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红漆木箱

吉广旭

父亲的红漆木箱

吉广旭

父亲的红漆木箱，松木剖制，做工考究；红漆油面，色泽鲜艳。

父亲的红漆木箱，不大。矩形打制，一米见长，一尺见宽，两尺见高。它是纯属于父亲的私人物品，时刻挂着一把只有父亲才能打开的精致小锁，里面锁着什么，无人留意，也无从知晓。父亲起居在哪，它便相伴在哪，不离左右。

也许只有心底隐藏的秘密才能永久锁住，不想让人知晓的珍藏久远。但凡呈现在外的，总要有所痕迹，尽管，小木箱曾长时期锁住父亲的心事，最终还是要被揭开。

那天，父亲忽略了将锁按实，便匆匆外出。母亲似是无意之中，却又略觉好奇的打开了从未动过的箱子。一封封的书信，娟秀的笔迹，深情的话语，亲切的称呼，无尽的惦记与关心，缱绻的温情，似镌刻下爱情的幸福、甜蜜与情深意重、海誓山盟。而这些，都与母亲无关。

一本红皮日记上，潇洒的笔记，更将深切的回忆与忧伤，失意与痛惜，怀念与难忘写满。

这似乎是父亲私人的事，却显得与母亲惜惜相关。

父亲有写日记的习惯，由来已久。既已成为习惯，适应了的母亲也不会在意，习以为常。可是一摞信笺的柔情蜜意，一本日记的深切缅怀，母亲未念过多少书，虽领略不够，却大体读得懂，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那是父亲与前妻封存的记忆与秘密，难以割舍的情义。

按理说，父亲的前妻与父亲完婚不足百日便驾鹤西游，与世长辞，便无了真正往来与情感纠葛，母亲该不会有所忧虑。只是父亲依然保留与前妻的点点滴滴，深情难忘的珍藏，且小心翼翼的锁着陈旧的回忆，未曾泯灭。她质疑父亲的心始终未全心投入在自己身上，被另一个人占据着比自己还重要的位置。

至今想来，也难怪母亲在意。也许父亲和娘（父亲的前妻）是真正拥有过刻骨铭心、你情我愿的爱情的；而与母亲，只是相濡以沫、至死不渝的亲情相守。小木箱恰是最好的见证，锁着父亲的初恋，一生的真爱，更有一颗心的封存、禁锢、铭刻、隽永。

小红松木箱，是父亲比娘先一年考入县城省属重点高中时，娘送给父亲的。那时，父亲与娘正热恋着。

听人说，娘是乡里有名的美女。然而籍以闻名遐迩的，却是她的才学。父亲是先她一年，光着脚丫，披星戴月徒步县城一百余里，以迟到二十余分的时间进入考场，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重点高中的。娘是第二年因病错过考试，却因才学引人敬重，特设考场，择优录取的补录学生，但终又因身体不适，未续学业。父亲年轻时俊逸清秀，文采卓识，后天的子女，也能体察推断得出。

郎才女貌，珠联璧合，惺惺相惜、情趣相投、一见倾心也许是天经地义的巧合。更有着两情相悦、真情交往的爱恋过程，弥足珍贵的情意交融。

听伯父说过，娘曾影响了父亲一生。父亲在高中时以优异的综合成绩出类拔萃，被国家空军应征入伍，并顺利通过了体检审查。也是因为与娘书信往来征询意见时，附上一个小小的主意，让父亲做出了一生的抉择，心甘情愿的葬送了大好前程。偷偷喝下两片小小的麻环素，在将行终检时检测到心脏略有异常，而未成行。这或许是父亲一生唯一做过的一次违心事，却是他为爱情的忠贞所做出的无悔牺牲。并于此之后如约返乡，与娘成婚。

母亲所知晓的，也许只是从奶奶那里，半遮半掩悉心得知的父亲以往一些婚事情感。她应知道父亲当年的优秀，非常人可比。日常生活中，母亲脾气火爆，家中争吵不断，但父亲似也总是让着母亲，礼敬谦让、息事宁人，也并不会对母亲有些许欺骗。除却他木箱中锁住的真情，那若干情深意笃的文字，脑海中未曾遗忘的细节与场景。

在母亲认为，她在父亲心中，远该比过世的妻子重要。但面对着红漆木箱，她知道，自己错了。

“想不到我给你生儿育女，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实心实意的跟你过日子，反倒不如一个死了的人！你天天锁的，竟是这些，我到底在你心里算什么？”面对柜台上的散乱，母亲的质问，归来的父亲显得十分惊愕和措手不及，更有着粗心的悔意和现实的尴尬。

“呵呵，翻私房钱呢？哪有啊！”父亲巧妙的搪塞转移。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些都是啥？”母亲将一叠信向父亲扔过去，同时落地的，还有从信封中掉出的一张像片。

“那不就是一堆纸吗？小心眼了吧？一直懒得动，不爱瞅就拿去引火烧了，至于大惊小怪的生气吗？”父亲知事已泄露，急忙遮掩住真正的内心，讪讪的解释。

眼力灵动的母亲早已随闪看见了掉落的像片，急忙过去俯身捡起，喊着父亲的名字，说道：“你真行啊！看这又是啥？你这是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心里一直想着她，忘不了！”一边说着竟一边抽泣起来。想必是充满了醋意、忌妒、心酸的气愤，声音也透着沙哑和委屈。

“好了，好了，我拿去全烧了便好了，还能引好一把火，留它有啥用。”父亲一边捡拾好散落的书信，一边安慰母亲，并强露着笑意向母亲讨要她手中的像片：“拿来，一起烧了，拿它啥看头！我都不知道信封里还有这个，这么多年，从来没看过，要不，早扔了！”

不知是父亲善意的谎言、谦恭的态度打动了母亲，还是母亲自己深思后的领悟。母亲毅然决然的说：“这个留下，给你留个念想！我就把它镶在镜框内，让你天天能看到，想看就看，用不着偷偷摸摸的。我倒要看看，你是看死人的多一些，还是看活着的多一些，到底谁更重要！”

“当然你重要，那还用说！”父亲一边俏皮的回应，一边在灶坑里焚烧着所有书信。目睹所有场景、年幼的我不知父亲会是一种什么心情，只是为父母的一次争吵渐趋平静而倒抽了一口冷气，感到庆幸。小孩子是最惧于父母争吵而家中不宁的。我看到母亲也并没有像以往一样不依不饶，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从此，父亲的红漆木箱很少上锁，即使上锁，也是为了防止我们孩子的胡乱翻动。而母亲，也有了一把开锁的钥匙。

而娘的像片，却在炕上正对的墙壁上，柜台上方的镜框里，镶嵌着。

（作者单位：辽宁广播电视大学葫芦岛建昌分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