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一后
2017-11-16董燕翔
文/董燕翔
千古一后
文/董燕翔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我国古代,只要谈及男欢女爱的“相思”主题,文人雅士总会利用手中的笔,书写出类如“相知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的佳句,以纾解人世间最是相思之苦;民间则无需遣词造句,而以传唱古代的四大爱情故事直接表达对爱情的向往。千古不衰的爱情力量,带给人们无限的纯洁与净化,也为人们平添了对生活孜孜以求的无穷勇气。所以,两千多年来,每当来到“七夕”节,人们自然就会企盼“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此时,已经收获了不离不弃的爱情固然心满意足,而即使“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也同样在所不惜。
那么,凡间为了追求爱情可以做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身在社会塔尖之上的皇家也可以做到这一点么?总体说来,难!君不见,“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后红颜色衰、相嫉成患、旁午构扇、缺少子嗣等因素都会促成皇帝移情别恋,见异思迁。更为重要的是,只要是皇帝,都以权力至上为本,在此前提条件下,才可论及情感事宜。如此一来,当然也就很难再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曼妙情景了。你看,汉光武帝早年便看上了“雅性宽仁”的阴丽华。他曾说:“娶妻当得阴丽华”。但为了夺取政权和稳固江山,他又必须与拥有更大军事和政治力量背景的郭氏联姻,这样一来,在权力与爱情面前,汉光武帝便简单而毫无悬念地选择了前者。坐定江山后,皇帝当然仍以江山为重,皇后则由于位置敏感,在感情与权力之间很难平衡与皇帝的关系。如果自我约束,不涉权力,完全恪守后宫之德,还原母仪天下之道,看上去已经做到了尽善尽美。但这却与皇帝“淑范懿行,更为内助”的要求相去甚远,皇帝会因缺少一位至亲在政治上的帮手而变得内心空虚,忽忽不乐。比如卫子夫,身为皇后38年,一心料理宫掖之事,尽心养育太子,从不干预前朝。但“巫蛊之祸”,汉武帝仍决然摒弃夫妻情分,逼迫卫子夫自杀,迅即结束了被时人津津乐道的皇家爱情。远离朝政不行,那么干预朝政又如何呢?应该说风险更大。此时,皇帝又因“历代宫闱,政由内出,鲜不为祸”的祖训,而对后宫大加防范,夫妻反目也更容易形成常态。此时,或者出现如汉景帝废黜窦皇后,以绝窦氏尾大之势;或者出现如唐中宗韦皇后用计毒杀深爱着她的丈夫,临朝摄政,试图仿效武则天秉政之实。更有甚者,即使后妃不干预前朝事务,如果皇帝认为有可能危及政权,也会毫不犹豫地采取断然措施。比如汉武帝为了防止类如吕后式的专权,便将心爱的钩弋夫人诛杀,以确保其子即位后不再受到外戚的节制。可见,无论是否干政,皇后都属“高危职业”。此种情况下,生命都将不保,又遑论情感?
由此,则千古以来,皇帝与皇后就注定成为一对“剪不断,理还乱”的冤家了么?大体如斯,但也有例外。皇帝与皇后要想承平百年之好,需要有一个平衡点。这一点,明成祖的徐皇后给出了“妇之事夫,奚止馈食衣服而已,必有助焉”的标准答案。即,皇后既要襄助、辅佐皇帝打理天下,又要杜绝权力膨胀、自我坐大。由此则或许能够得到皇帝心仪。只是这个尺度要求太高,不易实现,所以才有了历代众多皇后左支右绌的尴尬局面。不过有一人,通过不懈努力,最终不仅践行了这个标准答案,引发皇帝“绵绵无绝期”的留恋,还进而被奉为古代后宫立德的典范。这个人就是唐太宗的长孙皇后。长孙皇后,长安人,官宦世家之后。史书说她“少好读书,造次必循礼则”。长于书法,又撰有《女则》一书,堪称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但史书并无她的相貌描述,说明其长相平平,算不上美人坯子,并非因为容颜而与李世民结为夫妇。她13岁嫁给李世民,育有三子四女。历经李世民镇守太原、起兵反隋和坐定天下三个阶段。36岁因病亡故,与太宗相守23年。在这20多年中,她与太宗相濡以沫,同舟共济,不仅共同完成了人生大业,而且也完全融入到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的卿卿我我之中。比如,长孙皇后曾有“上得疾,累年不愈,后侍奉,昼夜不离侧。常系毒药于衣带,曰:‘若有不讳,义不独生!’”。太宗生病,长年不愈。长孙皇后不仅昼夜不离左右,还要随身备好毒药。一旦太宗驾崩西去,她也将吞药自尽,随夫而去。这种随夫殉葬的陋习,在我国历史上并不新鲜。但以皇后之尊甘愿殉葬,则非常罕见。当年钩弋夫人知道将要陪葬时,大闹掖庭,就足以衬托长孙皇后做出这样的决定所表现出来的对于爱的执着。而从唐太宗的举止来看,更是匪夷所思。长孙皇后死后,“上念后不已,于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为了顾念已逝的皇后,唐太宗干脆不顾祖宗礼法,在苑中搭建一座高楼,每有相思,便登观相望长孙茔冢,做入骨相思之态。此等生死相恋之情,出自帝王之家已属不易。而更为甚者,自从长孙故去,太宗便不再续弦,彻底了结了男女爱恋之情。这一举动,对一个只有30余岁的皇帝来说,又何其难也。
或许有人会问,长孙皇后与唐太宗这种特殊位置上的结合,又最终实现了伉俪情深的结果,其内在缘由又是什么呢?单从长孙皇后的角度看,应该说,答案有三:
其一为恪守本职之道。身在内宫,交好各色人等原本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电视剧《甄嬛传》就曾以典型案例再现了皇帝后宫各种皂丝麻线、昏天黑地的情景。而作为李世民之妻,要想促好内宫则更为不易。个中原因就在于李世民本人功高盖主,时常引起唐高祖和太子建成的猜忌。但为了舒缓双方剑拔弩张之势,长孙甘愿“孝事高祖,恭顺妃嫔,尽力弥缝,以存内助”,并最终“消释嫌猜”,为李世民夺取政权铺垫道路。荣居皇后之后,长孙也从不傲睨一切,颐指气使。而是“媵侍疾病,辍所御饮药资之。”姿态下架到如此程度,整个后宫当然也就“下怀其仁”,“宫中无不爱戴”了,这就为太宗一心事政打好了基础。
其二为预政而不干政。作为皇帝,既不欣赏皇后只有儿女情长,又非常忌惮独有的大权旁落。由此一来,终其一生,都要在权力与感情的交错中挣扎。而皇后则只有介于两者之间周旋,才有可能获得皇帝的青睐。长孙皇后正是看到了这一点,继而做到预政而不干政,才确保了夫妻之间长久的琴瑟之好,也由此成就了贞观之治的伟业。比如,唐太宗经常想与长孙谈及天下之事。每当此时,长孙就会借故推脱,绝不言政。如果“太宗固与之言”,则长孙干脆“竟不之答”。但如果唐太宗处理朝政感情用事,长孙皇后又可以“每能规谏,补朕之阙”。如一次下朝,太宗盛怒,表示要坚决杀掉政见不合的谏臣魏征。此时,长孙却不计较魏征曾经开罪过自己的私怨,反而表示祝贺:“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徵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如此才保住了魏征的项上人头。试想,如果魏征被杀,还会有纳谏如流的贞观盛世么?
其三为约束外戚擅权。长孙自己不干政,也决不允许家人弄权。在她看来,东汉政权就因“不能抑退外戚,令其当朝贵盛”而最终覆灭的。有此前车之鉴,则必须自我有所约束。如其兄长孙无忌,原本就与太宗共同起家造反,共同坐拥天下。论功劳,被列入凌烟阁诸功臣的第一位。对此,太宗原想将其擢为宰相。但长孙皇后知道后,坚决反对。她说,“妾托体紫宫,尊贵已极,不愿私亲更据权於朝。汉之吕、霍,可以为诫。”无奈之下,太宗只得秉授无忌虚职了事。
皇后有上述三点品格,唐太宗当然就会解除权力旁落之虞,消弭皇帝与皇后之间固有的芥蒂。由此,双方的情感自然也会上升到主位,传唱出千古不息的韵人韵事,成为后世心慕力追的楷模。后世有人评述说,“三代以来,皇后之有贤德者,唐长孙氏为最”。这或许是对长孙皇后最不吝啬的评价了。不过在我看来,这位千古一后能够撇开世间俗物,一生追求并收获纯洁,最终实现“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的夙愿,得到唐太宗“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的相思之痛,可能才更加符合她年轻生命的本意。
(作者单位:陕西省档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