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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或者永恒 [组诗]

2017-12-05

诗潮 2017年4期
关键词:扫地组诗春风

●桑 眉

逝去,或者永恒 [组诗]

●桑 眉

逝去,或者永恒

她在木板上躺着,靠窗

头枕瓦片,仿佛夏夜纳凉;

似乎因为过于平静,而如同家什

家什因为不平整而蒙上绸布。

娘家人没来之前

她十一岁的长子和三岁的幼子在堂屋内外

追来追去,满头大汗

不时笑出声……

邻居一如既往

扫地的扫地,带孩子的带孩子

抱一捆干草的则慢悠悠地向屋后去;

狗偶尔出现,煞有介事地看风景……

除开她丈夫亲手凿的佛龛

供瓶里的假花换成了滴血杜鹃

这个叫寨头的村子

与她生前没什么不同

快要发疯的女人

不是电影。

这人生,有时现实得

让人吐口水

她俗不可耐

在两块五一斤的土豆与四块一斤的豇豆之间

做思想斗争

比起圆滚滚的土豆,她更喜欢豇豆的修长与青翠

每天早晨都被闹钟吵醒

或者被一支枪逼着下床

洗脸、刷牙、用谭木匠的梳子梳疯长的刘海

她们试图给世界蒙上面纱

被她一次一次含恨剪除

含恨的理由不止于此

多数时候她不流露

驯鹿一样温顺

可背地里,背对着大世界或观众

她冲某个男人大喊大叫

扔菜刀。披头散发

像头母狮。

西洋镜

孩子们围拢来的汹涌架势

让外来媳妇脸颊绯红

她不停地埋头理衣角、捋头发

语言不通的地方像是外国

她想要说的客套话

只好装在自个儿心头的箩筐里

她天天化好妆再开门出来

擦桌子、扫地、帮小姑子看杂货铺

每当有人路过就羞怯地笑笑

总觉得自己是面铜镜

怎么都不够明亮

这会儿

这会儿,我需要一些棉花

填满六尺见方的绸布

绸布铺在床上

床不能吱吱呀呀

摆在离窗稍远的地方

最好靠墙,减少物体翻转时

坠地的概率

墙要隔音,似一座建在郊外的城堡

好让妇幼保健院椅子上坐着熟睡的

母亲,和她怀中的幼子

像皇后和王子那样

被锦被簇拥着做鸟语花香的梦

八个字

牌号为“皖K95××”的面包车

停在九宫大道,不止两月了

——晴天雨天下雪天,都在

我今天才看清车里不止司机一个人

还有他老婆、床和被子、锅和煤油炉、碗和筷子……

当然还有晾衣架

——现在它正挂在临街的推开的车门上

红裤头像面三色旗

同样醒目的还有那车的车身和车棚

也用红旗般温暖又艳乍的颜料,用特大号排笔写着:

“专修楼房平房漏水”

八个字!

战争与和平

战争的起因

可能源于天气冷

床上需要添褥子

米缸需要夜明珠

可能源于十指与心分开

撩拨不起海的狂澜

于是用一只碗宣战

碟子跟上

茶杯拒绝盛装着凉的水

木梳拦腰折断

红丝绳吊坠在灯影里

像血丝……

一切可以毁坏的都在毁坏

一切可以呐喊的都在呐喊

不流血的战争啊

让爱情蒙羞

我们泪流满面

但是亲爱的——

我们不能背转身去

不能老死不相见

等黑夜更黑

静夜更静

黎明时分

我们冷得无法呼吸

我们要走近要握手

一起,拾起那些残骸

轻吻,相拥睡去

抛弃

妻子才刚出门

她忧郁的眼神才从楼道消失

泪渍留在镜子里

已经一宿……

他“砰”地把门关上又打开

这个世界真大呀

听不到一个人心中的惊雷

那个人曾四处跌跌撞撞

寻找春天

现在,他和衣躺回床上

把去过的城市数一遍

熟悉的名字念一遍

伸出手,把空气中

飘浮的女儿的脸

抚摸一遍

唉——

他终于反过来要抛弃全世界

如果春风有信

一想到春天,风就来了

吹得院外的老树颤颤巍巍的

隔着玻璃,从五楼望去

树顶上,一簇簇新叶火苗一样跳动

呼应着初春并不热烈的阳光

耀得她以为可以重新热爱春天

光阴幽深,苔藓暗滋

还要挣扎多少年

才能从灰烬里起身

——如果春风有信,请叫她摊开掌心

叫掌中枝柯长出秩序

不再交错、匍匐,倒映命运。

凋零

他们是这么描述寡妇的

要么如槁木死灰却百世流芳

要么如春风荡漾但惹人轻贱

季节太畸情

去年把前年的果又结了一遍

今年把去年的花又开了一遍

她却要在年年春天哭红双眼

有什么法子呢?

她喜欢在灰烬中种植星光

在春风中安插杀手

有什么法子呢?

她既热爱美名

又热爱春天

他一生只死一次

她却要在一生中每一个美好的时刻

(无数次)怆然死去……

在春天

她从广场走过

春风吹动她长长的裙裾

春风吹动她洁净的发丝

春风吹红了她的眼睑

她忍不住在人群中,掩面哭泣

——除开枯了又荣的草树

在春天,一丁点儿心动

都是可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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