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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坚守

2017-11-22徐修丽

北极光 2017年10期
关键词:婆母月儿

⊙ 徐修丽

爱的坚守

⊙ 徐修丽

二十一岁那年,我和刘根结婚了。结婚刚一个多月,婆母总是神秘兮兮地围着我身前身后转,近打量远观察的,也不让我洗衣做饭,吃饭时总往我碗里夹这夹那,不时地还问上一句:“想吃酸的不?”我若摇头,她眼角处的褶子挤在一起,我若点头,立马眉开眼笑,不管早晚还叮嘱刘根:“勤快点,妈猴急着呢,哄着点儿媳妇,这女人心顺怀孩子才快呢!”

刘根憨头憨脑地说:“那……她熊我呢?”

“忍着点。”婆母眉头一挑说。

刘根冲我努努嘴:“惹不起耶,有撑腰的呢!”

我冲她得意地一笑。

自从过了门,我在家里变成书上说的“公主”了,不下地干农活,家务活婆母也几乎不让我干,每天还给我煮一个鸡蛋吃,说是补身子,万一哪天怀上了,怕亏着她大孙子。

半年过去了,我肚子没一点动静,一到晚上,刘根就摸着我平平的肚子打趣说:“我的劳动全白搭了?咋回事呢,盐碱地吧?”

我推他手下去,翻身给他个脊梁骨,不高兴地说:“没准瞎苞米,不发芽呢!”

这半年,我被家里的气氛弄得神经兮兮,一到日子就暗暗祈祷“大姨妈”可别来了,可每个月“大姨妈”准时报到,我有些沮丧。

那天,婆母对刚收工回来的刘根说:“去,到东屯把你二婶接来。”

“啥事这么急,干一天活怪累的。”刘根一脸不情愿。

“累也得去,别和我拗。”婆母脸一沉,眉头立刻聚起来。

刘根从小就听妈的话。八岁那年他爸突发心脏病离世,是婆母风里雨里把他带大,所以虽然满心不乐意,还是麻溜地去了。

婶婆五十多岁,又矮又胖,大白脸像个发面馒头,不张嘴说话蛮慈善的,嘴一张,一排黄板牙露出来,活像馒头上粘一排苞米粒子,慈善的脸就变得有点狰狞。我早听说,婶婆是附近有名的巫婆,装神弄鬼、掐东算西没她不会的,据说只要一给人把脉,就知道是“实病”还是“癔病”,连生男生女都看得准准地。我心明镜的,婆母让刘根接婶婆来,肯定是给我把脉,把就把吧,我也正犯嘀咕呢!

婶婆的馒头手搭在我脉上,眼睛微闭,屏住呼吸,神情让我心里直颤栗,再看婆母,不错眼珠地盯着婶婆,屋里好像没了氧气。我看刘根,刘根也正看着我,刘根懂我心思,看出我紧张,赶紧走过来坐在我身旁,还拉住我另一只手,立刻,我有了依靠,怦怦乱跳的心才稳当点儿。

一袋烟的功夫,婶婆猛睁开眼,先是露出黄板牙,紧接着馒头脸像上了蒸笼,被气吹得开了花:“喜脉,有喜了耶!”

我还没醒过神儿,脸蛋子就被刘根亲了一口,臊得我急忙推开他,赶忙捂住脸,我从指缝中看见婆母的脸也变成了开花馒头,不停地说:“谢天谢地,刘家有后,刘家有后了耶!”

婆母张罗做饭做菜,还打发刘根去小卖部装酒,留婶婆喝两盅。

傍晚,婆母神秘兮兮地把刘根叫到东屋嘀咕好一阵子,等刘根耷拉个脑袋回来时,我问他:“哎,妈和你说啥了?”

刘根一脸苦相:“啥破规矩嘛,妈说……”刘根凑近我,从身后搂住我腰,我追问:“快说呀,妈说啥了?”

“妈说……不让我碰你。”

我从他胳膊中转过身,疑惑地看刘根,半天,才恍然大悟,红着脸咯咯地笑,还用拳头捶打刘根:“晒干,晒你咸菜干,不听妈话,我可告状哦!”刘根哭丧脸拉得老长,苦笑着把我抱得紧紧的。

那天起,我成了大熊猫,婆母简直把我当成神仙,天天变着样给我做好吃的,比亲闺女还亲,我知道,婆母是盼着抱孙子。婆母心中像开朵花,每天盆啊碗的都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嘴里还哼哼呀呀地哼着二人转小调,唱到兴致时喊我搭一嗓子,见婆母那样,我心里却不托底,婶婆说怀上了,我咋没感觉呢?

婶婆把脉后有二十多天吧,我早上醒来,发现褥子上有一片红红的东西,仔细一摸,“大姨妈”来了,心咯噔一下,抱着膀傻瞅那块鲜红的血,瞅着瞅着,委屈地哭了。刘根翻身习惯性地去搂我,划拉两下发现没人,便睁开惺忪的眼睛,看我在哭,一骨碌爬起来,拉住我手:“月儿,咋了?哪儿不得劲吗?”

我摇摇头,被刘根这么一问,反倒更加心酸,竟嘤嘤地哭得更厉害了。

“快说嘛,到底咋了?”

我抽泣着让他看褥子上的血,他盯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一把将我拥入怀中,说:“吓死我了,多大事儿呀,没怀上就没怀上呗,这大惊小怪的。”

“还说呢,咱妈那儿……”我像做错了事,担心婆母那儿咋交代。

“甭担心,妈那儿有我呢!”刘根安慰我时,挺爷们地说。

早饭,婆母专门给我蒸了一碗鸡蛋羹,黄黄的蛋羹上,绿色葱花张嘴冲我笑,就像婆母冲着我笑,婆母还特意在上面滴了几滴醋,香味飘满屋子。我把那碗鸡蛋羹推给婆母,啥也没说,埋头扒拉饭,婆母嗔怪地说:“甭惦记我,我不稀罕这玩意,你吃,我大孙子贪长。”

我抬头瞅眼刘根,刘根看我为难样儿,对婆母说:“妈,别老大孙子大孙子的,万一……”

“呸呸呸,不许瞎掰,哪来的万一!”婆母急忙打断刘根的话茬。

这顿早饭只听婆母说这说那,我和刘根都挺沉默,时而敷衍几句婆母的问话。

一整天我都躲着婆母,不敢和婆母搭话,就盼太阳偏西,等刘根回来,他若在,我才有主心骨。

夜幕降临了,躺在炕上,透过窗玻璃凝望天空,月亮一会儿躲进云层里,一会儿露出半张脸来偷偷窥视我,我敛住呼吸等刘根的开门声。

“吱嘎……”门终于被轻轻地推开,刘根从东屋过来了,我忙坐起小声问:“妈知道了?”

“嗯。”刘根边脱衣服边说。

“妈……啥反应?”

“上年纪了,盼孙子,正常。”

我连连点头,想听刘根的下话,可刘根没再说啥。

“放心吧,只要你对我好,我啥屈儿都能吃!”我有点撒娇,抚摸刘根宽厚结实的胸脯,那一瞬间,我的心融化了。

这一夜,我睡的很沉,当我被叮叮当当的盆碗声惊醒时,早霞已射进窗台。刘根早起犁地去了,我赶紧穿衣服,若往日,婆母早扒着门缝小声喊:“月兰,醒了没?饭好了!”

今天可没这个待遇,饭也简单,苞米面饼子白菜汤,端上来时,刘根收工回来了。三个人开始默默地吃饭,我偷看婆母,婆母的脸一汪水,眉头两个大疙瘩像两条蚯蚓蠕动,苞米面饼子在腮帮子一侧拱起,嚼两口没好气儿地说:“多亏那五十个鸡蛋没得空给她送去,她也配吃?”

“妈,该送送呗,二婶也……”

“少装好人,”婆母打断刘根的话,愤愤说:“这个神儿那个神儿的,我这小媳妇当的,哼,空欢喜……”婆母的话带着怨气,明摆着是指我说的,我听了虽有些不得劲儿,一想刘根昨晚的嘱咐,一言没发,只管埋头吃饭。

婆母对我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亲闺女的待遇再没见过,这些我能理解,她心里别扭着呢!一天,婆母挺晚才回来,手提一大包中药,眉头两个大疙瘩舒展了,脸挂笑容对我说:“月儿,我找郎中开了方子,都是调养身子的,吃段日子准能怀上。”

首先,高校的校园建筑、校园道路、校园景观、校史馆、图书馆、宣传栏等都可以体现闽东元素。比如:学校的宣传栏可以考虑增设“闽东之光”专栏,形成闽东特色文化教育的线下阵地,营造出较好的宣传环境氛围;校园道路、标志性建筑的命名,也可以和闽东特色文化相结合,使闽东特色文化无处不在;校史馆、图书馆的墙体布置可以重现历史画面,让闽东特色文化触手可及;同时,校园景观还可与“闽东精神”相结合,打造出“滴水穿石”“弱鸟先飞”的造型。

“妈,我不……”

“不啥不?妈给你熬去。”婆母不容我说话,兴匆匆熬药去了,那架势,不想吃也得吃。见她高兴劲儿,我没再说啥,再想刘根对自己的好,也就默认了,喝就喝吧,给婆母一个安慰,没准喝完药就真怀上了。

掰着手指头过,冬去春来两个年头过去了,婆母不时地弄来许多古怪离谱的偏方给我吃,喝得我一见药汤子就反胃。过年时,婆母把西屋贴满各种各样的胖小子年画,我被年画上的孩子包围着,被生孩子的事儿困扰着,精神备受压力。刘根也不好过,在婆母和我之间周旋,这边安慰我;那边听婆母骂,发牢骚。我心疼刘根,他活的比我还苦,越想这些,越恨自己不争气。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真出了毛病,“大姨妈”也不按月来了,有时延迟好几个月,以为怀上了,不知是喜是忧,整天提心吊胆的,正暗暗窃喜时,“大姨妈”又不期而至,火烧火燎的心浇上一盆冷水,感觉要疯掉了。

婆母也中了邪病,见我就像见了冤家对头,整天哭丧着脸,还骂刘根不是个男人,不给刘家争气。

深夜,我被吵骂声惊醒,是从东屋传来的:“不下蛋的鸡,你还当个宝儿,是我儿子,你……你就休了她!老天爷耶,刘家要断根了耶!”

“妈……月儿是好女人,不能……干嘛想那么远?我俩孝敬您,给您养老送终……”

“我闭上眼,你能闭上眼吗?生不出孩子,谁给你养老?天啊,我可咋去见你爹呀?”

“妈,妈,您这是何苦呢?”

“呜呜……呜呜……”

呜呜的哭声幽灵般从门缝挤进来,像把锋利的刀裹挟着一股凉风射进我心脏,心揪扯在一起,泪水肆意地淌进嘴里,又苦又涩……

屋外起风了,风在窗缝里被挤压出嚎啕的尖叫声,婆母的哭声在尖叫声里反倒变得柔和了。刘根没回屋睡,他是个孝子。我一夜没合眼,窗玻璃见亮时,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早饭后,我和刘根回西屋,刘根眼睛通红,眼窝凹陷。

“离婚吧!”我坐炕沿边儿,不瞅刘根,低头鼓着勇气说出这两个字。

“不许胡说,这两个字是说着玩儿的吗?”刘根有点急,声音提高了。

“没说着玩儿,是真的。”我补充一句。

“是我老婆不?”刘根问我,脸色难看,从来没见他这种神情。

“是。”我小声答。

“是,就听你男人的,好好过日子,再听你说这两个字,小心把你圏黑屋子里。”刘根厉声厉色地说道,吓得我想好的一肚子话没敢说出来。

几天后,晚饭桌上,刘根对婆母说:“妈,月儿这两年没少喝苦药汤子,也没去正规医院看过,明儿我领她进城。”

我扒拉饭的筷子停下来,听刘根这么一说,鼻子一酸,赶紧让泪水陪饭咽下,埋头嚼着,婆母头都没抬:“行。”

第二天一大早,刘根带我坐汽车进县城了。来到医院,刘根排一个多小时才挂上号,令我奇怪的是,刘根给自己也挂了号,也要做检查。他进了泌尿科,我进了妇产科。等我一项项化验检查出来后,刘根已在门外等我了,他说,化验单明天才能出来。

我平生第一次进城。刘根领我在一家小旅馆住下,带我去饭馆吃饭,点了“溜肉段”,以前听说过这个菜名,没见过,更别说吃了,头回吃“溜肉段”,可真好吃!刘根还给我买了件花裙子,他说:“月儿,你穿裙子比城里人都好看。”

我在镜子前左照右照,心头涌出一股热,泪扑簌簌地掉下来,自从嫁给刘根,我知足,刘根是个憨人,不爱多说话,不会说甜言蜜语讨好我,他心里有数,我的心有感应。

第二天,刘根让我待在小旅馆里等他,自己去医院取检查结果。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想我俩在介绍人家第一次见面,刘根穿一件崭新的制服,还戴了一顶军帽,涨红着脸介绍自己:“我……我叫刘根,二十二,属狗的。”我瞟一眼他,又把头低下,偷偷地笑,刘根搓着手又说:“我……我和我妈过……”

我猛抬脸瞅他,他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补充:“我……我爸去世早,是妈领我过日子……”

不知为啥?他憨实劲儿一下子打动了我,临走,介绍人问我同意不?我趴在她耳朵上小声说:“同意。”

千里姻缘一线牵,若不是父母相继离世,哥嫂张罗着把我早点嫁出去,也不会从几百里以外的小屯子嫁到这个大屯子。妈活时说:男怕务错行,女怕嫁错郎,女人再能耐,不如嫁个好男人。刘根是好男人,我没嫁错,他是我的依靠。想到这儿,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祈祷着别检查出啥病来,我要给刘根生个孩子啊!

刘根进屋时一脸无奈,坐在床边,拉着我的手,轻轻地将我揽进怀里,抚摸着我的头发:“月儿,是我不好……你……没病,这几年……委屈你了,喝那些苦药汤子……”

“真的?”我高兴地叫起来:“这回放心了,咱俩一定会有孩子的。”

“月儿,是我有病,恐怕咱们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刘根沮丧地说。

“啥?你再说一遍。”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有毛病。”

我的笑僵硬地定格在脸上,半天发出声嘶力竭的一声:“不……”我从床上跳到地上:“不信,我不信,你骗人,骗人!”我有点歇斯底里,发疯似的用拳头使劲捶打刘根,嘴里不停地喊:“骗人,骗人,你骗人!”

刘根紧紧地抱住我,啥都不说,把脸贴在我脸上让我平静,我在他宽厚坚实的臂弯里疯子般乱蹦乱跳乱喊,终于挣扎不动,像泄气的皮球,而他依旧啥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抱紧我。我在他怀抱里慢慢变成一只小绵羊,抽抽嗒嗒地开始思考这突来的一幕,我问:“医生咋说的?”刘根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交给我,我打开,上面一行小字:精子不成活,无精子症。我盯着这几个字,就像一团棉花堵住我的胸口,我想从嗓子眼里把它薅出来:一碗碗药汤子,婆母眉间的大疙瘩……一一浮现眼前,再看眼前的刘根,一脸苦相,几年来的委屈终于从泪水中奔突出来……

婆母得知刘根有病后,大病一场。每天,我给她端水、熬药,伺候她,婆母整天瞄着我,若离开她的视线一会儿,就问刘根:“月儿呢?月儿走了?”我知道,婆母心慌,因为刘根的病,怕我离开家,走出这个屯儿。其实,婆母的担心真多余,我咋能扔下他们走呢?妈活时常说:“好女人,得守着自己的男人,家有贤妻,丈夫不贪横事!”刘根是有病,但我不嫌弃他。

那年,我二十四岁,一场要孩子的大革命从我这儿结束,又从刘根那儿开始。

婆母仍到处淘腾偏方,请郎中,找人掐算。苦药汤子从我嘴换到刘根嘴咽下去,我又变回婆母的亲闺女,婆母和我说话时常赔笑,和刘根说话眉头两个大疙瘩总一跳一跳地,动不动就冲刘根发火。刘根从来不顶撞婆母,有时见婆母不顺心,还变着法儿逗老太太乐,给她捶背揉肩,讲笑话,哄她开心,还托人在县里买了许多二人转磁带,闲时给婆母唱一段“回杯记”。满屯子人,都说刘根是个孝子,可这些哪能治婆母的心病?婆母再没哼唱过二人转小调。

婆母一年比一年老了,大病一场后还留下病根儿,一入冬就咳嗽上不来气儿,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

一个寒冷的冬天,婆母终没熬到开春,临终那天晚上,拉住刘根的手,两行老泪顺眼角淌出,微弱的声音从嗓子眼发出:“根儿,妈走了,妈知足,妈惦记你……可怜你……”

“妈,您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别把我和你爸并骨了,妈没脸去见他……”

“妈……您何苦想这些?”

“把骨灰扬了吧,你活着能给妈燎两张纸,以后谁还……”婆母一阵咳嗽,瞪起污浊的眼睛盯住我看,想抬手摸我对我说点啥,可那口气顺着手的滑落咽下了,那年,我三十岁,婆母是瞪着眼睛走的……

两年后,我和刘根抱养了一个男孩。婆母在时,和她商量过,说啥不同意,她说:“不是自己身上的肉,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为让婆母顺心,这事就放下了。

小明明是出生十几天抱回家的。新成员的到来,给家里增添了无尽的色彩。刘根不放心我给孩子喂奶,怕我找不好奶粉的温度、比例,都由他亲自动手,弄得我跟个外人似的。也怪,孩子在我怀里还哭闹呢,一到他怀里立刻就不哭了,还冲着刘根笑。

明明是在刘根怀里和肩头上长大的,从第一次喊爸喊妈,到一起割羊草、抓蝈蝈,刘根把明明视为掌上明珠。明明在满满的父爱中一天天长大。当他能挎动小筐时,逢年过节或忌日,刘根都领着明明去给爷爷奶奶上坟,我望着那爷俩的背影,心里不知啥滋味?老天爷给这个诚实、善良的汉子关上一扇门,却又为他开启一扇窗!

转眼明明上完小学,又读完初中。中考时,明明考上县城重点高中,县城离家好几百里地,刘根开始犯寻思,思来想去,他做出一个重大决定:“月儿,咱得搬家,孩子住校我不放心。”

“庄稼人,靠种地生活,进了城咋过?”我忧虑重重地说。

“我有力气,打工啊!”刘根拍拍胸脯说。家里的事我一向听刘根的,他决定的事,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城里真好,城里人的活法可不像乡下人那么简简单单。新家在城区的边缘,房租便宜,两间小平房,房前有挺大一块空地,刘根看好的就是这块空地,能自己种菜吃。刘根在建筑工地找份运砖运石头的工作,我每天给他们爷俩做饭洗衣伺弄门前的菜园,种上小白菜、小水葱、茄子、辣椒什么的,到晚上一家三口坐在小凳子上,围方桌吃饭,刘根讲工地上发生的事,明明讲学校里的故事,我只是听,偶尔不明白问一嘴,你说我笑,其乐融融,平淡快乐地过上了城市生活。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明明高考了,分数一出来,把我和刘根乐得一夜没合眼,这小子真长志气,考了668分,我和刘根美的,炒个鸡蛋,在菜园里薅把小葱,刘根喝了二两酒,我也开天辟地喝了一盅。那晚,我和刘根有唠不完的话,往事全浮现眼前:二婶的黄板牙,婆母没闭上的眼睛,苦药汤子,溜肉段,花裙子,明明小时骑刘根脖上撒尿……越说心里越酸,唉,这个苦命的男人,赔上我一辈子。

明明开始填志愿了,又是照相又是填表,还要户口。刘根工地忙,早上老早就走了,户口是刘根放起来的,我满柜子找,翻半天,才在柜子最底下找到,打开户口时,有两张发黄的纸飘落在地上。明明急着拿户口走了,我回身捡起那两张纸,打开看,是写着我名字的诊断书,心顿时翻个个儿,忙看内容:先天性子宫发育不全,不孕症,再看另一张是刘根的名字,上面写着:一切正常,我呆傻地变成了一块木头,怔怔地杵着,头“嗡”地涨得老大,使劲摇晃,使劲回忆,使劲想,我想从头捋明白,终于,我的大脑澄清了这个突发的事实。刘根憨憨的脸在我眼前晃动,我去抓他,可咋也抓不住,我想揪住他,让他告诉我:“为啥?为啥要这样?”我发出山崩地裂的哭喊,攥紧那两张快把我心劈开的“诊断书”,向刘根工地疯狂地跑去……

工地乱哄哄一片,老远听见有人喊:“出事了,出事了,有人从架子上摔下来了……”我的心快从嗓子眼儿蹦出来,我像预知了什么。地上躺着的人,脸被鲜血模糊了,我一眼便认出了,哭喊着爬向刘根:“我是月儿,我是月儿,你醒醒啊。”

救护车来了,我不知道人们是怎么把我和刘根抬上车的。

刘根的左腿摔断了,打着石膏。我和明明守了三天三夜不见刘根醒来,医生说他的大脑受到创伤,颅内有少量出血,压迫意识神经,就看他的造化了,如果出血点吸收好或许能醒过来。

十天,二十天,一个月……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天天哭天天盼,泪水哭干了,哭到极致时,我骂他:“你个大骗子,欺骗我这么多年,你想让我欠你几辈子啊?”

明明每天默默地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送饭、洗衣、抓药,给刘根洗脸、刮胡子、擦身子,中午时,明明提饭盒进来小声说:“妈,快趁热吃,我炒的鸡蛋木耳。”

“嗯,你也吃吧。”

“妈,我在家吃了。”明明递过筷子,打开饭盒。

“妈,商量个事呗。”我到手的筷子停住了,抬头问:“啥事?”

“我……我不想上大学了。”明明知道我会有啥反应,把头低下,似乎等待我的训斥。

我哑然放下筷子,拉起刘根的手问:“刘根,儿子不想上大学,你……你依吗?”泪从鼻子淌下来,我不能怨孩子,孩子咋想的我这当妈的能不知道吗?眼瞅家里的一切,他能放心走吗?从刘根倒下那一刻,我的天塌了!我把他的手贴在我脸上,任凭泪水流淌……猛地,刘根的手动一下,再看刘根,刘根睁眼盯着我,我抹把脸,让泪水离开双眼,定睛看他:“刘,刘根……”

明明在我的惊呼中抬起头来,大声喊道:“爸……您可醒了啊!”便一头扑进刘根的怀里。

“我……我睡了很久吗?”

三个人相拥在一起,泪水冲洗着满身满心的阴郁,还有那些伤感……

天瓦蓝瓦蓝的,羊群似的云朵在天空漫游着,菜园里的小辣椒老早红透了脸,支楞起尖尖的角昂向天空。

明明推着刘根越过小平房大门,推到一块空地停下来。明明转到轮椅前蹲下,深情地望着爸爸,眉宇间红了,泪珠在眼角上折射出光芒,刘根没话语,紧握着明明的手,用眼神传递着厚爱。

我絮絮叨叨地叮嘱这儿叮嘱哪儿,明明答应着背起行李,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没走多远,猛转身向我俩挥手喊:“爸,妈,我爱您们,相信儿子!”明明洪亮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小平房和小菜园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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