了爱国，当年我们完全可以去当国民党，在正面战场打日本鬼子，还能高官厚禄。我们在红岩，没有工资，伙食也差，出门有特务盯梢，生命没有保障，为啥还能坚持下来？因为我们心中都有理想信念，没有这个作支撑，不可能坚持那么久！

写这信时，方老的儿子许嘉陵已近弥留。许嘉陵曾是红岩村幼儿园的孩子，当年因为条件差，小小年纪得了骨结核，撤到延安后又因为缺医少药，耽误了治疗，以致脊柱畸形，终身没能直起腰。许涤新、方卓芬级别不低，却未曾为许嘉陵谋一个好工作，许嘉陵在一个北京小厂一线岗位工作至退休，收入仅够基本生活。

走笔至此，不由感慨万端：这是一群真正的中国共产党人哪！他们的精神风范和人格力量，值得我们永远敬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