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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拳之势”的哲学论绎

2017-11-27金玉柱张再林

成都体育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中国武术演练武术

金玉柱,张再林,李 丽

对“拳之势”的哲学论绎

金玉柱1,2,张再林1,李 丽2

“拳”作为中国武术的俗称,一直被人们接受和认可,早已成为中国武术的代名词。“势”作为一个思想史的概念,在政治、军事、书法、绘画、诗歌等诸多场域中表达一种相似的哲学思维与意义结构,它们为“势”文化的理论研究打开了广阔的论域空间。研究以“势文化”为切入点,以内家三拳为主要研究对象,通过文献资料、专家访谈、逻辑分析等方法,对“拳之势”进行理论探索。结果表明:架势是“拳之势”生成的结构之力;理势是“拳之势”生成的逻辑之力;气势是“拳之势”生成的生命之力;情势是“拳之势”生成的表达之力。习武演练自觉追求“势”,它体现的是一种美学之道与生命规律。

中国武术;架势;理势;气势;情势;身体;哲学

“势”既是中国哲学的重要概念,又可以视为包含普遍理论内涵的哲学范畴。[1]对于“势”的研究,普遍认为它是一个既明确又不精确的概念,它虽不像中国的“道”“理”等被列入中国人的思想主题,但它的确在中国文化里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核心概念。法国著名学者余莲为了侦察出“势”的文化秘密,先后通过策略上局势所产生的可行性、政治上“势位”所具有的决定性、书法字之形体所显漏的力量、绘画画面之布局所揭示的张力、文学作品所展现的效果以及历史中各种情况的演变趋势,指出:“‘势’表达的是一种不同场域之中共有的一致性,即组合之中起作用的潜势状态、机能运作的两极性、交替作用的趋势。”[2]无独有偶,我国著名哲学家张再林先生在《中国古代“势”的形上学的理论建构及解构》一文中,通过“权势”之势、政治学意义上的势、阴阳的消长与权势的升降等理论视角,认为:“‘势’弥漫于中国传统的书法、绘画、音乐、武术等诸多领域,已超越了既定意义上的‘定势’之势,而成为发生意义上的‘趋势’之势、‘能势’之势,这种可能性的‘能势’之势,其虽无势不藏,含而不漏但却又威力无穷,其虽驻而欲动,蓄势待发但却又势不可挡。”[3]

武术中关于“势”的研究,不仅有着专文论述,也有典籍的散见,还有并未以势为关键词的武术哲学与文化研究的呼应。然而梳理相关文献发现,对“拳之势”的研究并没有进入深层次的挖掘与整理,与中国文化领域中“势”的整体研究仍有一定的差距。基于此,研究试图利用身体哲学的思维方式呈现“拳之势”的文化图景,勘寻“势”从发生到成型的变化轨迹,进一步发现“势”文化所折射出的中国智慧;挖掘“势”文化所蕴含的“美学价值”,对其方法论的原理进一步作哲学上的概括,可弥补武术“势”文化研究的理论不足。

1 “拳之势”生成的四重维度论绎

从中国哲学史料典籍之中可以发现,架是有形之体;理是架的建构与实践准则;气乃有理之架的生命力所在;情则是前三者的具体表达与风格呈现,四者之间内在融合,秘响旁通。最终根据拳之四势的文化意义,将“拳之势”界定为是一种能动之势,是技击演练中通过架势的合理部署,操纵以及对技击之想象力所彰显出的一种内在力量,这一内在的力量通过招式之演练所现实化,它最能体现拳之招式的动作效力,具有策略性的深度,蕴含着身体美学的向度。

1.1 架势:“拳之势”生成的结构之力

1.1.1 架生势成:“拳之势”生成的身体样式与外部张力

架势之架亦或者称之为身体之形为“势”的物质载体,为可见之体。拳谚中有“三年拳架二年锤”“亦有盘架、走架,高中低架之说。”从文化生产的角度来看,“架或形”并非一蹴而成,进而也就有了“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不断精进的文化生产过程。因为只有这样,武术之“架或形”才能达到诸如“五体匀称”“形健质善”“筋骨立形,充实迥劲”“多力丰筋、骨力相称”等文化之需备;从文化差异性的角度来看,“架或形”呈现出了“理一分殊”的文化特色,进而也就有了“风格独特、形态迥异”的拳种与流派。也正是在这一文化背景之下,才有了追求“三空三扣”之形的八卦掌;追求“拧绳螺状”之形的形意拳;追求“体刚劲粗”之形的南拳,追求“沉肩坠肘”之形的太极拳;追求“四平马”之形的长拳。

形生势成,形健质善,形或架是根基与手段,无形自然无势、无神、无味,也进一步验证了“形生势成”“即体成势”的文化理念。相对于“形”而言,“势”为形上之体,能动之体,不可见,但冥冥之间“势”确给予了“形”无穷的内容与力量,无“势”则会导致拳之演练无生机、无意蕴、无味道。从“势”的哲学内涵与本体论角度来看,其存在着普遍的理论意蕴,并呈现内涵多重向度的存在形态。”[4]高超的武术家总是会利用自己的智慧以有限的拳之“形”去获得无限的审美意蕴,尤其是能够充分以“势”为核心,遵道而行,在内为意,在外为形,合于术数,通过动作的组合与转换,配以速度、劲力、节奏、神韵,最终构成了丰富多彩的形体变化。正如有学者指出的“它是“人文化成”的文化,是对技击的艺术陈述与再现。”[5]那样,最终才形成了其势“行云流水绵绵不断,活泼而自然”的太极拳;其势“滔滔不绝旋转拧转,奇正而相生”的八卦掌;其势“包裹严密起钻落翻,精巧而浑厚”的形意拳,正所谓“言势殊也”。正所谓“言势殊也”,从中细细品来,使得我们仿佛进入了不同感觉的憾人心魄,氤氲动荡的画卷之中。拳之“形”架构着“势”的文化生成与表达,随顺“势”而动,接受并给予升腾不已的热力以具体的形式,助力“势”的带动、创生与升腾,这种精微的变化体现的正是其拳之“架或形”所带来的外部张力。

1.1.2 由架进象:“拳之势”生成的生命态势与体道之径

“象”在中国思想世界里既是思想范畴,也是存在,是思想与存在的统一体。“就外延看,“形”只指有形,“象”既可有形,也包含无形。意思是讲“象”在“形”的基础之上具有着生命力的内在之质。”[6]从发生学角度来看,中国武术无不重视形与象的内在关联,如有学者研究指出的“象思维既是中国传统文化形成的源头,也是中国传统武术理论立论和发展的基石,其拳理、拳法形成无不遵循着“观物取象,借象演绎,象形取意,寓形于法”的象思维方法。”[7]“象”是建立在感的基础之上,是为了表达感与意而生成,进而才产生了取动物之象的象形拳;取太极理论之象的太极拳;取八卦符号之象的八卦掌等拳术。从各类招式中可窥其一斑,如太极拳“白鹤亮翅、金鸡独立、金刚捣椎、猿猴现身”;八卦掌“八卦游身掌、八卦龙形掌、乌龙摆尾穿林掌、八蹚缠掌”;形意拳“金鸡报晓、燕子抄水、武松铐打、猛虎扑食”等。从身体现象学视角来看,拳术之演练只有达到“寓形寓意”才能使得拳之性与人之形融为一体,才能使招式之中的“象”得以呈现和表达,“象”生其能动之势自然则成,其中尤能体现习武者的趣味情怀和生命追求。

度物象而取其真,高水平的武术演练者总会通过具体的招式之象,通过组合编排不断的“起乘转合”“虚实变化”“闪展腾挪”“快慢相间”“随曲就伸”“黏连相随”这些外在的形体动作去展现动作里那最耐人寻味和想象的那一“片刻”,即所谓的意境之美;总会用最有限的形体动作去争取广阔的空间,在狭小的场地上盘马弯弓,蓄势作意,劲举力张,一发破的,也就是那一眨眼间,让我们感受到了招式中的飞动之美;它能给人以屈曲盘旋的余地,以利于拉开前后各衔接间的距离,造成更大的艺术涵量,这一过程正是“官知止而神欲行”的完美表达,体现的正是具象、意象到“大象无形”的象思维过程。毋庸置疑,“由形进象”是“拳之势”生成的生命态势与体道之径,因为“象”的自身拥有内在的生命特性,及主导变易的动因,法则及道。这一境界的生成是“立象以尽意”的过程,需在外在之形上下功夫,也就是说只有使得习武者的不断潜心玩味,以思其理,身体力行,以合其道,才能复其本来之性体。这也正是“势以象显”的自然状态,也是一种最高的理想状态,一种随时可以“造化已奇”与“意度磅礴”之势。

1.2 理势:“拳之势”生成的逻辑之力

1.2.1 理生势成:“拳之势”生成的技法规律与意义程序

“以形求理,追求理通”乃是中国武术技术体系构成的首要原则。古人云:“言不明,理不通。理不通,艺不精。”拳术之中几乎每一个形架中的每一式乃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渗透着拳术阴阳之理,如果理不通,即使习练数年也终属于下乘功夫。《明清武术古籍拳学论析》一书中则分别从“立势”“定势”“把势”“无定势”等势法之变的学理问题进行解析,如“拳作势,皆含有虚实之理,惊取之法。”[8]《武编·拳》则从“一招一式一理法”的视角进行了技理分析“横邪侧面,起立走伏,皆有墙户,可以守、可以攻。作势之时,有虚有实,所谓惊法者虚,所谓取法者实也,虚实之用,妙存乎人。故拳家不可执泥里外圈,长短打之说,要须完备透晓,乃为作手。”钩沉诸多武术家的习武历史,凡拳之大成者无不重视对拳之理与法的研修与体认,尤其在动态的行拳过程之中,无不明确每一个动作的虚实、开合、方位、角度以及手足的路线,如工匠一样精雕细琢,精益求精,以高超的水准来要求自己,是真正的“能工巧匠”也。

著名武术家马虹在《陈式太极拳拳理阐微》一书的前言中以“清能早达”四字来阐发拳学真义。清者,水至澄清,意为达也,到也,明也,练拳也是如此,唯有悟出其中所含自然之理,依法寻理,才能达到“枢得其环中,以应无穷变”之境界。金岳霖先生更是指出“太极为至,就其为至而言之,太极至真,至善,至美,至如。”并且进一步指出:“太极是变动之极,是综合的绝对目标,是势归于理,在那势归于理底状态中,各个体情都尽性用都得体,最终达到“理势合一”的状态”。[9]中国武术亦是如此,一招一式必须在理法上做到绝其逆而尽其顺,理成而势归。就绝逆尽顺而言之,也就指明了习练武术的根本旨趣则是应按照一定的顺序、一定的方向、一定的目标进行有针对性的体味,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掌握拳术之理,进而掌握拳之势的意义程序与逻辑结构。惟有遵从这种逻辑,错落有致,健进不已,才能使拳之本身具有生命力,才能演练出形意拳所谓的“身体轻灵似飞鸟”“起似伏龙登天,落入霹雷击地”之动态之势;才能演练出八卦掌所谓的“黑虎出洞、青龙转身、鹞子钻天、白蛇伏草、狮子张嘴、大鹏展翅、大莽翻身”式的飞动之势;才能演练出太极拳所谓的“黏沾连随、引进落空、随屈就神、由己从人”之幽冥之势。所以,“理与势合一是一种自发性的秩序,”[10]一种自发生成的“天使自然”的自然本性与应当表达。

1.2.2 理通势异:“拳之势”生成的玄妙理法与多元表达

“理势合一的结果,一方面是“理生势成”“明势见理”的生成与表达。“[11]除此外,中国哲学中还有一个重要概念既“理一分殊”,意指它一发用,大小各殊,各正其性。其实就是“一以贯之”或“贯之以一”的差异。传统武术秉其理念,同样是拳理相通,在招法上大同小异,在劲力、训练体系等方面又有着鲜明的个体风格。梅墨生先生在《理则———从孙禄堂两篇文章谈起》指出:“拳术一道,首重中和。中和之外,无元妙也”“形意地也,八卦天也,太极人也。天地人三才合为一体浑然一气,实无区分”又谓“名则有少林、武当之分实则无内外家之别”“拳之形势名称虽异而理则一。”[12]

清末时期拳经秘籍《九要论》“用“理”来阐述武术之“道”,提出了“格物致知”的认识论,接着从方法论——对三节顺遂、四梢齐整、五行相生、内外六合、身体七进、身步便捷等逐篇展开。其内容言简意赅,高屋建领指出了练拳、用拳万殊一本的普遍规律。”[13]形意拳、太极拳等无不视《九要论》为核心拳论,《九要论》不仅为形意、太极拳家所珍视,而且其积极的技法理念与方法论基础在武术场域中适用于所有技法之习练。只是在不同的拳种中会体现出了不同的势能,表达了不同的味道风格而已,但拳之理是想通的。正如“形意拳到至善处,动作再不分五拳,变换再不谈生克,而且做我行走,无处不是拳,或静或动,无处不能变,千招万式可归结为一招一式,一招一式亦可因势变化为千招万式,每一出势便有八面威风也。”[14]著名太极拳家杨澄甫更是指出:“中国之拳术虽流派繁多,要知皆寓有哲理之技术”,如通备拳谱:“理象会通,体用兼备,备万贯一”。又如大成拳谱:“拳本无法,有法也空;一法不立,万法不容”等,都深刻揭示了其拳理相通,风格特征迥异的文化技击理念。

1.3 气势:“拳之势”生成的生命之力

1.3.1 气顺势成:“拳之势”生成的驱动之力与方法基础

中国武术典籍之中我们可以随处可以窥探,凡言气处必导向“势”,而凡言“势”处则必承气而来。换言之,气为“势”奠定了必要的方法论基础。因此,以气为哲学基础的“势”,必然具有一种飞扬跃动的多变的生命态势。武术“练身”的关键是“活络得气”,主要在“通”。孙禄堂《拳意述真》中“练拳不在形式,只在神气圆满无亏而已。”“从其规矩,顺其自然。外不乘于形式,内不悖于神气。”王宗岳“十三势歌”中“若言体用何为准,意气君来骨肉臣”,具体可划分成“心为元帅,意为号令,气为先锋,力为将士”。宋茂源《苌乃周先生二十四气拳谱序》中也有这样强调“武之主于气,夫人而知之矣,抑知气何自流通飞舞而无滞乎?……善武者,必先会太极于胸中,而后开合流动,始能飞舞神化而不测。”

中国古人所说的“气”有精神之气和物质之气的分别。在习练武术时通过呼吸的调整,使呼吸和动作配合,这不仅使动作更加轻松自如,而且这种由内及外的训练方式,最终使行拳走势时要严格遵循“外顺内合”的原则与方法。形意拳在劲法训练中强调明劲、暗劲、化劲的进阶过程,这一过程也是浅吸到深吸的掌握过程,化劲之吸是一种“直达”踵吸之吸,是“和缓而深静,似有而无,寂然无声,无出无入,无来无往,呼吸均细,遍体而深。”[15]之吸。正如横渠宇宙论中“物之时与秩序,依于物象而有;而物象又依于气质息散,即气之流行而有。”牟宗三“清通之神即在气化不滞处见,即在气之聚散之贯通处见,……。因而亦可以说即在气化之不滞处见身体”[16]一样,拳术演练也正是通过主体之气的赋形,逐步将身体之形对象化展开。正如陈来先生在《中国文明的哲学基础》一文中指出:“中国人的宇宙是动态的有机体,宇宙的实体是生命力—气,气是空间连续的物质力量,也是生命力量。”[17]一样,只有经过长期的领悟及培育,才能慢慢的达到一定的势能。也正是基于此,才可演化出了四象八卦和五行生克,最终构成一幅严密的有机整体图式。正所谓“以心运气,以气运身、意到气到、气到劲到”,也正是在气的指引与驱动下,拳术演练才能做到徐徐轮舞、轻活圆熟,转关停顿,操纵开合、一一如式,其中之妙,之美才能尽现。所以说,善拳者能做出飞舞神化之势来是后天修养之气所致,武术家唯有修养了深厚的气,才能通过人体动作物态化为具有审美价值的审美风格。

1.3.2 意气相合:“拳之势”生成的诗性感知与生命基础

我国著名身体哲学专家张再林先生在《以“意”释“气”——中国古代“气”概念之新解》一文中对《管子》学说中的“意”与“气”;《孟子》学说中的“意”与“气”;帛书《五行》篇、《德圣》篇中的“意”与“气”;刘宗周学说中的“意”与“气”进行深入的史料挖掘与整理,研究指出:“在中国古代思想中,“意”与“气”往往以相提并论的方式表述,而且在哲学理论的内涵上,二者具有属性上不谋而合的一致性,并最终导致以刘宗周、王夫之为代表的“意”与“气”一体思想的推出。”[18]殊不知,中国武术的练化方式正是强调“由外及内”“内外相合”的习艺过程。气与势紧密而不可分,就“势”的来源来说,是与习武者活生生的生命力,也就是说与气联系在一起的,所以“气势”连称,演练过程中,由习武者之生命力所驱遣拳之始终的“气”就是“势”,仿此可以说,“意”也是“势”。

中国武术中有“意气劲形合一”之说,是指在“完成任一动作时,要以意为主导,以意控制心思专一练拳,控制气息随意流注,控制劲力随意气转动。”[19]正如拳谚十字诀的“绵而不断意相随,巧中生智灵活用”一样,意不断、则需要“以心行气”“缓以会意”。所以,刚开始习练拳术,不可急于练气,应该先攻步势与身法,待身体通顺后,才可顺气,练意。所以生命之所在,意和气便成为主体诗性感知的生命基础。也正是在此基础之上,习武者才将太极拳打出了刚柔相济,行云流水之势;八卦掌形如游龙,转似鹰盘之势;形意拳迈步如行犁,落脚如生根之势;翻子拳双拳密如雨,脆快一挂鞭之气势;南拳刚烈威猛,灵巧绵密之势。杨澄浦先生在《太极拳说十要》中,作了独到的阐发,他说:“盖人之有经络,如地之有沟洫,气血停滞,转动不灵,牵一发而全身动矣。若不用力而用意,意之所至,气即至焉。如气血流注,日日贯输,周流全身,无时停滞。久久练习,则得真正内劲。”[20]也就有了拳谚中的“无意不行拳,行拳则有法,有法则有意。”努力做到用意念引导动作的正确性、连贯性和圆活性,做到“以意行气,意气运身”。“为武养气”说也就成为了“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意气相合”“意气一体”自然也就成为“拳之势”生成的诗性感知与生命基础。

1.4 情势:“拳之势”生成的表达之力

1.4.1 情以势显:“拳之势”生成的外在表达与审美超越

著名哲学家金岳霖先生在《论道》一书中指出:“情求尽性,用求得体,而势有所依归。”意思是讲情总是求尽性的,用总是求得体的。水之就下,兽之走旷,是具体的水求尽水底性,具体的兽求尽兽底性。”[9]金先生之“情与势”的哲学解读,对于中国武术的审美理想同样具有理论意义。中国人的审美习惯往往是把主体内在感情的表现放在中心位置,强调“神用象通,情度所孕”的意境追求。正如程大力先生所言“武术的招招式式都沉醉在“神韵”的追求中,实实在在是艺术式地专注于审美。“神韵”的追求、形成、展现,实际上也就是他们内在精神、内在情感的追求、形成与展现。”[21]邱丕相先生认为:“武术中强调“静要有势”,定势要透发神采,生动活脱;体现了静中寓动。静若潜鱼。不仅是眼睛要贯注,更要有内在情绪和意念的支撑。怒在其心,含而不露,精气神的表现恰恰是东方竞技运动的特色。”[22]真正的武术名家不无重视“情以势显”在演练中的重要性。

陈鑫《陈氏太极拳图说》“一片神行之谓景,景不离情,犹情之不离乎理也。心无妙趣打拳,则打不出好景致。问何以打出好景致?里感有情,外感有景,真如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阳春烟景,大快文章。处处则柳亸花娇,招招则山明水秀。游人触目兴怀,诗家心弛神往。真好景致也。拳景至此,可以观矣。”[23]意指打拳无趣、无情则难以打出有“拍案惊奇”的观赏效果与审美表达。情感是武术的灵魂,如果打拳不能让人眼热,心跳产生某种心潮澎湃的感觉,那么打拳是不能算成功。所以,长期的习武演练,可以改变习练者的性格特征与外在表位。拳术谚语中言道“方中距,圆中规,目中绳,平衡均施,敛束相抱,左右顾盼,八面供心”,这实际和做人的原则一致;通过不断地练习动作,形成动作的习惯,从而影响到自身的行为方式、行为习惯、思维方式及性格特点。郁沅先生云“处处是写梅,又处处是写人,其中梅的精神与品格实是诗人之性情与梅之性情相契相合的产物。”[24]中国武术亦是如此,长期的习武演练,不但可以“由技进道”,同样可以“由拳读人”“以拳观人”。久而久之可使得习武者的性情与修养得以不断的提升,一招一式可尽显其人格魅力与风范。

1.4.2 情求尽性:“拳之势”生成的风格特征与味道表达

所谓势归于理就是情尽其性,用得体,具体一点地说就是方的东西尽方底性,万事万物各尽各的性。拳种林立,门派众多是中国武术的一大特点,如有学者从门户空间与武术文化生产角度进行研究认为:“门户的差异化发展使得中国武术技术呈现多元对立——主要使手与专门用脚之分,站着打与倒着踢以及立着打之样,正面打与避正打斜之异,“放长击远”的远距离打与“出手短”和“发腿低”的贴身战以及“挨帮挤靠”的零距离打之别,一动一势沉稳扎实之打与运动迂回中大、身稳神清之打与身形飘忽醉态之打的区别,手法密集的狂风暴雨式打与行云流水的边走边打之异样。”[25]正如金岳霖先生指出的“万事万物莫不情求尽性用求得体。性是情之所依,性表于情,情依于性,情求尽性即势求依于理,势未成我们虽不知其方向,势既成我们总可以理解。势未成无必至,势既成,乃依于理而成。”那样,武术拳种不同,武术风格也就不同,拳之性亦不同,所以演练不同风格的拳种,要达其情,达其性,使得人之情与性,契合拳之性;唯有此,拳的真正效能和味道才能生成与表达。

邱丕相先生在《评说醉剑》一文中言及“醉剑迷人,迷在形象生动,千化万变;迷在高手云集,姿采纷呈;还迷在它的技术宽,容度大,任剑坛们自由地驰聘,风格迥异,若春兰秋菊。”[26]较为典型的风格主要有,赵长军醉剑演练犹如痛饮佳酿的醉客,将浑身解数纵情施展,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淋漓酣畅,气势贯通;李志洲醉剑演练更重于运动技巧的艺术处理,动作飘逸而敏捷,追求一种韵律的美,恰同以醉仙于烟云薄雾之中,若即若离,妙不可言;徐向东醉剑演练则造型生动,间以乱中有序的剑法,动静分明,洒脱不羁,功力深厚,似乎塑造了各种醉仙的不同形象,充分展现了习武者的技击想象力。他们根据各自的体能、情趣、气质来处理一招一式无不是根据自己的理解,在原有基础之上进行的开拓与创新,融入了自己的风格,味道各不相同;味不同,说得就是拳之特性各异,性不同,情便无处所依,“性是情之所依,性表于情,情依于性”。所以,“情以尽性”是在拳之特性的基础之上所进行的外在表达与展现。延伸来说,就是使得习练者之情感在拳之风格特性之中得到完美释放与展现,即“性体情用”是也。

2 结束语

对于中国武术而言,“拳之势”呈现的是一种难以测度的“妙”之向度,于是超越任何理性的解释;正如中国文学里很早就出现的“势流不反”一样,“拳之势”的生成也呈现出一种复杂性的特征,是一个独特的符号系统,其中包含着架与势、理与势、气与势、情与势等多种因素的思想认识,并且诸要素之间相互关联。所以,“拳之势”生成的信息载体多种多样,表达的方式也形态迥异,体现的是一种高度发达的自组织控制系统;与其它控制系统不同的地方,就是它能在演练中充分挖掘自身的内在潜能,不断创造新的信息,这些自由奔放的思维信息一经与惟妙惟肖的身体相结和,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一过程开显了一种中国式的智慧之思。人类在全面而疯狂的物化世界中,日益远离人的自然本性,人之身体完全处在了一种“不在家的异化状态”的当下,武术的身体图式无不揭橥出了回归身体,一切从身体进行审视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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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邱丕相.武术初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2:135.

(编辑 马杰华)

A Philosophic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Shi of Quan"

JIN Yuzhu1,2,ZHANG Zailin1,LI Li2

"Quan" is a commonly used name for Chinese Wushu in China and "Shi"is a concept used in such fields as politics, military, calligraphy, painting, poetry, etc.,expressing a similar philosophical thought and meaning structure, which in turn open up an infinitive possibility for the theoretical study of the"shi"culture. By way of literature,expert interview and logical analysis, the present paper,taking the three Quan of the internal School, namely the Xingyi Quan, the Taji Quan and the Bagua Linked Palm as examples, explores the"Shi of the Quan".The study shows that"jia-shi"is the structural power from which the"Shi of the Quan"is generated;"Li-shi"the logical power;"Qi-shi"the life power and "Qing-shi"the the power of expression.Pursuing "shi"in Wushu practice embodies a Tao of aesthetics and law of life.

ChineseWushu;Jia-shi;Li-shi;Qi-shi;Qing-shi;Body;Philosophy

G852.1 Document code:A Article ID:1001-9154(2017)04-0087-06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身体哲学视域中的中西体育思想比较研究”(15BTY001);2017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项目“中国武术中‘势’的身体哲学论绎”。

金玉柱,博士研究生,副教授,研究方向:武术文化与身体哲学,E-mail:jinyuzhu123@163.com。

张再林,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中西哲学比较与身体哲学,E-mail: zzl@xjtu.edu.cn。

1. 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陕西 西安710049;2.西安交通大学城市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18 1.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Xi'an Jiaotong University,Xi'an Shanxi 710049; 2.City College,Xi'an Jiaotong University,Xi'an Shanxi 710018

2017-01-04

2017-03-04

G852.1

A

1001-9154(2017)04-008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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