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环境描写之我见
2017-11-25杨子巍
杨子巍
《长恨歌》环境描写之我见
杨子巍
王安忆的《长恨歌》为我们刻画了王琦瑶这个旧上海女性形象,一个女人四十年的情与爱,被一支细腻而绚烂的笔写得哀婉动人,其中交织着上海这所大都市从四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沧海桑田的变迁。生活在上海弄堂里的女人沉垒了无数理想、幻灭、躁动和怨望。作品中单纯的环境描写占据很大的篇幅,十分引人注目。本文拟借助上海弄堂、爱丽丝公寓、邬桥、平安里这四个典型的环境,分析其环境描写的特色与环境描写影响下的人物。
《长恨歌》 环境描写 王琦瑶 上海风云
《长恨歌》作为王安忆的代表作之一,于作品中的女性视角出发,呈现出细腻而感性的环境描写。而在这些细致入微的环境描写背后,却也充满了各类对于情节命运的暗示与伏笔。
《长恨歌》的结构十分鲜明,全篇分为三部,第一部,以上海弄堂和爱丽丝公寓为主要背景,讲述了主人公王琦瑶竞选上海小姐,以及成为李主任的金丝雀的经历;第二部,以邬桥和平安里为背景,讲述王琦瑶在邬桥的疗伤过程,以及重回上海,入住平安里后的前期生活;第三部,故事仍旧发生在平安里,写的是王琦瑶的中晚年生活和最后的死亡。不难发现,弄堂、爱丽丝公寓、邬桥和平安里之间的环境变迁,正构成了王琦瑶繁华而苦难的一生。
“背景即环境,尤其是家庭内景,可以看作是对人物换喻性的或隐喻性的表现。一个男人的住所是他本人的延伸,描写了这个住所也就是描写了他。巴尔扎克对守财奴葛朗台的住所或伏盖公寓的详细描写绝非离题或浪费笔墨。这些房屋表现了它们的主人,它们作为环境气氛影响着其他必须住在其中的人。”同理,王安忆所选取的弄堂、公寓、邬桥等环境也正是主人公的居住地,多而细致的环境描写也对主人公形象的塑造有着一定的暗示作用。
一、弄堂与闺阁——上海女儿,矛盾丛生
作品的开篇便是“站在一个制高点看上海”,观景的视野十分开阔。所以壮观的弄堂便映入眼帘,“它是这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街道和楼房凸现在它之上,是一些点和线,而它则是中国画中称为皴法的那类笔触,是将空白填满的。当天黑下来,灯亮起来的时分,这些点和线都是有光的,在那光的后面,大片大片的暗,便是上海的弄堂了。”视线由远及近,那“大片的暗”的弄堂,在晨曦一点点亮起时,一点点清晰。老虎天窗、晒台矮墙、红砖绿苔和裂纹长窗,上海弄堂的景象绚烂又荒凉,沉淀又新鲜,连带着弄堂里的人也矛盾得存在着,有着繁华而苦难的一生。
王琦瑶,便是从这样的弄堂,这样的闺阁成长出来的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儿。生活中充斥着家长里短的流言,而自己有着追随潮流的感伤主义的影子。绚烂又荒凉,自相矛盾既是再说弄堂和闺阁这个环境,也是在说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王琦瑶。她有着矛盾的性格,过了绚烂又荒凉的一生。而叶落归根,无声陨落的她自然还是要回到这“大片的暗”的弄堂里。来讲述一个封闭完整的故事。
二、爱丽丝公寓——笼中金雀,美梦陨灭
爱丽丝公寓是一个华丽的舞台,王琦瑶将如花的十九岁的光阴耗在了这里。她好像在这里做了一个繁华的梦,梦醒了,除了一段偶有痛感的回忆和一盒金子,再也没剩下什么了。
爱丽丝公寓,一个闲置青春的仙境,绣花脚垫,绣花蒲团,绣花帐幔,绣花桌围,都无不在显示着它的娇艳和奢华。即使如此,也逃不过空虚的内里。爱丽丝的别名是“交际花公寓”,王琦瑶也正是成为了权势滔天的李主任的笼中鸟,才能见识和享受这锦绣的世界,可是享受之后呢?她只有一件事,就是等李主任回来。“她等李主任是寂寞,又是寂寞填寂寞,寂寞套寂寞的,真是里里外外的寂寞。”这寂寞用再奢靡的物质也无法填补,可不幸的是,她和李主任的感情就是建立在物质上的不可靠的那一种,她不可能在爱丽丝住一辈子。
初尝禁果的王琦瑶,在李主任身上找到了向父亲般,像丈夫般的关怀和理解,所以她依赖,她等待,因为她无处可去。所以当时局开始动荡,李主任乘坐的飞机坠毁之后,她所等待的希望,繁花锦绣的梦想,感情上的依赖,便一起消失了。但苦难才刚刚开始。
三、邬桥——心灵治愈,自我救赎
“邬桥这种地方,是专门供作避乱的……这类小镇,全是图画中的水墨画,只两种颜色,一是白,无色之色;一是黑,万色之总。”桥的那头是繁华缤纷上海,而这头是平静质朴的邬桥。相较于从弄堂到爱丽丝公寓的环境变化,从繁华的上海到寂静的邬桥的变迁则显得更为彻底了。“桥有佛理里彼岸和引渡的意思。”王琦瑶是来疗伤的,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喊,只有“比木头人多一口气”,在邬桥宁静、包容的氛围中,王琦瑶慢慢正常了。这时候,桥的那头是小有名气,享受奢华的王琦瑶;桥的这头是平静质朴的邬桥,是平平淡淡,洗尽铅华的王琦瑶。
邬桥风景如画,民风如诗,也不能完全治愈心上的伤痕。解铃仍须系铃人,心病终须心药医。邬桥的流水人家可以让王琦瑶“活着”,却不能让她真正的生活。她自己也明白上海才是土生土长的王琦瑶的家,与其说是年少冲动的阿二勾起了她上海的心,不若说这心一直都在上海,不曾远离。上海小姐总归要回到上海,自己内心的潜意识和阿二上海求学的借口,王琦瑶又回到上海了,新的故事又要开始了。
四、平安里——弄堂风尘,悄声陨落
终于还是回到上海了。王琦瑶住进了平安里三十九号三楼。“一说起平安里,眼前就是那种曲折深长,藏污纳垢的弄堂。”这时,王琦瑶已经28岁了。而一个28岁的女人,却做过别人的情妇,两次穿上婚纱,却都不是结婚,时至今日,也没能得到妻子的称号和身份。偏偏还在那场繁华的豢养里受了伤。这曲折,这藏污纳垢,何尝不是在说王琦瑶,说她过去的生活。
平安里的生活一点也不平安,与严家师母成了熟客,却在她家繁华的布置里时常想起爱丽丝公寓的光景;与康明逊发生关系,怀了孩子,却不被康家接受,还要嫁祸萨沙来为孩子找个爸爸;与故人相遇,程先生和蒋丽莉却都在自己之前离开人世;只余自己含辛茹苦地将女儿拉扯长大;女儿出嫁又出国,家里还是只剩下王琦瑶一人了;昔日名满沪上的上海小姐,最终却无声死在了一个流氓的手里,神不知鬼不觉。鸽子在窗台上留下矫健的身影,花草的又一季枯荣拉开了帷幕。没有人会再记得三十年前风靡沪上的三小姐王琦瑶,只会议论在平安里悲惨寂静死去的老妪王琦瑶。属于王琦瑶的繁华而苦难的一生就这样无声结束了。
五、光暗交织,一生落幕
走过上海弄堂、爱丽丝公寓、邬桥和平安里,也看尽了王琦瑶的一生。对于这些环境的描写虽有详有略,但是在逻辑上它们是并列的。甚至,在并列之间也形成了对比,光与暗的对比,彰显着王琦瑶绚烂又荒凉的一生。
这暗就是上海弄堂、爱丽丝公寓和平安里,而这光便是书中描写的为数不多的圣地邬桥。开篇写弄堂,定位便是“背景一样的存在”,“大片大片的暗”,写到爱丽丝公寓时,除了写尽繁华,也写出了公寓的暗与静。“那里的窗帘总是低垂着,鸦雀无声。……一到晚上,铁门拉上,只留一扇小门,还有一盏电灯,更不知何时何处,何人的世界”,而平安里呢?也是弄堂,不出意外的曲折深长,藏污纳垢。相较于这些暗,邬桥就是明显的光芒了,哪怕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也因着它破晓鸡啼,柴米生涯的恬淡生活,因它平静、宽容的氛围,而显得像一个圣地了。
光与暗的交错,王琦瑶出生在暗的弄堂,住过暗的爱丽丝公寓,到光亮的邬桥疗过伤,最后还是回到了暗的平安里。叶落归根,这是一个完整封闭的故事,环境的变迁其实是一个圆形的循环,但也正是因为这些变迁,才让王琦瑶这个矛盾的人更加鲜明,让她灿烂荒凉的一生更加鲜活。
回看王琦瑶的一生,作为一名典型的上海弄堂女儿,她的悲剧正是在诠释着上海这个城市的繁华与落寂,在这样的沉沦环境里挣扎,也使得读者早早窥见了她悲剧命运的剪影。记得上海复旦大学陈思和教授曾言:“我们应该明确地意识到,现在上海引以为荣的昔日豪场繁华的‘家底’,其实正是在丧权辱国的租界阴影下形成的畸形社会。”那么,荡涤在这样的畸形环境中的女主人公,哪一处命运悲剧的注脚不是认定了的呢?平叙至此,回看《长恨歌》中困囿着王琦瑶命运变迁的四处故事背景,让人不禁为王安忆细腻的环境描写手法而赞叹称道,但也为着那一份旧上海的夺目与黑暗连连唏嘘。
[1]王安忆.长恨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2][美]勒内·韦乐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3]南帆.城市的肖像——读王安忆的《长恨歌》[J].文艺评论,1998(01).
(作者单位:湖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