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施蛰存小说中的色彩意象
2017-12-01
(云南民族大学 云南 昆明 650000)
浅析施蛰存小说中的色彩意象
马玲
(云南民族大学云南昆明650000)
被冠以“现代心理小说的创造者”[1]、“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派作家”的施蛰存,因为其作品风格的独特性以及贯穿了饱满的智慧与人性等,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作为一位跨世纪、跨地域的文化学者,施老为我们留下了许多熠熠生辉的作品集:“滋味清新何所拟”的《上元灯》,对历史人物颠覆与创新的《将军的头》、《梅雨之夕》中不同人物的迷茫和独白,以及《善女人行品》、《小珍集》等都给我们留下了诸多臆想。
这些作品中,故事的穿织大多离不开施蛰存对意象的建构,对历史意象、现实意象、自然意象的巧妙运用使他的作品更加圆润、有色、主题更加深刻。在这些意象中,笔者发现了有一类经常出现在其作品中的自然意象——色彩意象。对不同色彩的运用与勾勒,一方面使意象本身具有了鲜活性,另一方面推动了叙述者对故事节奏的把握以及人物形象的刻画,从而使作品的主题得到彰显、升华,作者的叙述视角有所延伸和扩大。笔者将从三种色彩意象来分析施蛰存对意象的建构。
施蛰存;意象;色彩意象的建构
“意象”这一术语,在中国古典文学、美学、文论和哲学中都有涉及,其最早源头可以上溯到《周易系辞》中:“圣人立象以尽意。”[2]刘勰的《文心雕龙·神思》中,也有“使玄解之宰,寻声律而定量;独照之象,窥意象而运斤。”[3]这里所说的意象,是指作家在构思文本时出现在脑海中且被赋予了主观色彩的形象,经过后人的不断发展与丰富,意象的概念也不断深化与成熟,在中国古典文论中占有一席之地。20世纪西方文论家庞德关于意象曾有过著名的言论:“一个意象是在瞬息间呈现出的一个理性和感情的复合体。”[4]因此,意象可以被看作是一种表现创作者审美理想的“复合体”,是创作者的主观情绪与客观物象的契合。
作为一门边缘学科的色彩心理学,我们发现客观色彩的存在往往会引起读者主观心理的变化。色彩与情绪的相互影响,使色彩本身具有了广泛的象征意义。比如人们通常会在亮丽的暖色调下身心愉悦,感到温馨与轻松;相反,冷峻的冷色调则会使人们感到阴冷、压抑、沉重与忧郁。正是由于色彩的特性,在文学作品的创作中,作家也常会将色彩融入到作品中。
在施蛰存的作品集中,我们不难看到对色彩意象的重视与经营,尤其是对黄、红、黑这几种色彩意象的使用频率尤高。他笔下的黄色使人感到安静、温暖;红色使人感到热情、果敢、妖媚下渗透着血腥以及生命的张力;而黑色的阴沉、幽暗使人感到忧郁、恐怖与迷茫。笔者将从以下三个方面浅析其色彩意象的建构,从而挖掘不同的色彩意象在不同的文本中,对特定人物的塑造、文章情感基调的表达,文本主题的升华以及作者内心精神世界的宣泄等起到的独特的作用。
1 黄色意象
施蛰存对黄色的使用,大多通过街灯、花灯、灯笼、折灯、蜡烛、人物服饰、皮肤颜色、自然风景如沙漠等意象表现出来。
《上元灯》中,一盏精心制作的淡青纱灯,承载了一个多情少女与“我”单纯的爱情。作者通过怀旧式的笔调,娴熟的心理描写来回眸童年的故乡与风土人情,在这没有烦恼的童年里,故乡昔日的温馨与可爱使作者难以忘怀。“玉楼春”被少女的表兄抢去,“我”和她都落了泪,“我”因为没有拿到心仪的“玉楼春”,文中有一段这样写到:
“独自打小巷中回去,眼前一片的花灯在浮动,心中也不觉得是欢喜,是忧郁,只想起了李义山的伤心诗句,我走着吟着:‘珠箔漂灯独自归。’”[5]
在这段及至整篇文章里我们似乎明确找不到黄色意象的存在,文中也没有直接表明花灯被点亮后所呈现的颜色,而恰恰这样,也是笔者认为的巧妙之处:仅“花灯”二字就可以看成是一种具有色彩的意象存在,在文学创作中,审美意象的表现特征是象征性。[6]美国当代学者杰姆逊宣称:“现代主义的必然趋势是象征性”。[7]花灯的存在,象征了作者年少无瑕的爱情,以一种几于黄色意象的建构而使全篇具有了温馨之感,也有了诗意的情调。灯与夜的相互存在,也使文章在黑夜里浸上了一种淡淡的伤感之意。
再如《梅雨之夕》中对雨中都市夜景灯光的描写:“广阔的道路上倒映着许多黄色灯光”、“门开了,堂中灯火通明,背着灯光立在开着一半的大门边的,……”[8]这些对黄色灯光的直接描写,点出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另一方面也利于主人公内心情绪的表达和独白。
《魔道》中提到的《聊斋志异》里的黄脸老妇人、黄色百龄机的广告牌、以及《宏智法师的出家》中那盏普照行人的灯等也都有一定的象征意义。
2 红色意象
施蛰存对红色意象的使用,多是通过夕阳、鲜血以及女性的服饰来表现。
比较典型地运用是在《石秀之恋》[9]中,着重通过几次对鲜血的刻画,将石秀受爱欲驱使的的内心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作者用力刻画出了一个爱欲下的“新”的历史人物,将人物形象的设定摆脱单一的英雄气概,从而向读者刻画了一个全面、内心世界丰富的石秀。
住在杨雄家的石秀因耽于潘巧云的美色,在英雄仗义与内心情欲中,苦苦挣扎着,文中第一次详细写到鲜血是石秀受性欲之驱,夜狎娼妓,看到娇艳而美丽的嫣红色的血从娼妓食指中流出,石秀诧异着女人的血之瑰丽,对于女人的爱欲竟然因为鲜血而在胸中高潮着。他变态地将妓女正在拂拭伤口的右手指挪开,使鲜血从伤口处吐出,近乎贪婪着吮吸着眼前的美景。
此外, 文中的“一袭满地竹枝纹的水红夹衫”、“裹着艳红色裤子的大腿”、“鲜红的血”、“雄红色的肢体”、“婿红的血缕”……一系列红色意象的背后,无非是欲望的象征,也是恐怖变态的象征。爱欲和道义的双重张力互相拉扯着石秀的内心,热情奔放甚至血腥的红色挑逗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的性欲心理因为变态杀戮得到了满足和愉悦。
“在黑夜中焚烧着宫室或大树林的火焰,是美艳的,但同时也就是恐怖;鸿酒泛着嫣红的颜色,饮了之后,醉眼配然,使人歌舞弹唱,何尝不是很美艳的,但其结果也得说是一个恐怖。”这是石秀得出的结论。他对鲜血的变态性喜欢,其实是来自他内心矛盾无法调和的结果。心理学中也有这样的解释,比如一个人总会反反复复地洗手、或者向人们重复诉说着某件事情、或常常做着某种行为从而来释放心中的焦虑和矛盾。《石秀之恋》多次借助“红色意象”,将主人公内心的矛盾挣扎甚至变态的性欲表现出来,使文本中的话语蕴藉更加丰富,从而使文本的语言和主题意义蕴蓄深厚,余味深长。
在施蛰存其他的作品中,我们也会常常看到红色意象的影子,褪红的落日、红色的警灯,华丽的红衣等都使人印象深刻,这些色彩意象也起到了作用,这里将不再一一论述。
3 黑色意象
施蛰存的作品中,除了有对黑色事物的直接描写,我们还看到,无论是对故乡风土的追忆还是对五光十色大都市生存现状的揭示与迷茫,作者的叙述角度往往选在薄暮、黄昏、夜间、月色中展开。特别是擅长选取黑夜这个黑色意象。
黑夜作为一个大的色彩意象,将主人公框架在特定的背景中,一方面突出了乡土的宁静可爱,另一方面也推动了情节的适时紧张、扑朔甚至恐怖。《上元灯》、《梅雨之夕》、《魔道》、《旅舍》、《宵行》、《夜行》等这些作品,我们不难看出对黑色意象的建构,由于受到显尼志勒和弗洛伊德的影响,施蛰存的作品中有大胆的内心独白,直接的情欲诉求,以及对女性的关注和对现存社会的思考和迷茫。
比如在《魔道》中,“黑色”将近出现了十次:[10]
“黑花纹的头布”,“从窟穴里吐出的’黑雾”,“黑黝黝地一堆一堆的草木”,“穿着黑色衣裙的老妇人”,“玻璃窗上的黑污溃”,“碧眼的大黑猫”,“穿黑衣服的戏院客人”,咖啡店新到的“黑啤酒”,凡是眼前的事物都沾满了黑色的气息,全篇笼罩在一种黑色的氛围中,从而突出了在乡下度假的“我”内心的恐惧与害怕。
心理学家认为,在幽暗的环境里,人们的潜意识容易放松,白天被压抑着的思想、语言、行为也会因为光线的变暗而释放出来。因此,由激烈的性欲渴望而引起的激动心理或病态心理,便会使人自觉或不自觉地渴求在幽暗中,让自己所感知的事物出现一种类似于幻觉的反映,便于在幻觉中获得欲望的满足。[11]施蛰存选取昏暗的背景来表现人物的变态心理或性意识,是符合显弥志勒和弗洛伊德的思想的。在他的笔下,黑色的夜除了给人带来重压之外,而且阴暗的黑色似乎还对人物内心性欲驱使下的潜意识起到了掩饰作用。
此外,《旅舍》中丁先生对黑夜的恐惧,《宵行》中匠人因为黑夜而所产生的内心独白和行为等都有黑色意象的参与。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施蛰存对色彩意象的建构并不是单一和独立的,他对于不同色彩的调色,搭配组合使文本的画面色彩更加鲜活、多变。黄红黑等多种色彩意象的组合搭配使读者感到了强烈的画面感。《石秀之恋》中印象最深刻的色彩组合是这样的描写:
“黑的头发,白的肌肉,鲜红的血,这样强烈的色彩的对照,看见了之后,精神上和肉体上,将感受到怎样的轻快啊!”[12]黑白红三种颜色横铺眼前,将肢体受伤后的血腥和石秀焦于杀人来获得快感与刺激的变态心理结合起来,同时也体现出了石秀内心对于潘巧云的复杂态度:由“因为爱她,所以想睡她。”到“因为爱她,所以想杀她。”的变化心理。
色彩本是客观存在的,并不代表着人们的某种情绪,然而在文学创造中,主客体的双向运动却使二者有了联系。当客观存在的色彩与主体发生联系后,主体才会对不同的色彩有不同的反应。施蛰存在选择意象时,通过选取不同的色彩意象,为推动故事的展开或引导人物的心理的变化起到了独特的作用。在作者的意象建构里,除了展现主人公的爱欲心理之外,还折射出了各种人物的不同生存状态,体现出了施蛰存对人性的探索与思考。这种色彩意象的建构是其作品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也是他圆熟的写作技巧的体现,笔者力图以小见大,从色彩角度切入,浅析作家创作的精神世界。从而去理解他一直努力想要:“在创作上独自去走一条新的路径”[13]所付出的创新和探索。
[1] 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杨义文存》第二卷第十章第五节,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2] 《周易·系辞》,李学勤主编《周易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91页
[3] 赵仲邑,《文心雕龙译注》,漓江出版社,1983年版,第248页
[4] 黄晋凯、张秉真、杨恒达主编:《象征主义意象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35一136页
[6] 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226页
[7] 唐小兵译:[美]弗·杰姆逊:《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精校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52页
[11] 参考魏宏:《施蛰存小说意象研究》,扬州大学硕士生毕业论文,2004年
[5] [8][9][10][11][12]施蛰存著:《十年创作集——石秀之恋》上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
马玲(1992.12-),女,汉族,河南鹤壁人,云南民族大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