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 地

罗树妹

村里第二次召开全体男社员分地大会，老田又没到。

村长王二麻子已扯着公鸭嗓在村里的大喇叭上喊了三次了：“五塘村老少爷们儿注意了，五塘村老少爷们儿注意了，请全体男劳力今儿黑喽七点前到村东头儿鱼坑边开会！请全体男劳力今儿黑喽七点前到村东头儿鱼坑边开会！”

此时，村东头儿的鱼坑边已陆陆续续聚集了一些男劳力了。他们中讲究的从家里带个马扎小凳子，不太讲究的从附近找块儿半头砖什么的塞在屁股底下，还有的不管它什么三七二十一的直接腚一墩腿一盘就在地上坐了。

村民们聚在一起，谈论的最多莫过于今秋的收成了。是时秋收刚过，丰收的喜悦还洋溢在他们的脸上，尤其是那几个叼着旱烟管的人，连他们喷出的烟雾都在高兴地手舞足蹈。

正在大家谈兴未尽的时候，村长王二麻子背着手，腆着肚子，迈着八字步来了。他的身后紧跟着三个小队的队长，其中一个队长左肩膀上扛着一个大圈椅。椅子一放下，王二麻子的大屁股马上便把整个圈椅塞满了。那个时候也没有村委会办公室，村干部们开会就到村长家，和村民们一起开就选择村东头儿鱼坑边这片还算是平坦、宽阔、安静的地方。

队长们分头儿清点了各小队应该参会的男劳力，最后向王二麻子汇报——还是只缺老田一人！

老田为什么不来？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想当年，五塘村村南有一片面积近十亩的盐碱地，寸草不生，只生一层又一层白花花的碱土，村里人曾经从这种土里弄出盐来吃。后来，老百姓能买到干净卫生的盐了，这片地也便无人光顾了。可是忽然有一天，村里的光棍儿老田找到了当时已是村长的王二麻子，说是要到那片盐碱地里种庄稼。王二麻子一听，心想：“老田这家伙是不是脑袋被驴给踢了？那片盐碱地能长庄稼？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笑着说：“行啊，老田，有干劲儿，是咱村的好社员！去种吧，那片地不属于咱村的自留地，也不用你交公粮提留，你可以一直种下去！”

得到村長同意后，老田就开始忙开了。他先把那片盐碱地最上面的一层土除去，然后把平时捡拾积攒的粪肥全部运进去。这还不算，他还把村小学厕所里的屎尿等一筲一筲的全都担到那片地里去。老田不但不嫌粪臭，也不嫌粪脏，别人家的骡马拉在大路上的粪便，他看见后直接就用手抓进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破布袋中。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老田艰辛的努力下，那片多年来寸草不生的盐碱地居然奇迹般地长出了绿油油的庄稼苗。而且在老田的精心照管下，那片地里的庄稼是一年比一年好。村民们纷纷赞扬老田勤劳能干，是个种庄稼的好把式。由于家里经济条件好些了，也开始有人给打了一辈子光棍儿的老田张罗婚事了。一听到这个消息，已过年过六旬的老田立马变得精神焕发，斗志昂扬起来。

老田是乐意了，但有一个人开始不乐意了。这个人便是五塘村村长王二麻子。

因为老田的那片地不用拿公粮提留不说，而且后来竟然比王二麻子家的好地收成还要高。王二麻子曾私下里找老田商量，想让老田分一部分给自己，但老田死活不同意。因此，王二麻子便怀恨在心，他心里暗想：“哼，现在分给我一部分你都不同意，等着瞧吧，老子要把整块地都弄到手！”

王二麻子提出秋后要把村里的不管是荒地还是盐碱地一律收归村集体所有，然后把所有的地按人数多少重新平均分配。由于有几户人家新添的人员中还没有分到地，所以王二麻子的这个提议也得到了一部分人的拥护。

可老田心里清楚，这分明就是冲着他那块地来的。但他有什么办法？找谁说理去？土地本来就是公家的嘛！老田只能一个人在家里生闷气，听着大喇叭上王二麻子那娘们儿的腔调，老田不由狠狠地骂道：“什么他娘的狗屁分爹（地）大会，老子就不去，你个王八羔子爱怎地怎地！”

老田不去参加分地大会也并不能阻挡王二麻子分地的进程。

村里把所有的田地丈量完后，按人数一算，老田的那块地被分成五份。抓阄那天，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有人从中捣鬼，王二麻子一家五口人恰好就抓到了那五份地。王二麻子如愿以偿，乐得心花怒放。蹲在不远处的老田则默默地抽着旱烟，黯然神伤。

过了不久，地里的麦子长出来，王二麻子家的麦苗明显要比其他人家的粗壮得多。王二麻子看在眼里喜在脸上。

然而，等到来年春天其他人家的麦苗都开始返青时，王二麻子家的麦苗却开始返黄了。拔出几簇一看——麦苗的根儿大多已坏死了。

就在王二麻子一筹莫展欲哭无泪之时，乡里来了通知，要求每个村都要建一个大果园，全力打造“水果之乡”的美名。并且，乡里不仅免费给每个村配发各种果树苗还免费提供技术上的支持。

这真是一个难得的机遇！王二麻子把乡里分给的苹果苗、梨树苗、桃树苗、杏树苗统统都栽进他自己的那块地里。

村里人都猜测，这些果树苗是不是也会像那些麦苗一样离奇的死亡啊？——那可真是应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了！可谁也没有料到，这些果树苗非但没死反而却出奇的给王二麻子长脸。

没过几个月，王二麻子的那些果树苗便像是吃了兴奋剂似的一株株长得枝繁叶茂、生机勃勃。为此，乡里不仅在大会上对王二麻子进行了表扬，还号召其他村到五塘村参观学习。那一段时间，王二麻子着实是露脸了。乡里的果树技术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对王二麻子说：“我敢保证，你这片果园明年就会有一个大丰收！”一句话把王二麻子乐得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儿。

到了第二年春天，王二麻子的果园里果然是梨花朵朵白，桃花朵朵红，苹果树前蜜蜂闹，杏花丛里蝴蝶飞。村民们从此经过闻到的也不再是老田时代令人恶心的大粪味儿，而是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果花香。

可是，过了没多久问题就来了。王二麻子发现他这片果树是只开花不结果，花落了之后什么也没有留下。王二麻子赶紧到乡里把技术员请来查找原因。这名技术员显得很认真，他在果园里把每棵树都仔细看了一遍，最后说了一句似乎是很专业的话语：“你这些果树发育的虽然快，但都还没有达到孕龄。明年，这些树明年一定能结果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