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化与合理化
——哈贝马斯生活世界理论探析
2017-11-24陈凤伟
陈凤伟
殖民化与合理化
——哈贝马斯生活世界理论探析
陈凤伟
本文通过对哈贝马斯《交往行动理论》的分析,从社会系统和生活世界的耦合效应作为切入点,意在阐释生活世界殖民化与合理化的两种发展态势,以此揭示出社会系统中权力与货币的双重入侵所导致的生活世界殖民化的原因和结果,以及交往行动中凭借交往理性的释放所确立的生活世界合理化而达到的社会整合的文化共识,从而为系统和生活世界的再平衡机制提供现实的可能性。
生活世界 交往行动 殖民化 合理化
在《交往行动理论》一书中,哈贝马斯把社会区分为系统和生活世界两个层面加以构思,系统是指人类社会从事物质再生产以维持自身生存的能力机制,从社会的功能来看,系统是由政治、经济、文化等子系统构成。尽管系统与生活世界的结构分化有所区别,但这两个层面并非彼此独立运作,相反地,系统和生活世界总是在发生着紧密的关联,这种关联要比单一的依附关系更为复杂,而且是通过二者的整合机制表现出来。在哈贝马斯那里,社会的整合(Gesellsschaftliche Integration) 是通过系统与生活世界的两种不同的整合机制来完成的,系统整合和生活世界整合的相互影响构成了现代社会运行的耦合机制。这里所谓的生活世界整合,是生活世界以交往理性为行动指向进行社会的符号化整合,它“涉及的是具有言语和行为能力的主体社会化过程中所处的制度系统;社会系统在这里表现为一个具有符合结构的生活世界”,而所谓的系统整合,是系统以目的理性为行动指向进行社会的现实化整合,它“涉及的是一个自我调节的系统所具有的特殊的控制能力,这里的社会系统表现为它们克服复杂的周围环境而维持住其界限和实存的能力。”[1]
一、生活世界殖民化:权力和货币的双重入侵
哈贝马斯认为,在原始社会里,系统内在于生活世界之中,两者是密不可分的,而在传统社会,系统从生活世界中开始逐渐分化,系统和生活世界的整合方式由文化系统统摄,但是到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系统与生活世界随着社会进程的发展出现了失衡的分化,系统整合从生活世界整合中更为凸显出来,直至与生活世界彻底脱节,并通过经济子系统的市场幕后操纵和政治子系统的国家权力干预转而侵占了生活世界的交往领域,迫使生活世界沦为系统控制的下属体系,他说,“一种很少区别的社会体系最初共处的生活世界,越来越多地下降为一种与其他下属体系并行的一种下属体系。”[2]。这也就是哈贝马斯在《交往行动理论》里所说的“生活世界殖民化”问题,在这里,系统和生活世界表现的不再是单纯的互利共生的关系,而更多的是生活世界与系统之间的冲突关系。
哈贝马斯进一步说,“现代社会不仅通过价值观、规范和相互理解达到整合,也自发地通过市场和行政权力的使用达到整合。金钱和行政权力是社会系统整合的自动机制,它不需要了解参与者的意图而能协调行为,但客观上要有参与者‘在其后面’。”[3]他同时指出,“现代社会达到了体系区分的一个方面,在这些变得独立自主的组织中,通过相应的交往媒体相互处于联系中。这些系统的机制控制一种进一步与规范和价值相依赖的交往,就是说,那种目的合理的经济行动和管理行动的下属体系。”[4]简而言之,作为系统整合的经济和行政媒介,货币和权力凭借法律制度的确立和实施,进一步巩固了对生活世界中价值规范的控制,同时通过交往行动的展开得到生活世界整合。
具体而言,在自由资本主义经济中,首先,市场通过货币扮演了亚当·斯密“看不见的手”的幕后操纵的角色。哈贝马斯认为,货币这种“交换媒介制度化了”,并且,“通过这种媒介分化出来的子系统在整体上可以被看作是独立于社会规范的一个部分。”[5]换言之,随着货币的流通,货币的交换职能替代了语言交往的职能,把人与人的关系转变为抽象的货币关系,并且从目的行动的效率最大化原则中获得了自身的合法性和正当性,从而以货币为媒介的经济子系统脱离了统一的社会结构,从生活世界中分化出来,形成一个制度化了的经济系统。但是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相应地它对社会的价值规范和组织原则的符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这种矛盾由于生活世界受到来自经济子系统的控制,规范结构的共识基础已经遭到货币关系的破坏,因此矛盾无法从生活世界中得到有效解决,只能转移至系统的控制层面上,以经济危机的客观形式掩盖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局限性,将阶级斗争压制在雇佣关系中。然而问题在于,系统的自我控制能力取决于社会的自我认同,如果社会成员感觉到系统控制的结构变化无法处理这种发展矛盾,并且威胁到成员的继续生存和社会认同感,那么系统整合就会出现危机。当系统整合危机出现时,生活世界整合也将陷入困境,社会危机随之以“社会制度的瓦解”表现出来。
其次,在呈现周期性的经济危机面前,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不得不通过国家权力对经济危机进行干预,通过制造舆论,以使自己的政策能够有效实施。这样,资本主义的社会危机就从经济领域延伸至政治领域,政治系统为了适应经济系统的变化也相应地“科层化”了,为了化解社会危机,现代资本主义国家行政管理上不仅要在政策制定和执行上达到合理性——它取决于对经济领域的干预效果,还要求国家权力在社会干预方面是否达到合法性——它取决于对文化领域的干预动机,但是合法性本身并不能从政治子系统中获得,在传统社会,政治权力的合法性是基于生活世界的宗教权威的现实需求上,然而到了国家资本主义的时代,提供合法性基础的生活世界的文化再生产已经遭到货币和权力的双重入侵,失去了能够满足政治系统运行的活力,因此政治系统出现了“合法性危机”,其实质上是一种国家权力的“动机危机”。哈贝马斯认为,不能随时用来满足行政系统要求的僵化的社会文化系统,是加剧合法化困境并导致合法化危机的唯一原因。而决定合法化危机的又必然是一种动机危机,即国家、教育系统和就业系统所需要的动机与社会文化系统所能提供的动机之间所存在的差异。因此,社会危机依赖政治系统自身的改革并不能得到真正的解决,这样一来,社会的一体化就必须考虑到生活世界的整合问题,也就是生活世界的合理化问题。
概而言之,哈贝马斯认为晚期资本主义的社会危机其实是“生活世界从属于物质再生产的体系强制,并从而媒体化”[6],最终导致“生活世界的殖民化”引起的。在生活世界殖民化过程中,权力和货币取代了生活世界中的日常语言媒介,破坏了生活世界的再生产的进程,造成文化更新、社会整合和个人社会化的萎缩和衰退,它表现为文化上的意义丧失,社会的管理失序和人格的精神病症,进一步则导致了主体间文化的断裂无法弥补,社会的规范和原则的缺失无法解决,以及个人与社会的脱节无法调和。
二、生活世界合理化:交往行动中的理性释放
为了解决生活世界“被殖民”的社会状况,哈贝马斯将希望寄托于生活世界的合理化,其中,他深受马克斯·韦伯关于社会合理化的观点的影响。这是因为,“马克斯·韦伯为整个现代历史提供了一条主要线索,他把现代历史的中心过程说成是人类生活组织的不断理性化过程。”[7]韦伯认为,人类生活世界必然朝着合理化的双重方向发展,一方面,现代社会的合理化过程促进了科学和生产力的发展,人类生活更为组织化、制度化,因而极大地提高了人类的物质生活条件,而另一方面,合理化过程又将人自身限定为工具理性的奴隶,人的主体性在物质满足过程中逐渐式微,更加趋向于祛魅化和价值多元化,最终导致人类精神生活的“去中心化”和“意义的丧失”。因此,出于对现代社会状况的忧虑,哈贝马斯意在以交往合理性概念作为出发点,建立促使交往主体进行合理行动的生活世界结构,从而在人们的交往行动中建立起能够达成共识的社会规范,并且激发出交往理性的内在约束力,借此摆脱以权力和货币为主导的交往关系扭曲化和物化,使社会得到有序的整合。哈贝马斯进一步表示,虽然社会可以在系统层面上独立于生活世界进行自身的整合机制,但是脱离了作为共识基础的生活世界,社会的整合表面上看起来井然有序,但随时都存在着分崩离析的可能性,他说,“系统的稳定性是通过能够保证同一性的解释系统,通过承认价值和行为规范取得的。”[8]也就是说,系统整合本身的稳定性就依赖于生活世界的文化解释系统所提供的价值和规范基础,因此,无论是系统整合还是社会的整合,都必须依赖于生活世界整合在不受强迫的情况下发挥作用,进而言之,社会的整合必须通过生活世界中交往行动的展开才能得以全面整合。
具体而言,哈贝马斯认为生活世界的合理化可以理解为在交往行为中表现出来的“合理性潜力的连续体现。”这就是说,交往理性是生活世界合理化至关重要的潜在力量,释放和维持交往理性的作用成为了必不可少的条件。所谓交往理性,哈贝马斯说:“这种交往理性(Kommunikative Rationalitat)概念的内涵最终可以还原为论证话语在不受强制的前提下达成共识这样一种核心经验,其中,不同的参与者克服掉了他们最初的那些纯粹主观的观念,同时,为了共同的合理信念而确立起了客观世界的同一性及其生活语境的主体间性。”[9]他认为,这就必然要求社会首先建立一种“理想的商谈情境”,使交往行动得以合理化,这种合理化表现为主体间为达成一定的共识而符合社会规范和话语论证所进行的语言交往,并以此释放出能够与系统的工具理性相抗衡的交往理性,凭借它交往行动可以抵挡市场货币和国家权力施加的压力,阻止系统的侵蚀和蔓延,以此重建生活世界和系统之间的平衡机制。其次,哈贝马斯认为大众传媒作为生活世界的“公共领域”,其交流的作用可以促使人们之间的相互理解,而且通过对“公共领域”的重构,大众传媒甚至可以作为媒介,进一步对国家的民主政治和法律制度产生影响,从而有效地化解现代社会的合法性危机。
[1]哈贝马斯,刘北成译.合法化危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6~7.
[2]哈贝马斯,洪佩郁译交往行动理论(第二卷)[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4:206.
[3]哈贝马斯.交往行动理论(第二卷).德文版.转引自夏宏.面向生活世界的社会批判理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138.
[4]哈贝马斯,洪佩郁译.交往行动理论(第二卷)[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4:207.
[5]哈贝马斯,洪佩郁译.交往行动理论(第二卷)[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4:256.
[6]哈贝马斯,洪佩郁译.交往行动理论(第二卷)[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4:244.
[7]威廉·巴雷特.非理性的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38).
[8]哈贝马斯.郭官义译.重建历史唯物主义[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218).
[9]哈贝马斯.曹卫东译.交往行为理论(第一卷)[M].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4(10).
(作者单位:广州大学政治与公民教育学院)
陈凤伟(1990-),男,汉族,海南万宁人,广州大学政治与公民教育学院2014级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研究生,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范畴和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