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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中东政治的四个特点

2017-11-21牛新春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所所长

现代国际关系 2017年12期
关键词:中东沙特利益

牛新春(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所所长)

在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里,中东动荡注定要成为国际政治中的大事之一。政局动荡、国际能源结构变化、大国政策调整等因素相结合,促使中东政治的基本特征出现变化,这些变化很可能是一个长期趋势的开端,最终会改变中东政治的历史面貌。

第一,在国际政治层面上,中东从大国必争之地演变成大国高度警惕的陷阱。因地缘位置、宗教中心、能源重镇等原因,历史上中东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冷战时期,美苏在中东激烈争霸。冷战后,美国在中东发动两场大规模地区战争,取得了独霸中东的地位。然而美国自2011年从伊拉克撤军以来,在中东的影响力冲顶回落,开始实施收缩战略。奥巴马、特朗普的中东政策有区别,但战略收缩的整体态势没有变。埃及、巴林、也门动荡期间,美国没有对盟友施以援手;推翻利比亚卡扎菲政府时,美国坐在后座;叙利亚内战过程中,美国拒绝有效支援反对派,将战争主导权拱手让给俄罗斯;伊拉克库尔德人公投后,美国未对盟友提供军事保护,让伊朗主导事态进程。这一系列事件表明,美国干预中东事务的动力、决心大不如前。事实上,过去10年中,只有在“伊斯兰国”问题上,美国动了真格,主动实施军事干预。欧盟曾经在中东投入大量的政治、经济资源,推动中东政治、经济现代化。近年来,在安全环境急剧恶化的背景下,欧盟基本上放弃了自己的政治、经济解决方案,退回去专心防守自己的边境了。无论是叙利亚和谈还是巴以和平进程,已经难觅欧盟身影和欧盟方案了。2015年出兵叙利亚后,俄罗斯重返中东,成为中东政治舞台上的大玩家。表面上看,冷战时期的美苏争霸局面再现江湖。实际上,美国与俄罗斯在叙利亚有摩擦、冲突,但远远没有构成两极争霸的格局。相反,过去三年美俄在叙利亚默契、合作多于摩擦、冲突,更谈不上争霸。究其原因,美国在搞战略收缩,不愿同俄罗斯争霸。奥巴马曾经解释,俄罗斯进入叙利亚符合美国利益,可以帮美国干脏活、累活。同时,俄罗斯重返中东的战略目标是局部的、有限的,主要基于反恐、分散乌克兰事件压力、保住在叙利亚的残存影响等,并无意同美国争夺中东的主导权。按理说,中国在中东的经济利益快速增长,应当加大在中东的政治、军事投入。现实是,中国严格遵守不干涉内政、不介入地区冲突的原则,谨慎地将自己隔离在中东纷争之外。

中东地区的利益在减少、风险在增大,两股力量相向而行,是有关各国保持克制、谨慎和警惕的主要原因。能源方面,中东在全球能源格局中的重要性下降。中东石油产量占全球的1/3以上,出口量占40%以上。但是美国石油的产量快速上升,成为人类有史以来石油产量增长最快的国家。美国很快就有能力实现能源自给,欧盟对中东石油的依赖下降,亚太成为中东石油出口的主要目的地,2016年占全部中东石油出口的73%。未来中东石油的主要市场在亚洲,供应中断的风险也由亚洲国家承担。在价格调节方面,美国的影响力增大,中东的影响相应下降。过去两年,欧佩克减产,美国增产,油价难以反弹,就是国际能源权力结构变化的体现。在经济方面,2014年油价下降迫使中东进入经济困难时期。中东利用外资占GDP的比重从2008年的5%下降到目前的不足1%,投资流量从1300亿美元下降到490亿美元。2014年海湾国家的对外贸易额为1.789万亿美元,2016年下降到1.173万亿美元。同时,中东的风险却不断增加。在全球受恐怖主义威胁最严重的20个国家中,中东占9个,全球军事化程度最高的29个国家中,中东有13个。也就是说,投资中东的风险在增大、收益在减少。

第二,各国在中东的竞争从利益平衡、权力平衡向威胁平衡过渡。冷战前,欧美俄纷纷进入中东,争夺中东的商业、能源利益,追求对自己有利的利益平衡。冷战期间,中东是美苏全球争霸的重点场所,经济利益位居次要地位,双方都在争夺于己有利的权力平衡。近年来,中东能源、商业利益的吸引力下降,不再成为主要大国介入中东的首要推动力。但是,美、俄、欧、沙特、伊朗、以色列、土耳其、埃及等国家均不敢放弃中东或减少在中东的存在,多数国家甚至在不断加大对中东的军事投入。美国虽然搞战略收缩,却加大了在中东的驻军规模,截止到2017年9月驻军54325人,是非战争期间美国驻军规模的峰值。2015年以来俄罗斯大规模增加了在中东的军事存在,目前在叙利亚有三个军事基地,包括两个空地基地、一个海军基地。伊朗、沙特或明或暗地介入了中东几乎每一场冲突,两国对中东事务介入的范围、力度前所未有。土耳其目前在中东有三个军事基地,分别在卡塔尔、叙利亚、伊拉克有驻军。可以说,中东的空中、地面上都很拥挤,交叉存在着各国的军事力量。

中东不再像以前一样提供利益、权力,但是各主要国家仍然不敢离开,反而加大军事投入,主要原因是中东能够提供威胁。谁敢不在场,就可能面临针对自己的威胁。如果美国不介入,中东的政治动荡、恐怖主义迟早会威胁美国利益,这是美国国内人士劝说特朗普政府加大中东投入的主要论据。对欧盟而言,难民、恐怖主义的威胁更直接。俄罗斯介入叙利亚战争,叙利亚的军事基地、恐怖主义是重要原因之一,也是基于威胁的考虑。伊朗、叙利亚、土耳其大范围介入其他国家的事务,没有获得任何经济利益,反而需要源源不断地投入资源。可以说,伊朗的介入是为了给沙特制造威胁,反之亦然。美国不撤出叙利亚是担心俄罗斯、伊朗给自己制造威胁,反之亦然。各国的竞争从利益平衡转向威胁平衡,决定了其行为缺乏建设性与合作倾向,而具有更大的破坏性、冒险性和短期性。

第三,国家之间的关系从传统的战略同盟向临时的、交易型的联盟过渡。区域内国家与域外大国结成稳定的军事同盟,是中东政治结构的核心特征之一。长期以来,美国同以色列结盟对付伊斯兰世界,同阿拉伯国家结盟对付伊朗,这些同盟关系是长期稳定的。目前,美国的同盟体系还存在,但其稳定性、可靠性受到严重挑战。因为美国战略收缩,沙特、埃及、以色列、土耳其等国家对美国的可靠性表示怀疑,纷纷自谋出路,寻求其他保障途径。最近几年,上述国家均加强了同俄罗斯、欧洲的军事合作,就是想转移风险。同时,美国也一直在抱怨这些国家没有承担盟国的责任,在反恐、遏制伊朗等问题上行动不力。双边军事同盟正在向一事一议的临时交易型联盟转变,特朗普的外交风格加剧了这种趋势。当年,美国斡旋埃及同以色列之间的和平条约,主持巴以和平谈判,都是基于长远的同盟关系和长期利益。现在,美国同中东盟国间的合作都是短期交易。2017年5月特朗普访问沙特,双方签署千亿美元的军售大单,也是一种临时交易,沙特要购买美国的政治支持,美国要诱导沙特遏制伊朗。美国人经常抱怨说,沙特人愿意同伊朗决战到底,直到最后一个美国人都死了。

同美国相比,俄罗斯近期在中东建立的同盟关系更具有短期交易特征。目前俄罗斯、土耳其和伊朗在叙利亚问题上结成了临时同盟,但是三国缺乏长远的共同利益,因而同盟关系也是利益交换型的。俄罗斯力保阿萨德政府,土耳其则反阿萨德政府,伊朗还担心俄罗斯在叙利亚坐大,但是出于反对美国的临时利益,三国走到了一起。借美国盟友体系分化之际,俄罗斯同土耳其、沙特、埃及等国家签署大批军售合同,则具有明显的投机色彩。沙特、埃及、阿联酋同卡塔尔断交后,美、英、法趁火打劫,纷纷同卡塔尔签署军售合同,实际是让卡塔尔交保护费。传统盟国体系向交易型联盟过渡,加大了中东形势的不确定性。

第四,“阿拉伯之春”从一场突发性的政治危机正在演变成一场长期的、综合性的危机。2011年美国著名学者哈斯断言,中东将进入一个长期动荡时期,类似于欧洲1618~1648年的“30年危机”。当时,多数人都认为哈斯的断言太悲观。现在危机已经进入第七个年头,多数人可能会认为哈斯的断言太乐观,没有人敢预言中东在未来20年能够进入一个长期稳定时期。最初,“阿拉伯之春”是一场国家内部的治理危机,现在已经演变成涉及政治、经济、教派、民族、安全、国际关系的综合性危机。不论是因危机而陷落的国家,还是暂时能够独善其身的国家,都面临着不同程度的综合性危机,纷纷探索政治、经济和社会等方面的综合性改革路径。

然而不幸的是,迄今为止每个层面上的探索或试错都以失败告终。过去七年,中东政治革命、政治改革最终都指向了同一条路:强化集权;中东经济改革最终也都指向了同一条路:花钱买现代化。显然,这是回到了老路上,要是这些方法管用,也不会发生“阿拉伯之春”了。因此,中东将长期存在三个真空:权力真空、秩序真空和思想真空。权力真空存在,是因为大国对全面、建设性卷入中东高度警惕,不原填补真空,给地区强国、非国家行为体留下机会,造成对真空地带的长期争夺。秩序真空存在,是因为在国际层次上美国治下的和平消失,美俄争霸的两极格局不会出现;在地区层次上伊朗、沙特、以色列、埃及主导的传统秩序崩溃,新秩序难以形成,秩序之争也是长期的。思想真空存在,是因为中东各国曾尝试过人类社会几乎所的政治、经济模式,迄今没有公认的成功模式,这会让中东未来的探索长期在黑暗中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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