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三题
2017-12-03谈旭华
谈旭华
小小说三题
谈旭华
小矛盾
那天早上刚上班，城管大队长李热心就接到政工科的电话，说单位新来的领导，也就是原来中山街办事处的主任，现在调到单位来当头儿了。领导说了，他这两天要抽出专门的时间，找每个中层干部谈谈话，听听大家的工作汇报。为此，请大家务必要认真准备。
李热心一听，头就猛地嗡了一下。
按说，每过个三五年，单位领导走马换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然后，新来的领导找下属们了解了解情况，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但这次对李热心来说，就有些不同。因为前两年，他跟这位领导，发生过小矛盾。
那年，李热心带考核组，代表市里到中山街检查创建文明卫生城市工作情况。检查中发现，中山街辖区的一些公厕，有的地方比较脏；还有一些背街小巷的道路，不少路段都坑坑洼洼，让市民出行很不方便。这样，在考核打分时，李热心他们就给中山街打了个94.5分。按照规定，打95分以下的，是不能进入全市优秀等次的。为了这个0.5分，当时的那位领导很上火，找李热心磨叽，希望他能高抬贵手。可李热心死活不肯，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真是山不转水转哪。李热心想，这事儿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工作？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呗，谁还能记恨谁一辈子？至于领导怎么想，怎么看，那是他自己的事！思虑至此，李热心便打开台式电脑，在键盘上敲打起汇报提纲来。
材料还没写到一半，李热心的手机响了。他一看号码，是老同学打来的。老同学在那头说：“热心啊，你托我把你女儿弄进实验小学的事儿，我找过校长了，他答应帮忙。这样，你中午摆一桌，我把他请来喝几杯，把事搞定算了！”
此时正是八月上旬，家长们为能让自己的孩子上一个好一点儿的学校，都仓皇如过街老鼠，四处托人。李热心也不例外。他也想让自己7岁的女儿佳佳，能挤进实验小学的阳光班。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呀！如今，所托之事终于有了眉目，李热心顿感心里敞亮，赶紧给老婆打电话报喜。老婆在那头说，“好好好，我这就先去酒店订位子去！”
李热心不禁有些小得意，就啪地在办公桌上猛拍了一掌。这时，听见有人在走廊上喊：“李队，领导让你去一下！”
“噢，来了！”李热心有些急，心说我的汇报材料还没写完呢，可又不能让领导久等哪。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见领导再说。
领导很和蔼，这让李热心宽慰不少。简短寒暄后，李热心就坐到了领导的对面，打开自己的笔记本，顺着刚才拟好的思路，一二三四地汇报起来。
领导听后，似乎还比较满意。领导说：“李队呀，我跟你，也算是老熟人啦！你这个人，我是有过接触的，不仅工作原则性强，而且对工作还是很有思想的……你提的几条建议，都很不错……”
“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领导说，“李队，今后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就直接找我啊！”
“是的是的！”李热心点头说：“好的好的！”
总之，气氛融洽极了。这样，李热心便觉得，此时此刻，他应该就当年的小矛盾，有个态度。犹豫几番后，他鼓起勇气说：“领导哇，当年的那件事儿，怪我太……太那个……”
“哦，你是说，那事儿吧？”领导眯了眼，随之爽朗地笑起来：“人有时就是这样，屁股决定着脑袋嘛！但不管怎么说，你我，都是为了工作嘛！你不提，我早忘啦。”
“那就好，那就好！”李热心讪笑着，站起来说：“领导，那，那我先走了……”
“我送送你。”领导说。
刚出门，李热心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这是他进领导的办公室前，有意调的。
老同学说：“热心啊，实验小学的校长说，他中午临时有事，来不了。佳佳进阳光班的事儿，还得放两天……”
李热心一听就急了：“你说，这，这什么人呢？”
“你骂谁？”背后猛地传来断喝：“你骂谁？”
李热心回头一看，是领导，顿时汗就冒出来了。他木然地举起手机说：“我骂——我同学——”
“你，你这是指桑骂槐！”领导更加恼怒，吼起来：“刚才谈了半天，就是让你放下包袱，放下包袱。你到底放下没有，咹？”
“我——”李热心顿时张口结舌，连死的心都有了。
断舍离
那晚，李热心加班后回家时，已是深夜11：30了。
屋里的灯亮着，只是没见着老婆小红的身影。八岁的女儿呢，则趴在作业本上睡着了。李热心顿时怒火上冲，暗自骂了句，操，去你妈的创建文明城市迎检会战！便心疼地抱起女儿来，送她上床睡觉。
这么晚了，小红去哪了？李热心连忙拨打她的手机，居然无人接听。他担心起来，就接着拨打小红几个要好姐妹的电话，人家在那头不是睡意朦胧地埋怨他半夜骚扰，就是笑骂他居心不良，想引发别人的家庭矛盾哩！李热心只得陪着小心，一一道歉。
李热心点起一支烟，思量着要不要报警？不过，他马上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心说还是等等吧，现在市泰民安着呢！他便坐到沙发上，拿烟猛抽，发起呆来。近段时间，小红特别喜欢梳妆打扮，老爱往外面跑；她呆在家里时，手机也从不不离身，到阳台或厕所接听电话发信息的次数明显增多；还有，她脖子上戴的项链手腕上戴的手镯，明显来路不明……
这样一梳理一分析，李热心便蓦地惊出了一身汗：小红莫非是出轨了！这个想法，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也就是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他突然就想起一个人来，小红公司的张副总——他身材挺拔，英俊潇洒，是她的顶头上司。小红也曾在饭桌上提到过他，说张副总对她很关照。这样一连贯地想，李热心的脑海就浮现起一件事来：有一天下雨时，他从窗子里看见，张副总开车送小红到楼下后，还拉了一下小红的手……
李热心先是很发狂，不过一会儿他就冷静了。他跟小红是在大二开始热恋的，毕业后又谈了三年，才走到一起的。他喜欢小红，现在依然爱着她，他不想为此闹得鸡飞狗跳，更不想当面揭穿她。他想，小红一定是一时迷了眼，才误入歧途的。那么，他只能去找那个男人算帐了！
第二天，李热心连假都没请，便直奔张副总宽大的办公室，一脚踹开了大门。
你谁呀，干什么？张副总皱着眉头说。
我叫李热心，城管大队的！李热心掏出一把刀，嗖地插在办公桌上，我来找你说个事儿！
呵呵，我这儿又没有占道经营，张副总两手一摊，你说是不是！
别扯蛋！李热心冷笑着，别装，再装，我就捅了你！
你，你是小红的老公吧？张副总到底心虚，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你发现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不错，我是她老公！李热心黑着脸，你以为你们很隐蔽，是吧？你送过我老婆项链手镯这些东西，是吧？有次下雨，你送她到我家楼下后，还拉过她的手！
我承认，我们是约过会……张副总垂下头，狡辩说：但你首先应该管好你老婆。这种事，是两厢情愿的事……
嘿，你倒有理了！对，我是应该管好我老婆，不过那是我的事！李热心说：我跟我老婆是在大二开始热恋的，毕业后又谈了三年，才走到一起的。我喜欢小红，现在依然爱着她，我不想为此闹得鸡飞狗跳，更不想当面揭穿她。如果揭穿了，我们就彻底地完了。为此，我只有来找你，请你离开她！你如果继续跟她好，纠缠她，我就捅死你！
张副总惶恐起来：好，我答应你，离开她！
大点儿声说！李热心收起刀，吼道：希望你说话算数！这之后，李热心像没事儿人样，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
不过，有空时，他就会陪着小红逛逛街，或者辅导女儿做做作业。一时间，小家庭里甚是平安和睦。
转眼，李热心跟小红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到了。他便推来单车，说要带着小红母女俩去爬近郊的凤凰山，以资纪念。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凤凰山层林尽染，风景极佳。女儿一路欢呼雀跃着，朝百丈崖疯跑。
爬到山顶后，女儿开始安静地画画。李热心也从背包里掏出一本书，看起来。小红拢了拢长发，凑过来问：看什么书呀？这么入迷！
李热心伸出手，拉着小红坐下。他说，这本书，是山下英子写的，叫《断舍离》，很受吹捧！断舍离这个概念，发端于居室的收纳整理，意思是断绝不需要的东西，舍弃多余的废物等。我想啊，这个概念，其实也挺适合整理我们的人际关系和心情。因为我们需要舍弃的，远不止是多余的衣物和器具这些……
慢慢的，小红的双眼里起了雾。她轻轻地依过来，将头埋在了李热心的怀里。
和稀泥
那天傍晚，李热心正埋头在办公室哧溜哧溜地吃康师傅方便面的时候，挂在左肩的对讲机突然响了。一按，只听小吴在那头急吼吼地说：李队，不好啦，龙湾美食城摆烧烤摊儿的那个胖子三，跟猴子陈打起来了！李热心一抹嘴说，啥？那你还不赶紧报警，可千万别闹出人命呐！喂喂喂小吴，听到没？快回话！这时，对讲机竟不再理会他的严重关切，只是一个劲儿地嚣叫。李热心不敢怠慢，顺手推开冒着热气的方便面，蹬蹬蹬地跑到楼下跨上摩托车，朝龙湾美食城急赶。
时值初夏，一抹斜阳慵懒地照耀着这座小城，给宽阔的柏油路葱绿的行道树镀上一层金黄色，景色煞是迷人。拐进美食城，李热心老远就看见前面黑压压地围了一堆人。他架好摩托车，拨开人群就往前挤。
我说你俩松手，快松手！李热心看见胖子三跟猴子陈只是互相揪着头发，手里既没捏啤酒瓶，更没拿刀子，悬着的心先就放下大半。我说二位，你俩又不是乡村里的大牯牛，老顶着角揪着头发，算啥事呀？
人群轰笑起来。有人起哄说：是啊，看了大半天，也没见有进一步的发展，真扫兴！还有人挑唆说：嗨，还大牯牛呢，我看顶多是个骟了蛋蛋的大怂牛。要真是大牯牛的话，保不准谁的脑壳，早开瓢儿啦！
胖子三和猴子陈尴尬万分，只得松了手，杵在了原地。人群笑得更欢了。
咋，还嫌不够乱啊？都散了都散了吧！李热心拿大眼向四周一扫。我说大家都忙活一天了，我说该吃排档就吃排档去，该回家陪老婆孩子就陪老婆孩子去……
人群慢慢地散了。李热心就拉过一把椅子说，你们俩各做各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咋就打起来了呢？
胖三儿他蛮不讲理！猴子陈狠狠啐了一口说，他摆摊儿的桌子，占了我门店前一溜20多公分的地儿。呶，你沿墙脚的中线往前看吧，看吧！
哪有啊！胖子三口气很冲：笑话，我胖三在这儿摆摊都四五年了，街坊们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我占你的地儿？简直是笑话！
都别吵了，有理不在声高嘛。李热心圧着手势说，噢我总算听明白了，你们不就是为了门店前那点地儿，好多摆几张小桌子，多赚几个子吗？
猴子陈说，是啊是啊，胖子三这样做，明摆着是欺负人。
胖子三说，李队，对这种耍无赖告恶状的人，政府就该直接将他铐起来，关三个月！
李热心呵呵笑起来，说你俩都在这儿做生意，讨生活，都不容易哩。况且你俩的摊儿紧挨着，抬头不见低头见，我看这么着，都发扬一下风格，各退让10公分，咋样？
胖子三一听，不乐意了，挥舞着拳头说李队，你在和稀泥哩，要我退的话，除非我的拳头打成了光把儿！
猴子陈则哭丧着脸说李队，你不仅在偏袒他，而且还在和稀泥哩，凭啥让我退？要退的话，除非我死了！
李热心黑了脸，说你俩为这屁大点儿的地方，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么？
胖子三说，男子汉眼里揉不得沙子。
猴子陈说，我非得讨个公道。
眼见俩人又要往一处凑，李热心就霍地伸出双手拽住他们说：走，跟我走！胖子三猴子陈吓了一大跳，但一瞅李热心的脸色，也只好任由他拽着莫名其妙地往前走。小吴一看架式不对，跟在后面央求道：李队，您可千万别，别动粗哇！李热心说，放心吧，我不会动他们一个指头的。
四人推搡着出了美食城，在背街小巷里七拐八绕，最后才在一个小院落里止了步。李热心点起一支烟，然后一呶嘴说：那人，你们认识不？
胖子三猴子陈看了看那个脑袋低垂嘴里流着口水的男人后，都说不认识，这跟我们有关么？
是没关系。李热心吐着烟圈说，可七年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跟你们一样，也在龙湾美食城摆烧烤摊儿哩。由于他的食材好，加之味道不错，所以生意特好。
胖子三和猴子陈就问，那，那后来呢？
李热心说，后来？后来可就惨喽！这个年轻人，为了多挣两个钱，老挤兑别人，跟邻居争摊位，结果脑壳让人一砖头给拍了，拍傻了。拍的那个人呢，至今还被关在号子里。
唉，说到底，他们还不是为了半米多宽的地儿？李热心说，我想这不是摊位的事，是人的心眼太窄了。我说你俩就在这儿多看看吧，我还要回去吃方便面哩。
胖子三和猴子陈就在他身后喊：李队，我们向后各退10公分，行吗？
小说责任编辑：郑 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