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重在创“意”
2017-12-04魏大同
□ 魏大同
书法重在创“意”
□ 魏大同
吴丈蜀题“大同诗文抄”
魏大同 崔颢诗 纸本
一
“笔墨当随时代”,书法艺术“要在继承优秀传统的基础上创新”,这是大多数人的共识,很少异议。然而,在继承什么,特别是在如何创新方面意见则不尽一致。
书法艺术属美学范畴,它的“美”表现在多方面,如用笔、用墨、结体、章法等等,但最根本的问题还在于“意韵”。清人刘熙载云:“学书通于学仙,炼神最上,炼气次之,炼形又次之。”我们更可以从清人梁巘在《评书帖》中所说的“晋尚韵,唐尚法,元、明尚态”这句话中去追寻中国一千多年书法重“意韵”的脉络。其内涵无外乎气韵、风神、神理、情性、风骨之类。
当代美学家宗白华对“晋尚韵”,有《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一文专加阐发。他说“中国独有美术书法—这书法也是中国绘画艺术的灵魂—是从晋人的风韵中产生的。魏晋的玄学使晋人得到空前绝后的精神解放,晋人的书法是这自由的精神人格最具体、最适当的艺术表现”,“而庄子的理想人格,乃晋人美的意象的源泉。因此魏晋人倾向简约玄淡、超然绝俗的哲学的美”。在书法上表现为飘逸萧散。说到隋唐,宗白华则认为:“唐人书艺中‘神理’凝成了‘法’,于是智永精熟过人,惜无奇态矣。”谈到宋,他又说:“苏、黄、米、蔡等人的书法,也力追晋人萧散的风致,但总嫌做作夸张,没有晋人的自然。”在此文中,他尚未论及元、明书法,而在另一篇文章《中国书法里的美学思想》中,引用了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里说的“若平直相似,状若算子(即算盘上的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此不是书,但得其点画尔!”接着指出,后世(指明清)馆阁体、干禄书的弊病,就在这里。对于元、明书法,还是用梁巘在《评书帖》中所说的话:“元、明厌宋之放轶,尚慕晋轨,然世代既降,风骨少弱。”由此可见,宗白华与梁巘的艺术观基本是相通的,即重在“意韵”。
除上述外,前人评论书法时,着眼于“意韵”者多矣,如与右军同时的庾翼,及见右军书,惊叹“焕若神明”。刘熙载于右军书以二语评之,曰:“力屈万夫,韵高千古。”宋人谓黄山谷论书最重要的是一个“韵”字。唐人张怀瓘说“(书法)状貌显而易明,风神隐而难辨”,“深识书者,惟观神彩,不见字形”。
二
要求书法有“意韵”,是美学深层次、高境界的目标。不过,无论是时代风韵还是个人风韵,都有个较长的形成过程。它是渐进的、螺旋式的,由低到高、由“形”到“意”、由量变到质变,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孙过庭说“东晋人士,互相陶染。至于王、谢之族,郄、庾之伦,纵不尽其神奇,咸亦挹其风味”,“是以右军之书,末年多妙,当缘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因此谓羲之“人书俱老”。
沈鹏在2002年的《祝愿》(发表于《书法报》2002年第1期)中说得好:“我们还是要向古老的文化汲取营养。对传统理解的深度,极大地影响着书法在当代所能够达到的高度。”“书法界实际上面临着观念上的提高……不仅是‘如何’,更在于‘为什么’。—看起来趋向哲理的这个提法,包含着深刻的实践意义。”“书法的‘为什么’,要回到书法本体上来提高认识。”其中包括“审美本质”。沈先生的话,颇有见地。
的确,当前的书法界,在一片“火爆”之中,也夹杂着不少令人“心忧”的现象:
首先是以“丑”为“美”、以“丑”代“创”,这是一种反常现象。有人还以刘熙载说的“怪石”极“丑”但极“美”为借口而极力追“丑”。其实,那是误解,或者说是断章取义。刘熙载的原话是:“怪石以丑为美,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一‘丑’字中丘壑(指内心深处)未易尽言。”殊不知刘熙载的话,是具有嘲讽意味的。他接着说:“俗书非务为妍美,则故托丑拙。美丑不同,其为(那就是)为(因为)人之见一也。”他对“丑”的否定,态度是很鲜明的,即说这样的人,故作“丑”态,以掩其“俗书”。美就是美,丑就是丑,人们一见便知。他说得既直率又通俗。如果真的有人颠倒美丑,说西施是丑的,东施(虚拟的人物)是美的,大家不觉得可笑吗?《韩非子》一书中,记载着这样一个小故事:“客有为齐王画者,齐王问曰:‘画孰最难者?’答曰:‘犬马最难。’‘孰最易者?’‘鬼魅易’”。为何画鬼魅易?因为鬼实际上是不存在的,人们谁也未见过鬼,即使是传说中或想象中的鬼,也必然是丑陋的、狰狞可恶的。因此,画来可以信笔涂抹,只要画得“丑恶”就行,这样既可以吓人,又可以骗人。
魏大同 自作诗句 49×180cm 纸本
其次是只知“竞技”,忽视“逐艺”。须知千百年来中国书法之路,是由“技”进乎“艺”,再由“艺”进乎“道”的;反之,又由“道”进乎“技”和“艺”,这就要求书家能像晋人一样具有“宇宙意识”“自然意识”,并和个人的心灵融合在一起,既通常说的“天人合一”和“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不应该老是在技术上打圈圈,停留在点画的经营和布局的筹划上(当然这对于初学者来说仍然是必要的)。关于技、艺、道还是宗白华说得最深刻:“庄子是具有艺术天才的哲学家,对于艺术境界的阐发最为精妙。在他是‘道’—这形而上学的原理—和‘艺’,能够体会无间。‘道’的生命进乎技,‘技’的表现启示着‘道’。”他又以“庖丁解牛,目无全牛”为例:“臣(庖丁)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宗白华还说:“道尤表象于‘艺’。灿烂的‘艺’赋予‘道’以形象的生命,‘道’给予‘艺’以深度和灵魂。这就清楚地说明了‘技、艺、道’的辩证关系。”故张旭见公孙大娘舞剑器而悟笔法,怀素观夏云多奇峰而草书变化多端。
其三是急功近利,躁动不安。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互相吹捧,我捧你为“大师”,你吹我为“新星”,一时间,“大师”辈出,群“星”灿烂,好不辉煌!好不令人陶醉!因为互相投其所好,结果是以某“大师”为偶像,以炒作代创作,形成“千一人面”的怪现象。他们岂知“凭附增价,身谢道衰”(孙过庭语)?再就是热衷于上报刊、参展览、得奖状(笔者在这里不是一概地反对),耐不住寂寞,深恐“没世而名不称焉”!第二个是不爱读书,就字论字,缺乏基本的文化底蕴,甚至错别字连篇。要知一个成熟的书家,是要广泛汲取中华优秀文化营养,包括文史哲、绘画、音乐、戏曲和舞蹈等。古人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不光是对写文和作诗说的,对书法家也是适用的。所谓“意韵”“书卷气”“字外功”等等,就是从这深广的文化滋养中凝结而成的。
其四是以学“西”为新,不伦不类。这些人把继承传统当成是守旧,殊不知中国书法是中国特有的抽象艺术,它不仅不同于西方,就是同自己的姊妹艺术如绘画、音乐、舞蹈等相比,既有共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中国周边国家的汉字书法,都是从中国传播出去的,它的根、它的源在中国。中国人对自己祖国的书法艺术最能理解、最能欣赏。西方人即使是热爱中国书法的人,只能是撮其皮毛,焉能懂得其中奥妙!中国书法的“意韵”是什么,他们能玩味得出来吗?当然,外国的艺术,我们可以借鉴,但要善于借鉴。我们决不能丢掉自己优秀的文化传统而迁就别人。中国书法艺术,要前进、要发展、要创新,但决不能搞成非字非画、不伦不类的东西。中国书法不管怎么变,它的“底线”是汉字,它的工具是毛笔,这是不能变的(关于硬笔书法,这里姑存不论)。
三
中国书法艺术,面临太平盛世,面对书法界本身的大好局面,如何走出上述“误区”,走上正道,就有个导向问题。书法报刊、书法展览、理论争辩、书法批评都是很重要的。特别是全国性的书刊、书展、书论、书评更具权威性,更应立足当前、着眼未来,在党的“二为”方向、“双百”方针和先进文化思想的指导下,把中国书法推到一个新的、更高层的阶段。这里还希望编委、评委能独具慧眼,处以公心,公正公平地对待所有来稿。特别是对那些“投我所好”的作品,能有像李北海那样“似我者俗,学我者死”的高尚风范;对投所好者,不是见而生爱,而是望而生厌。也希望投稿应征者,应有“转益多师是我师”的见识,不投某人所好,而是以自己的精品取信于天下。讨巧媚俗赶时髦,是瞒不过群众的眼睛的,是经不起时间的考验的。孙过庭说:书法“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愿与同行诸君共勉之!■
责任编辑:陈春晓
魏大同,字达一,1926年生,湖北大悟县人。1947年毕业于湖北省立第二师范学校(湖北黄冈师范学院前身)。长期从事教育工作,曾任广水市一中校长、广水市教育局局长、广水市书画学会首任会长。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先后出版《大同诗文抄》《大同自书旅美诗抄》《大同诗文续抄》《大同书法诗文选》四部专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