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批评应该回归到常识
——兼谈云南文学批评的建构
2017-12-05周明全
周明全
文学批评应该回归到常识——兼谈云南文学批评的建构
周明全
不同的流派、不同的批评家、不同的时代,批评家对文学的理解都是多样的,他们所秉持的批评标准也是各异的,所以,简单地谈论批评的标准,似乎是不合时宜的。然而,若从更宏观的角度看,无论你秉持的批评标准是什么,作为一个批评家,有些素养却是共通的。之所以在谈论云南文学批评构建时,要首先谈论批评家必须具备的素养,就是想强调一点,只有批评从业者将基本素养作为常识后,谈论具体的批评才有价值。——在常识被忽视、被抛弃的时下,尊重常识、回归常识,是一个批评从业者最可贵的职业品质。
具体到云南的文学批评建构上,它在人才队伍建设、平台建设上的滞后,使得云南文学批评在国内文学批评的大版图上基上处于失声状态。所以,云南文学批评的建构,还需“自做功夫”,如此,方能在中国批评版图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一、批评家需具备的五个方面的素养
(一)文学批评要有好的时空感。
我们现在经常见到不少批评家面对一部新作时所使用的“开创了”“填补了”“最”等大而无当的词汇。这些词汇之于文本,就如晴天的雷声,吓吓人可以,但却没有实际意义。一本书甫一面世就一窝蜂地跟上瞎吹,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好的作品需要时间的淘洗,批评家抢先发言是没有太大意义的,真正优秀的作品是要交给时间去判断的。当然,不是说批评家不能及时对新作发言,而是说,批评家要知己知彼、知历史和未来,坚持自己批评的标准。如此,方能在流动的、漂移的时空中定如磐石一般。所谓批评的时空感,是要熟知古今中外的经典作品,其超越于时空,流传至今,成为毋庸置疑的经典的原因,并以此为尺度,观照当下、放眼未来,举一反三地去阐释作品,方能经受得起时空的考验。譬如20世纪80年代,被意识形态遮蔽了的沈从文、张爱玲等人的作品重新回到大众视野,一下受到大家伙儿的热烈追捧,就是因为在时空的淘洗下,他们像沙滩上的金粒一样,最终金光灿灿地留了下来。那么回头说,我们的批评家在将近漫长的半个多世纪里干什么去了呢?他们也许不是不知道这些作品的好,而是恐怕更多的是关注了眼下的时势或者说是利益。
批评家不应沦为名家的吹鼓手或者是媒体的帮闲,更不能为利益所动,成为时尚的高级打工仔。媒体需要新、需要快、需要吸引眼球,而批评需要沉淀、需要理性、需要真知灼见。没有拉开时空感的文学批评,时常会陷入无限拔高或无限贬低的泥潭之中。
几年前,有几位80后作家,刚写出几篇不错的小说,我们批评界的某些重量级的批评家就像见到了真神一般,一窝蜂地涌上去,将最伟大的、最美丽的形容词都贴了上去,结果呢,几年下来,情形并非我们不少批评家所期望的那般乐观。其实,不难发现,针对某些作家作品铺天盖地的评论,现在又有多少作品留了下来呢?类似的问题,在云南批评家中也大量存在。我个人此前对云南文学关注甚少,在网络上、期刊上搜索了一些云南批评家撰写的对云南本土作家、作品的评论文章,准备按图索骥地去阅读相关作品。但其中不少评论文章,如我上面提到的一样,一上来就“开创了”“填补了”“最”,而且,更为没有职业底线的是几乎每篇文章都使用这样空洞的词汇表述,让我读后一头雾水。此后,因为《大家》杂志开设了“文艺滇军”专栏,我找了哪些被某些云南批评家大肆叫好的作品拜读,发现完全和评介的是两回事。这样的批评,不仅是无效的,而且也突破了作为一个批评家的职业底线,违背了一个批评家的职业操守;这样的批评家文章,完全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个优秀的批评家应该拿更多的时间去阅读,而不是跟风,更不是违背职业操守去做吹鼓手。风一过,所有夸大其词的批评文字都将随风而去,即便留下印迹,也只是你作为一个批评家滥情发挥的标记而已。
(二)文学批评要多懂些生活常识。
当下批评的关键问题,我想不是有没有深度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常识的问题。我们中国人有自己的生活,所以也形成了我们民族自己比较独特的生活细节。好的作家,一定是把生活细节,也就是所谓的常识,写得特别独到、特别有趣的作家。把西方的文学理论照搬过来,不管符不符合中国文学现状,一上来就开始盲目地动刀,在空洞的深度上一个劲儿地挖掘。空洞的深度对文学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们多年来的批评,在这上面有深刻的教训。一句话,大家伙儿都在做安全乏味、急功近利的,被各种时髦理论武装到牙齿上的批评,而不是耐人寻味、心灵探索式的,接近生活真实,回归到生活常识和文学常识上的批评。这让我想起一件事,一次在中国人民大学“联合文学课堂”搞老村《骚土》的讨论会,一位女博士说,“黑女被庞二臭奸污以后的激烈反抗和全家人的悲愤,令我有些意外”,青年批评家傅逸尘接过话茬说,“因为黑女是个处女,她所承载的是她的家族、她的父母改变自身命运的一种希望。是不是处女,这对以一个乡村少女来说是极其宝贵的一种资源,这种资源在没有被交换的情况下被凭空糟蹋了,她的反抗当然会极其激烈。这个资源不仅是文化层面的,还是利益和经济层面的,同时还是情感层面的,她所承载的东西非常复杂,却被轻而易举地掠夺掉,当然是无法容忍和无法接受的。”这就是生活、文学的常识,并非冷冰冰的女权主义等西方理论能阐释清楚的,傅逸尘的回应,完全是站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深刻理解了底层农民生活实际的诚恳之言。这样的阐释和这块土地上的人民贴得那样近——我以为这样的批评,才是好的、说到点子上的批评。
比如《骚土》出版二十多年来,批评界对其一直熟视无睹,作家老村在《骚土》中,写到了很多生活的滋味,但我们许多的批评家却看不出来。我想,这也许就有我们的绝大多数批评家的头脑里只有现成的文艺理论,而无老村那样的来自土地深处的生活常识所致。文学批评从理论到理论,从概念到概念,不去认真体味生活的滋味,这样的批评,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与绝大多数当今知名的写农村题材的作家比较,我以为老村的作品里有更多更真实的生活常识。
和青年批评家王迅有个对话,他2015年5月到2016年4月,在离南宁有六个小时车程的一个很贫困的村寨挂职锻炼。在谈到这段经历时,他说道:如果批评家不到农村基层去体验生活,就很可能被那些流于表面的当代乡土小说所欺骗。就当前乡土小说创作来看,其实,很多作品所观察到的都是浮在表面的东西,没有真正切入当代农村生活的内部,没有弄清农民的思维习惯和生存困境。我们现在的情形是,一批搞当代乡土创作的小说家不懂农村,不懂一般的生活常识,批评家也不懂。结果就呈现出要么荒芜、要么是人间天堂两种截然不同的乡村。而这些都不是真实的乡村,乡土有这么表面化吗?
近三十年魔幻现实主义的流行,成就了许多中国作家,甚至成就了像莫言这样的大作家。但我的看法,这个,同时也害了许多这样的作家。我说害了的原因是,在他们的作品里,有太多违背生活常识的故事叙述。譬如某些一线作家的作品,看似很魔幻,很有张力,但是无常识,普通读者不认可,特别是那些来自农村的读者不认可。
所以我的想法,作家要深入生活,批评家似乎也得深入生活,要对生活有各种各样的爱好,甚至是癖好。否则,我们的批评似乎也容易陷入到概念的空洞里。空洞的概念可以养活一批作家和批评家,但养不活真正的文学。
(三)文学批评要有明确的选择性。
批评要有时空感和选择性,两者看似比较接近,其实不然,时空感是对作家作品的,是对他人的,而选择性是面对自己的。没有好的时空感就不会有明确的选择性,没有明确的选择性,也就不会有好的时空感。我和批评家张莉有一个对话,她说,“今天,我们的当代文学领域,一部大作家的新作品出来,批评家们都跟进阐释,相隔时间有时连一周都不到。读者看不到批评家的个人选择和个人趣味,看不到批评家的筛选能力。”这的确说出了当前的批评现状:大家都在做安全的批评,而不是灵魂的探索,文学的探索,或者说来有一定风险,弄不好就评错了的文学批评。
批评家一点儿个人的选择性都没有,“捡进筐里都是菜”,见什么都敢评论,见什么都能说上几句。一个好的批评家,并非是文学批评界的“劳模”,我们应该明白,有些问题不见得你都懂得,乱发言、乱表态,有什么价值?我发现,云南的部分批评家,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文学研究,几乎每个文艺门类都写过批评,都敢去评论,这让我甚是吃惊。这样的“通才”,绝有可能就是一个“蠢才”,试问,当下信息爆炸的时代,又有那个批评家能做到通吃所有文学门类呢?
在我和张莉的对话中,她还说道:“我们把别林斯基,把巴赫金、本雅明、桑塔格、伍尔夫、艾略特甚至纳博科夫、毛姆等人的批评文字归纳在一起,会发现,他们并不负责对世界上所有好作家好作品进行点评,他们只评那些与他们的价值观和艺术观相近的作家和作品。他们也都很挑剔,因此他们才可能成为有个人标识的优秀批评家。”
这就是说文学批评,要有自己的偏爱。或者说好的文学批评家就是一个美食家,能打动他味蕾的,就是那几样菜,而不是经常光顾街边的小食摊的普通人,什么东西都会让他垂涎三尺。我们处在一个各种知识无限扩张和爆炸的时代,我们不可能样样精通,我们在某一领域能够深入或精通一些,已经是很不得了的事情了。所以我举美食家做例子。我想,是应该像美食家品尝美食一样,有着异于常人的更深层次的品评经验,方能写出精确的理解到位的文学批评。
莫言此前在浙江大学和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有对话,其中他讲到自从他获奖后,关注他、研究他作品的太多了。他说,“我确实知道很多硕士生或者博士生把我的小说作为他们论文的研究对象,但是每当有人到我面前来请教的时候,选定了把我的作品作为研究对象的时候,我告诉他立刻换题。”莫言坦言,他并没有想到作品的一些情节会有那么多的解读,也没有想到一部小说寄托了那么深厚的人文道德基础。我相信莫言的写作,并非是令所有批评家喜欢的,这些一窝蜂去研究莫言的硕士、博士,当然还有那些已经成名的批评家,可能也很难去深刻理解莫言的写作,但正因为莫言获了诺奖,大家就没有选择地去研究莫言,这就是典型的跟风。
现在不少年轻批评家的跟风、没有选择性地盯着名家或许更为突出。不少年轻批评家,名家的作品出来后,就跟进阐释,据说也往往是请所写的名家帮忙推荐发表(关于这个,不少刊物主编也私下说起过。批评别人,还请别人推荐发表,这样的批评文章,难说就是彻头彻尾的表扬稿)。这不仅是没有选择的问题,而且也丧失了批评的主体性和价值判断。
(四)文学批评要有个人创见性。
2016年5月在武汉召开的“新世纪的文学批评与文学出版研讨会”上,《文艺争鸣》主编王双龙在发言中说,他深度怀疑文学批评存在的价值。他说道,打开中国当下大大小小的文学评论刊物,把作者名字遮蔽掉,你会发现,无论从行文、观点,甚至评论语气上,都似乎是出自同一个人。大量阅读当下文学批评的读者,不难发现不同评论家的文章很难分辨出他们之间的差异来。有个笑话,一个研讨会上,一位批评家在发言,另一位准备发言的批评家急了,因为这个批评家的发言和他准备的发言稿几乎是一致的,轮到后面这位批评家发言时,他只好拿出发言稿说,我可不是复制前面批评家的话,有发言稿为证。
其实,我们在阅读不少批评文章时,只要将文章中那些空洞的理论概念拿掉,就没剩下什么东西了。这说明,我们不少批评家是没有创见的,而真正的批评,是需要个人创见的。由于我近期还在做作家老村的作品研究,所以还举老村的例子,老村说,真正的批评是需要绝大智慧的。这智慧所呈现的,不仅是文学审美的经验,更重要的还是要有一份社会的良知。这良知使得他对现成的理论成见,有开天辟地般的穿透力,而不仅是停留在纸面上的传习。即:他的审美以及对作品的看法,最重要的部分,一定得来自生命体验的深处,来自良知的深处,而不仅是书本教会他的那点东西。审美也需要创造性的眼光的,不然,他无法面对有创造性的作品,有所谓的洞见。这审美既需要批评家有高高在上的超越,又需要设身处地的谦恭。与作者和作品既需要像一母同胞的兄弟或心心相印的恋人那样,爱得心疼,恨得自然,相依相惜,相敬相得;又需要像教师和学生那样,有一定的距离感,师道尊严,不怒自威,一眼看透学生的短处和局限,否则老师教什么?学生学什么?批评家把自己不当人,一味捧名家的臭脚,能有个人的创造性的洞见吗?
我们不少人对陈思和的文学批评文章很喜欢,原因之一就是他是有创见的,他的“潜在写作”“无名”与“共名”等理论,有效地概括了纷繁芜杂的文学创作。文学批评,一窝蜂地去搞诸如先锋或后现代那一类理论上的颠来倒去的那一份聪明,其实是很害人的。
(五)批评家要有通变的能力。
批评家要有通变的能力。当下的批评界,成名的批评家,都变成了“空中飞人”、专业跑场者,哪有时间读作品?我自己多年前听过一个大腕级的批评家的讲座,此后又在至少两个会议上听到该批评家的讲座,但令我吃惊的是,虽然讲座的题目不一样了,但讲的内容却几乎完全一样。不是说一个批评家不能重复自己之前的观点,我所说的是,这位批评家讲座的内容,多年前是很好的,但这么些年,文学已经发生了很多新的变化,但他居然没有将这些新的内容补充到自己的讲稿中。这说明什么,我想应该是这些年来,该批评家自己的知识体系没有得到更新。另外,我们会看到一些批评家的文章,几乎都是围绕自己成名前那点老底子在反复叙说。不针对具体的作家、不面对具体的文本,只玩所谓的老三段、现实情怀。年轻的批评家做梦都想挤入一线阵营,跟在名作家身后,跟在大牌批评家屁股后面人云亦云。我以为,作为批评家,要能有安静下来读书的能力,要能随时更新自己的知识体系,对当下的创作进展,不是一般的了如指掌。作为一个批评家,要认清时代,把握时代的脉动,知道时代是如何演变至今,又将演变成什么状态,对时代的演变要有好奇之心,要有自己的判断。文学批评不能脱离时代,文学批评家更加不能脱离时代,而时代是变动不居的,所以批评家只有通变,才能致久。
二、云南文学批评存在的问题
以上五点,我以为是一个批评从业者必须具备的专业素养,作为身在云南的批评家,只有具备了上述五点,我们才可能谈云南文学批评的整体建构问题。而谈构建,首先我们应该找准云南文学批评目前存在的问题。问题肯定一箩筐,但归纳一下,或许可以放在两个点讨论,一是人才,二是平台。没人没平台,可能是目前云南文学批评面临的最突出的问题。
2015年,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课题组做了一个《云南文艺评论现状、问题、对策和措施研究》的课题,课题从云南文艺评论现状、云南文艺评论存在的问题、打造云南文艺评论升级版的对策和措施三个大的方面对云南的文艺批评做了全面的概述,并提出了一些很有见地的意见建议。但看了这个课题,我个人是很悲观的。相较于云南的诗歌、报告文学等题材的创作在全国取得的成绩来说,云南的文艺批评无论从人才队伍构成、参与当下主流批评,还是平台建设来说,都处于相当不乐观的状态。放在全国的文学批评领域看,云南的文学批评更是弱得没话说。
(一)批评人才匮乏、视野不开阔、尚未进入主流批评视域。
我们常说,人才是关键,但云南批评家的状况给人的感觉是一代不如一代。老一代中有晓雪、周良沛、余斌等曾在全国产生过很大的影响。如晓雪先生的诗论集《生活的牧歌——论艾青的诗》,是我国第一部系统评论艾青的专著,也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部现代作家论。出版后,在全国引起巨大反响。艾青在1995年11月28日给晓雪的信中称赞道:“你的作品和你的为人,被熟悉你的人们所称颂。”周良沛先生对中国新诗的发展是功不可没的,不仅撰写了大量的诗歌评论文章,同时,身体力行,编撰了大量诗歌选本。他主编的大型丛书大概二百多部,有“五四”后诗家的诗选集、全集,有《中国新诗库》《抗战诗钞》《中国新诗百年选读》等。余斌先生对西部文学的研究以及对西南联大的研究,都是成果斐然的。中年一代有蔡毅、宋家宏、李骞、冉隆中、胡彦、李森、张永刚、黄玲、纳张元等。这一代的批评家是云南批评界的中坚力量,他们大多在高校从事教书育人的工作,学术研究多于文学批评,或者,传道授业占据了他们太多时间和精力,导致他们中除极少几位,绝大多数没能进入主流文学批评视域,或者说,在现当代文学领域,没有话语权。但这一代批评家,对云南文学事业、培养年轻批评家是做出贡献的。宋家宏先生主持“云大评刊”,带动和培养了一批年轻批评家。李骞近年来主编了一系列云南重要作家的作品评论集,为云南文学的研究做了大量的资料收集、整理工作,功不可没。李森以“中华文艺复兴论坛”和《学问》杂志为根据地,对整合批评家队伍、培养年轻诗歌批评家做出了重要贡献。
青年一代有李海英、一行、马绍玺、方婷、周明全、郭鹏群、蔡丽、黄凤玲、朱彩梅、孔莲莲、于昊燕、杨荣昌等,这波人不少是文学博士。我个人做过国内最一线的70后、80后、部分90后批评家的个案研究,通过研究发现,目前最活跃、文章写得最扎实的,几乎都是名校的毕业生。而云南这批青年批评家,除了李海英、蔡丽等少数几个人外,都是在云南完成硕士、博士学业的。这似乎也折射出一个问题,没能在国内一流高校接受系统训练。当然,不是说毕业于一流名校就代表了自身的素养,但国内最好的批评大家几乎集中在这些高校,站在巨人肩膀上,接受最前沿的学术训练,对从事文学批评肯定是有利的。和上一代批评家有相似之处,即年轻一代批评家的主体,也是高校教师。他们忙着挣钱养家糊口,忙着申报课题,忙着评职称,被生活奴役,从事现当代文学批评的也不是很多。目前这批青年批评家中,从全国的层面来讲,几乎还没有进入主流批评视野。从年龄结构层次看,给人一代不如一代的错觉。从从事批评的人数看,也是越来越少。这也带出其他问题:
一是云南批评家少有人被主流文学批评圈关注的。这可能是一个不太成立的说法,但在现实环境下,它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问题。文学批评,每个时间段都有它聚焦的热点,参与这些被广泛关注的问题和话题,发表自己的意见,方能引起关注,若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做研究、批评,要获得认可、关注,在当下信息爆炸的时代,几乎是不可能的。宋家宏对张爱玲文学现象的研究、冉隆中对底层文学的研究等,之所以引起关注,就是因为他们的研究是受到普遍关注的问题。另外,《南方文坛》自1998年开设“今日批评家”栏目(中间曾停办过几期),一期一人,推介中国最优秀的批评家,至今已推介了108名批评家。而在近二十年中,云南批评家中只有两人(冉隆中、周明全)被此栏目推出过个人评论专辑。从杂志推介青年批评家的情况看,《创作与评论》《长江文艺评论》杂志均开设了推介青年批评家的栏目,但云南批评家除极个别外,几乎没被关注过。中国现代文学馆自2012年来,每年在全国范围内遴选有潜力的青年批评家作为客座研究员,这么多年来,云南也只有一人入选。或许这不代表什么,但从一个侧面也反映出云南批评家这么多年被主流批评界所忽视的状况——这种被忽视,说明我们自己不够强大,并非刻意遮蔽。
二是云南批评家被排斥在主流评论刊物之外。这其实和第一个问题有相似之处。我们云南有不错的批评家,文章好、观念新。但遗憾的是,他们的文章,大多发在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刊物上,这些刊物在业内没有任何影响,印数太少,无法被更多的人看到。比如,在诗歌研究领域很出色的李海英、一行、方婷,可以说,他们是年轻一代中做诗歌研究最出色的,但却没有引起批评界的注意,这或许跟他们的文章没有刊发在国内一线名刊上有关系。在如今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酒香不怕巷子深早已成为了历史。我这几年一直关注几个很活跃的评论刊物,并做过数据统计,如《文学评论》《文艺研究》《小说评论》《文艺争鸣》《当代作家评论》《南方文坛》等,多年来,只有极少数的几位云南批评家偶尔在上面发过文章,这个现象在全国可能都是罕见的。不是说文章一定要刊发在这些刊物才有价值,而是在当下,文学研究者、高校从事文学批评的老师、学生,他们关注的重点就是这些主流刊物。这是没有办法的事,长时间被排斥在主流评论刊物之外,只会越来越被边缘化。
三是云南的批评家至今仍未走出云南这个地域圈。一次在一个会议上,一位现当代文学批评领域的重要批评家席间和我聊天中说道:几十年来,在中国现当代文学批评的重要会议上,几乎见不到云南批评家的身影。他说,这让他很纳闷,更吃惊。同样的话,我个人听到很多省外批评家说过。坊间还有一个笑话,说一位云南籍作家一次和一群大牌批评家、作家喝酒,席间情不自禁地向在座的长辈、朋友吹嘘云南的批评家,刚说出一位云南批评家的名字,立马被呵斥住,一位德高望重的批评家反问道,“你读过书没有?云南有批评家吗?这种不专业的话,以后不要在酒桌上说了,以免被人耻笑。”此后,这位作家我谈起此事,还一脸尴尬。
之所以出现上述笑话,我想有一个很大因素就是我们云南的批评家没有走出去。这个走出去包含两个含义,一是文章在有影响力的刊物发表,二是参与到各类重要的研讨会发表看法。但这两者,目前在云南批评界都是欠缺的。我们关起门来,在云南谈我们的文学,似乎还很热闹,一片繁荣之景象,但你的观点是需要被外界熟悉、认可或者争论的,我们又不是地下组织,搞文学批评还要秘密进行。走不出地域圈,你就只能永远是被贴上“云南”标签的批评家,而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批评家。当然,无法走出地域圈,最终形成的结果就是,外界认为云南是没有批评家的。或者说,云南批评家很难真正走出去,只要有阅读经验的人都知道,我们大多数云南批评家的评论文章,几乎都是没有任何学术含量的文字堆积物。人情批评也没什么,但可恨的是,云南不少批评家一辈子都在做人情批评,你好我好,批评变表扬,难道你要指望读者、研究者天天来看你的表扬文章吗?而人情批评,在年轻一代云南批评家中似乎更盛行,这让人产生无尽的忧虑感,甚至是耻辱感。
(二)平台建设滞后,没能形成有效的话语场。
除了人才队伍问题,制约云南文艺评论发展的还有一个平台问题。云南作为一个文学大省,至今连一本正规的文艺评论刊物都没有。有一本自己的评论刊物,聚结全国最有影响的批评家队伍、培养自己的批评家队伍,都是有积极推动作用的。北京、上海自不必说,就拿和我们临近的广西来说吧。先有“广西三剑客”,后又推出“广西新三剑客”,哪一个不是《南方文坛》主编张燕玲联合国内重要文学机构推出来的?这首先是张燕玲有热心,对文学有着天生的热爱,但她之所以能如此成功地将广西作家推介出来,和《南方文坛》这个平台是有很大的关系的。自1998年以来,《南方文坛》“今日批评家”栏目共推介了108位中国最优秀的批评家,可以说这些批评家几乎都是从《南方文坛》走向中国批评界,成为中国批评界的中坚力量。这些批评家团结在《南方文坛》身边,还有什么事做不成?得平台者得天下啊。而云南目前公开出版的文艺评论刊物仅一份,即《边疆文学·文艺评论》,但这个刊物是挂靠《边疆文学》杂志下的,至今连知网都没上,虽然对培养云南批评家起到一定的作用,但作用太有限。没有平台,就没有发言权,这是个硬道理。
三、我对构建云南文学批评的一点浅见
作为一个小辈、后辈,提意见建议,纯属不知天高地厚、不自量力,说出来也将贻笑大方。但身在云南,总还是希望云南的文学批评强起来,这点公心,让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厚颜无耻地就此一说吧。
(一)加强人才队伍建设。
云南文学批评的弱,主要是弱在人上,而且,从大处说,人是做一切事业的关键。所以,若真想从整体上构建云南批评,那么,培养人是第一步。首先,应敞开胸怀,整合云南分散到各地、各工作岗位的批评家。这个整合包括将云南籍在外地工作的批评家、外省籍在云南工作的批评家整合起来。目前,在诗歌批评界已经有一定影响的大理籍80后、供职于浙江工业大学的颜炼军,在现当代文学研究领域较有影响的昆明籍80后、供职于华中师范大学的杨晓帆等人,还有从外省到昆工作、定居的李海英、一行等人,整合到云南批评家队伍中。这个整合不仅是在人数上的壮大,主要是能形成内外的呼应联动,彼此在互相学习中提升自己的专业素养。其次是加强对青年批评家的培养。省文联、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应该将外出学习的机会,多倾斜于青年批评家,梁启超早就呼吁过,少年强则国家强,对云南的文学批评来说,也只有努力培养出一批年轻的批评家,才能更好地推动云南文学的整体繁荣。再次,鼓励或推动云南青年批评家走出去。“走出去”这个词已经被用滥了,但对云南批评来说,“走出去”依旧是个关键。这个走出去包括几个维度,第一是尽量将文章刊发在国内最有品质、最有影响力的评论刊物。第二要创造机会、条件参加到最主流的文学研讨中去。我看一些云南批评家的文章,一上来就说谁谁是最优秀的作家、谁谁的某部作品如何如何好,最初,我经常被吓到,怀疑自己的阅读太窄,视野太小,怎么如此优秀的作家和作品我不知道,看多了,也问了圈中朋友才知道,他们也都没听说过,这让我有所释怀。这其实是批评家自己阅读太窄,没有参与到主流谈论中所导致的。
(二)加强平台的建设。
一是刊物平台建设。近五年,尤其是习近平总书记文艺座谈会后,山东创办了《百家评论》、湖北创办了《长江文艺评论》、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创办了《中国文艺评论》,这可能是近年评论界重新开拓地界的一个大好机会,若云南在此时再失去创办一个公开刊号的评论刊物的话,那以后若再想创办,几乎是天方夜谭。二是新媒体平台建设。微信公号的影响力在这几年已经远远大于一般的纸质刊物。云南已经在纸质评论刊物上错失机遇,不能再在新媒体上再次错失良机。三是发挥好云南现有的文学平台,如由宋家宏先生呕心沥血、操持多年、在业内已颇具影响力的“云大评刊”。以宋家宏先生为核心的“云大评刊”可以看成是一个批评家群体。在一个地方形成一个志同道合的文学批评团体是很重要的,它有利于构建一种更为纯粹的文学圈子,有利于形成一个大的话语场。批评家在这个话语场上的发声,会比单打独斗声音更嘹亮一些,更有力量一些。当然,批评家时常一起探讨文学,相互激励、相互滋养,也有利于批评家的创作和研究。近些年来,宋家宏先生以“云大评刊”为平台,一是团结、培养了一批青年批评家,如蔡丽、谢轶群、郭鹏群、朱彩梅、徐霞、杨荣昌、陈林以及一批又一批云大的在校硕士、博士。二是挖掘、培养、推介了一批云南有潜力的写作者。如“云大评刊”推介、关注过的纳西族女作家和晓梅,去年就获得了少数民族骏马奖。还有,如包倬、陈鹏等年轻写作者,“云大评刊”都在他们的成长之际,对他们做了及时的系统研究,这对年轻作家的成长是极有帮助的。一些影响力还不太大的作家群体也得到“云大评刊”特别的关注,如“香格里拉作家群”。(三)依托云南的出版平台,打造“滇籍诗学批评”,整体推介云南批评家。
云南人民出版社自2013年开始,陆续推出了《80后批评家文丛》《70后批评家文丛》等批评家丛书。尤其是《80后批评家文丛》出版后,被称为中国“80后”批评家成长的“北馆南社”事件之一,成为2013年底以来最热的批评家丛书之一。同时,在中国批评界,自现代以来,只有京派批评和海派批评两个大传统,但自2014年,福建力推闽派批评。2014年举办第一次闽派文艺理论家批评家高峰论坛开始,到2015年陆续出版“闽籍学者文丛”,闽派批评家群通过高峰论坛,出版丛书,在业内获得了认可。据说,广东最近准备推出粤派批评,欲从梁启超开始,梳理粤派传统。云南可以在云南人民出版社已经在批评类丛书出版得到认可的情况下,由省委宣传部牵头、云南省文艺批评家协会具体操持,云南省社科院、云南大学、云南师范大学等研究机构、高校共同合作,打造云南的“滇籍诗学批评丛书”,从熊秉明、姜亮夫等已经辞世和健在的如晓雪、周良沛、张文勋等到当下活跃的批评家,一路下来,通过召开高峰论坛、出版丛书的方式,着力打造滇派批评。若此可成,那云南文学批评或许将迎来真正属于自己的春天。
四、多余的话
只有在人才队伍建设、平台建设上狠下功夫,云南的文学批评才会有未来,非此,谈论云南文学批评,或许只能是我们自己关起门来,在云南玩玩而已。
我以一家之言,就教于方家。
周明全 1980年10月生于云南沾益。中国现代文学馆特约研究员,云南省文艺“特约评论员”,昆明市作协副主席。现供职于《大家》杂志社。在《南方文坛》《当代作家评论》《小说评论》《扬子江评论》《光明日报》《文艺报》等发表文章多篇,部分被《新华文摘》和“人大复印资料”转载。著有《隐藏的锋芒》《80后批评家的枪和玫瑰》《70后批评家的声音》;主编《80后批评家文丛》《70后批评家文丛》《80后批评家年选(2014)》《更好或更坏的未来》等多套丛书。曾获第十四届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优秀成果奖、《文学报·新评论》新人奖特别贡献奖、2014年度、2016年度昆明文学年会评论奖等。
《滇池》杂志“中国批评家”栏目2015年第3期,《创作与评论》杂志“新锐批评家”栏目2015年第4期,《长江文艺评论》杂志“轻骑士”栏目2016年第2期,《南方文坛》“今日批评家”栏目2016年第6期分别推出“周明全批评专辑”。
责任编辑:杨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