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爸爸们

宋和煦

引子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亲爱的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慈祥的爸爸，你满口没有一颗牙，满头是白发，整天嘻嘻又哈哈，活像洋娃娃！哈……嗬嗬哈……爸爸爸爸爸爸爸爸，亲爱的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慈祥的爸爸，昨天为我种瓜呀，今天又种花，整天忙忙又碌碌，全为我长大！嘿……哈……”

嘿！我问你，你会唱这首《不老的爸爸》吗？你小时候是先会喊妈妈还是喊爸爸啊？一般人都是先会喊妈妈。可是，你知道吗？“爸爸”这个词好发音，我小时候先会喊的是爸爸—— 因为妈妈整天在我面前唱这首歌！

妈妈说，她父母离婚，从小就没有爸爸，也没开口叫过爸爸，她教我唱这首歌呀，把她一辈子要喊的爸爸都喊够本了！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叫潘小可，上高中了，是个大方开朗的女孩，那是曾经！上高中的我却没有了以前的快乐：学习上的苦和累不说，我烦死了我爸爸，一点都不愿意见他。

人们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女儿和父亲非常亲，但我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只要爸爸一回家，我就对妈妈说：“你让他走，我不想见到他！”我每天都会在日记里吐槽我爸爸。

Part1.童年之蜜罐儿往事

小时候，我是浸在蜜罐里的，每天都甜甜蜜蜜的。那时候我是一个小公主，妈妈宠着我，周围的人爱着我，爸爸也常拉着我逛街，给我买好吃的——那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在沒有讨厌爸爸的时候，我也常默默地怀想我与爸爸的故事：他给我讲过的那个童话故事《小狐狸的糖果屋》还有没有啊？小白兔最后有没有被大灰狼吃掉啊？王子和公主有没有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啊？也曾躺在宽大的床上，小小的我每天就听着那颗跳动的男人心，在那个男人律动的心脏中沉沉睡去；也想过许多他带着我的游乐场之行，那些美妙的可乐、浪漫的摩天轮、美味的冰激凌……

Part2.少年滋味碎碎念

后来我逐渐长大，母亲给我的爱依然没有改变，可是来自父亲的爱却变了味儿：进入中年的父亲，成了一个啰唆先生。什么家长里短，什么烦心的办公室故事通通都要在吃饭的餐桌唠叨，我和妈妈只能不厌其烦地听着！妈妈有一次在回家的迎门墙上写了一个字条：“请把快乐带回家！”这个字条可以说是专门写给爸爸看的，可是，这并没有改变爸爸回家就唠叨的习惯。

小学的时候，一次老师布置作文，让大家都写写自己的爸爸。说真的，我实在没啥好写的，就给爸爸写了一封信，题目就是《致啰唆的爸爸》。语文老师看了，一直偷偷地乐，说我写得真好，很真实生动！那可不是嘛，说的全是我的真心话！妈妈给爸爸看了之后，就偷偷藏到了箱子底下—— 她想维护爸爸的尊严。

即使妈妈把作文拿给爸爸看了，他依然没有改变：在爸爸不断的啰唆中，我认识了他办公室的的人以及他结交的所有人的种种不足，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我爸爸会变成这个样！不仅如此，他还整天唠叨我妈妈都把家里的钱转移到姥姥家去了，从此以后，他自己的工资一分也不给我和妈妈了。爸爸的唠叨，不仅他自己心里烦，还把我和妈妈都惹得不高兴，无论妈妈怎么劝怎么说，他也不听。

随着爸爸的唠叨，他跟我的交流也变得很少、很简单了，并且他特别喜欢独自一个人晚上去散步—— 一句话，爸爸变了！我对他非常不满、非常失望！

高中了，竞争更加激烈了，为了更好地照顾我，妈妈开始让从来不干家务的爸爸分担起家务来，两人约定轮流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每人一周。可爸爸坚持了不到一个月就放弃了，在我们早晨六点钟匆匆起床吃饭的时间，爸爸照样雷打不动地鼾声如雷！

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爸爸也想去，但我和妈妈总不放心，担心爸爸记不全、做不好，担心爸爸会耽误我的事——因为他的确也做不好！

我常对妈妈说，要不，咱别让爸爸回家了，你有钱，你能养活我，咱这个家里不需要他！咱不要这个没用的人了，你们离婚吧，我能接受这个结果，你们离婚后，我就跟你过。

可是妈妈还是为了照顾我的感受，这些事一直都瞒着姥姥。妈妈说，自己小的时候没有爸爸，她不能再让我没有爸爸了！

妈妈就这样一直忍着……

我真羡慕那些家庭不吵架的同学，羡慕那些家务活儿家庭成员轮流干的家庭，羡慕那些同学的幸福，各种羡慕……

你懂吗？

Part3. 学霸阿桑

直到我遇到了阿桑。

阿桑一直是我羡慕的对象。他是我们班的班长，一个被认为完美的孩子：他是一个学霸，长相帅气，举止谦逊有礼。除了外穿的校服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品牌，被家人照顾得整洁干净，身上永远带着淡淡的香味儿。有一次，我跟妈妈讨论将来恋爱问题的时候，妈妈甚至说，将来你要找男朋友的时候，一定要找阿桑那样的！

阿桑成了我的偶像。

非常高兴的是，高二我们搬到新校区上学后，我和阿桑成为邻居，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对阿桑了解得更多了，我最纳闷的事就是：为什么阿桑家里来来往往的身影中，没有他的父亲呢？

有时候，阿桑妈妈也来我家串门，在屋里写作业的我，偷听了大人的讲话，对阿桑有了更深的了解——原来阿桑的父母已经离婚了！知道这个消息的我在阿桑面前还是假装不知，也没有多问阿桑什么。

可是，在一次晚上放晚自习的回家路上，阿桑自己亲口告诉了我他家的很多事情：

“在第一次得知父母离婚消息时，我感觉头顶上有道惊雷，将我劈得外焦里嫩，那升起的朵朵黑烟，仿佛将我浑身的力量尽数攫掠而去，我的躯体一下子瘫在床上动弹不得！”

“其实在知道那个消息前，我对父母的事情也略有察觉。不管是三姑六婆的嘀咕，还是初中同学一见我就背后议论纷纷的样子，都让我感受到它的存在。我不止一次地克制住自己向他人求知的欲望，但想知道真相的心魔生根发芽，在心中开出一朵妖艳的花，它折磨着我！”

“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就是那种想开口却开不得，只好将想说的话嚼碎、咬烂，吞进胃里，任它被胃酸蚕食吞没！那感觉真的一点儿也不好受！”endprint

这是阿桑——本校一顶一的学霸，平时乐观开朗，乐于助人，并且很爱笑，这是他第一次和我这样说话！同情的眼泪从我的眼眶夺眶而出，却也只是静静地流。我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我从小学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那个我生物学意义上的爸爸——仿佛他是我梦中的幻影，天一亮便化作泡沫，随着童话中的小美人鱼一起飞向天空！”

“那个人，他虽然是我的亲生父亲，可是，他一连离了两次婚，每次都让跟他的女人伤心地离开，因为……他嗜赌如命！”

阿桑说的对爸爸的感觉引起了我的怀想。我沉思着，也告诉了自己与爸爸的过往，告诉他，我的父母虽然没有离婚，可是，我早就厌倦了那个父亲的存在，并告诉了我爸爸的故事。

“小可，我知道你一直都多愁善感，也不喜欢你的父亲。可是，你有一个深爱你的亲生母亲。你知道我的故事吗？”

阿桑接着告诉了我他的另一个秘密：

“如果不是那天法院的传唤，这个秘密不知道要被妈妈善意地隐瞒到啥时候。一天，法院的庭长找我谈话，问我父母离婚后会跟着谁，我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跟着我的妈妈——是她一手把我拉扯长大，教我做人，给我无微不至的爱！

“可是，就在法官與我谈话的同时，我那亲爱的妈妈也在场——她亲口告诉我：‘孩子，还记得我经常跟你说的那句话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妈妈都是爱你的！我是怕别人告诉你真相你会受到伤害。但是，我今天不得不告诉一个怕你知道的秘密——我不是你的亲妈！而目前与我离婚的爸爸却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想好离婚后跟谁生活！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从来不掉眼泪的坚强妈妈哭了——我那亲爱的姥姥姥爷也在场——当然，他们也不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亲姥姥姥爷——他们疼了我十多年，甚至比疼他们亲孙子还要更深！他们也流下了伤心的眼泪，他们怕我幼小的心灵会受到伤害！

“小可，你知道吗？起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种恐惧的感觉好像爬山虎长了脚，一圈一圈将我缠绕，我浑身被密密麻麻的叶子盖住、困住、束缚住，它们在我的身上榨取我的血液，我企图挣扎，但没有用，它们将我紧紧围绕，我每动一下，它们就更紧一些。那一瞬间，我仿佛停止了思考，大脑一片空白……

“可是！父母离婚在即，到底是跟着我那嗜赌如命的亲爹还是给我无私母爱的后妈，我必须抉择！我的亲妈因为仇恨我的亲爹决绝地离开，又把我作为筹码扔给了我的亲爹！我的亲爹不知道珍惜我现在的这个后妈，继续陷在赌博的泥潭里。我那可怜又可敬的、与我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后妈一方面照顾年幼多病的我，一方面替我爸爸还着赌债，可是，我的亲爹并不领情，变卖了后妈的房产，继续在赌场中血战，赌场赌输后，回家还变本加厉地打骂我和我的妈妈……我妈妈虽然不是我的亲妈，可是，我的父母离婚，我一定会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地选择跟着我的后妈！只有她们一家给了我无私的爱，是我最亲最近的人！

“在法院填完表，我再次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姥姥家和妈妈家，疼爱我的姥爷又给我洗了一次澡。我光裸的身子回归初始，昏沉的脑中全无思绪，我就这样放空自己，真不知道今夕何夕……不知过了多久，门打开了，妈妈把温暖、柔软、干净的毛巾递给了我——瞬间，我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每个细胞每个毛孔，每个头发每个关节都是新的，我又活过来了——是比亲妈还要亲的后妈一家人拯救了我，我的生活又步入了正轨。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正常，我还是那个两点一线专心学习的我，我与那个嗜赌如命的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妈妈、姥姥姥爷和舅舅用亲情把没有血缘关系的我们融成了一家，从此，我就是这个家的人了，我与他们相亲相爱！

“知道我什么学习这么用功了吗？现在的我一无所有，我一定要用优异的成绩和出色的将来回报他们！成为他们最好的依靠。我现在每天都感觉很充实，我想我是幸福的，小可，你呢？”

Part4.两颗受伤的心and四只紧握的手

听完阿桑的话，我再次回忆起自己那些所谓的苦恼，顿时感觉烟消云散了！

是啊，这么多年我有陪伴着我的爱我的亲妈，我身边有亲生父亲——既然如此，我又哀叹什么呢！

“阿桑，你说得对，我们是不幸的，因为我们都遭遇到了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但我们也是幸福的，因为我们还有优秀的妈妈在支持我们！正所谓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可不幸的家庭，也各有各的幸福。”

我终于不再是那个多愁善感的小可了，那氤氲的心思忽然坠落，纷繁的愁云瞬间分解！

我长出了一口气，扬起头：“阿桑，我们真是无比相似却又不尽相同。阿桑，你真诚地告诉了我你的秘密，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对吗？”

阿桑马上神秘地笑了：“小可，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就是因为我看过你的日记——我们同病相怜，我也想找个朋友倾诉我内心的沉重和不安……”

阿桑扔出一个小石子，树上的一对灰雀蓦地飞走，月光洒在他身上，莫名地，我竟然感觉他在我面前变得透明起来。

“小可，因为我知道你多愁善感，讨厌你的亲生父亲，可是，你毕竟还有亲生的父母亲陪着你，你比我幸福！现在，很多的父亲都不合格，而我将来要做一个好男人、好父亲！你相信我吗？”

我点点头，握住了阿桑伸给我的手——我知道属于我的时代来了——此刻，我的幸福满满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