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好好的，一如你期待的那样

◎凉 茶

我会好好的，一如你期待的那样

◎凉 茶

对外婆最初的印象来自里院的夏天。

我家住在二楼，外婆怕我从窗户掉下去，临走时特意把窗户锁上，而我对于外面世界的好奇心便只能靠隔着玻璃张望来宣泄。看到外婆进门洞的时候，我会飞快地离开窗户，跳下床钻进她的衣柜，然后在她四处找我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对她做个鬼脸。

晚上我总和外婆一起睡，朝南的阳台窗户开一丝小缝儿，风带着来自大海的辽阔和四季的变换挤进屋子。外婆趁微凉的月色给我讲一些温暖或者惊心动魄的故事，那些故事在我脑子里留下不同的形状，直到我长大之后才明白它们给我的感受。

我小学升初中的时候，外婆很开心，我过上了一个没有暑假作业的悠长假日。她牵着我的手去肯德基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步子已经能跟得上她了，后来我试着蹦跳着走快了一些，外婆却跟不上我了。我很自然地松开了她的手，奔跑在那年夏天的林荫道上，我一直看着前方的景色，却没回头看一眼走在我后面的外婆。

外婆是从电视广告中得知肯德基的，所以她很自然地认为肯德基是一种时髦的饮食。她领我走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份汉堡和鸡翅便在我对面坐下。她微微皱着眉头说了句：“大小怎么跟电视里的不一样？”

外婆看着我吃完了汉堡和鸡翅，我问她怎么不点一份尝尝，她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外婆老了，胃就会变小，吃你剩下的面包和生菜就能吃饱。”我并不知道外婆老了的含义，也不去追究外婆老了胃会不会变小，我总觉得她会陪着我慢慢长大。

回去的路上，外婆在林荫道的长椅上歇了两次脚，我跟外婆说现在必胜客比肯德基更时髦，外婆说等我考上重点高中就带我去。我掰着手指头算，这真是一个漫长又煎熬的过程啊。

在我长大的过程中，陈奕迅的一首《十年》突然就红遍了大街小巷，我拿两根麻花辫蹭外婆的脸，跟她躺在一个枕头上，用爸爸的银色翻盖手机将这首歌单曲循环了一个晚上。

手机上的彩色灯光闪呀闪，10年的光阴啊，会把我们变成怎样一副模样？我已经不再是能够躲进衣柜里的小孩，而外婆也食言了。在这10年里，我搬离了童年时跟外婆住的小屋，后来又去了异地读大学。可是，外婆真的老了。

我上初二之后，外婆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但在我看来没什么大麻烦，我以为老去是缓慢的过程，外婆会陪我很久，可是后来才知道，人是一下子衰老的。外婆突然病了，高考完的那天，我们一家从医院接外婆回家，初夏的阳光里，我们在花园的蔷薇丛前给外婆拍照，瘦瘦小小的外婆藏在一片开放的花朵里，粉红色映在她脸上，似乎赶走了些许病态。

见外婆的最后一面，是在一个冬天。病房里的电视播放着无声的新闻，床边挂着输液瓶。外婆不能自由灵活地支配身体，不能完整流利地说出一个句子，可是，我在她身边就是感觉很踏实。

妈妈一直催促我和外婆说几句话，我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我知道说什么她也不会回应我了。想了半天，只是弯腰趴在她耳朵上说：“外婆，快点好起来，如果你不好起来，我就要被送去很远的地方上学。”然后外婆似乎很顺畅地说了一句：“好。”后来我才知道，外婆这次是真真正正地跟我撒了个谎，可是我却当真了，因为我以为没和外婆告别，她就真的会等我回家。

2017年的我又回到和外婆一起生活的城市，我很想念外婆，也想念曾经那些日子，那些美好像夏天的绿色那样浓郁。从里院穿过林荫道去了海边，已是黄昏，我从日落泛红走到漫天星宿，抬头的时候还是会看见外婆，因为无论何时外婆都在我眼里，我心里。

嘿，外婆，你知道吗，如今，我生活在你未曾感知过的2017年，你没赶得及看到漫天花海，也没有看到现在打扮得很漂亮的我。而我住的城市再也没有你，不过我想告诉你，我会更好地生活，就如你期待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