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舟可渡

文/风飞扬 图/莲 一

有舟可渡

文/风飞扬 图/莲 一

恋笔寄

梁实秋说：“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轻轻的一句话，让多少人的心淋漓成了江南暖春的雨。

书圣王羲之有七个儿子，最出众的就是七子王献之。出生在这个家庭的孩子，打一落地就多了几道光环。这不全是幸事，一生的艰难也会应在这光环之上，就算再努力也冲不出这耀目的笼罩，任何成功都要加上家族的前缀。

王献之在书法上的造诣，让他的刻苦有了可圈可点的成就，足以辉煌耀世、流传不息。此外，他还是朝廷官员，从秘书郎到太守，直至中书令。

山阴路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王献之并不喜欢官场，他一手行草能写无形风云，怎会愿意受官场约束？但因有家族名望在，他的差事早就被定下了。

王献之的妻子郗道茂是他舅父家的表姐，他们有青梅竹马的年少时光，长大后更觉性情相合，彼此知心。到了婚嫁年龄，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了亲。

这时的王献之正是春风得意，他有情怀有寄托，更有一个温馨的家，管他朝廷怎么乱呢，就算年号再怎么换，他也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

纵万紫千红皆是春，也只有梧桐树上可栖凤凰，王献之被新安公主司马道福看上了。

对王献之的风采，新安公主早有耳闻。满朝男子一一盘算过来，无论是样貌品行，还是文采风流，抑或家世能力，王献之都是最上乘的人选。

那时王献之已成亲，以公主之尊自然不能屈居侧室，也不能以皇家权势逼人家散了姻缘，没有缘分，强求不得，就认了吧。

公主嫁给了大将桓温的儿子桓济，可这将门虎子居然想趁新皇上位时搞动乱，计划败露后被拘入大牢。公主只得“休夫”，重回皇宫。

此时，王献之的女儿玉润夭折，而且再无所出。“七出之条”里，“无子”是明明白白写着的，夫家容你是恩典，如若不容，那也没有可说理的地方。

虽然王献之不会如此寡情绝义，但也潜伏着危机，新安公主以此为由求皇帝下诏，令王献之休妻再娶。

这对郗道茂来说有些残忍，丧女之苦还未散去，膝下无子也是她的隐痛，如今有人拿刀子毫不留情地捅过来，她连抽身的力气都没有。而且她父母双亡，若离了这个家，她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王献之知道，此时任何安慰对妻子来说都显得苍白。皇帝金口玉言，让他收回成命是不可能的。无奈之下，王献之用艾草烧伤了双脚，以自残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公主是要被写入史册的，总不能嫁个瘸腿丈夫吧。

他没有对自己手软，烧伤很严重，后半生脚部经常有病痛，在阴雨天更是行动不便。

公主错过王献之一次，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罢休。公主说，不管他伤成什么样子，她都不嫌弃。

想来这新安公主也是痴情女子，她看中的是王献之的为人，而不是外在，只是伤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女子，将其放逐于感情的荒涯，聊度残生。

郗道茂收拾好的包袱竟小得让人心酸，离了这个人，带走再多东西又有何用。拿着休书，她投奔了叔父，誓不再嫁，立志守节。

王献之的愧疚之情一生没有放下，沉重得像压在心上的巨石。说好海枯石烂情不变，他们却是再难相见了。

王献之临终时，道士问他可还有遗憾。他气若游丝，但神志清晰，忆及与郗家离婚，话尽泪下而逝。

他有他的无奈，郗道茂也明白，再固执地抗拒下去，必有更惨烈的事情发生，整个家族的命运全在皇家喜怒之间。王献之再不情愿也只能妥协，他想过平凡的日子，能从容写字就好。公主倒也大度，允王献之纳妾，收的正是歌伎桃叶。

不同于郗道茂的端庄贤淑，也不同于公主的娇贵，桃叶是清新可爱的。她活泼机灵，没什么沉重的心事，和她在一起时，王献之的生命照进了阳光，一簇一簇的，有了盎然生机。桃叶顽皮，俏生生地唤他“团扇郎”。

桃叶回乡时需经过一段汹涌的秦淮河，水急浪大，偶有翻船事故发生，让人不安。王献之知道她害怕，每次都来这里送她，几天后，再按约定好的时间来这里接她。

有时他早早来了，一等就是大半天，也不着急，反而在这水阔人空的地方观云听涛。竹林打叶，松风生涛，总生出几番安宁。他见江心一点桃红，桃叶摇摆着挥挥手，像一个顽皮的精灵偷偷跑出了山林。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明楫。但渡无所苦，我自来迎接。”这首《桃叶歌》还有相连的另外三首，都被收入《乐府诗集》，于是这小小的野渡也有了名字—桃叶渡，香艳多情。有要等的那个人，万种柔情才不会成空。

《红楼梦》中的薛宝琴以所经古迹为题作了十首怀古绝句，而且各有所喻，其中第六首是《桃叶渡怀古》，“衰草闲花映浅池，桃枝桃叶总分离。六朝梁栋多如许，小照空悬壁上题。”等待，也许就是自己给自己的牢笼。郗道茂在等王献之，新安公主在等王献之，而王献之在等桃叶。桃叶渡很小，王献之的心也很小，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