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长寿王经》的文学价值
2017-11-25杨小明
杨小明
(甘肃省古籍文献整理编译中心 甘肃 兰州 730070)
《佛说长寿王经》的文学价值
杨小明
(甘肃省古籍文献整理编译中心 甘肃 兰州 730070)
《佛说长寿王经》不仅是一部佛经,还是一篇优秀的叙事文学作品。本文从人物塑造、情节描写、艺术方法、作品主题几个方面对其艺术价值进行了分析,并突出了作品在人物塑造、心里描写及主题方面的特殊价值。
长寿王经;圆形人物;潜意识;主题
《佛说长寿王经》(以下简称《长寿王经》)各种《大藏经》都有收录,经前注“开元录云:安佑二录并失译师,今附西晋”。存于房山石经中唐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和咸通二年(公元861年)幽州节度使张允伸捐刻的经版是目前所能见到的最早版本。本文所依据的版本即为房山石经。
《长寿王经》全文2700余字,讲述了长寿王由于贪王入侵而失国殒命,太子长生千辛万苦为父报仇,最终贪王觉悟,还国于长生并永结友好的故事。长寿王故事一直作为教化信众怨由前世生、不要以怨报怨的佛教教义而流传。但经文不仅是一部佛经,还是一篇优秀的叙事文学作品。
1 多样的人物塑造
叙事性文学作品的中心任务是塑造人物形象。可以说,人物塑造的成功与否决定在作品的成败。说《长寿王经》是文学作品,首先在于它塑造了几个生动的人物形象。
长寿王是佛陀的化身。他大仁大义且有担当,充满悲天悯人的情怀。他“治国以政,刀杖之恼不加吏民;风雨时节,王政丰熟”;当贪王入侵时,他为了避免两国兵民遭受战争之苦,选择了委国出逃;失国之后,当远方婆罗门前来求助时,他选择了用放弃自己生命的方式满足了对方的要求;在刑场上,他看到了儿子,说“莫为汝父报怨,则汝父乐死而不忧。若违父言行教他人者,即令汝父死有余恨”,慷慨赴死,断绝儿子为其复仇的念头。
从文学角度看,长寿王的性格表现的有些单一,但这种处处为他人着想的精神奠定了作品的基调,他的光辉笼罩着整个故事。
太子长生是故事的桥梁和纽带,前面联系着长寿王,后面承接着贪王。他的性格主要体现在孝顺、多才多艺、机智坚忍、吃苦耐劳几个方面。贪王入侵,他听从父命,一起出逃;得知父亲为贪王所得,他机智地打扮成樵夫与父亲见了最后一面。长生纠结于出于本能的为父报仇和出于人伦的遵从父命之间。一段时间内,复仇愤怒占据了上风。为了接近贪王,他进入王臣家中,“使种菜,种菜甚好”“使作饮食,食甚甘美”。千辛万苦得到了贪王的信任,就在复仇即将实现的时候,他最终还是遵从了父命,放弃了复仇。在长生身上,我们既可以看到作为王子的血统高贵之处,也能看到他为复仇做出种种努力时所体现出的各种珍贵品质。
贪王是塑造的最丰满的人物。他身上体现出了人作为正常人的各个方面,具备文学理论研究中所讲的“圆形人物”特征。暴虐是贪王最主要的性格特征。他“不修正法,国民贫困”,又贪图别国财物,侵占了长寿王的国家并残忍的烧死了长寿王。他色厉内荏,外表残暴,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处在恐惧之中,当信任长生之后,他说出了“我有怨家,是长寿子,恒恐行来,卒与相逢”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心里话。然而他最终良心未泯,在长寿王王父子的感化之下,认识到 “我为凶逆,不别善恶,贤者父子行仁淳,固至死不转,而我贪酷”,并决定“从今日始,我自还故国,长寿此国还付太子。从今日始,卿为我弟,若有他国来相侵夺,当相救助”。
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概念是由英国作家福斯特提出的,由于概括精准,被广泛应用文学研究领域。圆形人物在塑造过程中表现出人物性格发展变化,表达出了人物的复杂性和多面性。扁型指人物性格刻画比较单调,缺乏人物性格的变化和人性的复杂。在文学创作的发展长河中,由扁平人物性格塑造到圆形人物塑造是一个漫长的历时过程,佛经文学里出现圆形人物性格可以说是难能可贵。
2 曲折的情节描写
故事性是叙事性文学作品的重要特征。高尔基说:“文学的第三个要素是情节,即人物之间的联系、矛盾、同情、反感和一般的相互关系——某种性格、典型的成长和构成的历史。”[1]长寿王子复仇故事在情节设置上充满了矛盾冲突,人物性格也在其中充分展示。故事由长寿王失国、长寿王献身、长生复仇三个连续的情节构成,依次展开,推向高潮。
长寿王失国。长寿王失国、长寿王献身两个情节均以长寿王为主。贪王入侵是因为贪图长寿王国家的财富。长寿王和贪王的矛盾不是实体的,而是观念上的。我们说战争的决定因素一是经济基础,国家经济实力是否强大;一是士气,是否上下同欲,同仇敌忾。长寿王“治国以政”“ 王政丰熟””;贪王则“不修正法,国民贫困”,在经济上明显贪王不足以支持长久的战争。再看士气,贪王准备侵略时征求意见,旁臣对曰:“大善。”明显能够感觉到贪王的暴虐,旁臣的附和,无团结可言。长寿王这边,贪王大军开到边境时,边民忙走告做准备。而大臣则说“臣等皆晓解战法,必能胜彼,不使明王之兵为彼所侵也”。可见如果战争真起,胜利应该属于长寿王。而长寿王的态度是“若与其战,必伤害吾民。夫诤国杀民,吾不为也”“若我胜彼,即有死伤,彼兵我民,俱惜寿命,爱我害他,贤者不为”,矛盾冲突超出了利益关系之上,正义的天平朝向于长寿王一方。但事实上,长寿王失国了,贪王占领了长寿王的国家。这让人感觉愤愤不平。
长寿王献身。故事并没有结束,长寿王失国之后,遇到了一个来自远方的婆罗门,谈话过程中,得知对方是听说“长寿王好喜布施,周救贫羸”,特意前来投奔的。长寿王得知之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我闻新王募我甚重,卿可以我头往,可得其重赏。”要以生命相许,当对方拒绝之后,长寿王又说了一句让人震撼的话,“人生世,皆当趣死”“今若不取,后有来者,我犹其之”,这样长寿王就听从了婆罗门的建议随其自投罗网。按照普通人的处事原则,长寿王可以装不知道,一切就都过去了;或者是告诉婆罗门自己已经失去了国家,没有能力帮助他,问题也解决了。可是长寿王选择了放弃生命,可以说第二个情节也是观念上的矛盾,体现了长寿王关于生命意义的判断,突破了生物本能。
长生复仇。长生复仇是故事的高潮。长寿王失国、长寿王献身里面长寿王的精神占了上风,然而失去了国家和生命,让人唏嘘不已。处于风口浪尖上的长生会怎么样?他在父亲临终前面受了不可报仇的遗训,又对父亲的冤死不甘心。在思想斗争之后,最终发下“我不能忍也,我不出杀此贪王者,我终不茍生于世”的誓愿。第三个情节的矛盾开始以长生和贪王之间的杀父之仇展开。
长生为了报仇做了充分的准备。他先想办法到贪王大臣家里工作,做得非常优秀,引起了贪王的注意,成为贪王的厨师。长生为了取得贪王的信任花了多少心思经文里没有讲,但是贪王对长生的依赖一天比一天强。他让长生学兵法以防备长生复仇,“今相恃怙,幸相助备之”,贪王对长生的信任无以复加。冤家路窄,故事到这里出现了戏剧性变化,帮助防备冤家的人正是冤家。长生的计划实施的非常顺利,可以说离目标仅一步之遥,人们既佩服长生的智慧,又可怜贪王的愚蠢。
机会来了,贪王与长生共出打猎,在山中迷路三天,筋疲力尽,“下马解剑,以授长生”,并且对长生说:“我甚疲极,汝坐,我欲枕汝膝卧。”向长生缴了械,并且躺在他腿上睡觉,复仇唾手可得,故事进入高潮阶段。就在这时,矛盾冲突又发生了变化,长生举起刀的时候,想起了父亲的临终遗言,在人性和伦理抉择上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举刀三次,又三次放下,最终遵从父命,放弃了复仇,对贪王说出原委。贪王悔悟,归还侵占的国家,与长生结为兄弟,两国保持永久友好。
如果仅仅这样设置情节,仍然自然显得平淡,经文在此处又有突破。每次长生举刀放下的时候,贪王就会惊醒,问长生:“我梦见长寿王子欲杀我,大惊怖,何以如是?”当长生决定放弃复仇时,王复惊悟,告诉长生:“我复梦见长寿王子,自言原赦也,不杀我。”
为了复仇也好,为了其他什么目的也好,打入对方内部获取其信任从而最终实现目的情况在现实生活中也能够出现,但是《长寿王经》里面实现目的过程中出现的这种场面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贪王的惊醒呈现出积压在其内心深处深层次恐惧及复仇双方的心灵的交流与碰撞。
潜意识是指人物深层次意识,它无意地、自发地、未察觉地发生的心里活动。潜意识描写能够填补叙写空白;写人物,潜意识描写更能表现人物的特殊心境,揭示出那些隐秘的内在的含蕴,是人物灵魂最深层次的东西。[2]如果长生在做思想斗争的过程中,每次波动没有贪王的参与,故事情节就难以达到让读者紧随故事起伏而起伏的效果;如果贪王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潜意识活动,他性格是有缺欠的,他的形象是不完满的。
《长寿王经》自觉地运用到了潜意识心里描写是它成为优秀文学作品的原因之一。
3 现实的艺术方法
《长寿王经》语言洗练畅达、娓娓道来,用短短2700字历时时间长、情节复杂的故事用三个情节描述的清清楚楚,同时塑造出了几个鲜明的艺术形象,表现出极强的语言把握能力。经文在文学上之所以如此成功,还取决于运用了文学创作的方法。
很多佛经故事表现的都是超现实主题,往往把人间和上天、地狱联系起来,采用的方法也是超现实的。《长寿王经》写的是人世间的恩恩怨怨,采用的艺术手法也都是形式主义的,其中主要有心理描写、烘托手法、回环往复几种。
心理描写。心理描写分为常规心里描写和潜意识心理描写,目的都是为了展示人物的精神世界和性格特征。潜意识心里描写在前一部分已经提及。经文的常规心里描写的使用也很突出,心灵独白出现了几次。
婆罗门来投,王默然自念:“子用我决,故从远来,值我失国,到无所得,而当空去,甚可哀念。”长寿王殒命,长生久后自念:“我父仁义,深笃至死不转,而此贪王无状,不别善恶,枉杀我父。惟我父有慈悯淳仁之心,而不瞋恚。然我不能忍也,我不出杀此贪王者,我终不茍生于世矣。”复仇即将成功,长生举刀思惟“我父临死嘱我恳笃,奈何快我愚意而违慈父□殁之教”。这些心灵独白的运用有力地展现了人物性格,缩短了情节进展所需的文字进程。
烘托手法。“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春之精神写不出,以草木写之。”[3]烘托的作用是欲写此物而研究它,通过从旁陪衬烘托使主要事物更加鲜明地突出显现出来。《长寿王经》无一字褒贬而褒贬自出,主要得益于烘托手法。
贪王入侵,边民走告长寿王:“彼贪王,兴兵而来……”;贪王与长生迷路归来,王问羣臣认不认识长生?“中有不识者对曰不识;中有识者,昔受长生恩,恐王杀之,而言不识”。运用最精彩的一段是:
王故羣臣白贪王曰:“此臣等故君,当就终殁之罪,愿得设微供具以遣送之。”贪王听之。羣臣具馔哽噎临之,人民观者皆言王枉死,郭邑草野莫不呼天。
“人民观者皆言王枉死,郭邑草野莫不呼天”,草木含悲,感天动地。经文正是用这种手法展示了矛盾冲突,引导读者对是非曲直的判断。
回环往复。回环往复是诗歌创作常用的方法,佛经由于经常阐述道理,回环往复的手法经常出现,《长寿王经》中出现不知是否有意,但客观增强了故事情节的复杂性,增加了故事的文学容量。
长寿王“仁义深笃,至死不转”在对话、独白中反复出现,强化了作品的主题,而长生刺杀贪王过程中的三次往复是《长寿王经》最精彩的部分。
4 《长寿王经》的主题
《长寿王经》是一部佛经,在结尾处,佛告诸比丘:“时长寿王者,今我身是也,太子长生者,阿难是。贪王者,调达是也”“相见即有和解之心,菩萨求佛道,勤苦如是。至见贼害而无怨恚之心,故自致得佛,为三界尊”道出了怨由前世生、不要以怨报怨的佛教教义。删去结尾,经文的文学性更为突出。
说《长寿王经》是优秀的文学作品,一是因为其中出现了圆形人物形象;二是其中运用了潜意识心理描写,再一个就是主题。经文涉及了文学的主要母题之一——复仇母题。
复仇母题大致分为鬼灵复仇、血亲复仇、侠义复仇三类。为父报仇是血亲复仇的最主要主题,主要源于人的生物本能、现实生活出现的恩怨。
中国古代经典《礼记》记载:
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4]
可见,人们要感恩父母、当父母受到伤害是为他们报仇长期以来在人们的认识中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文学的作用是弘扬真善美,抵制假恶丑。表现在作品中,观念中天经地义的复仇必然放在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之中。一般的公式是:邪恶力量为了黑暗、肮脏的利益,通过不正当手段杀害了正义、善良的人并霸占了他的一切。被害人的儿子也备受迫害,之后忍辱负重、苦练本领,最后通过个人努力或借助能人帮助杀死仇人,扫除邪恶势力,成功报仇。在这个过程中引领读者在同情、惋惜、不平、怜悯、快意中得到美的享受并接受关于光明、善良、正义等积极向上精神的教育。《长寿王经》在总体上使用的就是上述格式,然而在结局处摆脱了窠臼,以邪恶势力悔悟而告终,摆脱血腥的互相杀戮,开辟了另外一片天地。这样做同样让读者感受喜怒哀乐、崇尚真善美。
[1] 高尔基.《论文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335.
[2] 王 琨.《小说中的潜意识描写》[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3.6.
[3] (清)刘熙载.《艺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12:82.
[4] (汉)戴圣.《礼记》[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13.1:39.
杨小明(1976-),男,内蒙古奈曼旗人,甘肃省古籍文献整理编译中心编辑。
B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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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7)11-002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