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的收藏
2017-11-29吴子长
吴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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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古玩,最好别玩,富人玩穷,穷人玩残。这是王大年自从涉猎收藏和古玩这个行当以来最大的收获,也是他最深的人生体会和经验。特别是最近,他亲身经历了施白的“一枪打掉”那件事之后,这句话几乎成了他的口頭禅,见到谁都要说一遍。他在店铺里说,在家里说,在朋友的饭局上说。无论是熟人还是朋友,无论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还是深交已久的老朋友,只要一说到收藏或古玩,他就条件反射似的把他说过无数遍的话再重复一遍。特别是对那些刚想进入这个行当还没有入门的朋友,这既是警告,也是提醒。当然,这就像在股市飘红时,那家全国影响力最大的媒体的播音员经常一本正经地在屏幕上提醒广大观众“股市有风险,入市当谨慎”一样,其实全是废话。
王大年退休前是市政府办公室的一名司机,退休后爱上了古董,玩起了收藏。开始他只是在家里偷偷摸摸地捣鼓,把地摊上买来的,朋友那里淘来的,别人送给他的,还有他自己早年下乡时花很少的钱买来的东西,没事时就拿出来把玩,洗呀擦呀摸呀修呀补呀的。为了学习修补古董,经朋友介绍,他还特地花钱到外地,跟一个曾在博物馆修补古董的师傅学了半年多。
他家里的地上、床肚、桌子上、柜子里,满屋子摆的塞的都是各种各样年代模糊真真假假的古董。渐渐的,他淘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柜子里塞满了,纸箱子装不下了,地下摆得连人都没有办法走路了,老婆一生气上女儿那去了。
女儿去年夏天大学刚毕业,在杭州找了一份工作,春节回来说,最近她谈了一个男朋友,也在杭州工作。她还把男朋友的照片存在手机里,拿给母亲看。作为母亲,她正想去看看,相相这个未来的毛脚女婿到底怎么样。女儿虽然成年了,但有些事情母亲还是要亲自把握一下,特别是人生大事。于是,她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王大年,去了一个较远的地方。
老婆临走时故意丢下一句气话,说你不要跟我过了,跟这些古董破烂过吧!
当然,老婆生气还有其他原因。比如,王大年这几年把他每月两千多元退休工资,全部都用到这些古董和收藏上面了,据说外面还欠了不少债。比如,家里所有的开支都指望老婆的一千多块钱退休金和她推销安利产品所得的提成。比如,他在家里从来不干家务,除了偶尔顺便买买菜,在家里除了古董连油瓶倒了都不扶,有时候一出去就好几天,连家都不要了……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几桩事凑到一起了,令她不得不生气,不得不离家出走,心里说,我走了看你吃什么!
王大年首先考虑的不是吃饭问题,对于吃饭他从来就不讲究。早年他整天跟着领导,什么大饭店没下过,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最后还不都变成屎尿变成肥料了?他认为,吃饭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一顿饭一碗面条,或一个馍馍夹几根咸菜就解决了。他现在考虑最多的是他的古董,他的收藏。老婆的话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也提醒了他。看着老婆渐去渐远的身影,王大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回到屋里,然后自言自语地说,我为什么不能为这些古董找个安身的地方呢?
于是,王大年丢下一地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坛坛罐罐和瓦瓦片片,带上门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很好,空气清新,虽然车辆很多,人也很多,但还是比憋在家里舒服多了。此时正是春暖花开万物生长的季节,路边绿化带上的冬青树已经长出一层紫红色的嫩叶,远远看去像着了一层火。路旁的玉兰花已经开了,它们像一只只白鸽子温顺地蹲在玉兰树上。鸽子,对,是鸽子。王大年第一眼看到玉兰花时,真以为是一只白鸽子呢。
王大年一边走着一边大口呼吸着带有一丝焦糊味的清新空气,感觉确实比憋在家里,整天呼吸那些陈腐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好多了,精神顿时为之一爽。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王大年竟然走到他平时最喜欢去的那条街上了。
现在大约每个城市都有这样一条街,是专为那些收藏爱好者提供交易平台的。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金湾名街,王大年最初的一些收藏品几乎都是从这里掏来的。
这个地方叫街其实有点不大名符其实,甚至有点牵强附会和夸大其词。说它是街,其实就是一个带有大门楼子的小院子,院子里面有几栋设计别致的小楼。小楼不高,有二层的,有三层的,最高也就四层。这里平时没有什么人,只有到了周六和周日这两天,院子里才会挤满了人。这时小楼下面的地摊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古董古玩字画等等。小楼的走廊里也是人来人往,像一个热闹的集市。但是,与其它集市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人大声喧哗,也没有人大声吆喝和争吵,每个人走路都是轻轻的,说话都是悄悄的。总的来说,看的人多,买的人少,交易量并不大。即使交易成功了,也都是深藏不露,讳莫如深,除了交易双方,没有人知道他们刚才交易的价格和价钱。
这天是星期三,院子里冷冷清清的,零零散散的两三个摊主,像老僧坐禅一般在那儿守着,没有一个顾客光临。王大年瞄一眼摊位,没有走过去,而是径直上了二楼。二楼是一些商铺,或工作室,有经营字画的,有卖玉石雕刻的,有卖古董收藏的,有卖文房四宝的,还有一些书画家在这里租房做工作室的,边写边卖,或边画边卖的。总之,在这里干的都是一些与文化沾点边的事。
王大年见陈功的工作室“紫云轩”的门是开着的,没打招呼就径直走了进去。陈功正背对着门在画画,听到有人进来立即停下画笔,直起腰转过身来。
看见是王大年,陈功似乎有些诧异,说你今天怎么来了?陈功和王大年虽然是老朋友了,但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陈功立即停止画画,开始洗手泡茶。
陈功的紫云轩画室,靠窗的位置,有一个大树根做的茶桌,上面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是用来喝功夫茶的。茶桌周围的凳子,也都是树根做的,与整个画室的风格非常谐调。茶桌和凳子都用桐油油得油光闪亮,能照得见人影,用手一摸,又凉又滑,沁人心脾。
王大年选择一个靠近窗户的凳子坐下来,陈功则坐在王大年对面。陈功用一个手指头按了一下茶具的一个按扭,一条清流像庐山瀑布一样从水壶上面的弯管里飞流直下,流进金属的电水壶里,弯管底下有一个细管直接通向一个大的纯净水桶。水壶里的水快满了,陈功停下加水的按扭,又按了一下加热按扭,电壶里的水立刻发出呲呲的声音,不一会儿就烧开冒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