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麦直播:一种基于互动仪式链理论的亚文化研究
2017-11-25冯雅颖
冯雅颖
(安徽财经大学 商学院,安徽 蚌埠 23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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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麦直播:一种基于互动仪式链理论的亚文化研究
冯雅颖
(安徽财经大学 商学院,安徽 蚌埠 233000)
在基于直播技术诞生的喊麦直播中,受众通过观看直播并参与线上互动,凝聚成粉丝群体,并从互动交往中获得稳定的情感能量。基于微观社会学视角,紧扣情感能量概念,借助互动仪式链模型,可以厘清喊麦直播的仪式构成要素,并展示出个体如何在社会互动中凝结成亚文化群体。
喊麦直播; 亚文化; 互动仪式链
一、喊麦直播:基于网络互动的交往情境
喊麦早期集中于酒吧、disco等娱乐场所,以节奏分明的音乐与富于鼓动性的歌词调动演出现场气氛。而直播技术的加入,保留了乐曲与歌词的部分,剔除了“现场”这一物理条件,同时增加了可视化与在线互动的成分。处于视觉与听觉双焦点的主播构建了一个微观情境下的交流场: 主播们在各自的直播间内进行演唱,进入虚拟直播间的受众不仅可以捕获主播的长相、身材、着装等视觉信号,还可以感受声音、表情、肢体语言等带来的刺激;直播过程中,除了表演喊麦,主播与受众之间可以通过加微信、连麦、发射弹幕等方式,围绕直播内容、主播个人或其他相关话题展开互动;受众也可为主播购买虚拟礼物。喊麦直播继承了网络音乐、秀场表演与商业喊麦的部分特点,同时又展现出异质性,主要表现在:
(一)相对于传统的网络音乐,喊麦对主播个人的声音素质、演唱技巧要求较低,基本不存在行业的准入门槛。其次,与传统网络音乐的“先生产后消费”的方式不同,喊麦直播没有明显的生产制作与流通传播阶段,具有“边生产边消费”的特点。主播们鲜有作曲编曲的专业素养,原创的缺失也成为喊麦直播遭到诟病的原因之一。再次,基于网络平台传播,喊麦“比传统音乐作品更加注重口语化、通俗化和生活化”。[1]
(二)相对于传统的商业喊麦,喊麦直播活动突破了时空局限,表演者与受众之间的互动更丰富。虽然不需要传受双方的身体在场,但语音对话、文字对话、赠送礼物以及合唱歌曲等虚拟交流渠道极大补充了互动的形式。而表演场合的小众化、关注参与的匿名化与私人化,也更易激发真实的情感与共鸣。
(三)与各类流行的秀场直播相比,喊麦直播不似形象展示类侧重展现年轻男女的容貌形体,也不同于展现竞技操作过程的游戏类直播,更不同于呈现日常片段的生活展示类。[2]喊麦直播通过单一重复的和弦节奏与通俗易懂的歌词实现对受众短时的、感官的刺激,这种对于“快感”的追求符合后现代文化的特质,强调情感的宣泄。
由此,喊麦直播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基于视频直播技术、以音乐为载体、以情感为内核的虚拟互动情境”。主播通过直播喊麦过程,将原本互不相识的受众凝结成有着共同爱好的观看群体;而整个互动过程,俨然成为“一种意义系统、表达方式或生活风尚”。[3]
二、仪式要素:互动仪式链的构成
基于微观社会学视角,美国社会学家兰德尔·柯林斯指出,“小范围的、即时即地发生的面对面互动,是行动的场景和社会行动者的基点”,[4]1-2也是“社会生活的能动根源”。[4]165在柯林斯看来,只有参与互动情境,个体才能获得情感能量,进而完成自我身份的认知与社会角色的定位。借助互动仪式链模型,可以厘清喊麦直播的仪式构成要素。
(一)身体的聚集
家庭治疗作为心理治疗的一种,至今已有四十多年的历史。家庭治疗结构派大师S Minuchin在20世纪60年代开创结构式家庭治疗理论和技巧,是基于一些对家庭动力及其组织结构的假设而展开治疗的方法,它假设个人问题与家庭的动力和组织结构有着密切的关系,改变家庭动力和家庭组织结构的过程,可以改变个人及家庭。SFT的目标是改变家庭成员的交往方式,从而充分发挥家庭的功能。SFT理论的三个核心概念是家庭结构、子系统和界限。
柯林斯指出,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聚集在同一场合,并通过其身体在场而相互影响。虽然柯林斯认为远程沟通不利于社群团结的形成,但那个时代的“电话会议”与“体育赛事转播”隶属于互动匮乏的大众传播,身体的不在场只能带来被动与滞后的信息互动。正如麦克卢汉所言,媒介是人的延伸,技术的进步最大限度地延伸了不在场的身体,有效组织了身体的虚拟聚合。喊麦主播通过喊麦(声音传播)、直播(视觉传播)与聊天(文字传播)等行为保证“在场”的状态,而受众通过登录网络平台、拥有网络ID构建“在场的身体”,同时通过观看直播、发射弹幕、赠送礼物等行为完成互动。虽然身体处于真实世界的各个角落,但虚拟的聚合保证了互动的发生。
(二)对“局外人”设定界限
并不是所有参加了互动仪式的个体都有资格成为群体成员。与其他类型的网络亚文化相似,喊麦也形成其独特的筛选机制。首先是物理屏障,即个体拥有电脑与智能手机,并有意愿选择直播网站;其次是认知屏障,即直播网站中有游戏类、生活类等多种主题分类,个体需要接受喊麦这一表演方式;最后是更为核心的符号屏障。受众需要理解并认同麦词(相当于喊麦作品的歌词,一般由喊麦的主播自行创作),而受众能否使用网络用语直接决定了其互动的质量。若非经常接触,受众难以掌握“扎心了,老铁”“稳得很”“6666”“连个麦”等流行用语的准确含义与使用语境。“局外人若想融入其中,除了要改变自身的兴趣取向之外,还不得不经历一段漫长的学习过程”,[5]因为唯有掌握了基本的群体符号,才能完成有效互动,个体与他人之间才能产生持续而紧密的联系。通过筛选机制的个体便具备了亚文化资本。他们不仅有资格进入群体,更有能力参与互动。但互动是否能够持续发生并不取决于上述筛选体系。
(三)共同关注的焦点
观看直播的过程中,主播与受众身处近似人际传播的情境,群体成员共享着视觉与听觉的双焦点体系。听觉的焦点集中于喊麦的节奏旋律与麦词,主播的独白与对话;而主播的样貌神态、肢体动作以及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弹幕文字构成视觉焦点。在这个开放的直播间中,个体还会意识到彼此的参与。忽然出现的一波礼物赠送,或系统提示有游客进入,或主播与某个受众之间的互动,都使得视听双焦点体系产生强大吸引力。借助网络互动技术,受众共享着超真实的互动体验。
(四)仪式的节奏连带
群体的凝聚程度取决于成员间互动“节奏”的合拍。对于喊麦直播而言,音乐节奏是最为直观的;而直播间中鼓掌、欢笑、喝倒彩等模拟音效也会感染群体成员。柯林斯认为会话交替规则应该是某个人在某一时刻说话,当轮换交替结束时,另一个开始发言。虽然这种交替性不太适用于网络直播,但技术的进步却实现同时发言的可能性。每个人都可以发言,每个人都不会被打断,自然也不会出现“尴尬的停顿”。[4]113满屏的文字弹幕以及不间断的声音信息会持续带动节奏,最终实现群体成员间的步调一致。
三、差异化结果:互动仪式链的输出
喊麦直播是一种新生的、非主流的网络文化样式。部分个体通过参与互动仪式获得情感能量,演变成积极的、持续的群体成员,因此互动仪式是成功的;而有些个体虽然完成了一次互动仪式,却主动放弃下一次的参与,甚至出现逃避与抵抗的情况,互动仪式则为失败。
(一)成功的仪式
柯林斯认为,成功的仪式会产生群体团结、个体的情感能量、代表群体的神圣符号、道德标准以及对违反行为的正当愤怒。以喊麦直播中迅速走红的MC天佑为例,在直播平台YY上号称拥有1600万粉丝。喜爱天佑表演的受众自发形成群体,自称“佑家军”或“佑家兄弟”。同一身份强化了群体意识,并自愿将主播视为群体首领,甚至有粉丝称呼主播为“我佑”或“老大”。主播本人成为最能够代表群体的神圣符号,群体成员不仅在线赠送金额不等的虚拟礼物,还在百度贴吧中建立了膜拜神圣物的场地——“天佑吧”。这个群体有着严格的行为规范,例如在贴吧“发帖必须带上本吧专用前缀【战为天佑】”,“严禁出现对本吧主人公的诋毁、谩骂、造谣的贴子或言论”。
而强化团结度的“佑家战歌”从另一个侧面证明群体道德观念的存在。“佑家战袍身上披,若非死别不分离!……抛头撒血不浮夸,只为守护我佑家,不求名来不求利,喊出我们的真情义!”道德标准与价值取向显而易见,即一种理想化的男子气概:无畏挑战、相互忠诚、能够为了群体的利益与名誉进行“战斗”,在虚幻世界中找到一种江湖热血。
通过参与互动仪式,个体不仅获得短期的情感刺激,更伴随着共同符号的使用、对神圣物的反复膜拜以及群体的团结行为,进而得到较高的、稳定的情感能量。随着互动的日益频繁,过往仪式中生成的共同符号又补充丰富了互动链中的关注焦点,保证了互动仪式链历时性层面的再生产。由此,封闭性的、不断循环的亚文化互动仪式链显现出来。被持续吸引的群体成员通过互动仪式形成情感链接与身份认同;团结度逐步增强,对局外人的排斥也越发明显,最终成长为一股不可忽视的亚文化力量。
图1 成功的互动仪式链所形成的循环模式
(二)失败的仪式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通过喊麦的仪式获得短期的情感兴奋与长期的情感满足。不少受众在尝试聆听喊麦直播后对其提出激烈的抨击。有人将其评价为“城乡结合部重金属”,也有知名音乐人认为喊麦根本不属于原创音乐的范畴,甚至只是“带BGM(背景音乐)的快板”。知识分享型网站知乎曾出现有关喊麦直播的提问,回答基本分为中立与反对两类。中立方认为存在即合理,喊麦直播有其生存的社会土壤;反对方将其描述为“假装感情饱满的和着土掉渣的动词打次”。这一部分受众都观看了喊麦直播,却没有产生相应的情感能量。差异是如何产生的呢?
首先,在共同关注焦点的理解上出现分歧。大部分麦词存在粗口、将女性物化或类型化的现象,而“江湖”与“帝王”等偏离现实的内容主题更符合玄幻、武侠类网文读者的欣赏喜好,难以取得广泛共鸣。以MC天佑的《女人你们听好了》为例:“此次录音送给那些因为金钱/背叛了我们男人的那些女人们/现实的社会有一种物质叫金钱/有一种人类叫做女人。”一部分受众认为这是青年男性在情感失意时的个人感受,而有些受众则认为歌词中存在着对女性的污名。
其次,个体的关注焦点发生偏移。虽然最初焦点都集中在喊麦的内容与主播的表演上,但很快部分受众发现喊麦的主播们缺乏版权意识,随意翻唱、改编其他音乐作品。例如YY平台上主播苏三的《八连杀》改编了周杰伦《听妈妈的话》,MC阿哲的代表作品 《断情笔》改编自网络流行曲《江湖啊》。这些改编没有获得著作权人许可,更别提向词作者和曲作者支付报酬。
再次,不少受众无法认同群体的神圣符号,认为喊麦主播们受教育程度较低、思考与表达的内容明显受到玄幻类电视剧和网络小说影响。主播们的底层经验无法激起城市白领们的崇拜与认同,势必带来互动仪式的失败。
四、循环、随机与逃避:互动仪式链的分化
柯林斯的互动仪式链与其产生的情感能量解释了个体为何能够凝聚成群体,成功将宏大的社会结构转化为微观的个体选择。在柯林斯看来,成功的仪式积累高强度的相互关注和情感共享,提供较高的情感能量;而失败的仪式成为“有较少的仪式主义的情境,所以我们有必要擦亮眼睛去发现究竟什么因素导致了强弱仪式之间的不同”。[4]90-91当然,个体也有可能出现“惯常”的情感体验,即无法激起任何明显的情感反应。
图2 互动仪式链的分化
如上图所示,可以将“分化”的概念补充进柯林斯的互动仪式链模型,以便解释为何亚文化群体会遭到其他文化类型的排挤与压制。参与仪式的个体可能产生三种截然不同的情感能量。
第一种是高情感能量路径,个体得到满足,并从群体的团结中获得较高的情感能量。这敦促他们持续返回该仪式,以维持情感能量的稳定。这是一条闭合的、不断循环的路径,情感能量在闭合回路中不断累积。
第二种是中情感能量路径,个体仅能获得中等水平的情感能量,这种与日常生活无异的仪式通常被描述为“正常”“没感觉”,无法激发个体持续参加互动。例如在知乎一则名为“如何评价直播平台上面的喊麦,到底有啥看的”的帖子中,有人写道:“有人喜欢去巴黎喂鸽子,就会有人在村口逗黄狗”,“虽然说我也不喜欢喊麦,但是我也知道我没资格去喷那些喜欢听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罢了,不喜欢那就远离呗”。这条路径能否维持下去是随机的,取决于每次参与仪式的能量水平变化。
第三种是低情感能量路径,即在仪式中感受到沮丧的个体将会转向其他仪式以缓解不适,亦可称为“逃避路径”。不少受众在观看喊麦直播后,以失败体验与负面情感为共同关注点,通过感知其他批评者的态度、节奏与情感,结成新的群体重新获得稳定的、高情感能量。这也解释了在知乎、虎扑体育等网站中,为何会存在大量抨击喊麦的讨论内容。这种以批评为共同关注焦点的崭新仪式,重新赋予个体较高的情感能量。
[1] 阮俊宇.网络音乐的创作和传播艺术特征解析[J].长春大学学报,2014(24):424-426.
[2] 高存玲.移动端短视频APP“使用与满足”研究[J].新闻知识,2016(12):3-6.
[3] 杨富春,周敏.新媒介环境中网络亚文化族群的表现及分析[J].编辑学刊,2012(4):90-93.
[4] 兰德尔·柯林斯.互动仪式链[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5] 吴迪,严三九.网络亚文化群体的互动仪式链模型探究[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6(3):17-20.
A Sub-cultural Study on Live Show of Han-Mai Based on Theory of Interaction Ritual Chains
Feng Yaying
(Department of Culture and Art of Business School of Anhui University, Bengbu, Anhui, 233000)
Han-Mai, based on the technology of online live show, is a negligible part of current web-culture. Through watching and participating in online live show, the netizen who scatter around the world can gather together and form groups of fans and achieve stable emotional energy from the online interaction. Based on micro sociological perspective and the fully use of concept of emotional energy, the ritual elements of Han-Mai can be clarified by means of interaction ritual model. Meanwhile, the process can show how the individuals are condensed into sub-cultural groups in social interaction.
online show of Han-mai; subculture; interaction ritual chains; emotion energy; differentiate
G206.3
A
1671-5454(2017)05-0020-05
10.16261/j.cnki.cn43-1370/z.2017.05.005
2017-09-23
冯雅颖(1985-),女,安徽蚌埠人,安徽财经大学商学院助教。研究方向:网络传播。
本文为2016年度安徽财经大学科研项目“‘互联网+ ’时代青年媒介素养的变革与重构”(编号:2016ACKY1669)的研究成果之一。
(责任编辑 陶新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