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
2017-12-06岑燮钧
岑燮钧
我姐夫是无酒不欢,他好这一口。我姐最讨厌他的也就是这一点。
我姐的婆婆是个拎不清的人。当初我姐生了个女儿,她只看了一眼,抱都没抱几下,扔下一个红包,就走了。我姐要上班,想让她带孩子,她一会儿说家里走不开,一会儿说自己有哮喘,不想带,最后只得把女儿扔给我妈。
等到老太婆自己女儿也生孩子时,她带得不要太有力气哦。
为此,我姐耿耿于怀。女人嘛,都是这样的。那个时候,我姐夫还在部队上,我姐我妈一起张罗我外甥女,可不是一般的辛苦。我姐夫有愧于我姐,所以,不喝酒时,脾气挺好的,任我姐骂。
有一回,姐夫笑嘻嘻地对我姐说:要不,我们再生一个!
我姐说:再生一个?我自己不要好?你花天酒地,我吃苦受累?当心我把你儿子扔下去!
我姐马上知道这是婆婆的主意,因为还欠她一个孙子。姐夫是个孝子,我姐总是揶揄他“二十四孝第一孝”。果然,去婆婆家吃饭时,婆婆说话了:
“二胎放开了,你们可以生了。”
以前,婆婆也曾说过好多次,甚至出馊主意,让她躲到山里去生。
但我姐是个聪明人,不想跟婆婆正面冲突。她抬抬眼,说:“妈,你跟他去说。我老早就想生了,可是他一天到晚醉醺醺的,万一生出个残疾呢……”然后看了一眼姐夫,嘴角挑了挑,给姐夫打了个暗号。
从此,每当婆婆说话时,我姐就拿姐夫当挡箭牌。婆婆就说儿子,并且许诺,如果生了,他们二老愿意带孙子,并且奖励十万。我姐心里嘀咕:那万一又生个女儿呢?
这一日,又在婆婆家吃饭,公公拿出酒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习惯性地给儿子倒酒。婆婆骂道:你自己喝不够,还给儿子倒酒,你想不想抱孙子了?!姐夫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不耐烦地说道:妈,你说个啥呀,生什么生呀!我姐看了一眼,不知他窝的哪门子火。但她心里乐:她不敢顶婆婆,自有男人帮她顶回去!
婆婆不高兴了:你说的什么话,你媳妇都想生,几次让我劝你戒酒,你倒好,不但不想生,还埋怨爹娘!你知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看,张婶李婶,带着孙子,那个乐啊……婆婆甚至哽咽了。我姐心里生出三分厌恶:难道我生个女儿就不是人?但她不响。姐夫又闷喝了一杯。婆婆对我姐说,你也不说说你男人。我姐说,你做妈的都管不了,老婆的话就更不会听了。婆婆说,儿大不由娘啊,当初他哪敢顶我啊,做了官就了不起了,对妈也吆三喝四的……
姐夫终于忍不住了:妈,你说的啥呀,我媳妇根本就不想生!
“你不想生?”“谁说我不想生了?有本事把酒戒了!”我姐和婆婆几乎同时推开饭碗,放下筷子。
这就尴尬了。“他是喝糊涂了。”我姐桌下踢了一脚姐夫。
回去的时候,我姐骂开了:“你吃了屎了,我不跟你妈吵架,你难受?……”
“我这不是想断了我妈的念想吗?”
“那你也不能把我推上去充炮灰呀。以后,我再也不跟你到你妈那里去吃饭了,要吃自己去吃,别拿我们娘俩说事!”
“我不是心里難受,一时嘴快,冲口而出吗?”
“你心里有什么好难受的!每天有酒喝,有肉吃,有狐朋狗友围着你,你快乐赛神仙呢!”
姐夫闷声不响。他是转业干部,回到地方,连降三级,只混了个副局,与局长关系也比较微妙。上次大检查,姐夫提前到食堂吃饭,被查到了,全县通报。别的单位,领导都去说情了,独有他们局长,听之任之,看他出洋相。
“我还要去办一件事呢。”姐夫在十字路口把我姐放下了。
当晚,姐夫没有回家吃饭,这是意料中的。人家是饭局推不掉,而他呢,即使没饭局,也要创造机会。一会儿说是同事请客,一会儿说战友来了。那人家来,你得请客,算是没办法;你自己到那边去了,早去早回吧,非得让每一个战友都请他一回,然后喝醉了酒,送回来。我姐讨厌死他了。他腆着脸皮,笑笑说:我不去吃他们,我不折本了吗?
这一晚,直到半夜才回。我姐已经快要入睡了,他倒好,还在兴头上,乒乒乓乓,弄得山响,还在大厅里呜哩呜喇,不停说话。我姐也不知他在说什么,似乎听得“兄弟,你说呢”、“我们是兄弟,有话直说”什么的。你打电话就打电话吧,人家也有煲电话粥的;可是,他打电话,整栋楼都能听见,仿佛领导扯着喇叭说话。我姐恨死了,冲出来,一把把他推进外面的卫生间,关上了门——她才不想听他那些烂事呢。
后来,我姐又隐约听见他在卫生间里呕吐。每次都这样,我姐已见怪不怪,随他去。
他终于坐到了床上——没有吐到床上,已是万幸。他毫无睡意,要跟我姐说话。我姐因为白天的事,还生他的气,故意不睬他。他说,我把局长骂了一顿,他娘的,真不是人。我姐一听,转过身来,问怎么回事,怕他酒后误事。原来,他们接到举报,有人无证卖爆竹,便去查扣。谁知那女店主不但不让他们检查,还破口大骂。他们报了警,可是警察来了,也没搞定。本来,这是暴力抗法的事,谁知局长竟让他们到当地镇长那里去一趟,说明一下情况,因为那店主是镇长的丈母娘——你说憋屈不憋屈?
姐夫说:我好歹也是个副局,你镇长也不过是正局,而我们局长却像老鼠见到了猫一样。我们下午到镇长那里去了一趟,他娘的,真是“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晚上,我们一起喝酒,越想越气,就把局长骂了一通。
我姐就埋怨道:“干吗呀,为单位的事,半夜三更,闹得鸡犬不宁。难怪了,中午对你娘发火,把我也给出卖了……”
姐夫道:“还不都是因为你,我喝点酒我娘就骂我——我也想生呢……”他打了一个嗝,酒臭熏天。
我姐没想到他调转了枪头,就没好声气地说:“生你个头,也不看看你自己,照你家的德性,生个残疾人出来,还不得把我休回家呢……”
我姐侧身睡下,不想再睬他。可是,姐夫没完没了,把她扳过来,质问道:是你不想生还是我不想生?我每天喝酒,还不是以酒解愁,反正你不想生,我还戒什么酒……
这可没把我姐气得噎死。我姐本想与他大吵一场,最后还是忍下了。因为我姐有经验了:我与他吵,不正中他下怀吗?每次喝醉了酒,他都叨叨个没完,正巴不得你找他说话呢。他酒助人胆,什么样恶毒的话都说得出来,那还不得把自己气死!
我姐装睡,随他骂。姐夫直闹到后半夜,才睡下。顿时,鼾声震天。
姐夫直到上午十点多才醒,还好,是双休日。他想了半天,问我姐:昨天我是不是把局长给骂了?我姐不睬他。我昨天是不是对你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姐道:那是你酒后吐真言,我知道你是什么货色了,我记在心上。
“我这不是喝醉了吗?”
“你要生,你自己去生!”
整个上午,他先给局长打电话,赔不是;然后,跟在我姐后面,一脸讨好,赔小心。
局长表示理解,可我姐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