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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们

2017-11-25新疆冯龙学

吐鲁番 2017年4期
关键词:库尔班努尔德尔

○新疆 冯龙学

邻居们

○新疆 冯龙学

一 沙木沙克的泪水

我们小区大门外的一小块空地,被说成是沙木沙克的地盘一点也不过分,一辆双轮小平板车上堆放着“新疆”,每天都“霸道”的停在那里。沙木沙克不懂诗歌但他就这么说,小车上一年四季都是新疆本地的特产:阿克苏的苹果,库尔勒的香梨,和田的大枣,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下野地的西瓜、伊犁的蟠桃……难道这不就是新疆吗?至于用到“霸道”这个词,其实他一点也不霸道,用保安的话说他是用“幽默”来占领了这片地方。

除了售卖的商品之外,还有最吸引人的那就是沙木沙克他本人了,他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故事,不管是维吾尔族还是汉族或回族等群众,只要路过都要和他开几句玩笑,听他讲几句笑话。

“哎!沙木沙克你今天卖的葡萄甜吗?”

“甜!甜得很,你没见老王刚才哭着过去了吗?这家伙吃了我的葡萄去找牙医了,你猜怎么啦?一颗牙都被甜掉了。现在的吐鲁番种葡萄的农民不知怎么啦,不给葡萄树浇水都浇葡萄糖……”沙木沙克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啊!这么甜谁还敢吃,吃出糖尿病可怎么办?”

“哎—哎—也不是很甜,甜的都让老王买走了,你尝一下现在的都有点酸。”

“酸的不好吃,不要啦!”

“哎—哎—朋友你把我难住啦,我的葡萄嘛是应该甜呢?还是应该酸呢?要不然你去旁边超市在买一包沙子糖和一瓶醋,吃的时候你自己决定往里加什么。”沙木沙克说着又嘿嘿笑起来。“哎呀!开超市的这家伙得给我给回扣,没想到我把他的生意搞活了。”

每到吃过晚饭,在小区散步的人都喜欢到沙木沙克的移动水果车那儿转一转,久而久之这一小片地方竟成了热闹场所,老张刚从迪拜旅游回来没多久,张口闭口全是迪拜如何如何,听得大家都腻了。也爱开玩笑的回族马福贵大叔说:“沙木沙克,你也应该去迪拜转一转看一下行情,好的话到他们那里去卖水果。”

“我不去,我的车子咋拿过去呢?还有,坐飞机也是一件头痛的事,万一飞机不听话了怎么办?老张去坐飞机的那天我就担心坏了,害怕他再也回不来、见不到他啦!”沙木沙克一脸认真地说。

“为什么?”马福贵和老张同时问。

“那一天他要坐的那驾飞机发动机有了故障,老张不知道还早早就抢占好了座位,可是飞行员死活都不飞,老张又是个急脾气,眼看到时间了就喊‘哎,飞不飞?不飞就退票!’这下急坏了领导,他对管飞行的干部说,‘你去找一个敢开这架飞机的二勺子来’,飞机这才起飞。”沙木沙克说到这就不说了,马福贵和老张面面相觑,谁也不出声,正在挑选桃子的一个小姑娘却哈哈笑起来。

沙木沙克就是这样一个幽默的人,也不知他从什么地听来那么多笑话,而且他讲的笑话绝不低俗。看似装傻充愣的样子,却也是要有很好的语言表达才能把人逗笑。

老张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每天都要找沙木沙克来聊一会天,有时沙木沙克有事就把水果车和钱包扔给他,看似简单的小生意老张做得却不如沙木沙克得心应手,比如卖葡萄,沙木沙克就会把整串漂亮的放在最上面,顾客就不会在翻动下面的,并把掉下来的葡萄珠子捡到一边供人品尝,而老张却懒得动手也没有沙木沙克热情,任由顾客从整串的葡萄上摘取葡萄粒品尝,要不了多一会儿一堆葡萄就被翻得参差不齐,乱七八糟,沙木沙克回来看到后就开玩笑说:“老张,你刚才遇见土匪了吗?”

每逢穆斯林的节日沙木沙克也要请邻居们去做客,今年古尔邦节我和老张都去了,沙木沙克的妻子是个开朗能干的女人,她准备了丰盛的维吾尔族传统美食,不停地倒茶劝让。席间老张就开玩笑说:“沙木沙克,你应该也让嫂子帮你去卖水果才对,你一天嘴不停的说话该休息一下了。”

“不行,我的亲爱的老婆脑子不行,她又是一个特别大方的人,我怕我亲爱的连车上的木板都会送给乞丐取暖,那时我只能摆地摊儿了。”

“噢哟!都多大岁数了还‘亲爱的’、‘亲爱的’天天喊。”

“不喊不行啊!”沙木沙克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我几年前头撞在了墙上,一下子忘记了她叫什么名字了,你们说这要命不要命?所以只好喊她‘亲爱的’,要不然就露馅了。”

沙木沙克的妻子和大家一起笑了,她轻轻拍拍沙木沙克的脸,说:“别以为我脑子笨,我早就知道你把我的名字忘了。”

“你不笨,你聪明得很!记不记得原先那个邻居亚森,他来咱们家借了五个鸡蛋,我亲爱的不会写字但又怕忘记,她就在墙上画了五个圈,没几天亚森把鸡蛋还了,她就把五个圈画了一横,意思这笔帐一笔勾销了。可到了年底她把亚森叫到家里,指着五个圈让亚森看,亚森被搞得莫名其妙,说‘鸡蛋不是都还了呀?’我亲爱的笑着说,‘你再想一想,不是鸡蛋的事,你还欠我家一串糖葫芦呢!’”

所有人听完都哈哈大笑,妻子也笑着拍打他的肩膀。沙木沙克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随时随地都能把欢笑带给别人的人。

入冬的节气刚到,沙木沙克和他的水果车突然消失了。一向欢声笑语的小区大门口突然显得空荡荡,过往的行人总觉得缺少些什么,就连经常与他为占道而争吵的保安也有些不适应。老张就更别提了,跑去他家找了几趟都是大门紧锁,他蹲在那里失落唉声叹气,“这个沙木沙克怎么不见人了?现在正是外地人返乡探亲的高峰期,核桃、大枣、葡萄干多好卖,难道他也去迪拜玩去了吗……”

乌鲁木齐的冬天漫长而又寒冷,雪也是一场一场不慌不忙地下,树木仿佛知道季节里的一切秘密,裹住腰身绝不听从雪花的蛊惑,一棵棵互相传递着何时复活的消息。三月,积雪抱在一起好像终于累了,刚刚松弛开来便被风如汤泼雪般的瓦解,乌鲁木齐这座城便在一夜间又万物重生。

久违的沙木沙克和他的售货车也突然出现在小区门口,车上只堆放着阿克苏冬储的苹果,虽然被“雪藏”了一冬,但如今被沙木沙克仔细地一个个擦拭干净,在阳光下如同珠宝般地熠熠生辉。可是沙木沙克却像一粒失去水分的葡萄干,蔫头耷脑地坐在小板凳上,失去了他往日那种生机勃勃的样子。老张从他身边走过都没发现他的存在,走过去才猛然转过头大喊一声:“沙木沙克,真是你呀!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

沙木沙克赶忙站起身上前紧紧握住老张的手,“哎!几个月前我亲爱的病了,她想回南疆老家,我就陪她去了。”

“那现在好了吗?”

“唉!”沙木沙克重重叹了口气,眼睛里充满泪水又说:“她见胡大去啦!”说着用一只粗糙的大手擦了擦流出来的眼泪,“那个爱唠叨我的人没啦,再也吃不到她做的饭了,也在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老张眼眶也红了,他重重拍了拍沙木沙克的肩膀,此刻这有力量的动作胜过任何安慰语言。

“老张你知道我老婆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

“她叫——她就叫亲爱的。”

……

二 夏迪努尔的爱情

如果把女人比作美丽的鲜花,毫不夸张夏迪努尔绝对是花丛中最艳的那一朵。她每一次走过人群都如流星般炫目而过。“二流子”阿迪力就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偶尔对视一下他就如电击一般哆嗦,常常对着她的背影唱歌:“噢—亲爱的姑娘,你远去的模样在我脑海里留下芬芳,噢—亲爱的姑娘,得不到你的花香我明天去流浪……”每次见到夏迪努尔对他微笑,他吃饭的时候就会多吃一盘拉条子,气得他母亲提拉汗大婶喊叫:“你还是去流浪吧,什么活也不干饭量还大得要命!告诉你,夏迪努尔可是在北京上的大学,现在又在新疆大学当老师,可你连新疆大学的门都不知道朝哪儿开,还整天做梦。”

夏迪努尔的妈妈阿娜尔同样是这样认为的,女儿要模样有模样,要文凭有文凭,像阿迪力这样的二流子哪里凉快就去哪里吧。他和老头子库尔班最初还是挺乐意别人来提亲,但是听到提亲人说对方家里条件稍差一点,马上就会摇头找借口说:“年轻人都喜欢自由恋爱,我们可管不了。”可是这一天当夏迪努尔真把“自由”领回家时父母却瞪大了眼珠子。这是一个身材魁梧皮肤很黑的青年,言谈举止间显得有些生硬木讷。库尔班第一眼就没有瞧上,心想这是从哪里来的,像个放羊的巴郎子,真还不如二流子阿迪力。他非常不客气的问到:“你叫什么名子?在哪里工作?”

“他叫艾孜买提,是我大学同学。”夏迪努尔抢着回答。

“那也和你一样在师大当老师?”母亲问到。

“伯父、伯母不是的,我毕业就回到了家乡伊犁,现在养羊。”艾孜买提如实回答到。

“养羊?”父母同时发出惊呼。

“是的。”艾孜买提不解地看着夏迪努尔。夏迪努尔用目光安抚他不要紧张,转头赶紧向父母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学的是畜牧专业,只有到牧区才能发挥专长……”

“是啊!如果学的是航海到沙漠是没有用的,你学的是计算机难道跟养羊有关系吗?难道你也要跟着去草原放牧吗?”爸爸气呼呼地说。

妈妈一听放牧眼眶马上红了:“怪不得天天拿着手机玩什么信,动不动手机里就传出小羊羔‘咩咩’的羊叫声,原来是跟他写信,不行!我决不会让你跟他去放羊,我看电视台马木提就不错,明天你就去相亲去!”

“就是,嫁给二流子阿迪力也不能嫁给他,隔着十万八千里我们到哪儿去看你?”库尔班说着做出一个往外请的手势。

艾孜买提慌忙说:“伯父伯母,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我—我们那里可好了,我会好好对夏迪努尔……”不等他说完库尔班就把他推出了门。夏迪努尔要追出去却被爸爸挡住了,她气得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连晚饭都没有吃。母亲担心女儿会饿着,一会儿敲敲门一会儿小声喊几声,父亲库尔班在一旁不停嘟囔:“早知道嫁给放羊的还上大学干什么,不过也好,以后可以经常吃羊肉了,还有那么多羊毛……”

“你有完没完,嘴里是不是进了羊毛?”阿娜尔烦躁的冲他喊叫。

接下来的几天,小伙子艾孜买提经常会出现在小区里,躲躲闪闪的,专挑角落里等候夏迪努尔。二流子阿迪力早就注意到他了,走上前去没费多少口舌就套出这黑小子的底细。

“哎!买买江知不知道那个家伙是谁?夏迪努尔的男朋友,放羊的!”

“放羊的?夏迪努尔是大学老师,要嫁给放羊的?”买买江摇一摇头觉得不可思议。

阿娜尔大婶被这些闲话气得头疼,见到阿迪力没有一点好脸色:“哎!你整天游手好闲也不找点活干,听说乌鲁木齐新客站招广播员呢,你不去试试?讲话就能挣到钱。”

阿迪力好像没听出话的意思,开着玩笑回答到:“阿娜尔大婶,新客站给的钱太少,我准备去电视台当主持人,到时候全新疆人都能看到我,多少漂亮丫头子都到我的跟前来了。”

阿娜尔大婶翻了他一眼心说:“这个勺子总有一天自己的牙齿会把自己的舌头咬烂。”

流言蜚语是谁也阻挡不住的,夏迪努尔已经被左邻右舍描绘出将来的画面,她头上裹着旧头巾,脚上踩着牛粪羊粪,身上沾满奶渍,身后还跟着一大堆孩子在帐篷外用干牛粪生火……

库尔班大叔早就想到这种场面,前几天他也在偷偷观察放羊的艾孜买提,他从阿迪力嘴里打听到那个放羊的已经走了。女儿夏迪努尔也不再提这件事,每天高高兴兴上下班,他的心才稍稍放在肚子里,和老伴商议赶紧给女儿安排相亲。

这天清早,夏迪努尔没去上班,起来后就开始收拾房间,摆上水果点心,沏好茶。父母亲看她兴奋的样子问到:“宝贝女儿,今天是什么日子,是不是谁过生日?还是你的同事要来家里玩?”

“是的,客人马上就到了,希望你们也去楼下去迎接。”夏迪努尔欢快地说。

“是谁呀?还得我们一起去迎接。”他们嘴上这么说还是立刻去换鞋,不想在客人面前失礼。

夏迪努尔一家三口穿戴整齐走出楼道门,就见一辆高级宽大的越野车停在了他们面前,后排车门打开跳下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上前有力的握着库尔班的大手,朗声亲切地喊到:“您好,库尔班老弟!我叫哈力提,今天专程来拜访您。”

“哈力提?我们认识吗?”库尔班狐疑地问。

这时,艾孜买提也从车上下来,库尔班顿时明白了。

“夏迪努尔,这是怎么回事?放羊的一家人怎么都来了?”正说着车上又下来一位富态的中年妇人上前和阿娜尔行礼。库尔班使劲想抽回手却没能成功,哈力提用力握着他的手说:“我们维吾尔族有把客人拒之门外的吗?就算过路的陌生人也应该请到家里喝杯茶的。”

阿娜尔大婶被说得脸发烫了,但还是说:“茶是有的,可是饭没有准备。”

“不要紧,我带来了。”哈力提松开库尔班的手,转身让司机打开后备箱车门,只听从车里传出“咩咩咩”的一阵羊叫声。

这时邻居们也都走过来围观,二流子阿迪力望着车里说:“哇!这么高级的车怎么拉羊,这羊肉味道一定不错吧?”

库尔班不免也打量了一眼这辆车,他曾路过卖汽车的店面看到过标价,知道这辆车的价值不菲。这时,司机在艾孜买提的帮忙下开始宰杀羊只,夏迪努尔和妈妈还有许多女子和孩子捂住了眼睛,二流子阿迪力和男人们却看得津津有味。阿娜尔大婶一幅不忍心的样子说:“胡大呀!这是干什么,你家羊多得很吗?”

“大妹子是的,我现在有两千多只羊,儿子上大学学到不少知识,现在全都是现代化科学养殖,以后夏迪努尔做了我家儿媳妇儿,我就把规模再搞大一些。”哈力堤豪迈地说,全不顾夏迪努尔脸红成了红石榴。

“嗷哟!”二流子阿迪力惊叫了一声,“大叔,一只羊一千块,十只羊一万块,一百只羊那是多少钱呀?明年大羊下小羊又是多少钱?怪不得你用这么高级的车拉羊,我都还没坐过这么高级的车,活得还不如羊呢!”他的话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这算什么,我准备买飞机放羊,我看你们俩口子在乌鲁木齐也没什么意思,到我们那里去吧,有喝不完的新鲜牛奶和吃不完的新鲜羊肉,草原上空气好得没办法说!”

库尔班眼前仿佛出现了美丽的草原和遍地的牛羊,他的脸早就不像原先那么难看了。二流子阿迪力在一旁插科打诨到:“大叔,把我带上吧,我是乌鲁木齐最勤快的人,每天骑着马赶着羊群多好啊。”

阿娜尔大婶翻了他一眼:“哎!你不是电视台去工作吗?让全新疆的丫头子都认识你,他们那里只有母羊没有丫头子。”她的话引来一片笑声。

没用多少工夫,两个年轻人就将两只羊宰杀好了,哈力提大手一挥,“哎!今天大家都要尝一尝我的羊肉,大家不用客气都拿一些吧!有喜欢吃羊杂碎的也可以拿……”

阿娜尔大婶吃惊的看着哈力提心说:“这个亲家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也太大方了。”

那一天,许多窗户里都飘荡着羊肉的香味。

三 卡德尔的花园

小区一开始办理入住,每栋楼一楼的住户们便开始抢占窗前屋后的空地,二层以上的住户们只有干看的份儿,没几天他们用铁丝木棍之类的材料围出一片片小型的花园、菜地,此时又逢万物复苏的初春,每片小园里都如春耕般忙碌,翻过土便开着车甚至跑去远郊买来花卉、蔬菜种子或是果树苗……刨开土地撒上种子浇过水算是完成了耕种。没几天多数人家小院里都冒出绿苗,欣喜之中又是忙着施肥又是浇水,可是转眼到了夏季,有些人看着院中长势稀疏几棵苗木便失去了兴趣,更是懒得天天把浇灌用的水管从窗户里拉进拉出,也开始报怨收获的果实的价值远远不够水费、材料费,有些得不偿失,渐渐不再关注小花园,任由那些植物自生自灭。

四十多岁的卡德尔住在一幢L型拐角楼的四层,一排四个单元的门都朝北开,只有他的单元门朝南开,每天出楼门就能看到邻居家后窗户下的几个小园子,他经常像一个农业专家一样仔细观察着每个园子,并和这些并不很熟悉的邻居隔着窗户攀谈:“哎,老张,你看你这几棵小白菜叶子都黄了,再不浇水就死球掉了。你看人家老王的菜长得多好,过几天豆角都可以摘了……”

老张脸贴着防护栏望了一眼隔壁老王的菜园,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说:“我一天早出晚归的哪还有时间操心这些,顾不上了啊!”

“我有时间啊!”卡德尔突然冒出一句,说完眼睛里含着深切的目光盯着老张。见老张不出声赶紧又说:“我吐鲁番的弟弟早就说要送我几棵好品种的葡萄树,要不种到你的园子里?等结了葡萄我全送给你。”

老张看着卡德尔一幅诚恳、殷切的样子,想了想弯腰拿出一大卷塑料水管从窗户里扔到园中,像是厌烦了这个看不到任何回报的园子。卡德尔就这样有了他的第一片小园,紧接着他就对这片园子大动了手脚,首先刨开了土地捡拾出所有石子和植物的根茎,接着又找来细竹竿编出好看的棱形的栅栏,并在栅栏底部围起一圈铁丝网以防止小动物们出入。几天后他果真拿回几棵葡萄树苗,一边刨土一边朝老张的窗户喊叫:“老张,葡萄树种下了,等着吃葡萄吧!”现在是盛夏已经是不能播种各种蔬菜了,但他的园里却是植物种类非常丰富,有些甚至是连他都叫不上名字的南方植物,那些大多是别人修剪下的枝杈,或是被遗弃在垃圾箱边上又被他捡拾回来的盆栽植物,没多久这一片小园子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竟然成了小区最赏心悦目的一处风景。老张也隔三差五隔着玻璃朝原先本是属于他的园子里张望,内心中感叹这个卡德尔真不简单。

从那时起楼下经常会响起卡德尔喊叫声,“老—婆—子,开—水龙头!老—婆—子,关—水龙头!”每当听到他如将军命令般的喊声,我们都会望一下从四楼垂下的塑料管,心说:“这卡德尔还是真不怕麻烦。”

老王的小菜园本是小区公认种的最好的一个,不宽的几条小田埂上种植着茄子、西红柿、辣椒、南瓜,每一样都挂着果实,紫的、黄的、红的、绿的很是惹人眼球。卡德尔也经常隔着栏杆兴叹:“好!长得太好了!老王真是行家,也不知给它们上的什么肥?这才是纯天然的绿色蔬菜。”他一看便是半天什么都不管不顾,有时老婆做好了饭,气得趴在窗户上喊:“唉~卡德尔,你是庄稼人吗?这个家和老婆孩子不要了吗?你就长在那儿算了!”

这时的卡德尔脸上总是露出天真的笑容,仰着头笑嘻嘻地说:“老婆子,别生气,我要给你建一个最美的花园。”

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老王会把这么好的菜园和满园硕硕果实,突然赠送给卡德尔。原来是他们老俩口要搬去跟儿女一起住了,老王便决定把自己最喜欢的花园,送给又最喜欢侍候土地的卡德尔。当卡德尔听到这一消息时激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欣喜之余想送一点礼物给老王作为感谢,但他微薄的收入只够维持一家人的开销,是购买不起一份像样的礼品的。老婆子也是同样感慨万千,于是忙活了一整天做了一些拿手的点心和卡德尔一起送了过去。老王老两口望着放在桌子上的东西不肯收,卡德尔脸色发红以为是他们嫌弃礼太轻解释到:“王老哥儿,你尝一尝嘛,这是我老婆最拿手的,也是我家最好的东西了。”老王老伴赶忙拿起一块放在嘴里边吃边说:“好吃!软软和和的,还不是很甜,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了……”

卡德尔拆除了两个花园中间的隔栏,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老王所种的蔬菜,他像一位慈祥的父亲,满怀关爱地抚摸着,嘴里絮叨着说:“长得太好啦!啧啧,你们是怎么长的……”老婆子也很喜欢这些植物,一边看一边说:“卡德尔,咱们晚上炒一个茄子吃吧?”

卡德尔眼睛一下瞪大了,像是防小偷一样把老婆挡在了身前,“你没吃过茄子吗?你怎么能有要吃这个茄子的想法?”

老婆也生气了,提高了嗓门说:“这些茄子、辣子是你儿子还是你女儿?长成了不就是为让人吃的吗?我今天还就要吃这个茄子了!”

“就是儿子!你这个傻老婆子就不能等到明年把儿子的种子种下去吃孙子吗?把这么好的种子吃了,到时候拿什么种?你以后还想不想吃了?”

卡德尔几句话把老婆逗笑了,她朝他肩膀上打了一拳,“就你聪明得很!”

拥有一个花园是幸福的,生活中有那么多有生命力的植物陪伴当然是不一样的,我从没见过像卡德尔这样热爱植物的人,常听他大呼小叫呵斥向他花园里扔石子的淘气孩子,甚至半夜都能听到他朝向他花园撒尿酒鬼的喊叫,“唉!朋友快回家啦!我的花园里不缺水。”

乌鲁木齐的冬天是漫长而又寒冷的,白茫茫的雪覆盖住枯黄的植被,只露出干枯的枝条在寒气中等待春天,卡德尔的花园同样是一幅白雪覆盖的景象,但他每次路过目光都要仔细看一看,生怕他的花园会消失一样。

春天来了,卡德尔花园是最先迎接到春天的,冰雪刚融化完他便把冬的痕迹打扫地干干净净,当他花园中已经开始有绿葱葱小草冒头时,邻近的几个花园里还是垃圾满目,花园的主人们仿佛对园中倾倒的旧家具烂马桶感到束手无策,他们通通打消了再继续种下去的念头,不约而同都想到了卡德尔,那几天也是卡德尔最忙碌的日子,清理垃圾扎栏杆整理土地,等忙完这一切,一场春雨过后,他也把茄子、辣椒留下的籽种到了地里,老婆子同样每天在四楼的窗户上喊叫:“卡德尔,你老婆娃娃不要了吗?楼房也不住了吗?你就住在花园里吧!”

卡德尔总是笑一笑,“我不相信这世界会有人不喜欢花园,要是有我的老婆就是一个。”

乌鲁木齐的夏天是不好用一个“美丽”词来形容的,因为经历过寒冬万物仿佛都要在盛夏狂傲的生长,去完成它们又一次的怒放的旅程。我们现在再看卡德尔的花园,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葡萄树、花卉、蔬菜……全都充满着旺盛活力。我想不到用什么词去形容它们,当然,用什么词去形容都不会过分,那就让卡德尔自己去说吧。他肯定就一个字“好”。

四 艾山江的微笑

一个爱笑的人一定是热爱生活的。

我认识的艾山江脸上总是带着笑容,认识他十几年里虽然多一半时间他都是在监狱中度过的,与他见面的次数并不是很多,但是每次经过9号楼1单元的时候总会想起他的笑容。

“你裁的什么树?”我疑惑的看着他在单元门旁挖的深坑,和地上一棵蔫了吧唧的小树苗。

“苹果树。”艾山江笑盈盈的回答。

“能活吗?”我问到。

“能活!老哥你就等着吃苹果吧!”

日子一天天在不经意间闪过,偶尔与艾山江擦肩而过时简单打个招呼,而他总是认真的微笑一下。最初,谁都没在意那棵不起眼的小树,几个月之后随着卡德尔的一阵惊叫,众人才把目光转向那个角落。

“哎哟!艾山江,这是棵什么树?这棵树晚上不睡觉嘛,还是你给它吃了什么补药,才几个月就长这么高了。”

我这才注意到这棵小树,已有一人多高并且枝繁叶茂。从那以后和艾山江在楼下见面,就多了一个关于苹果树的话题。然而这个话题没聊多久艾山江就因盗窃被抓入狱,只剩下那棵小树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它像是在企盼着什么,继续快速生长,每次路过它我都会想起艾山江,想起他的笑容。

来年的春天刚来到,苹果树就急不可耐的站在了起跑线上,卡德尔就非常吃惊,“这是一棵牛一样的树,它也不累嘛?”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把树比做牛这种比喻。但更让人吃惊的是没几天它却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卡德尔又一次吃惊到:“这棵树决不是苹果树,我活了大半辈子让它骗了!”但是他也认不出这是什么树,后来,我拍摄了一张照片发到微信上,只有好朋友王忠生认出来了,“李子树。”

很遗憾,这年结的李子没等到成熟就全都被小孩子摘光了,那李子树仿佛也像丢了孩子似的,没精打彩地进入了冬季。

艾山江是来年夏天回来的,望着树上青涩的果子发了半天楞:“哎—哎—你们谁给我的苹果树做了手术,怎么苹果树变成了李子树?”

卡德尔瞪着眼睛喊到,“怎么就成了你的李子树?告诉你,你那棵苹果树两年前就完蛋了,这是我新栽的李子树。”

“是吗?卡德尔,你擦亮你的大灯(眼睛)看一下这树上写的什么?”艾山江说着“嘿嘿”笑了几声。

调皮的木拉提跑到树跟前仔细辨认着,大声读到:“艾山江的树。”

卡德尔也“嘿嘿”笑了,“你这家伙贼得很。”

那一年的冬天非常寒冷,艾山江裹着单薄的衣服到处去寻求就业的机会,可是冬季里许多工地和小工厂都停工了,是很难找到一份工作的,每次见到他都不忍心问他工作的事。因为没有办法缴纳冬季采暖费,艾山江家被停掉了暖气,他无奈地在自己三楼的家中支起一只小铁炉,找一些包装箱和旧家具的木条来生火取暖。

他每次和邻居碰面都极力解释:“不好意思,冻得没办法才在房子里生火的。”邻居们大多都是点点头表示理解,有的在提醒注意安全同时还提出意见:“不要烧塑料和有味道的东西。”艾山江总是眼中含着歉意的目光,忙不迭地点头。

生活中的许多困难并没有击退艾山江对未来的憧憬,他开始计划自己做一点小生意,跑各批发市场,着手场地和必要的设备。然而,现实中发生的很多事情往往会击退他的希望。

小区门口的超市被盗了,警察还没有破案,小区里的人众说纷纭,却最终将苗头指向了有前科的艾山江。他望着被搜查过的家眼中含着泪花呐喊:“我真的想做个好人,可是怎么这么难。”

大寒时节最寒冷的天气到来了,我是第一次走进艾山江的家,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小火炉上的铝锅中冒着蒸腾的热气,多少能让人感觉到一些温暖。不可思义的是他家窗台上在醒目的位置摆放着一幅油画,画中是一轮即将升起的太阳,金色的霞光已经照射在海面上,让人遐想到马上就要有万丈光芒。另一处让人目光停留的是一束插在空酒瓶中的塑料绢花,五颜六色、争奇斗艳。这两样东西似乎与这个简陋的家格格不入,但应该是他内心世界的映射吧。我知道这两样东西都是邻居们搬家时丢弃的,被他捡了回来在这里又有了新的价值。

当我把装有四五个馕饼的袋子和一箱牛奶放在他小桌上时,他的神情很是复杂:“我还是男人吗!这么好的身体还要从别人手上接吃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是啊!还能说什么呢。

艾山江是在春暖花开时离开的,听说去了远方打工。我站在那李子树前观看那些怒放的白色花朵,心想:“他会想念这棵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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