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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军事地理视野下的明代贵州“古苗疆走廊”

2017-11-20胡振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17年3期
关键词:交通贵州

胡振

摘 要: “古苗疆走廊”是明代西南边陲的一条重要通道,其贵州段因特殊的地形、水文、交通、人口与经济等军事地理环境,成为整个走廊的核心地段,具有军事格局“小集中、大分散”,地形与交通制约性强,防线绵长,经济支持力弱等军事地理特点。域内以驿站与卫所为核心,构筑了一套相对完整的军事体系,其分布与配置体现了明军在走廊内的防御重心集中在贵阳、普安、兴隆至平越一带。区域内战事冲突在时间分布上贯穿明代始终,空间分布上遍及走廊东西,造就了贵阳、普安、镇远等数处主要军事要地。

关键词: 历史军事地理;贵州;“古苗疆走廊”;交通

中图分类号: K928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4-621X(2017)03-0114-08

“古苗疆走廊”是2012年初以杨志强、曹端波教授等人为首的贵州大学研究团队正式提出的关于西南地区区域地理的学术概念,指“元明时期以后新开辟的、连接西南边陲云南与湖广之间交往的一条驿道及其周边呈带状相连的地域”[1]。该区域自东起湖南沅陵,西至云南昆明,呈东北—西南走向,跨湘、黔、滇三省,漫漫千余公里,是国家西南边陲与中原腹地联系的重要通道,维护该区域的稳定发展,对于巩固中央王朝对西南边疆的统治、促进区域经济与文化发展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其中,贵州境内的“古苗疆走廊”约占其总长度的一半,地理位置上又居于其中,承接湖广与云南两个开发水平相对较高的地区,具有“内地的边缘”色彩,且域内地形复杂,诸民族杂处其间,给王朝稳定统治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故贵州境内“古苗疆走廊”可以说是整个区域的重中之重。明初在贵州建省,特别设置地方一级军政单位来加强对该区域的管控正是其核心地位的直接体现。在明王朝对“古苗疆走廊”的开发与控制过程中,军事要素一直占据了主导地位,早在洪武年间明王朝初平西南之时,朱元璋就提出了“至如霭翠辈不尽服之,虽有云南,亦难守也”[2]2225的论断,着力加强在“古苗疆走廊”贵州段的军事存在。笔者试结合贵州“古苗疆走廊”的地理特点与明王朝在该区域的军事部署与战事情况,在历史军事地理的视野下对明代贵州“古苗疆走廊”进行探究,以求教于方家。

一、明代贵州“古苗疆走廊”的军事地理环境

军事地理意义上的地理环境,是“指与战争活动和军事行动密切相关的地理位置、地形、气候、水文、植被等相对不变因素,及人口、民族、宗教、交通等社会、经济、政治方面诸多可变因素所构成的综合性地理环境”[4],具有自然与人文地理的双重内涵。从整个贵州省的地形地貌来看,贵州“地势西部最高,中部稍低,自中部向北、东、南三面倾斜,构成东西三级阶梯、南北两面斜坡”[5],地面崎岖,平地逼狭,河谷深邃。“古苗疆走廊”横跨贵州中部,从东西方向上看,具有三个阶梯的地貌特征:东段自玉屏至镇远,沿沅江上游溯游而上,是黔东北低山丘陵区与黔东南中山低山丘陵区的交界地带,地势起伏较缓,河谷切割较浅;中段自镇远至安顺,在南北两面斜坡间,属黔中丘原盆地区,河谷宽浅,地形较平缓;西段自安顺至盘县,属黔西南丘原中山区,跨高原边缘,高峰丛山,地势起伏巨大。从南北方向上看,走廊大部南倚苗岭山脉,北临乌江诸流,自然形成一狭长区域。在水文方面,区域内东段为沅江上源清水河水系,方向与走廊延伸方向基本相同,联系湖广通道作用明显;中段及西段多属乌江水系和北盘江水系,方向多与走廊方向相垂,联系省内诸地通道作用明显。在交通方面,“古苗疆走廊”可谓因“一线路”而生,“驿道所经,自平溪、清浪所经,回环达于西北,几千六百余里”[6]5231,从某种程度上说,贵州存在的意义就是维护这条交通命脉,“盖贵州原非省会,只以通滇一线,因开府立镇,强名曰省”[7]。相对于贵州其他三条主要交通线路(黔西北经毕节入滇之“西路”、黔北经遵义入川之“北路”、黔南经都匀入桂之“南路”),国家在“古苗疆走廊”内交通线的投入上更多,其地位与价值也相较为高。其中,走廊东段水运优势大,“贵州多陆路,惟镇远、清浪、平溪三处系马驿而通河”[8]293,中段亦开发较早,加之自然地理环境较西段为优,故其交通运输条件远比西段要好。在经济与人口方面,“贵州虽名一省,实不如江南一大县”[9]303;“地皆蛮夷,山多箐穴,水不涵渟,土无货殖……为天下第一贫瘠之处”[9]304。在经济发展水平如此落后的省区,人口资源都集中在以驿道和卫所为中心的“古苗疆走廊”区域内,“贵州四面皆蛮夷,所可知者,各府若卫军民之数甚寥落也”[8]281;“一线路外即苗穴矣”[9]49。卫所士兵与大批外来人口在走廊区域内广开军屯、民屯,带动区域农业与商业发展,也出现了“州卫同城”的现象。如此可知贵州“古苗疆走廊”区域内的整体社会发展水平是远远高于省内其余诸地的,为明朝在贵州的军事存在提供了一定的经济基础与兵源支持。

二、明代贵州“古苗疆走廊”的军事体系及防御重心

驿路是“古苗疆走廊”的核心,“驿传所以传命而达四方之政,故虽殊方绝域不可无也”[2]2549,其在军队输送、粮草运输、军情传递等军事行动上的作用不言自明。“贵之兵制备矣,将领、军卫、屯堡、营哨、关隘、险阻,星列棋布”[10]23,故驿路及驿路上串状分布的站点与沿途驻兵的卫所、关寨等一起,成为贵州“古苗疆走廊”内军事体系的主要构成。对驿站及卫所分布与配置的考察,可以发现明军于走廊区域内军事防御的重心所在。

(一)串聯东西的驿路与驿站

古制多以驿为传达官府行政文书之用,以站、铺分别为输运粮饷和递传军情之用,站与铺同军事的关系较为密切。“贵州直抵云南洱海等处,自洪武以来,初开道路,因蛮夷叛服不常,兼山恶路险,是以设立站堡,编发为事”[11]1588。笔者据郭子章《黔记》中的相关记载,统计出了明代万历时期贵州“古苗疆走廊”内诸驿、站的相关配置情况(见表1)。如前文中以镇远、安顺作为划分走廊东、中、西三段的节点,从分布数目上看,走廊中段的驿、站最多,达到23个;西段次之,计有14个;东段最少,仅有3个。这种分布格局一方面是由东中西各段距离长度不同造成的,另一方面也受各段交通便利条件和军政重视程度的影响。贵州“古苗疆走廊”东西长约600公里,东、中、西各段长度比约为1∶ 6∶ 4,而驿、站的比例则约为1∶ 8∶ 5,与长度比差别不大。东段虽有驿无站,数量较少,但从存马、驴匹数来看应是走廊内规模比较大的驿,且其又通水运,备有驿船若干,兼具站运功能,加上其倚靠镇远、思州两府,商贾往来频繁,故其重要性不可小觑。中段贵阳作为省内四大驿道交合之处,驿马、站军数量均位于省内前列,规模很大,自然是兵防重心。而以贵阳为中心,中段的驿、站分布呈现出明显的东密西疏的特点。其中,站多集中于兴隆至新添一带,该地为播州与古州生苗区相夹之处,纵深狭小,苗患频繁,堪称千里苗疆走廊的“七寸”,故多设站以有效支撑明军在此地的军事行动,侧面反映出明朝军事部署的重心所在。西段则驿与站结合紧密,有驿有站,站内驻兵相对较多。但相对于东中段而言,西段驿站之间间隔较大,部分驿站甚至没有倚靠卫所。这证明西段相对安全,并不是区域防御的重点,驿、站自身的军事能力足以应对日常防御需要,也表明该区域自然地理条件虽较差,但对实际交通的影响较小,亦或是西段较差的交通条件仍能满足王朝在此的军事与经济需要。铺则沿省内诸府卫向外呈辐射状分布,深入土司地区,多达百余个,兹不详述。各驿站铺堡均有数目不等的司兵驻守,构成一套初步的军输防卫体系。endprint

(二)分段戍守的卫所与关堡

都司卫所制度是明代军政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各卫所既是地方驻兵的军事要点,又是屯田农耕的中心地区,对于地方经济的发展和疆域巩固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明代贵州境内先后共有卫所20余个,除了万历和崇祯朝新设的威远卫、镇西卫和敷勇卫外,一般有24卫,即由贵州都司下辖治于贵阳的贵州卫、贵州前卫,贵阳以西的“上六卫”、以东的“下六卫”,黔西北的“西四卫”,湖广都司下辖的湘黔边境的“边六卫”所组成。其中位于“古苗疆走廊”内的卫所与军兵,占据了贵州省内卫所军兵数量之大半,其沿通道内湘黔滇驿道大路串状分布,体现出分段戍守的特点。从卫所设置上看,走廊东段和西段仅设有3卫,中段则设有11卫,这与各段长度显然极不相称。具体而言,东段的三卫额定兵数与明代卫所兵员的标准编制差别不大,规模一般,但分布相对较紧密,对思州、镇远两府的协防意义重大。永乐时顾成擒获田氏土司,改土归流设立八府从而顺利建省,离不开这三卫的军事支持。中段贵州卫、贵州前卫驻于省城,龙里、威清两卫分列左右,贵阳的防御核心地位自不待言。贵阳以东的兴隆、平越一带是卫所分布特别集中的地方,卫所普遍规模大,驻兵多,远超明代标准水平,且选址亦注重经济考量,如黄平所“土田沃饶,山溪险固”[6]5284,是为耕战佳地。结合前文此地驿、站的分布密集的原因,可以确定兴隆至平越一带是明军在“古苗疆走廊”内军事防御的重心之一。且从表2可知,清平、平越等卫都有较大的失额,失额率分别高达93%和96%,这一方面归因于明代中后期卫所制度的逐渐废弛,“贵州卫所、站、堡、旗甲军人征差逃亡,十去八九”[11]4898,一方面也与该地带控扼“古苗疆走廊”,战事频繁,军士死伤较多有很大关系。走廊西段东西长约200公里,却仅设有安庄、安南与普安三卫和四个外千户所,兵力也较为分散,故西段走廊不是明军防御的重点。但是从额定兵数上看,普安州驻兵竟高达13 000余人,远高于省府贵阳驻兵数,可见朝廷对普安这一滇黔门户还是相当重视的,该地可谓一兵防重心。此外,贵州都司“营哨关堡通计二百八十一处”[10]23,处于走廊内的有“鸟道悬崖,而上可容百万人”[6]5274的香炉山和“中仅有道如梁,行者栗且汗矣”[6]5343的关索岭等绝险山关,各点编有哨兵、土兵、苗兵、打手、标兵等数目不一,与走廊内卫所旗兵一起成为区域内的主要军事力量。

三、明代贵州“古苗疆走廊”的军事地理特点

从整体上看,贵州“古苗疆走廊”外部轮廓相对完整,内部区块差异显著,是一条狭长的自然区域,驿站、卫所的设置又促使区域内人口与经济呈点状集中和发展。因此,明代贵州“古苗疆走廊”在军事地理上有这样四大主要特点。一是域内形成了“小集中,大分散”的军事格局。域内军队以卫所为依靠,沿湘黔滇驿道串状分布。加上域内险地众多,极易形成锁喉之势。如在应对清水江、镇远一带的防卫问题时,就有人建议“将江外山口尽行闭塞,江内山口并津渡俱设关堡,屯兵守御”[12]5477。这样封锁夷境以自卫的现象在贵州“古苗疆走廊”内相对来说比较普遍,关堡林立,进一步推动了区域内军事力量的点状分布。这是明军在兵力有限的条件下增加防御覆盖面的必然选择,能够尽可能地扩大纵深,为一线路上的卫所及周边府城提供捍蔽。但这种军事格局也具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防区未能连接成片,军队也较为分散,“孤悬贼巢,道路险远,粮饷不继”[10]464,容易遭受围攻而被各个击破。二是域内地形与交通因素对军事的制约性特别显著。丛山密林、沟壑深溪的复杂地形环境对军队间的正面交锋造成了极大的限制。“贵州地方,山岭高峻,林木深奥,虽有雄兵猛将,急难成功”[13]254。军队大規模作战不便,但却适宜于游击作战。“苗东西徙倚不可方物,彼侦大兵来,深山大壑便足藏身,大兵不能久持,一退彼便复”[14]718~719;“我聚而入,彼散而逃;我撤而回,彼冲而出;彼守其逸,我当其劳;彼之乘我有余,我之备彼不足”[10]450。可见小股部队游击作战在这里如鱼得水。与地形环境相应的是交通条件。走廊虽因驿路而东西贯通,但交通状况还是相当的恶劣,“悬车束马,碎踝穿蹄,一以为太行,一以为孟门,行路之难,称天险矣”[15]3707。这直接导致各军事据点在日常防卫上缺乏密切的联系,军事作战协动性不强,军队输送与粮草补给较困难,“夫兵多则苦于乏粮,兵少又不足分布,控扼贼路则贼所必攻,聚于府城则缓急难应”[10]450。三是域内军事防线漫长,纵深狭小,一点受难则边疆 有危。“古苗疆走廊”拥有漫长的交通线,必然要求千里设防,处处有备,但狭小的战略纵深使得走廊极易被切断,而特殊的地理环境又让另寻他路变得十分困难,只要有一处被断,则整个走廊就丧失了其最重要的交通价值。杨应龙叛乱时,走廊内偏桥、兴隆等处被叛军攻陷,“古苗疆走廊”的东西往来被暂时切断,但随即就有叛军“将断贵州之道为图云南之计……实危急存亡之秋”[16]的言论出现,将局部战争上升到了关乎国家存亡的高度。四是域内对战争的经济支持力较弱。“廪无隔岁之储,帑无宿贮之金”[15]3707,仅依靠本地赋税收入根本无法承担起区域内庞大的军政开销,“每与川湖同灾害,而军民岁计又大半仰给于二省,时有弗继之忧”[10]450,只有依仗湖广、四川两省调拨供给才能够勉强维持地方行政的正常运作与军队驻防的暂时稳定。

四、明代贵州“古苗疆走廊”内战事的时空分布及特征

“古苗疆走廊”是国家联系西南的重要战略通道区,历史上各民族、集团间发生过许多战事冲突。明代作为该走廊形成与发展的关键时期,“稽之史册,闻之父老,未有五十年不用兵者”[13]4554,境内战事冲突可谓不断。笔者据《明史》、《<明实录>贵州资料辑录》和嘉靖《贵州通志》、万历《黔记》、民国《贵州通志·前事志》等相关地方志所载资料进行统计,有明一代(1368-1644年)发生在今贵州省境内的大小战事冲突多达300余次,其中发生在“古苗疆走廊”内的共有159次,① ① 由于贵州“古苗疆走廊”并没有明确的边界,笔者即以“一线路”为中心统计了驿路上各府卫及周边区域内的战事情况,如发生在都匀、贵阳府南部等距“一线路”较远地区的战事则未计入;战事冲突则以经历作战行动为准,如“讨平”“剿平”“陷”“围”,单方面的“扰”、“掠”及招抚投降、规模极小的骚乱等未计入;对“一战多地”现象,各以作战地点分别计入,“一地多战”则根据作战时间、主体的变化酌情分别计入;各史料经辨析,避免重复统计,具体内容限于篇幅,另文详列。 几乎占全省战事之大半。而战事发生时间上涉及明代各个时期,作战地点也几乎遍及走廊东西各处。endprint

(一)时间分布及特征

从整体上看,区域内的战事冲突主要集中在明王朝前中期,并在中后期呈现波动状态。洪武四年(1371年),明王朝初平四川,此时贵州地区诸土司望风归附,明太祖下诏设贵州卫,初步在“古苗疆走廊”内建立统治。洪武十四年(1381年),傅友德等将率大军沿“古苗疆走廊”通道平定云南,并随即于区域内建立贵州都司,沿途广设卫所,不断增强军事力量,扩大统治基础。在这一过程中,战事冲突一方面来自于明王朝对域内蒙元残余顽固势力的攻击清剿,另一方面又由于汉族外来人口在生存资源上同当地少数民族进行激烈争夺而引发。少数民族势力迫于威慑而暂时归降,寻机复叛成为了一种常态。这使得王朝在此的统治基础十分薄弱,即使朝廷以“示以恩信,谕以祸福”[2]2634作为处理西南边疆民族矛盾的准则,也常常采用更为激进的军事手段进行镇压,因而贵州“古苗疆走廊”在王朝建立初期战事冲突频发。永乐至宣德时期,随着贵州布政使司的成立,走廊区域大部分由府、卫管辖,统治基础逐渐得到巩固,加之该时期王朝对西南边疆依旧实行较为宽容、开明的政策,多行蠲免,注重学校教化,故域内战事冲突次数大幅减少。正统至成化时期,随着整个社会矛盾的激化,战事冲突也开始急剧增加。尤其是正统年间明朝数次派大军对云南麓川进行征讨,部队与军需运输等大多通过“古苗疆走廊”进行,给域内百姓带来沉重负担,因而爆发了少数民族的大规模起义,“苗贼滋蔓,西至贵州龙里卫,东至湖广沅州卫……夷众不下二十余万,俱已叛逆,围困贵州、湖广所属地方”[11]3535,可谓已成星火燎原之势。少数民族起义军攻劫卫所屯寨,阻截官道,朝廷数次出动大军镇压,使得该时期走廊内战事呈现出规模大、分布广、频次多的阶段特征。弘治至正德时期,区域内的战事冲突随着朝廷改良吏治等一系列措施的推进而又出现减少趋势,但也出现了弘治年间的“米鲁之乱”和正德年间的阿傍香炉山起义等一些规模较大的战事。嘉靖至隆庆时期,贵州境内战事冲突多发生在黔南苗岭深处及黔东北腊尔山区等“古苗疆走廊”外的州府地区,走廊内的战事反而不多。万历泰昌时期,规模较大的播州之乱与“路苗”起义都有阻断湘黔驿道,截援劫商的意图,故贵州“古苗疆走廊”内战事又开始增多。明末天启至崇祯时期,历时近10年的奢安之乱荼毒滇黔一线,区域内战事依旧频繁。

(二)空间分布及特征

从图3可知,明代贵州“古苗疆走廊”内战事冲突地点分布十分广泛,可以说遍及域内各大军事点。具体而言,战事又主要集中在走廊中段东部的清平、平越、新添诸卫一带及西部的普定卫、西堡司,西段的安南、普安两卫等处。清平、新添一带大致位于贵州境内湘黔驿道的中间,由湘入黔于此在地形上进入了黔中丘原盆地区,失去了便利的水运优势,“山溪深险,苗夷环伺,介黔、播之肘腋,为楚、蜀之藩维”[6]5281。该地处于古州生苗区与播州向南突出部相接近的区域,“北出播州,界壤相接,为门户之地”[6]5284,纵深非常狭小,地方少数民族众多,势力较强难于管控,曾数次围攻卫所导致驿路断绝。朝廷为了扩大控制区域,保障省府及卫所安全,也多次挑起争端借机驱逐生苗,故战事冲突非常之多。普定卫、西堡司一带大致位于贵州境内滇黔驿道的中间,该地临近水西地区,地方土司势力强大,战事冲突多由在王朝中前期的土司叛乱引发。不过,由于国家对土司势力作乱事件十分重视,加之区域内朝廷军事力量较强,交通也尚为通畅,故战事冲突虽多但影响相对较小,叛乱多被迅速平定。走廊西段的普安州一带是出入滇黔的门户,也是川黔滇广四省通达之处,无论是明初平定云南,还是明中期、末期的米鲁、安邦彦作乱,各方势力都把此地作为作战的焦點,反复争夺,故经历战事较多且对于整个“古苗疆走廊”来说都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走廊东端的思州府、平溪卫、清浪卫一带由于靠近黔东北水硍山、腊尔山等生苗“巢穴”,苗民经常跨过一线路与南部的黎平清水江一带的少数民族共同起事,形成规模庞大的起义,故该地区也是一个战事冲突易发区,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苗民还攻入思州府内,“知府李允简死之,虏掠人口孳畜不可胜计”[10]358。此外,处于一线路外的都匀府北部麻哈、平定、香炉山等地亦是险要之处,黔南少数民族起义时往往波及于此。不过从整体上看,走廊内经济较为发达的贵阳与镇远两地府城经历的战事反而相对较少,战事冲突往往发生在其辖区外围起拱卫作用的军事据点等地,这表明王朝对该地区十分重视,也反映了其在“古苗疆走廊”内精心分配部署有限军事力量的成效。

五、明代贵州“古苗疆走廊”的主要军事要地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扼、远近,上将之道也”[17]。在军事地理上,除了地形,交通、经济、人口等一系列因素共同决定了一个地区是否能成为一个军事要地,且不同时代军事要地的地位也会随着国家战略与地区环境的改变而发生变化。明代贵州“古苗疆走廊”的地理环境与军事地理特点使得走廊内军事要地众多、人口集中、经济发展水平较好、交通枢纽地位显著的区块中心及地势险要的区块交界地带的军事地理意义更为凸显。因而处于全区中心的贵阳府,东中段交界处的镇远府和西段门户的普安州等处 成为了更加关键的军事要地,兹简述如下。

(一)贵阳军民府

贵阳府是贵州省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整个“古苗疆走廊”的核心地点,它处于湘黔、滇黔、川黔、桂黔等交通干线的交汇之处,五方杂处,“府当四达之交,控百蛮之会……盖应援要途,控临重地”[6]5247,历来被视为滇南门户。府治贵阳城依山而建,“富水绕前,贵山拥后,沃野中启,复岭四塞”[10]58,可见其选址十分考究,易守难攻。贵阳作为区域中心,又是贵州卫和贵州前卫的驻地,驻军甚多,周围又有新添关、鸦关、蔡家关、阔水关、洪边堡、孙官堡、青岩堡等关堡屯寨,互成犄角之势,故有明一代直接以贵阳作为攻击目标的战事不多,规模较大的仅有天启年间的水西安邦彦之乱。天启二年(1622年),水西同知安邦彦响应 奢崇明叛乱,自称“罗甸王”,并联合故宣慰土舍宋万化,攻陷龙里,围困贵阳,并沿岩制栅,企图断绝贵阳对外往来。“外援既绝,攻益急,城中粮尽,人相食”[12]5473,此时的贵阳俨然一座孤城,“长梯蚁附,城几陷者数矣”[12]4312。但城中军民在巡抚李枟、巡按史永安的率领下,凭借坚固的城防与不屈的斗志,坚守十月有余,“盖食人炊骨民无叛心,即睢阳未足比烈也”[14]1142。后叛军见王三善率大军来援而撤围,此时贵阳城已满目疮痍,人口由战前的十万户锐减到仅存千余人,足见战况之惨烈。endprint

(二)镇远府

镇远府位于贵州“古苗疆走廊”东段和中段的交界地带,也是贵州通往湖广的门户,“府东连沅、辰,西通贵竹,当往来之冲,为扼要之地”[6]5314,舟楫通利,水、陆交通均为便捷,经济发展水平也较高,“商贾辐辏,物货可寻”[8]263。府域内设有清浪、镇远、偏桥三卫,可谓重兵戍守,其中府治镇远县山河环绕,“东据马场坡,万夫莫当;西扼石崖门,居民安堵”[8]263,并与镇远卫隔河而望。府内又有油榨关、瓮蓬关、清浪关、烂桥关、相见堡等关堡屯寨,其中偏桥特为《读史方舆纪要》所重,认为其是贵阳噤喉,有警则东西隔绝,粮援中断。由于镇远府四面存在大量苗疆生界,阶级与民族矛盾较易激化,故明代府内苗乱甚多,战事频繁,规模较大的如宣德元年(1426年)的银总起义,正统十四年(1449年)的龙惟保、金台起义,景泰六年(1455年)的田总干起义等,使得府境内诸卫所长官司军民饱受战乱之苦,其中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播州杨应龙叛乱攻占境内偏桥等处,更是造成湘黔通路断绝。但值得注意的是,镇远府城却因四周关隘林立、重兵戍守而很少受到战争威胁,仅见的有“万历癸巳年(1593年)冬容山大小二江苗聚焚劫官民,府市震恐”[10]330,但这并不能降低明代镇远府军事要地的地位。镇远府多作为明军出击作战的前方大本营,如镇压安邦彦之乱时,贵州巡抚王三善就奏言屯兵镇远,“待粮米运至镇远,然后可提大兵而上,一举荡平”[14]1204。

(三)普安州

普安州位于贵州“古苗疆走廊”的最西段,是贵州的西大门,“州当云、贵之襟喉,达川、广之声援,据险立城,控扼蛮夷,实为要害”[6]5268,是四省通达之地。州内有普安卫与四个守御千户所,又设有芭蕉关、分水岭关、何买寨等关隘,可以说普安州是明朝在黔西南的防御重点,但这个重防之地却不像贵阳、镇远一样固若金汤。据笔者统计,有明一代普安州共历经大小战事9次,规模较大的有弘治年间的米鲁之乱与明末安邦彦之乱。米鲁是普安土判官之妻,勾结奸夫阿保据寨作乱,“贼益炽,官兵败于阿马坡,都指挥吴远被掳,普安几陷”[12]5483,逼迫朝廷两度出兵,“糜士卒金钱无算”[18]才得以平息祸乱。明末安邦彦叛乱时除围困贵阳外,还一路向西攻陷威清、普定、安南、普安诸卫。“贼围普安城一年有奇,粮尽援绝,饿死者十之三,自溃城陷”[19],可见其作为军事要地被作战双方争夺之惨烈。

六、结语

明朝以南宋亡于西南为殷鉴,国防战略思想由前代的“重北轻南”逐渐呈现出“南北并重”的趋势,着意开拓、巩固西南边疆。有明一代,明军三征麓川,血战大藤峡,平播州杨氏,镇川黔奢安,这一系列战争反映出王朝对于西南国防的高度重视,不惜代价地维护西南边疆统治的稳定。在国家重视西南边疆的国防大背景下,“古苗疆走廊”愈发展现出其作为国家西南交通孔道的重大战略价值,贵州“古苗疆走廊”的军事地理意义也日益凸显。山河之固固然美哉,但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在德不在险”[20],正如明人所言:“我杀愈多彼恨愈深,杀机一动,势必蔓延,有开辟即有此苗,能尽血洗之乎?”[14]719只有把军事、地理方面的优势与特点同适宜的王朝民族政策相结合,才能促进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开发,维护国家西南边疆的稳定,“古苗疆走廊”也才能藉此焕发出持久的生命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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