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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森全球化社会学的思想体系与逻辑脉络

2017-11-23何淼汪毅

理论月刊 2017年6期
关键词:跨国全球化移民

何淼,汪毅

(1.南京大学社会学院,江苏南京 210023;2.南京规划设计研究院,江苏南京 210000)

萨森全球化社会学的思想体系与逻辑脉络

何淼1,汪毅2

(1.南京大学社会学院,江苏南京 210023;2.南京规划设计研究院,江苏南京 210000)

20世纪90年代以来,作为对当代社会学范式转型的响应,全球化社会学得以建立。作为该学科领域的奠基人之一,萨斯基娅·萨森关注全球化背景下社会系统运行的基本特点,围绕劳动力跨国迁移、全球城市及其社会地理学、全球化时代的国家角色与公民身份以及全球资本主义经济的运作逻辑等核心议题搭建了其全球化社会学的思想体系。她的理论不仅打破了以“地方-全球”二元性假设为基础的传统分析框架,也依托宏观结构性趋势与微观经验性事实的联结而实现了扎根性的理论演绎。总结其全球化社会学思想,不仅有助于借鉴西方理论,更有益于形成全球化语境中的中国问题意识。

萨斯基娅·萨森;全球化社会学;思想体系;逻辑脉络

20世纪中晚期以来,“全球化”已成为描述社会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范畴之一。全球化造成的影响也跳脱出经济领域而更为广泛,其意涵也日趋多元化[1]24。在此趋势下,全球化研究也从传统经济学领域中释放出来。正如吉登斯所说,“如果将‘全球化’视作仅仅是经济方面的过程……就会忽视全球化对人类活动时空转换造成的冲击”[2]33-36。学术视域的扩散带来了全球化社会学(Sociology of Globalization)的建立,既涵盖了发展研究、区域研究、跨国研究等传统分支领域,也形成了一系列理论化努力[3]5。其中,萨斯基娅·萨森从政治经济学的路径切入,关注全球化背景下社会系统运行的基本特点,以跨国移民、全球城市、去国族化、驱逐为关键词构建了其全球化社会学的理论体系。其研究提升了惯常停留在民族国家范畴内的社会学研究层次与学术视野[4]91,也使其成为当代社会科学领域中探讨全球化最为重要的学者之一。

1 生产跨国化与劳动力跨国迁移

“跨国关系(transnational relations)”作为20世纪80年代全球化的重点议题,吸引了诸多学科的关注。其中,跨国移民被认为建立了跨越地理、文化和政治边界,且包含家庭、经济、社会、组织等多重联系的社会场景[5]55而成为这一研究中的重点。20世纪80-90年代跨国移民的规模性扩张与个人的移民生活经历,都使萨森将跨国移民研究作为其全球化社会学理论大厦的第一块基石。通过将劳动力跨国迁移与全球经济相联结,萨森将人口流动安放于全球化脉络中予以考量,并开创性地将跨国移民潮视作生产全球化的直接结果。

萨森认为,20世纪中晚期出现的资本外移浪潮带来的是生产流程在全球范围内的分工,即“生产跨国化”,而与局限于商品交换的国际贸易不同。对资本与劳动力流动的解读必须提至“跨国关系”这一层面,并将跨国移民视作一种“全球现象”。同时,现实状况亦表明由特殊的“推—拉”因素堆砌而成的传统模型已无法充分说明这一时期的跨国移民现象:移民输出国的GNP往往得以增长,而输入国却出现失业率增加、通货膨胀加剧等问题。由此,通过质疑传统的国际贸易理论与人口学理论,萨森将“生产跨国化”与“劳动力跨国流动”这两个在传统研究中被割裂的范畴联系起来,试图阐明在20世纪中晚期形成的“用于资本循环的跨国空间对跨国劳动力迁移方向性的影响”[6]1。

在萨森看来,跨国移民已构成维系全球经济体系运转的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其产生是系统共构的结果:既有跨国移民选择迁移的结构性与个体性因素,也包括全球城市对低薪、低技能劳动力需求。一方面,生产跨国化改变了移民输出地(欠发达地区)城乡关系与经济结构,并传播了西方化的意识形态与文化价值。从这个层面而言,劳动力的跨国流动是生产跨国化的后续效应,特定类型的外国投资带来移民输出地社会政治结构的解构与重构,孕育出倾向于被吸纳进全球劳动力供应体系的跨国移民群体。另一方面,虽然生产活动逐渐剥离出发达地区,但既有研究主张的“随着生产跨国化以及制造业、服务业的全球扩散而形成的所有制与控制的去中心化”却未曾发生,反而出现了洛杉矶、纽约这类跨国公司总部集聚的全球城市。她认为,为了保障跨国企业总部的日常运作以及专业人群的日常生活服务,全球城市中大量低端服务业部门产生了对跨国移民的巨大诉求。因此,“‘生产跨国化’这一基本过程不仅加速了处于工业化进程中的国家的向外移民,同时也促进了蒸蒸日上的全球城市对移民的吸纳”[7]22。

“跨国移民”这一经验现象的发现、确立与理论化努力,使萨森得以将移民问题置于“跨国关系”中进行理解,将其视作发达资本主义全球劳动力支配方式的产物,并经由“生产跨国化”这一关键过程将传统理论视野中的中心地区与边缘地区联系起来。这一方面确立了其结构分析的研究路径[8]23-24,使“全球化”成为理解社会事实的制度性架构;另一方面也使“跨国移民”本身成为一个独立范畴并被赋予理论研究的合法性,成功地实现了跨国关系研究与主流社会学议题的对话。同时,包含移民流、资本流、商品流、信息流的“跨国空间”概念也将空间维度引入全球化研究,为其日后提出完整的“全球城市”理论奠定了基础。

2 全球城市及其社会地理学

全球化带来了社会科学领域的范式转向,形成了建立全球论述以把握社会事实与社会时空的理论诉求。其中,探索全球体系的结构性特征成为建立全球化社会理论的重要尝试[9]66。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生产性服务业的空间集聚与“发展的信息模式”的出现,使得城市成为全球化效应集结的空间层次[10]3。以城市为中心的空间关系被认为从根本上改写了全球体系,学界开始以城市为基本单位来解读全球体系结构与秩序,如弗里德曼提出的“世界城市假说”。但正如希尔等人指出的,这一类型的研究往往只是扩充了原有世界体系的研究,将其与城市体系相联结[11]2167-2168。因此,虽然“世界城市”的概念注意到了国际劳动分工在空间上的组织与表达并建立了等级关系,但其前提依旧是根据“核心—半边陲”划分的国家等级,仍是在国家间关系的框架中看待全球体系。

对于全球化社会学而言,“其焦点并非是国际关系;而是在跨国的过程中,在复杂的作用与流动中,以及不断出现的跨国界的现实状况中找出一系列理论性、历史性、认识论层面的问题及哲学性问题”[12]1。立足于跨国关系这一基本分析单位,萨森提出了“全球城市”理论,并由此建立了“跨国城市体系(Transnational Urban System)”,从空间秩序切入全球体系的解读。在列斐伏尔影响下,萨森将全球城市视为有别于传统国家城市体系的新城市层级,是“全球化积累逻辑在空间表达上的转型”[13]20。全球化的双重过程——生产活动分散化以及高级管理功能的中心化共同策略性地生产出管控全球网络的全球城市。如纽约、伦敦与东京中生产性服务业的从业者“生产并再生产了全球体系的组织与经营管理工作,以及全球的金融市场”[14]27。从这个层面而言,“这类城市往往更为紧密地把全球经济联系在了一起”[15]13,是管控“全球生产线”的核心节点。同时,萨森强调,“全球城市是不能独立存在的”[16]4,它们相互配合而共同塑造出实现资本、商品、知识不断流动与交换的跨国网络。

确立“全球城市”概念后,萨森将关注点进一步延伸至全球层面的城市体系再结构,其中包含两方面意涵:一方面,20世纪70年代以来资本主义全球化发展的结果造就了全球城市的形式,使得中心与边缘的地理格局发生转变。全球城市集聚了巨大的经济能量并通过相互联系构成了支撑全球经济运行的跨国经济空间,成为全球层面的新地理中心。传统国内经济组织中心的城市逐渐被具有跨国运作能力的城市超越。另一方面,城市功能的变化也重新定义了城市等级,由于并不是所有城市都能在生产、管理、贸易、政治等活动的功能重构中获得同等收益[17]5。全球层面城市体系再结构也随之产生。这说明,城市的位势取决于其在全球经济中所发挥的结构性控制与协调能力。由此,萨森从全球劳动分工中确立了全球城市体系,超越了传统的建立在国家边界之上的垂直、单向的等级性体系模式。

如果说“中心与边缘的新地理格局”等概念被用于刻画“全球社会”的社会地理学,那么,对于“空间隔离”等概念的使用则致力于描摹全球城市内部的社会地理学。在全球城市模型中,全球化下新的增长部门会带来生产性服务行业的高收入工作机会与餐饮、清洁、递送等“维持战略设施”的低收入工作机会的同时增加。反映在社会结构上,是高收入绅士化阶层与低收入的劳工、移民群体的“两头”膨胀并由此带来了社会空间的极化,即彼此隔离的“二元城市”的出现。萨森将其表述为“新精英的冷漠与贪婪相对于贫民的绝望与愤怒”:一极是城市精英阶层居住的封闭性社区以及根据“新的城市使用者”——数量大增的跨国商务人士的想象而建设出的“都市华丽区”[18]20-25;另一极则是在衰退的“内城区”中出现的低收入阶层、有色人种和跨国移民聚居的贫困集中区。延续其对跨国移民的研究,萨森进一步指出,全球城市中的有色人种与第三世界的跨国移民过度集中于低收入、较传统的服务行业,他们居住于公共房屋和内城区,经济和物质生活状况严重恶化。由此,通过将社会地理特征与城市新主导产业进行关联,萨森指明过度增长的生产性服务业通过创造出高收入的精英群体与大量贫困群体带来了不平等甚至极化现象的出现[19]111-112。

可以说,首先,“全球城市”为萨森早前提出的“跨国空间”找到了现实落脚点,确立了全球化的空间面向。其理论架构强调全球城市所形塑的跨边界动力机制(Cross-border Dynamics)支撑了后工业全球经济布局,并在此过程中演化出特定的社会地理格局。其次,在萨森的全球化语境中,跨国关系更多地表现为“跨地方”关系,全球城市是全球化效应最为凸显的地方形式[20]9。不同于全球经济超越了地域政治管制的主流观点,萨森将全球城市网络视作一种既嵌入具体地方,又跨地域的空间。这种对于全球化与地方化对应出现的强调,连缀了“地方域”与“全球域”,也引发了后续对全球地方化的探索。再次,对于全球城市内部极化现象的探索,也将相对宏观的全球化论述得以与微观现实相结合,理论触角开始伸向全球化下的不平等议题。最后,通过将全球城市视作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经济的扩张门户,萨森使得传统如“空间生产”“时空修复”等较为抽象的理论演绎还原为具体的经验研究。

3 全球化时代的国家角色与公民身份

萨森对跨国移民、全球城市的研究均表明现代民族国家作为空间地域单位的作用已被全球化的力量分化和减弱。作为其逻辑延伸,如何理解全球化浪潮与现代民族国家之间的关系就成为其理论推进的下一步。20世纪90年代以来,西方社会科学颇为关注民族国家在全球化冲击下的命运,主流观点认为全球化消解了国家控制经济与领土、提供公共服务的能力,跨区域网络的形成与扩张则侵蚀了国家自主性。萨森则反对这一种建立在“全球-国家”之上的“贯穿于社会科学方法和概念框架的二元性”[21]145-146,认为全球化与民族国家之间并非此消彼长的零和关系,主张全球化部分内生于民族国家之中[22],全球化带来的更多是民族国家的“转型”而非“消解”。具体而言,萨森以领土、权威、权利(Territory,Authority,Rights)的要素组合作为解释框架来理解人类社会从封建社会到现代国家再到全球化的转变[23]4,分别对应了民族国家的排他领土性、主权权威与公民身份的问题。

萨森以“权力的新地理格局”来检视经济全球化对民族国家领土与主权的影响并指出,“空间上的重组会带来民族国家主权在概念上的转变”[24]14。这一地理格局首先表现在全球城市作为一种地域集中性(place boundedness)的表征,构成了全球力量与主权国家相互重叠的空间层级。一方面,全球城市“反映出国家作为社会过程和权力的容器正在打破”[25]107,另一方面,全球城市正常运转的政策条件、基础设施等必须落实于民族国家的领土之内。这说明领土并非为全球化所消除,而是与全球化相互作用并生产出新空间形态。其次,全球经济的地方化特征诉求法律上的创新,即促进资本、商品、信息和服务自由循环地去管制制度。表面上看来,去管制的过程表明国家主权在其领土内的排他性权威出现了转变,但是国家法律制度仍在保障私有财产权和执行合同上扮演主要且关键的角色,法律与金融工具的建立依旧来源于国家[26]526-529。国家并非是全球化的“受害者”,相反却是积极有力的推动者。最后,日益虚拟化的经济活动依旧需要具有地方形式的全球城市进行支撑。

同时,由于传统的公民身份概念与封闭的政治共同体密切联系[27]132,TAR组合中领土与主权的内涵变迁势必会引起公民身份的变化:“就公民身份而言,国家依旧构成最重要的地域因素,无论是‘作为正式的法律地位、规范框架,还是一种愿望’,但是挑战也同样真实存在”[28]278-279。挑战首先在于属于跨国企业等全球经济主体的“经济型公民身份”的出现,它们拥有直接向管制全球经济的跨国组织进行问责的能力。其次是“公民与国家之间距离的拉大”。萨森用“去国族公民身份”来理解内生于国家的动力机制如何制造出这一距离:一方面,削减福利与去管制化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双重国籍政策等降低了国家与市民之间的互动;另一方面,全球阶级的出现使得公民忠诚并非仅与单个国家相关。国家与公民关系的疏离、跨国人权机构的出现与网络技术的进步,都赋予地方行动者参与全球政治的可能,并使得公民身份的概念发生转变。再次,萨森提出了“未获授权但被认可的(unauthorized yet recognized)”与“获得授权但未被认可的(authorized yet unrecognized)”两种公民身份。前者如美国“无证移民”可以通过与居住社区的互动、参与公民活动等,非正式地获得公民实践与社会认可。后者如日本的家庭主妇虽然在形式上享有公民权,但往往被归类于传统私人领域而较少参与公共事务。前者代表了一种非正式政治主体的出现,意味着被正式政治机构排斥的主体可以透过公共参与而声张其公民权,公民权的落实方式日益复杂化[29]321。

总体而言,与鲁杰所设想的“主权、领土与国家权力间的‘松绑(unbundling)’”[30]8相类似,在萨森的语境中,虽然国际组织以及跨国法律机制的出现使得国家主权部分地去中心化(decentering),全球城市等跨国空间的形成使得国家领土部分地去国族化(denationalizing),但是主权权威和领土在国际体系与公民身份中的关键角色并未变化,变化在于领土、主权权威、公民身份与国家之间不再构成紧密不可拆解的关系,由此带来了民族国家某种历史形式的终结。

4 全球资本主义经济的运作逻辑

在探讨完全球化的不同面向后,萨森开始探索当前资本主义在全球经济时代的运作逻辑,试图解释全球化下矛盾与冲突的产生机制。学界普遍认为,20世纪90年代形成了以新自由主义为基调的资本主义全球化论述。在主流经济学话语中,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大多和“资源合理有效配置”“全球市场同步繁荣”等正面话语相连接。但正如贝克的提醒,全球化的多重面向使得政治经济学的逻辑必须被纳入考量[31]11。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批判视角出发,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揭示主流论述外“全球化”的另一面,如哈维以“剥夺式积累”作为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标识,皮凯蒂将收入不平等视为新的全球化现象等。萨森通过建立“驱逐(expulsion)”这一概念来分析当下全球资本主义积累机制中的失序现象,以此理解当下全球资本主义病理学。

萨森认为,既有研究对新自由主义全球资本主义的批判往往与不平等、贫困、社会排斥等概念联系在一起,然而这些问题发展至今业已日趋极端化:不仅超越了国界,还在社会、政治、经济、环境等多个系统中普遍存在。这些强度、广度、深度上的升级意味着惯常的概念框架已无法理解发达资本主义新阶段的复杂性,因而必须建立一套新的解释系统去理解上述问题累积数十年后所呈现出的新样态。基于对当前政治经济现象的经验性总结,萨森使用“驱逐”来把握资本主义经济从凯恩斯主义时代转向全球化时代的系统逻辑的转型。以制造业为主导部门、发展大规模生产与消费、建立组织化的工会使得战后的凯恩斯主义时期虽然存在社会排斥现象,但系统倾向是吸纳人口,系统逻辑在于推进为大众所共享的繁荣。而以私有化、去管制化、开放边界为特征的全球化时代则以最大化的利润获取为系统逻辑。政府在社会服务、社区经济上的支出大幅度减少,由此带来国家经济空间的不断萎缩:因财政紧缩政策而被驱逐出工作体系的人群、因监狱私营化而被关押不必要时长的囚犯均为例证。同时,在跨国企业的作用下,驱逐这一系统逻辑也将世界上越来越多的地区转化为新的利润攫取的极端区域[32]1。通过在其他主权国家中大肆“圈地”、掠夺自然资源以建立高污染型种植园,导致这些国家领土意义崩解,人民被驱逐出家园。萨森特别强调:“驱逐的概念并不同于社会排斥,后者发生于一个系统之内,因此,在这个意义上,它可以被减少、被改善,甚至被消除。驱逐发生在一个系统的系统边缘,这意味着事实上它们或是已经、或是即将处于系统之外”[33]1。由于既有理论未能阐明系统逻辑的转型,因而无法辨识“系统边缘(systemic edge)”之外的情况。“驱逐”作为对西方政治经济学再概念化需求的回应,正是试图弥合既有框架与现实经验脱节的学术尝试。

进一步,萨森将以驱逐为系统逻辑的资本主义视作原始积累的当代样态。虽然两者的结果都是简单而直接的掠夺与驱逐,但是不同于通过暴力实现积累的传统样态,当前的全球资本主义经济借助的是复杂知识、先进技术与精密制度来制造单一的野蛮行径。如:通过金融化而开发出特定的次贷业务造成数以百万计的人民被驱逐出家园;通过具有复杂法律特征的国际契约而实现跨国土地征购;通过高级资源开发技术而实现大规模开采,导致将土地、水源被驱逐出其生存空间。这些复杂性决定了“目前正在形成的,与其说是掠夺性精英,不如说是掠夺性‘形构’(predatory‘formations’),一个向高度集中化推进的,以金融业为关键推手的,由强势行为主体、市场、技术和政府构成的集合体”[34]11,206,从而可以跨越不同领域、打破原有边界造成驱逐的发生。

借助于“驱逐”这一概念,萨森将诸多看似本地的问题联系起来,阐明了全球资本主义经济对地方问题的形塑作用。通过扎根于具体的现实状况,“驱逐”的概念既在宏观层面确立了横跨多个领域的系统动力,又在微观层面解析了全球经济的复杂性与野蛮性对日常生活的侵蚀。

5 结语

英国社会学者科恩曾写道:“伴随全球化浪潮的兴起,社会学理论需要与其他学科一样迅速地扩展其地理与知识边界,即承认地方社区和民族社会的本质属性正面临着全球范围内深刻变迁的巨大挑战,而对这种挑战之间反应的结果便是全球化社会学的诞生。”[35]3-4萨森无疑是该领域中的奠基人之一。首先,她的研究既关注全球层面运作的政治、经济、社会过程,又涵盖跨国移民、被驱逐者等微观领域的鲜活事实,搭建了极富张力的全球化社会学研究架构。其次,正如贝克所言,萨森的研究有助于破除对全球化的一般想象与误解,使得经验性的全球化社会学研究成为可能[36]23-26。通过打破以“地方-全球”二元对立为基础的传统分析框架,萨森建立了“去国族化”的概念框架,“一方面满足我们对特定的国家、国内的形构与过程进行详细研究的需求,另一方面将对这些形构与过程的重新编码视为全球的实例化”。[37]8这一“全球-地方”的辩证法使得超国家的与低于国家的的动力和主体都被整合进萨森的全球化社会学的理论框架之中。最后,秉持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路径,萨森的分析使全球化所具有的社会学、政治学、地理学内涵得以凸显,确立了理解全球化时代资本积累的批判维度并反思了全球化这一“必然”趋势。

20世纪90年来以来,随着中国日益嵌入全球网络,“全球化”已构成中国社会变迁的重要政治经济语境之一。总结萨森全球化社会学思想,其目的不仅在于借鉴西方理论,更重要的是生长出本土问题意识。如当“全球城市”已成为中国地方政府和技术精英所偏好的政策目标时,如何避免因城市经济再结构而出现“结构性受害者”,加重、甚至固化阶层分化。又如当“中心与边缘的新地理格局”已在全球范围内出现时,中国城市发展战略如何在空间上有所作为,并透过全球化的跨国联结而形塑国际话语权,关乎中国在全球社会中的角色与地位。这些不仅构成全球化时代中国发展的重要议题,亦是对现有政治经济模式应有价值的反思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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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朱文婷

10.14180/j.cnki.1004-0544.2017.06.033

C 91-0

A

1004-0544(2017)06-0183-06

江苏省社科基金青年项目(16SHC006);国家自然科学青年基金项目(41201161)。

何淼(1987-),女,江苏扬州人,南京大学社会学院博士生;汪毅(1984-),男,安徽安庆人,经济学博士,南京规划设计研究院副总规划师,国家注册城市规划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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