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诗人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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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诗人：姜华、木行之等

春天，所有的灵魂都在草尖上张望〔组诗选二〕

姜华

一丛越冬的茅草

落地生根的茅草，一个冬天

都抬不起头。从河套里蹿出的风

硬得像铁，反复抽打着轮回的时光

一丛茅草站在风口上，弯下腰

努力捂紧体内的火种

人过中年，我仍怀揣着一把草籽

在这个冬天迎着风奔跑、呐喊

风干的草，也许能催生一窝田鼠

让整个冬天坐在温暖的炕上

我把转世的血脉，埋得很深

河谷上，风仍在草尖上练习翻卷

那些流动的火焰，在我头顶上

燃烧。草窠里几只饥寒的麻斑鸠

冲着我喊，草民、草民

这些微凉的声音，上帝肯定听到了

小河

春天的桃花汛，从锦鲤的鳃红中涌出

一群游动的小蝌蚪，省略了冬天

崖畔上的迎春花，不小心

在水里泄露了春光

河水不急不缓，从村庄前流过

一些生命沉下去，一些生命

浮上来，树上的叶子一样。在河边行走

你听不出水在哭，还是在笑

不憎恨也不抱怨，流不过去的地方

就拐个弯。就这样一直在流

继续在流

一丛山桃花灿烂在河的对岸

谁来这个春天渡我

提纵术〔外二首〕

钱松子

十月之后，

有许多具体的事物持续下滑。

我们在返回的一天，

选择眺望，或者给既定的行程撒上盐粒。

山中风景不惹尘，

从里到外，都是良性的，

虽然深浅不一。

可以施展高来高去的提纵术，

收放自如，并将落地的声音轻易摁进体内，

成为不复存在的旧地址，

使权衡戛然而止。

在返回的那天，我们趋向低处，

把天空留给从前的自己。

存在

耽搁于冥想的肉身正流失弹性,

但体内有不灭之风。

可以沉淀出雪，

仿佛一个人的意外之喜，

惊动犯困的光阴。

他与自己交谈，

并把灯火镶嵌成影子的花边，

告诉我，

一只来自密林的乌鸦一定有木质的性感。

而我每日衔接早晚，

仅为获得一丝棉质的温暖。

软光阴

陈年绕膝。水土局限为方寸之地，不容许回避。

怀旧是病句，修改无从入手，如术士口中的还魂经，

缺了引子后散筋脱骨，一碰就化成水。取一瓢，容颜大变，

再取一瓢，会忘了已置身于中年。假使保持淡定，

裁纸去行舟，以笔为桨描自己，划下的皆是一些软光阴。

隔墙耳，将听见草木浮上来，其中有瓷器碎裂的声音。

母亲〔外一首〕

范增利

秋收过后，母亲收拾好农具

一个人站在庭院里，苹果树便瘦了

鸡鸣声也瘦了，一定有什么东西在背后闪光

屋檐下的雨滴，摇摇晃晃，一支箭穿过

仿佛快要掉下来，已经很多次了

母亲总是在奔忙，收藏时光，收藏一场雨

以及地窖里的红薯和大白菜

空中的羌笛，布满血丝，北风撕扯的速度

抵不过一根黑发变白的速度，来来回回

一半是手掌上的裂纹，一半是关节上的疼痛

风吹大河，母亲立在坡上

头上顶着蓝布花围巾，大雁南去

沿途的风景让人想起一个爱我的人

母亲蹲下来，使劲咳嗽了起来

那个夜里为我提灯的人

山还在那里，落日也在，一只远来的孤鸟

穿过炊烟四起的村庄，在夜里汲水

火光因黑更加光亮，地层下掩埋的秘密

秩序明朗，通往另一层黑暗

那些落难的灯，纠缠在一个宏大的荧幕之中

走上村路，两边的树沉默不语

像是正在制造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大鸟飞起，夜色被月光刷洗一遍又一遍

暗光中的少年，被装在背上的书包里

而此刻，野花躺在旋涡中沸腾

多年了，当年的野花开了一次又一次

没有尽头，模糊中，村庄更像一位沧桑的老人

在冬日的群山中，一点一点变矮

那个夜里为我提灯的人，隔着星光

背负着疼痛的重量

落难的父亲〔外一首〕

厄白

我啃咬过的左肩，如今

完全被风湿占据，雨天里

它代替我让父亲痛

我沉睡过的脊背，也不再是背

挂在他身上像一张弓

我是那支，射出去

就没回来的箭

他的眼睛寂寞如弦，空空的

弹出去，从我长大的方向

可是回音只有一条

孤独上升的烟圈

他的嘴被藏在杂乱的胡碴里

岁月在上面挂了一道沉默，这是一把

我捣鼓好久也开不了的锁，透过锁眼

我看见牙齿门焦黄的脆弱

当然，岁月里沦陷的不止这些

我没勇气细数，落难的父亲

到底把多少东西给了我

长大是我对父亲最好的奖赏，也是

我犯下的，最大的罪过

李清照，你别来

愁云簇拥在远山眉角

惨淡了一双将穿的眼

窗边的人，请为我扶额

远方在更远之外

不买两三张机票

锦书飞不过沧海

珠帘已在风中凌乱

女红还差一段丝线

窗边的人，请为我颔首

柴米油盐酱醋茶

桌角水电气单

哪个书童该去看看

相思的人儿，羡慕你的相思

长在古代

皱眉是诗，眺望是词

红袖里头尽是情意绵绵——

但你千万别来，千万

别把你的才情

典当给这个世界

潮白河的荷花〔外二首〕

木行之

每到夏天

潮白河口吐莲花

千万盏佛灯

足以照亮心中的暗处

只有站在这慈悲的火焰上

蜻蜓方可全身而退

乌鸦

乌鸦湿成了一摊墨渍

雨水无法洗净身上浓密的夜色

乌鸦喜欢在天空挥毫泼墨，终其一生

却未曾在高处留下一丝痕迹

北平之春

雨雪总是短斤缺两

天干物燥，最易点燃花瓣

草原已被村庄修剪

村庄又被高楼修剪

只有登到高处的人

方能看清参差不齐的山峦

初出茅庐的杨花柳絮

误入了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