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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灵魂

2017-11-16

电影文学 2017年11期
关键词:毓秀红卫兵

1.单国良家院内 冬日

拍戏现场,一些演职员在休闲活动:乔敏、李朵、徐文菊的扮演者在聊天,温文浩的扮演者在接听手机,李怀英的扮演者在看手机,浪嫂的扮演者看着手机突然哈哈大笑,其他一些人进进出出西房。

西房窗前,结着冰花的窗户玻璃上有人在里面刻着字“中国1966年……”,几个群众在看屋里人拍戏。

2.单国良家西房北屋 日

女1号杜思清耳朵眼儿里插着连着手机的耳机线,蹲在床铺上,用手指和小勺子把,在结着厚厚冰花的窗户玻璃上,刻完了“中国1966年冬”的最后一笔:“嘿嘿,张导看行吗?”

张导、男1号单国良和单小良、任凤花、申毓秀、杜方、肖冬秀、董明的扮演者等人围着摄影师,微笑看着窗户方向。

张导:“不错,这冰花字幕和我们的开场戏特别吻合!开拍!”

单国良扶杜思清下床。

摄影师操作摄影机。

镜头把窗户玻璃上刻着“中国1966年冬”几个字慢慢拉近。

张导画外音:“就让这几个字,把我们带进那样一个年代吧!”

几个字被纷飞的雪花模糊了,并溢出画面。

3.北京东郊殡仪馆大门 冬日

雪花弥漫,几个绿军棉衣袖子上的红卫兵袖章从镜头前掠过。

一辆解放军大卡车载着几个解放军和十几个穿着绿军装戴着红卫兵袖章的男女学生,从积着厚厚雪的大门开进院子。

车上人下车,冲进殡仪馆,片刻,他们拉出一个40多岁的女工,人们擒着她的胳膊并往下摁她那披头散发的头。

解放军某部连指导员孙红军的画外音:“这个肖冬秀写大字报,公然为走资派校长鸣冤叫屈,公然反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她是现行反革命分子。那个走资派死有余辜,她的子女都和她这样的母亲划清了界限,不要她的骨灰。”

30多岁的孙红军挺立在肖冬秀面前,斥责道:“你为什么要收她的骨灰?”

肖冬秀挣扎抬起被红卫兵按的很低的头:“我只知道刘老师是个好老师,我小孩逃学,不是她多次到我家劝说开导,我的孩子恐怕就成了社会上的小混混了!”她看了看眼前地上装着刘老师骨灰的红布提兜,“她的子女不要她的骨灰,我要!我敬重她!我想安葬她!”她带着哭腔,“刘老师,您是好老师,我想安葬您,可是……”

约50岁的殡仪馆火化工单国良,和他年龄相仿的殡仪馆主任董明等职工们焦急地看着,旁边围观着几十个戴孝的男女老少。董明身后站着约30多岁的殡仪馆女工、尸体美容师王小莉一脸的茫然。

孙红军呵斥道:“肖冬秀,我郑重告诉你,你这样做,和她同罪,知道吗!”

肖冬秀挣扎仰脸,淡然地看着面前的解放军和红卫兵:“我的良心让我这么做,你们把我怎么样我没办法!”肖冬秀向着红布提兜跪下,“刘老师,我没有保护好您的骨灰啊!”

孙红军对红卫兵们大声喊:“把骨灰倒进垃圾车里!把这个现行反革命分子押走!”

一男红卫兵提起红布提兜,走到装满垃圾的垃圾车前,把骨灰乱撒在垃圾车里,又恨恨地把红布提兜扔进垃圾车里,然后拍打了几下手,向着垃圾车吐了几口唾沫。

几个红卫兵连推带架把肖冬秀弄上大卡车,几个解放军和红卫兵上了车。

车发动,掉头。

殡仪馆副主任、40多岁的徐文菊把一条红围巾扔给大卡车上的一个女红卫兵:“麻烦你给她围住耳朵,谢谢啊!”

孙红军冷眼瞟了一下董明等一大群人,向吉普车走去。

董明和拐着一条腿的单国良赶紧走到孙红军跟前。

董明拉着孙红军的一只手臂,点头哈腰,哆哆嗦嗦地求情:“首长同志,真要定死罪?她平时可是个好人,她可能一时糊涂才……”

孙红军气愤的神情看了看董明:“就她这罪,就她这花岗岩脑袋!哼!”

单国良也着急地求情:“肖师傅是我们殡仪馆最好的美容师,连年都是北京市劳模呀!”

工人们都围拢过来。

有人说:“宽大处理吧!”

大家附和:“宽大处理吧!”

王小莉惶恐地看着车上。

车上的肖冬秀朝着董明、单国良喊道:“董主任、单国良大哥,你们大家别为我求情!麻烦你们把刘老师的骨头渣捡一些给我留着,我如果不死还要安葬她!”

孙红军对董明他们冷冷一笑:“看见了吧,听见了吧,啊?”说完钻进了吉普车里,车开始移动。

董明和单国良急跟着,拍着车身。

单国良对车里说:“拜托首长您了!好好和上面说说呀!”

单国良、董明和一大群工人茫然无助地看着车走了。

站在人群后面的王小莉一脸的不安。

董明收回看着大门口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人群,老半天才说:“大家都知道怕了吧!保住你们的饭碗,保住你们吃饭的家伙吧!”董明看了看院里,“单国良,你把垃圾车倒了,其他人把院子打扫打扫!”

徐文菊正要转身,董明叫住了她。

“徐主任,你去趟民政局。”董明走到徐文菊跟前,“赶紧去,让局里想想办法,再去一下肖冬秀的家里。”董明看了一眼王小莉,“小莉,肖冬秀是你师傅,你和徐主任一块去吧。”

4.垃圾池边 日

垃圾池砖块垒建,一米多高,十几平米见方。远处透过稀疏的松柏树林可见殡仪馆大院。

单国良边警惕瞅着殡仪馆方向,边从垃圾车里捡刘老师的骨灰渣装进棉大衣兜里,捡一会儿,把手放在嘴上,用哈气暖暖手,或者搓搓手。

5.吉普车内 日

后视镜里是王小莉那张茫然的脸。

司机瞅了瞅后视镜:“小莉,你在担心你肖师傅吗?”

王小莉好像没有听见,依旧茫然地看着车前。

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徐文菊侧脸瞟了一眼后座上的王小莉:“小莉?”

王小莉醒过神来:“徐主任?”

司机微微一笑:“你刚才走神了,在想你肖师傅的事吗?肖师傅犯的可是死罪呀!”他朝徐文菊侧了一下脸,“谁这么缺德,告了肖师傅!”

司机身后的王小莉不安的神情。

徐文菊默默地看着车前:“唉,就看民政局吧!”

6.民政局大门外 春日

大院门垛上挂着“北京市崇文区民政局”的牌子。院里办公楼体上钉着“解放思想,拨乱反正,深入学习贯彻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白底红字的标语牌。

几个干部模样的人从大门进进出出,有的推着自行车。

7.民政局长办公室 日

58岁的温文浩局长把一份《北京晚报》递给40多岁的女办公室主任李怀英。

李怀英纳闷而欣喜地看了一眼温文浩:“怎么了,温局长,这么兴奋?”

温文浩微笑看着李怀英:“今天的晚报李主任还没顾上看吧,有一篇写东郊殡仪馆火化工单国良的通讯,很感人!在文化大革命那样的年代,除了造反派,挨整的、被打倒的,就是我们这些缩头乌龟,墙头草跟着跑的。可是除了那个判了无期的肖冬秀,竟然还有单国良这样铤而走险,前仆后继的人,真是难能可贵,我们自愧不如呀!这是我们民政系统的光荣!”

李怀英翻着报纸看。

温文浩:“你们办公室和《北京晚报》联系一下,建议这样的报道应该再投给《北京日报》《工人日报》,甚至《人民日报》!”他走到窗前,看向窗外,“单国良同志的善举,是我们平常人不敢想象,真不敢想象的,他首先感动了天地呀,应当大力宣传颂扬,也好让那些被‘文革’吓得魂不附体,不敢收留亲人骨灰的人早日醒悟,文化大革命已经过去了嘛!拨乱反正了嘛!”

李怀英看着报纸。

报纸特写:《守望灵魂》的标题下是副标题《记北京市东郊殡仪馆火化工单国良》。

推出片名:守望灵魂。

8.殡仪馆尸体冷藏室 日

近60岁的单国良拐着一条腿在用墩布清理地面,墙边是冷藏尸体的抽屉柜。

李怀英画外音:“肖冬秀师傅冒着生命危险,想收留刘老师的骨灰,也很了不起,您怎么没有好好写写她?”

女记者杜思清画外音:“我写单国良师傅,呵,他后来成了我的老公公了,以后他还会成为我的什么人,现在还说不好。在写单国良那篇人物通讯的《引子》部分,简单写了一下肖冬秀师傅,是作为交代背景,抛砖引玉的。”

9.殡仪馆遗体告别大厅 日

单国良和几个职工在整理遗体告别大厅,有的在梯子上往下取横幅上死者的名字,有的在往下取纸花圈上的挽联,有的在清扫地上的纸屑等杂物。

杜思清画外音:“当然,肖冬秀师傅这个女性,确实很了不起!但她是出于刘老师挽救了她的孩子,为了报恩,才那样做的。当初,她应该不会想到结果会那样惨。单国良就不一样了,他是前仆后继,勇往直前。难能可贵的,不仅仅是他做了什么,而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还敢那样做。单国良的思想和行为,分为两方面,一方面是一种人间、人性,普度怀柔苍生的大爱!感动的是整个天地,是整个世界!再就是他对我们国家的未来,在那样一个年代,就怀有信心和期望。这一点很不简单!我们现在回过头想想,当时全国人民有多少人,能看透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那么多人都选择了自杀,有不少还是国家级的大领导、大文豪。当然,有些是不堪受辱,一死了之,或者以死抗争。我看多数是‘哀,莫大于心死’!认为没有盼头了,想不到有今天!”

李怀英画外音:“是啊,这一点比金子还贵重!”

杜思清画外音:“我们新闻工作者,有责任有义务,把这种比金子还贵重的东西,揭示出来。”

李怀英画外音:“在您的文章最后,我看到了这些,您的文笔真好!”

杜思清画外音:“关键是这个题材好!”

10.《北京晚报》社 日

李怀英和30多岁的杜思清从楼门口走出。

李怀英不好意思地看着杜思清笑了笑:“刚才我倒像是记者,您大名鼎鼎的杜思清记者,倒像是被采访的了,哈哈!”

杜思清微微一笑:“记者,也可以是被采访的对象嘛!谢谢李主任采访,哈哈!”

李怀英忽然站住:“哎,您刚才说单国良以后还会是您的什么人?”

杜思清微笑了一下:“没揭锅,还不知道生熟啊!”李怀英微微点头笑了笑。

11.殡仪馆会议室 冬日(回忆)

几十个职工在鼓掌,多数人左臂袖子上别着红卫兵袖章。

主席台上,董明、徐文菊微笑向着坐在中间的温文浩鼓掌,温文浩向主席台下点点头坐下,他们三人也戴着红卫兵袖章。

主席台后面墙上的红布横幅上,别着“热烈庆祝加入红卫兵组织大会”黄纸红广告色字的会标。

董明微笑着向主席台下打了个停止鼓掌的手势,清了清嗓子,激动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主席台下:“今天是公元1967年1月14日,请大家记住这个难忘的日子!区民政局批准了我们光荣加入区民政系统红卫兵组织!刚才温局长又给我们作了重要讲话,提出了殷切希望和具体要求,我们要认真贯彻落实好!”

职工们热烈鼓掌。

温文浩微笑鼓掌。

董明:“有个别同志还要积极表现,争取早日成为光荣的红卫兵!”

几个没有戴红卫兵袖章的人,不好意思的表情,垂下头。

董明的脸色变得严肃了些:“我们殡仪馆的工作是什么呢,说白了,就是人生最后一站的工作。你们看啊,医院是接人的,接生嘛,学校是育人的,机关单位、工厂、农村是用人的,我们殡仪馆呢,是送人的。按说,我们这里是不会发生什么问题的。”

温文浩插话:“所以,所以民政系统,开始没有安排你们加入红卫兵组织!”

董明提高了嗓门:“可万万没有想到,我们殡仪馆仍然存在阶级斗争,竟然发生了肖冬秀想保留反动分子骨灰这样严重的政治事件!更是反革命事件!这是阶级斗争在我们殡仪馆的反映!是阶级斗争新动向!”

单国良等职工们静静地听着。董明画外音:“还是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说得对呀,有人的地方,就分左中右,就有阶级斗争!”

董明的面容变得沉痛起来:“肖冬秀事件,首先我有责任,我的思想上缺乏阶级斗争这根弦,没有严格管理,我将向区民政局写出深刻的检讨!同时,我借今天这个机会,再重申和强调,今后决不允许再发生肖冬秀这样的事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希望大家擦亮眼睛,认真监督!”

温文浩严肃地说:“上级考虑肖冬秀连年的劳模先进,判了无期徒刑,总算留住一条小命!”

单国良静静地听着。

董明:“单国良同志,现在负责火化工作的最后一道工序,一定要把好关口,今后凡是亲属不要的,解放军和红卫兵又不让留的骨灰,就和垃圾一起倒掉!我们又何必没事找事呢!何必嘛!是不是!”他的表情缓和了些,“单国良同志是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入党的,立过三等功,腿上至今还有弹片没有取出来,留下残疾。我们相信单国良同志的思想觉悟!”

温文浩:“单国良同志如果文化程度再高一点,应该早就转干提干了!”

单国良举了举手:“温局长,我一个残废军人,能有个工作就挺好了,再说,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嘛,我很感谢组织和民政局对我的安置照顾了!”

12.单国良家院门外 黄昏

单国良一手拿着一小卷写对联的红纸走近院门口。

院门两扇门上分别贴着“打倒反动校长杜方”、“打倒资产阶级校长杜方”的长条大标语,“杜方”的名字上打着红叉。

院里传出“打倒反动校长杜方”的口号声。

单国良瞅了一眼手里的红纸,无奈一笑:“这,今年这对子可怎么贴!白啦吧唧的,死了人似得!”他往院门里走去,又看了一眼两扇门,自语道,“这院还有我家一半呀!”

13.单国良家院内 黄昏

戴着红卫兵袖章的单国良走进院里,正遇上一伙红卫兵押着杜思清50岁出头的父亲杜方往外走,红卫兵们高喊着“打倒资产阶级校长杜方!”“打倒反动校长杜方!”的口号。单国良赶紧把戴着红卫兵袖章的胳膊显露给红卫兵并闪在一旁,客气微笑看着红卫兵们押着杜方出了院门。

马上,他微笑的面容渐渐变成了苦涩的笑容,他看了看自己的红卫兵袖章,向西房走去。

站在正房门口20多岁的杜思清和近50岁的母亲申毓秀怔怔地看着单国良。

杜思清向单国良打招呼:“单叔下班了!”

单国良走近西房门口站住,略带微笑看着杜思清母女俩:“哦,下班了。嫂子,今天批斗又加夜班了?”

申毓秀苦涩地微笑了一下:“晚上是另一拨学生。老杜这叫赶了白场赶夜场,都成角了嘛!”她看着单国良眼睛一亮,“她单叔,您怎么也当红卫兵了?”

单国良大咧咧地笑了笑:“嗨,会上讲,我们殡仪馆这块阵地,无产阶级不占领,资产阶级就要占领,这不,也就让加入红卫兵了。”

单国良近50岁的妻子任凤花从西房屋里出来,看着单国良笑了笑:“你怎么越当越小了?”

单国良不解地瞟了一眼任凤花:“我怎么小了!”

任凤花看着申毓秀:“嫂子,您说,他过去是解放军,后来是志愿军,从朝鲜回来还是解放军,由一个‘军’变成了一个‘兵’,这不是小了吗!”

单国良赶紧呵斥任凤花:“快别瞎说了你!毛主席还戴红卫兵袖章呢!”往西房屋里推任凤花,“说你胆儿小吧,说话还不含糊,快回屋吧啊!”把任凤花推进了西房,抬了一下手里的红纸,看着申毓秀,“嫂子,今年大门上的对子,可怎么贴呀!”

申毓秀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杜思清笑笑:“单叔,好办,我们写上‘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的对联,给它盖住!”

单国良苦笑了一下:“算了吧,咱们还是在院里多贴些吧!别对着干!”进了西房。

单国良20多岁的儿子单小良进到院里,边往西房走边看着杜思清。

杜思清看了一下单小良,扭头进了正房屋里,申毓秀向单小良微笑了一下也回了屋里。

单小良又看了一眼正房那边,进了西房。

14.杜思清家堂屋 黄昏

申毓秀毫无精神地收拾着饭桌:“你爸饭后还没有漱口,就走了。唉!看看人家,一个烧死人的,也当红卫兵了!”

杜思清没好气地踢了一脚饭桌旁的凳子:“在报社,不是红卫兵,连头都抬不起来!入党更就别想了!大哥、二哥在厂子里更惨,吃苦在前,转干提职没份!都怨我爸!”

申毓秀安慰着杜思清:“你爸心眼小,面子薄,你别老拉着个脸!家里家外都这样,他还有活头没活头了!”

杜思清抚摸着腰背向西屋走去。

申毓秀唠叨着:“再说,你老这么心里憋屈,对你肾脏也不好!”

15.单国良家北屋 黄昏

单小良摘下自己的红卫兵袖章,给任凤花袖子上比划着:“妈也神气神气!”

任凤花赶紧往开躲闪:“你这孩子,你妈胆儿小,你不知道吗!你看看戴这个的人,成天游斗这个,批判那个的,打打杀杀,昏天黑地,妈害怕!”

单国良看着他们笑了笑:“我这个胆儿大的,偏偏找了你妈这么个胆儿小的!我成天和死人打交道,也不觉得什么叫害怕。可你妈看见个老鼠,拾起一块砖头,看见下面的虫虫牛牛,吓得浑身半天都是软的!”

单小良突然看向窗外。

杜思清的男朋友洪晓东站在正房门口等着杜思清出来。

单小良心里不平的神情:“哼!这小子,还把名字改了!”

单国良压低声音看着窗外:“改什么了?”

单小良:“这小子原来不是叫‘洪晓东’吗,现在叫‘洪卫东’了!就是保卫毛主席的意思。现在有好多人,都改成什么‘卫东’、‘向东’、‘捍东’什么的,女的还改成什么‘爱东’。这都是什么呀!”

单国良笑笑:“热爱毛主席嘛,这有什么呢!”

窗外可见杜思清从屋里出来跟着洪晓东朝院门走去。

任凤花:“别管人家叫啥,思清跟着人家遛弯去了!”

单小良不好意思的神情。

任凤花压低声音唠叨着:“人家是你们上个班的,你倒和思清一个院长大,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班,人家也没跟了你呀!”

单国良微笑着抚摸了几下单小良的头。

任凤花:“人家是大干部、大校长的千金,那个小子他爸又是大干部。你是工人家的,还是个烧死人的,咱们和人家,怎么都不搭界!这可能就是人们天天喊的阶级、阶级斗争吧,人家嫌弃咱们,更腻歪你爸!”

单国良笑笑:“人从生到死,哪个环节,都得有人伺候着。烧死人的怎么了,掏大粪的又怎么了,都是革命工作嘛!再说,都文化大革命了,那么多当官的,好多都是当大官的,都给打下来了,人人差不多都一样了,还分这个那个的!”

任凤花撇了撇嘴:“叫我说,你干的,就是侍候人们最后一站的活,还不如掏大粪的,你是最末等的人!”

单国良笑笑:“嗨,我们董主任,今天开会也这么讲。你和我一样,一对儿大老粗,可你还有点见识!不过,你可别门缝瞧人啊!”

16.单国良家巷子 夜

杜思清和洪晓东在一墙角拥抱亲吻着。

远处传来红卫兵们“打倒杜方!打倒杜方!”的呼喊。

杜思清赶紧扒在墙边向家门口那边探了半个头望去,洪晓东也跟着望去。

17.单国良家北屋 夜

任凤花赶紧钻进了单国良的被窝:“啊呀,吓死人了!”

红卫兵们的呼喊声越来越响。

18.单国良家巷子 夜

远处可见红卫兵们把杜方押到单国良家门口松开,一个红卫兵在杜方屁股上踢了一脚,杜方低着头进了院门。

洪晓东为杜思清往顺溜捋了捋头发:“你也回去吧!”

杜思清尴尬的眼神看了洪晓东一眼,走了。

洪晓东心情沉重地望着走了的杜思清。

19.殡仪馆院内 日

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在院里停下,董明迎上来,单国良也拐着一条腿走进。

从右车门下来的一个解放军严肃地把两张纸递给董明:“董主任,这是一个刚枪毙了的通奸杀人犯的死亡证明和火化通知,他父母嫌他辱没门风,他老婆嫌他道德败坏,都不要他的骨灰,你们处理掉!”

董明气愤地看着两张纸:“该枪毙!”

单国良也忿忿地说:“这种败类就该挫骨扬灰!”

一个解放军打开车马槽,车上的几个解放军往下抬尸体。

20.尸体冷藏室内 日

穿着深蓝色到膝盖处的工作服半大褂子、带着口罩的单国良用铁簸箕端着骨灰,从冷藏室通着火化炉房间门里出来,突然站住,看了一眼正在扫地的40多岁的张志国:“志国,你先把垃圾车推过来,顺便看院里哪儿不干净清扫清扫,装到车里,我一会儿把这个家伙的骨灰倒车上。”

憨憨的张志国放下扫帚颠颠地出去了。

端着铁簸箕的单国良眼珠转动了几下,又向尸体冷藏室四周瞅了瞅,把骨灰倒在门后面一个放工作服等杂物的立柜底下,又用扫帚把骨灰往柜子底下的墙根处推了推,把张志国扫到一块的垃圾扫进铁簸箕里,端着铁簸箕走了出去。

21.殡仪馆院内 日

张志国正在清扫离垃圾车稍远些地方的垃圾。

单国良端着铁簸箕,用扫帚捂着铁簸箕,从冷藏室门里出来走近垃圾车,把铁簸箕里的垃圾倒进车里,转身清扫墙根、树坑里的杂草等杂物倒进垃圾车里,后又去找寻清扫院里的垃圾杂物倒进垃圾车里,推起垃圾车走近张志国,把张志国清扫在一块的垃圾用铁簸箕端着倒进垃圾车里,又和张志国一块清扫了几下院里其他地方的垃圾杂物:“差不多行了!”

张志国推起垃圾车朝院门走去。

单国良边暗笑着看了一眼张志国的背影,边拿着铁簸箕、铁锹和两把扫帚向冷藏室走去。

22.冷藏室内 日

穿着便服的单国良从外面进来,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蓝布提兜,赶紧把立柜底下藏着的骨灰用手扒拉出来装进蓝布提兜,又用扫帚伸进柜底扒拉出来剩余的骨灰装进蓝布提兜,放进了门后放工作服立柜中间的抽屉里,脱下棉大衣放进柜子里,取出工作服穿上,从便服衣兜里掏出两把小锁、两副抽屉锁扣、一把改锥和几个螺丝钉放在抽屉上面的柜面上,又在一个抽屉上安抽屉锁扣。

张志国进来:“单师傅,早啊!”

单国良看了一眼张志国:“早。志国,以后咱们把抽屉上锁子锁住,我也给你带了一副。”

张志国取出工作服:“锁它干什么,咱们这儿除了骨灰,还有什么呢,难道我们还锁点骨灰不成!”

单国良向张志国笑笑:“咱兄弟这么好的人,就没个相好的?也许有什么瞒着媳妇的,情书呀什么的,就可锁起来呀!”

张志国憨憨地笑笑:“一个烧死人的,哪有那些浪漫的事!”

23.杜思清家堂屋 日

杜思清两个报社的同事、好姐妹乔敏、李朵在安慰着杜思清。

乔敏:“你这种情况想入党,只会给自己平添烦恼!”

李朵:“思清,别为这个老是生气了,还是先顾身体吧。社长让你在家休息一段,也好去大点医院好好查一查。”

申毓秀在一边沾着眼泪。

外面传来“打倒杜方!打倒杜方!”的口号声。

乔敏和李朵从沙发上起身看向院里。

一大群红卫兵押着杜方进到院里。

一个红卫兵抓住杜方的衣领:“你说没有黑材料是吧?”这个红卫兵把杜方狠狠地推到了一边,朝同伴们大声喊,“给我搜!细细地搜!”

红卫兵们涌进屋。

乔敏赶紧对杜思清说:“你抓紧去检查,我们先走了!”又对申毓秀说,“阿姨,我们先走了啊!”

李朵摸了一下杜思清的肩头:“好好养着,过两天我们再来看你!”

红卫兵们在屋里开始搜查。

24.单国良家院内 日

杜方客气地看着乔敏和李朵:“谢谢你们来看思清!慢走啊!真是不好意思!”

乔敏和李朵只是朝杜方浅浅一笑。

申毓秀拿着一个凳子从屋里出来走近杜方。

杜思清目送两位同事走后,蹲坐在院门槛上,把自己那张苦愁的脸埋进胳膊里。

单小良从街上回来走到门口,有点惊讶地看着杜思清:“思清,怎么在这儿?”他听见院里乱糟糟的,进了院,马上又出来走到杜思清背后,“思清,家里乱糟糟的,走,我陪你出去走走!”

杜思清摇摇头。

单小良靠在门框上默默地看着杜思清。

红卫兵们乱哄哄地从院里出来,单小良把身子站直给红卫兵们让开路。

一个女红卫兵用脚踢了杜思清一下:“好狗不挡道!”

杜思清气愤地站起:“我爸是我爸,我是我,你们凭什么侮辱我!”

女红卫兵回过头冷笑了一下:“你和你爸能分得清吗!”

红卫兵们起哄地嚷嚷着走了。

杜思清气哭了。

单小良往回拉杜思清:“回家吧!”

杜思清没好气地躲了一下,蹲在门槛上捂着脸继续哭。

迎着红卫兵们走过来的洪晓东,看了看走过去的红卫兵们,走近单国良家门口,瞅了瞅杜思清和单小良:“思清!”

杜思清抬起头止住了哭。

洪晓东心疼而又无奈地看着杜思清:“走,我陪你出去走走!”

杜思清跟着洪晓东走了。

单小良尴尬地望着杜思清、洪晓东走去的方向,忽又调皮地微笑了一下,进了院里。

25.殡仪馆主任办公室 日

董明笑眯眯地看着办公桌对面的徐文菊:“这样吧,老哥这次和你打个哑谜吧,你我准备安排谁抽调民政局工作队,就把谁的名字写在小纸条上,然后我们一起打开,就像诸葛亮和周瑜赤壁大战前,商量用什么办法打曹操那样,都写是同一个人,那就没二话,不是一个人,就说说选的理由。怎么样徐主任?”

徐文菊意想不到地笑了笑:“董主任,您可真逗!”

董明把一块小纸撕开递给徐文菊半块:“写吧。”

徐文菊微笑了一下,避开董明的视线,在小纸条上写了“王小莉”三个字。

董明把自己的纸条拿给徐文菊看:“王小莉!”

徐文菊也让董明看自己的纸条:“王小莉!”

董明微微一笑:“所见略同!那就通知她吧。”

徐文菊不解的眼神看着董明:“我们什么也不说了?”

董明笑笑:“选的一样,不用了。”

徐文菊站起笑了笑:“那我通知她回去准备准备!”

董明欣慰地微笑望着徐文菊走出办公室,自语道:“看来,我的眼光还是没错的!”

26.单国良家北屋 夜

已经睡着了的任凤花被轻着脚步从外屋进来的单国良吵醒了,说:“下的这么晚?”

单国良脱着衣服:“陪杜校长多下几盘,省得他成天愁眉苦脸地睡不着,我这叫疲劳战术,把他下累,躺下就着。不过我再怎么着,老杜总是心不在焉的,尽瞎走!”

27.殡仪馆院内 夏日

单国良把自行车放进停车棚。

徐文菊从主任办公室门口向停车棚走来:“单师傅!”

单国良拐着一条腿尽力快步走向徐文菊:“徐主任!”

徐文菊把两张纸递给单国良:“这是几个解放军昨晚送来的,说这个人是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亲属和他划清了界限,不要他的骨灰,解放军让咱们处理掉!”

单国良看着两张纸:“好的,徐主任!”

28.冷藏室 日

张志国和单国良从通着火化炉房间的门出来。

张志国脱下工作服大褂:“先晾晾再倒吧,我先走了。”

单国良:“我一会儿倒吧,您先走吧!”

张志国走了出去。

单国良目送了一下张志国,在工作服柜子里翻腾着里面的旧工作服等杂物,拿起一件旧工作服上衣进了火化炉房间。

29.冷藏室门外 日

张志国边摸掏着衣兜,边匆匆走进尸体冷藏室。

30.冷藏室 日

张志国打开衣柜找着什么。

31.火化炉房间 日

单国良匆匆走近门边,警惕侧耳听着尸体冷藏室内的情况。

32.冷藏室 日

单国良沉着地从火化炉房间里出来:“志国,落下什么了?”

张志国边关着衣柜门,边摇着自行车钥匙:“车钥匙!”

单国良笑笑:“嗨嗨,以为你把金元宝落下了!”

张志国走了。

单国良又匆匆进了火化炉房间。

33.殡仪馆院内 日

徐文菊站在冷藏室房前喊着:“张志国!张志国!”

34.冷藏室 日

单国良慌忙把兜着骨灰的旧工作服放进衣柜抽屉里:“哎,徐主任,他走了!”他推开冷藏室房间窗户,望着窗外的徐文菊,“徐主任,志国走了,怎么了?”

徐文菊望着窗户里的单国良:“走了就行了。他孩子的老师打电话让他去一下。”转身走了。

单国良关上窗户,出了口粗气,平静了一下,走到衣柜前拉开衣柜门,拿起两张纸看了看,翻腾找了一张烟盒大小不规整的一块纸,拿起一支油笔,看一眼那两张纸,在不规整的纸上写几下,这样重复了好几次。

字幕:郭栋,男,53岁,曲阳东城商业局长,1967年7月4日。

35.殡仪馆 黄昏

暮色笼罩着的殡仪馆大院。

36.单国良家北屋 夜

坐在床边的单国良看着手里的一个小本子,默默地念叨着:“账是记了,可还没有入库呀!”把小本子装进放在床头的衣兜里,撕碎了不规整的纸,揉成一团。

任凤花在一旁收拾着饭桌上的东西:“唠叨什么呢,你又不是仓库保管员,什么记账呀,入库的!”

单国良看着手里的小本子:“送进来多少死人,烧了多少,还剩多少!”

任凤花看了一眼床边的单国良:“你听听你,怪吓人的,跟你在一个家里,吓也得让你给吓死!”

单国良思索着在屋里拐着一条腿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假装伤腿特别疼的样子。

任凤花赶紧过来扶住单国良:“怎么,腿怎么了?”

单国良在任凤花的搀扶下往床边挪着脚步:“我感觉我的伤腿冷得厉害,你把我部队上的棉裤找出来!”

任凤花很是吃惊:“什么!大夏天的穿棉裤!你不是腿疼,你是神经了你!”

单国良艰难地坐在床边:“穿上棉裤,我想会好些!”

37.单国良家院内 夜

正房和西房没有亮灯。

单国良悄悄地从西房里出来,抱着棉裤溜进了南房,关上门。

南房屋里的灯亮了。

38.殡仪馆院内 日

董明从自行车棚出来,惊讶地看着穿着棉裤,拐着一条腿推着自行车的单国良:“哟,老单,你脑子忘了季节,身体也不知道是什么季节吗?这大夏天的,怎么又把部队上的棉裤穿上了?怀念留恋部队生活也不能这样呀!”

单国良向董明苦笑了一下:“董主任,我这伤腿疼还好说,就是突然觉得特别冷,直往骨头里冷,里面的弹片可能在给我捣乱,再这样下去,这条腿可能保不住!”

董明接过单国良手里的自行车放好,关切地扶着单国良走离自行车棚:“这棉裤捂得难受呀!”

单国良苦着脸笑了笑:“好腿是捂得难受,伤腿正好。两条腿,过的是两个季节,没办法,凑合着吧。从朝鲜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董主任,您忙您的吧!”

董明忽然对单国良说:“对了,火化炉房子后边的小路已经修通了,以后你们那边倒垃圾,就走房后面吧,尤其是没人要的骨灰,走前面院子总是不太好!”

单国良赶紧附和着说:“是呀,让人们看见总是不太好!怎么说来着?”

董明笑笑:“不雅!”

单国良笑笑:“对,不雅!不雅!”

一个40多岁外号“浪嫂”的女职工,好奇地看了看单国良和董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董主任,人们常说‘紧身套马褂,有啥抖搂啥’,还真有这种人哎!董主任您说,这单国良唱的是哪出呀!”她又拍了单国良肩膀一下,“老单大哥,你大夏天穿棉裤,不怕把毛捂白了!”

单国良笑着假装给浪嫂解裤带的样子:“浪嫂要不要看看?”

浪嫂推了单国良一把:“那不稀罕!你干脆捂臭鸡蛋吧,反正是一块臭呗!哈哈……”浪嫂又往一旁推了董明一把,大笑着走了。

董明大笑看着走去了的浪嫂:“他的伤腿怕冷,就够难受的了,你浪嫂还拿他寻开心!”

单国良笑着说:“浪嫂回去,也让咱兄弟给你加工臭鸡蛋吧!”

浪嫂笑着说:“你大哥天天给我加工,我俩一块加工,也让我老嫂子和你一块加工去吧!”

39.冷藏室内 日

单国良系好棉裤,抖了抖地上的旧工作服上衣,团吧团吧放进抽屉里,低头看了看裤腿,又边走几步边看,看看一个人的骨灰,分开装进两条裤腿里,能否被人看出来。单国良满意地微笑了一下,自语道:“这有点不敬,可也只好这样了。”

40.单国良家南房 夜

屋里没有开灯,穿着秋裤的单国良蹲在地上,用油笔在小白布口袋上写了个“2”字。

他自语道:“刘老师是1号,郭局长你就排2号吧!”将笔画往粗描了几下,把脱下的棉裤上面半截翻卷过来,把两条棉裤腿内侧缝着的布兜里的骨灰倒在铺在地上的报纸上,又把报纸上的骨灰兜起来倒进小白布口袋里,用一根细绳扎住口,放进一个缸里,又把一些旧麻袋等杂物放到上面,最后用一块木板盖住,从上衣兜里掏出小本子,放到墙上一块镜框后面。

41.殡仪馆主任办公室 日

董明非常吃惊地拿着电话听筒:“什么!王小莉在村里喝了农药……公社卫生院?为什么没送城里大医院……行了行了!我们马上过去!”他放下电话听筒,朝门外喊了一嗓子,“徐主任!文菊!”生气地用手掌恨恨拍了一下办公桌,站起。

42.某公社卫生院病房 日

躺在病床上输着液的王小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旁边的董明、徐文菊、单国良和浪嫂,说:“董主任,我,我……”瞅了瞅其他人。

董明用手暗暗轻轻碰了徐文菊手臂两下。

徐文菊向单国良、浪嫂使了个眼色,三人出了病房。

董明看徐文菊他们出去后,把头凑近王小莉。

王小莉泣不成声:“董主任,肖,肖,肖师傅……”

董明料到王小莉想就告发肖冬秀之事表示忏悔,赶紧向王小莉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然后压低声音说:“什么也不要说了,以后也不要再提了!好好疗养,出院后好好工作!”

43.北京市某医院楼道 日

乔敏和李朵一边一个搀扶着杜思清在楼道走着。

乔敏安慰杜思清:“这不光是钱的问题,关键是找与你匹配的,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我们回去和社长汇报一下,大家想想办法嘛!”

李朵搀扶并抚摸着杜思清的手臂:“无论如何,你要想开些,身体的事不能急,入党的事也急不得,这样对你的病不好!”

杜思清执拗地站住:“不行!我要争取先入党,再手术!万一手术不成功,死了,没入党,我这辈子就白活了!”

乔敏和李朵相视微微一笑:“好!先争取入党!”

44.杜思清家堂屋 日

杜方看了一眼象棋盘对面的单国良,微微苦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好!我闺女有理想!有抱负!爸爸赞成你先入党,再手术。”

坐在沙发上的杜思清垂着头。

杜方:“爸爸过去是你们的荣耀,现在却成了你们的扫把星。除非,除非你们和爸爸划清界限,什么入党呀、提干呀,就都好办了!”

仍旧垂着头的杜思清冷冷地说:“人贵有自知之明!”

单国良瞪了杜方一眼:“老哥,你说什么呢!你们都说什么呢!哪能这样呢!”

杜方看了看申毓秀和杜思清:“这有什么呢!现在和父母划清界限的多了!这没什么!爸爸能理解,支持你们!”又看了一眼单国良,“对了兄弟,您清楚呀,亲属子女不收留父母骨灰的也有的是嘛,划清界限了嘛!这都不算什么稀罕事了!”又对申毓秀说,“你告诉一下思江、思河,咱们约个时间都去检查化验一下,看谁能与思清的匹配,肾源不好找,咱们又没那么多钱,咱们家自己解决,一家人匹配的几率肯定大!只要爸爸的匹配,就用爸爸的,人有一个肾完全没问题!何况爸爸老了,无所谓了!”

单国良:“单叔的如果行,也可以用,反正单叔已经是残废军人了嘛,哈哈!”

杜思清冷冷地看了一眼杜方:“不行!和你划清界限,怎么能再用你的肾!”

杜方慢慢站起,慢慢走了几步:“这好办,先划清界限,入了党,再手术。其实,换谁的肾无所谓嘛!为了早一点手术,这些事都要抓紧办。再说了,划清界限,是在你们写出书面材料的基础上,主要是从思想上和爸爸划清界限。该批判我就批判我,该跟着喊口号打倒我,就喊口号打倒我!反正已经打倒了嘛,也不在乎你们再喊上几嗓子!”

单国良站起来:“啊呀!你们这些话,怎么说得就这么轻松呀!”又看着申毓秀,“嫂子,兄弟我听得心里想哭!”

45.单国良家北屋 黄昏

任凤花走到床边推了一下闭眼躺着的单国良:“真不想吃了?唉!人家老杜都那么轻松,你倒难受得不行了!”

单国良仍闭着眼:“唉!他眼上不流泪,心里在流血呀!”他懒懒地坐起来,“这么大的两件事,偏偏搁到一家,偏偏又碰到一块,哪会那么轻松,老杜是为了孩子们,硬撑着!唉!”

46.杜思清家东屋 夜

还没有脱衣的申毓秀,斜跨在被窝里杜方的背后,搂着杜方,脸贴在杜方的肩上,眼泪滑落到杜方的脸上。

杜方微笑着拍了拍申毓秀的手:“别这样,啊,我没事的,孩子们的前途、女儿的身体事大!如果我的与女儿的匹配,就用我的,免得思江、思河哥俩受苦,再说,他们的媳妇也不一定同意呢。反正,反正我老头,也没什么用了。在我们一起挨斗的十几个人当中,多数是专家呀、权威呀什么的,批不批斗不斗,人家浑身都是财富,满脑子都是宝贝,说什么‘知识越多越反动’,人家什么时候都能为人民服务。那个王文华校长,人家是高级教师出身,不当校长,将来还是个好教师。我嘛,就是个纯行政干部,让你当,是个校长,不让你当,连个学生都不如!我还是先为孩子们做点贡献吧!去睡吧,你也够操劳的了!别担心我呀!”

申毓秀抚摸着杜方的肩膀:“你也太看轻自己了!在家里,你比校长还大!是天!”

杜方微笑了一下:“自己看自己,怎么高看都没用!睡吧!”

47.杜思清家西屋 日

躺在被窝里的杜思清呆呆地盯着屋顶,眼窝里溢满泪水,拉上被子蒙住了头。

48.单国良家中间屋内 日

中间屋与南屋的门上挂着浅蓝色布帘。里面传出单小良说书似的声音:“李金魁抓住解老转,孙定邦跟踪何大拿!”

49.单国良家南屋 日

单国良撩开门帘,微笑看着被窝里的单小良:“说书先生,还不起?爸上班去了啊,快起吧!”他放下门帘,“小懒鬼!”

单小良把《烈火金刚》小说放在枕头边,欠起上身,看着门帘:“爸,检查化验,我也算一个啊!这就叫‘杜思清急需换腰子,单小良献身救美女’!”

50.单国良家中间屋内 日

走到屋门口的单国良侧脸对着南屋门帘:“你们是同学,自己去报名,你爸没挣你跑腿钱!”

51.单国良家院内 日

杜思清斜挎着绣着“为人民服务”的军绿色书包从正房门里出来。

一个邮递员拿着一封信从院门外进来,看了一眼信封,又望着杜思清:“同志,杜思清家,是正房还是西房?”

杜思清走近邮递员接过信封。

邮递员看了一眼杜思清:“挂号信,部队来的,是您的?”

杜思清从邮递员手里接过油笔在夹子里的纸上签了字,邮递员走了。

杜思清捏了捏信封,撕开信封,倒出一个纸包,打开是杜思清的一张照片。杜思清慢慢蹲下,展开信纸草草看了一下,连信带照片一起撕碎,泪水涌出,泪珠掉在手上和袖口上,慢慢站起,茫然地望着院门,朝身后的正房屋里说了声:“妈,一会儿给打扫一下!”杜思清向院门走去,走到门口站住擦了擦眼泪,走出院门。

52.单国良家南屋 日

单小良边穿衣,边看向院里。

申毓秀从正房屋里出来。

53.单国良家院内 日

申毓秀弯下腰捡着地上的碎照片核对着,核对出杜思清的半个头:“这洪晓东、洪卫东,我看就是个混小子!唉!也不怨人家!可真够我闺女受的了!”

申毓秀边捡着地上的碎屑,边瞟了一眼西房那边。

单家窗户内传来任凤花的声音:“嫂子!一个人在院里叨念什么呢?”

申毓秀捧着碎屑,慢慢直起腰,泪眼望着天空:“我在叨念老天爷呢!”

54.杜思清家堂屋 日

站在窗前看着院里的杜方慢慢转过身,默默地看着屋里。

55.单国良家北屋 日

任凤花低声问正在吃饭的单小良:“一早上,他们家又怎么了?”

单小良边低头吃饭边低声说:“妈没看过小孩子们看的那种小画片?‘看图说话’嘛!对了,没看过卓别林的电影?”

任凤花:“你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

单小良端起饭碗走到任凤花跟前低声说:“刚才院里啊,就是几幅连环画。你看啊,第一张是邮递员拿着挂号信走到杜思清跟前。对吧?”

任凤花点点头。

单小良:“第二张是杜思清拿着挂号信在邮递员的夹子上签字,第三张是杜思清看信,第四张是杜思清蹲在地上撕碎信纸和照片,第五张是申阿姨清扫地上的碎纸碎照片。是吗?”

任凤花点点头:“完了?”

单小良:“这里面还有你的一张。第六张,就是你趴着窗户看人家。”

任凤花听的麻烦,打断单小良说话:“啊呀,还有完没完了!”

单小良:“还有最后一张,就是申阿姨端着簸箕拿着扫帚望着天!完了!”

任凤花不高兴:“说明白点行不行!”

单小良瞅了瞅窗外,凑近任凤花耳边:“这些画片连起来,就是那个什么洪晓东、洪卫东的,参了军,把思清的照片给退回来了,吹了!这下懂了吧?看你这费劲的!”

任凤花推了一把单小良:“你啰啰嗦嗦,你才费劲呢!”她突然喜眉笑眼地看着单小良,“他们吹了,那下一张画片就该画你了吧?”

单小良淡淡一笑:“妈又聪明起来了!”

任凤花忽然又沉下脸色:“可思清这身体……”

单小良假装严肃地看着任凤花:“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和阶级斗争’!阶级斗争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你怎么忘了?”单小良在任凤花脸上亲了一下,走出家门。

56.冷藏室 日

单国良端起簸箕,把簸箕里的一点骨灰倒在手心里,装进棉裤的内兜里,系好裤子。

57.火化炉房间后门外 日

单国良拿着簸箕和扫帚从门里出来,把墙边已经扫在一堆的垃圾清理到垃圾车上。

58.殡仪馆院内 日

张志国在大门里的一个墙根处扫着垃圾杂物,单国良推着垃圾车从尸体冷藏室、火化炉房后的小路上出来走近张志国,把张志国扫在一起的垃圾清理到垃圾车上:“好了,志国,我去倒吧。”

59.单国良家北屋 黄昏

趴在床铺上的单国良,往小本子上抄写小纸条上的字。

60.单国良家中间屋内 日

任凤花在锅台上洗碗筷。

单国良进来:“再买两条秋裤,出汗多,得倒替换洗得勤些!”

任凤花唠叨着:“你这么一来,得花好多钱!”

61.单国良家北屋 日

单国良在用一块白布缝小布口袋。

任凤花进来:“又缝了?缝那么多干嘛?”

单国良不紧不慢地说:“有的人家买不起骨灰盒,一时也不知道拿什么装,我先给他们准备上!”

任凤花收拾了些饭桌上的东西出了北屋。

单国良拿着快缝好的小布口袋端详看着,在左腿上比划了比划,又在右腿上比划了比划,微微点点头,笑了,对屋外说:“对了,再给扯几尺白布!别忘了啊!”

62.单国良家中间屋内 日

继续收拾着碗筷的任凤花责怪地笑笑:“你去和人们要点布票来!口气你倒不小!”

63.单国良家北屋 日

单国良用油笔在小口袋上往粗描着一个“7”字:“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好张嘴和人们要布票!我饭量大,我去要点粮票行。要布票,得你去!你看看谁家有富余的?”

64.单国良家中间屋内 日

任凤花唠叨着:“你就知道让我去丢人现眼!”

单国良的声音:“对了,再给我买一盒痱子粉!千万记住了啊!”

任凤花噗嗤笑了。

65.冷藏室 日

单国良把簸箕里的骨灰倒进了用白布缝好的一个褡裢的两个细长条口袋里,撑开裤口,提起褡裢中间,一条裤腿里放了一节口袋,褡裢的中间正好搭在裤裆上,又用一个别针把褡裢同裤裆别在一起,系好裤带,走了几步,沾沾自喜地点头微笑。

66.单国良家院内 黄昏

单国良从院门外进来径直进了南房。

67.单国良家南房 黄昏

单国良关住门,从墙上镜框后面取出小本子和一个小白布口袋,用油笔在口袋上写了一个“8”字,又描粗了笔画,走到窗前,边警惕地看着窗外,边解开裤子,从裤子里拿出别针放到窗台上,提出褡裢,把褡裢的两个细长小口袋里的骨灰倒进了写着“8”子的口袋里,内心独白:“看来我还是笨呀!这么省事方便的好法子,怎么开始就没想到呢!”单国良系好裤子,又扎住骨灰口袋,取出缸里上面的杂物,把骨灰口袋放进去,又把杂物放回到缸口。

单国良走到镜框前红躺柜旁,从上衣里面的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把上面的字抄写在小本子上。

68.单国良家院内 日

穿着秋裤的单国良从南房里出来,把棉裤里子翻出来搭在晾晒衣被的铁丝上,自语道:“啊呀!解放了!”

69.单国良家北屋 日

任凤花向院里瞅了一眼:“快进来吧!”

70.单国良家院内 日

单国良拍打着晾在铁丝上的棉裤。

任凤花的声音:“天凉了,小心闪了腿!”

71.《北京晚报》报社 冬日

乔敏和杜思清从挂着“北京晚报社”牌子的楼门口走出,在台阶下站住。

乔敏安慰着杜思清:“重在个人表现!话是这么说,可你爸这道坎,还是迈不过去的!”

杜思清茫然地看着前方:“唉!”

乔敏无奈地看着杜思清:“我入党时,内调外调,上查下查,费了好长时间,差一点被我妈家,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给影响了!也怨我,填那么多亲戚干什么!我看你还是先顾身体,先抓紧做手术。入党不是一两天的事,别耽误了身体!”

杜思清坚定地开始走:“入不了党,要身体干什么!”

乔敏无奈地跟着杜思清:“你就不怕伤了你爸的心?你爸的处境已经很难的了!”

杜思清任性地:“他的处境越难,我的事就越难办!我两个哥哥本来很优秀,现在也是抬不起头来!我想好了,划清界限的,也不是我们一家,多了去了!这也是对一个人,一个家庭的最好考验!我爸能理解!”

乔敏无奈而又茫然地望着杜思清走去的身背。

72.单国良家院门外 日

整个巷子里红旗招展,巷子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居民,红卫兵向居民们的头上扔各色彩纸油印的传单。

红卫兵两个人一组押着被批斗的人,十几个被批斗的人的头上都戴着薄纸板卷的,又用白纸裱糊的“高高帽”,上面写着该人的名字,脖子上都挂着大牌子,站在队伍前面几个被批斗的人的牌子可以看清是“打倒走资派刘京平”、“打倒反动医学权威郝志存”、“打倒反动校长王文华”、“打倒黑帮文人丁然”,名字上都打上红“x”。女校长王文华是被两个女红卫兵押着的。其他红卫兵举着红旗。

王文华的高高帽歪倒砸在前面一个红卫兵的头上,她赶紧对这个红卫兵说了句“对不起!”把高高帽又戴在自己头上。

站在门口台阶上的一男一女红卫兵带头呼口号,红卫兵们和看热闹的居民都跟着呼口号。

正要回家的杜思清,从红卫兵与巷子旁边看热闹居民之间的缝隙,艰难地挤到家门口,惊奇而又有些激动地瞅了瞅周围的情景。

73.单国良家院内 日

两个红卫兵架着杜方的胳膊,杜方低着头,快步出了院门。

74.单国良家院门外 日

呼口号的男红卫兵见把杜方押了出来,高呼:“打倒杜方!”

红卫兵们和看热闹的居民都跟着呼口号。

呼口号的女红卫兵把写着“打倒反动校长杜方”的大牌子挂到杜方的脖子上。

杜思清像是一股挣扎了许久,压抑了许久,蓬勃欲出的地心岩浆,被眼前激奋的情绪点燃喷发了出来,她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地走到台阶上大声喊着:“尊敬的红卫兵们,街坊邻居们,我是杜方的女儿!我叫杜思清!今天在这里,我先郑重宣誓,我要坚决同反动校长杜方划清界限,脱离父女关系,坚决站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革命队伍一边!随后,我向组织上补交书面材料!”

75.杜思清家堂屋 日

任凤花紧挨着泪眼汪汪的申毓秀坐在大沙发上,握着申毓秀的手,安慰着申毓秀。

单国良坐在一个小沙发上,上身向申毓秀这边前倾着,在说着什么安慰的话。

杜思清喊口号的画外音“打倒杜方!打倒杜方!”

76.单国良家院门外 日

杜思清激情高昂地喊着口号:“打倒杜方!”喊得铿锵、顿挫有力,拖音很长。

红卫兵们和居民们跟着杜思清喊了口号。

喊口号的男红卫兵双手握住杜思清的手,激情澎湃地摇着,杜思清的另一只手也激动地握了上来。

男红卫兵热情地说:“我们的红卫兵组织,非常欢迎您这样有觉悟的同志加入啊!”

杜思清热泪盈眶地说:“谢谢!我有工作单位!”

男红卫兵:“那我以我们组织的名义,给你们单位写表扬信!祝你进步!”

杜思清激动万分:“谢谢!非常谢谢!”

男红卫兵向巷子里的红卫兵队伍一招手:“出发!”

杜思清问:“你们这是?”

男红卫兵:“我们到区体育场开批斗大会!”

杜思清高兴地看着男红卫兵:“那我能参加吗?”

男红卫兵爽快答应:“我们当然欢迎!”男红卫兵又笑着问巷子里的红卫兵们,“同志们说对不对呀?”

红卫兵们欢呼着:“好!热烈欢迎!”

几个男红卫兵欢呼着过来把杜思清抬起来抛向空中,杜思清激奋地喊叫着。

杜方回过头着急地喊着:“她的腰!她的腰!快把她放下来!快放下来!”

杜思清一次次地被抛向空中,高兴地笑着……

叠印:中国共产党党旗下,杜思清振臂高呼,乔敏和李朵也跟着高呼口号。

乔敏激动热烈拥抱杜思清,祝贺杜思清入党。李朵也从杜思清侧面拥抱住杜思清,三人相拥而泣,激动不已。

77.北京市某医院手术室门外 日

杜思清和杜方边微微向送他们进手术室的人招手,边被医护人员推进了手术室。

杜思清的大嫂阮林和二嫂程云芬搀扶着申毓秀,大哥杜思江、二哥杜思河以及单国良、任凤花、单小良等人默默地目送着杜思清和杜方。

搀扶着任凤花的单小良,神情显得特别紧张和不安,任凤花看了一眼单小良。

78.单国良家院内 春日

正房前一株白玉兰树的花开了。

单小良在教杜思清练太极拳恢复身体。

单小良看了一眼杜思清:“我和你二哥都和你的匹配,我真想给你一个。可你爸非坚持用他的,我仅仅是给你输了点血,你爸又给了你第二次生命呀!”

杜思清一本正经:“别‘你爸、你爸’的,我们已经划清了界限,让人们听见了不好!”

单小良淡淡一笑:“你爸又给了你一个肾,你没良心!”

杜思清冷冷的神情:“第一次生命,我没有发言权,这第二次嘛,属于人文行为。其实划清界限了,我是不想要他的,但也没办法,拗不过家里那么多人!”

79.单国良家北屋 日

任凤花呆呆地看着窗外。

单国良从中间屋进来,拍了一下任凤花的肩头:“嗨!呆头呆脑地看什么呢!”

任凤花看着窗外自言自语似地:“我儿子打小喜欢她,她喜欢的是洪晓东。后来人家和她吹了,她又成了一个残废,儿子不能再要一个残废吧!”

单国良把呆呆看着窗外的任凤花扭过身来,压低声音说:“别这样说人家闺女,让人家听见了不好!换了个肾,你看不是和以前一样嘛,怎么成了残废了?别瞎说啊!咱们儿子打小就喜欢人家嘛,叫儿子听见了不好!”

任凤花任性地瞟了一眼单国良:“反正我是不愿意!”

单国良瞪了一眼任凤花:“你不愿意顶屁用!咱家谁大?”

任凤花呆呆地望着单国良:“你大!”

单国良:“我得听谁的?”

任凤花很乖地说:“听儿子的!”

单国良笑笑:“你挺明白的嘛!”

任凤花扑哧笑了。

80.单国良家院内 日

单小良用陌生的眼神看了一眼杜思清,默默地向西房走去。

杜思清不解地看着单小良的身背:“嗨,你……”

81.单国良家南屋 日

单小良气呼呼地躺到床上,闭上了眼。

单国良撩开门帘看着单小良:“同志,怎么了?刚才还精神抖擞的,现在又软皮球了!”

单小良仍闭着眼:“我看见白骨精了,吓得丢了魂,伤了元气,求求你们,让我一个人养一养吧!”

单国良缩了缩脖子,暗暗一笑,轻轻放下了门帘。

82.单国良家北屋 日

单国良暗暗笑着从中间屋进来,正要和任凤花说话,突然被窗外杜思清的一声尖叫打断了,他们惊奇地看向窗外。

83.单国良家院内 日

杜思清看见剃了半个光头的杜方被红卫兵押着进了院子,吓得尖叫着跑回正房屋里。

84.单国良家北屋 日

单小良从中间屋进来,吃惊地问:“妈,院里怎么了?”和父母一起看向窗外。

从窗户上可见几个红卫兵押着剃了半个光头的杜方走到正房窗前。

一个红卫兵狠狠地推了杜方一把:“以后不准你再留资产阶级的大背头,记住了吗?”

杜方低了低头:“记住了!记住了!”

申毓秀从正房屋里出来,吃惊、呆呆地望着杜方和红卫兵们。

杜方看着走向院门口的红卫兵们,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西房那边。申毓秀扶着杜方,也瞅了瞅西房那边,进了正房。

85.杜思清家堂屋 日

惊魂未定的杜思清呆呆地看着杜方。

申毓秀取来扫床的树棕刷子为杜方清扫头上、衣服上的头发:“留个背头就是资产阶级了,大领导们都留的是背头呢!这是什么头!这不是侮辱人嘛!”

杜方一脸的悲切无奈:“唉!这是‘反动校长’应该留的头形!”

杜思清走近杜方冷冷地看着杜方:“脱下来抖抖吧!”

杜方脱下上衣,杜思清接住抖着。

单国良拿着理发推子进来。

杜方慌忙用衣服遮挡住头:“啊呀,兄弟,不好看呀!不好看呀!”

单国良走近杜方,一把拿开杜方手里的衣服:“干脆推光了,推光了也不难看,这阴阳头才难看呢!”

杜方捂住头:“不能推光呀!红卫兵们不让推光呀!我不敢推光呀!”

单国良气愤地把推子扔到茶几上,又用衣服甩着杜方头上的头发:“批斗也不能这样呀!”

杜方无奈地说:“光批斗不解气,关监狱又不够格,就叫你再难看难看嘛!我一个男的,还有女的也给剃成这样了。好看难看,不是校长了,平头百姓一个,无所谓了!”

申毓秀苦笑了一下:“什么平头百姓!”

单国良也苦笑了一下。

86.单国良家院内 日

单小良从西房屋里出来向院门口走去。

杜思清从正房屋里出来看着单小良:“你干什么去?”

单小良冷漠地回答着,头也不回径直走向院门口:“我给你抓唐僧去!”

杜思清尴尬地望着单小良的身背。

87.北京市某中学 日

从挂着“九班”空空教室的山墙远远看去,可见空无一人的操场。

光着半个头的杜方拿着扫帚从校院角落写着“女”字的厕所门里出来,又清扫着厕所门口的树叶、纸团等垃圾。

看校门老头从写着“男”字的厕所门里出来,边系着裤子边看了一眼杜方:“杜校长,老师们都走了,您也该回家了,我也要关门了!”

杜方仍低头清扫着垃圾,默默而慢慢地说:“好了!好了!好了!”

88.太平湖边 黄昏

光着半面头的杜方,平静地坐在垂柳遮荫的湖边。微风中的垂柳梢,拨弄着杜方的脸和肩头,他毫无知觉茫然微笑望着湖面。

微微寒波,寥寥蛙声。

杜方画外音:“对不住您干净的湖水了!也打扰青蛙们了!老舍先生,不好意思了也打扰您了!您是大作家,我没资格和您在一起呀!你们都原谅我吧!”

89.冷藏室门外 日

单国良出乎意外地看着手里的两张纸:“什么?”然后抬眼惊讶地望着眼前的董明。

90.殡仪馆院内 日

单国良跟着董明来到尸体冷藏室房前,看着担架上用一块蓝布底,上面打了好几块各色补丁块的破旧门帘盖着的一具尸体。单国良蹲下揭开门帘,露出了半个光头的杜方,半面头发上粘着几根水草。

单国良呆呆地要哭似得看着杜方的尸体:“前天我还帮你打扫头发,你不是好好的嘛,怎么就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了你!”

董明纳闷地看着单国良:“你们……”

单国良捡着杜方头上的水草:“我们一个院都十几年了!”

一只青蛙的叫声从杜方身上传来。

单国良又往开掀了一下门帘,从杜方衣服下面的胸脯上取出一只小青蛙:“从哪里捞上来的?”

董明:“几个送来的解放军和红卫兵说,是从太平湖捞上来的。这太平湖,一点也不太平!那个大作家老舍,就是去那儿死的!”

单国良把手里的小青蛙放到尸体冷藏室房前树坑里的草丛里,又走回到董明跟前:“他家怎么没人来?”

董明淡淡一笑:“嗨!都几年了,你最清楚呀?”他又突然问,“他和你住一个院?”

单国良默默点了点头:“他是校长,住正房,我住西房。”

91.杜思清家堂屋 日

从窗户向院里看去,可见几个男女学生红卫兵在窗下、院里悠闲地走动。

申毓秀和戴着红卫兵袖章的杜思清、杜思江、杜思河默默地坐在沙发上、椅子上,一个个低眉垂眼的。

单国良平静而无奈地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人,默默地走出屋去。从窗户向院里看去,可见单国良走近一个男红卫兵。

92.单国良家院内 日

单国良看着一个男红卫兵淡淡一笑:“嗨!你们没见他们袖子上也和你们一样吗,他们连骨灰都不要了!”

这个红卫兵向其他红卫兵说了声:“撤!”

红卫兵们向院门口走去。

93.单国良家北屋 日

单小良生气地望着正房那边:“这家人!哼!”然后又自语道,“我怎么就喜欢她呢!浪费我这么多年的感情!”

任凤花也是唉声叹气的。

单国良从中间屋进来叹了一声:“唉!这也不能光怨他们呀!好多人家不都是这样嘛!这些年,我最清楚啊!”

94.冷藏室 日

单国良用簸箕端着杜方的骨灰从火化炉房间门里出来,对正在用墩布拖地面的张志国说:“志国,你去喊一下董主任他们,请他们来一下。”

张志国停住手愣愣地问:“倒一个校长的骨灰,叫他们来干什么!以前倒了那么多比他大的官的骨灰,也没有惊动过主任们呀!”

单国良:“让你去你就去,他们来了再说!”

张志国憨憨地“哎!”了一声出去了。

单国良赶紧从棉裤兜里掏出平时那个装骨灰的褡裢,把簸箕里的骨灰分开装进两边的细长口袋里,解开裤子,把“褡裢”放进裤子里。

静静的门口。

单国良系好裤子,又打开衣柜抽屉的锁子,取出以前藏的那个装通奸杀人犯骨灰的蓝布提兜,把骨灰倒在簸箕里,抖干净提兜放回抽屉里。

95.火化炉房间后门外 日

单国良端着簸箕里的骨灰从火化炉房间后门出来,对身后的董明、徐文菊说:“我们住一个院,所以请两位主任来,大家都心明眼亮嘛!”

董明看着徐文菊笑了笑:“单师傅考虑我知道了他们住一个院,怕咱们……啊,就叫咱们来‘心明眼亮’一下,哈哈!”

单国良把簸箕里的骨灰倒在已经装了些垃圾的垃圾车上:“大家心明眼亮好啊!”

张志国推起垃圾车走了。

单国良看着张志国走去的方向,内心独白:“这家伙的骨灰还派上用场了!”

徐文菊微笑着:“单师傅是个有心人呀!”

董明微笑着瞅了瞅身边的单国良,又悄悄瞟了一眼单国良的棉裤,然后看了一眼徐文菊:“好了,我们走吧!”

96.殡仪馆 黄昏

殡仪馆大院笼罩在暮色中。

97.单国良家南房 夜

单国良趴在红躺柜上在小本子上写着。

字幕:16,杜方,1974年5月11日。

单国良把小本子放到镜框后面。

单国良看着存放骨灰的缸,自语道:“杜老哥呀,您太爱面子了!校长当惯了,受不得一点委屈!唉!你们这些人啊!您先在这里歇着吧,十多个人和您做伴儿呢!嫂子和孩子们迟早会安葬你的!放心吧!”

98.《北京晚报》某办公室 冬日

坐在办公桌前的乔敏微笑抬头看着进来的杜思清:“思清,你有好事啊!先给你透露一下,今年的先进工作者可能还有你!73、74、75,三连冠啊!祝贺你!”

杜思清把小挎包放在乔敏对面的办公桌上,脱着风衣:“也该轮轮别人了吧?这样不好呀!”

乔敏笑笑:“嗨!你采编的最多,文笔又好,上稿率又高,当之无愧!”

杜思清坐到办公桌前铺开稿纸拿起笔,又把笔稍微用劲地放到办公桌上,把脸一拉:“除了这点好消息,没有心宽的!”

乔敏看着杜思清那张不高兴的脸:“怎么,小良还不好好理你?”

杜思清掏出手绢沾了沾眼:“还不是因为我爸骨灰的事!划清界限他能理解,可不要骨灰,他就是不理解!你想啊,划清界限了,能收留骨灰吗!”

乔敏同情的神情:“像你这种情况的,更得有个姿态不是。不然,报社这种要害单位,是待不住的!”

杜思清:“也不是做个姿态,当时就是那样想的,唉!就怨我爸!你再看看,你们多多都快上小学了,我还是沙家浜里的阿庆,跑单帮呢!”

乔敏忽然眼睛一抬:“那个洪晓东现在怎么样了?”

杜思清使劲擦了一下鼻涕:“提他干什么!听他妹妹说,人家提了副营,孩子和你们多多差不多。不过,我能理解他,谁愿意一上来就摊上那样一个岳父!”

乔敏安慰着杜思清:“这也是命,小良从小就喜欢你,你们还是有基础的,慢慢来吧!”

杜思清忿忿地拿起笔:“反正也是老姑娘了!都成老蘑菇了!”

99.单国良家院门外 夏日

杜思清进院门见单小良出院门,悲苦而殷勤地盯着单小良:“出去呀?”

单小良既没有理杜思清,也没有看杜思清,旁若无人地走了。

杜思清尴尬地看了一眼单小良的背影,悻悻地进了院门。

100.杜思清家堂屋 日

杜思清从院里进来,把小挎包狠狠地摔到沙发上,又把自己“扔”到沙发上,又气又呆地盯着地面。

申毓秀看了看杜思清,捡起小挎包挂到衣架上:“是不是小良出去没理你?”她懒懒地坐到小沙发上,向窗外西房那边瞅了一眼,“唉!也怪咱们呀!就连你任姨看咱们的眼神,也和过去不一样了,你单叔倒是还那样。”

杜思清呆呆的神情。

申毓秀:“你任姨过去是因为你爸,不愿意小良和你好。现在又反过来了,是嫌咱们没要你爸骨灰,没人味儿!不知道咱们怎么样,怎么样才好呀!过去咱们看不上他们家,尤其是他爸那么个工作。现在看来人家比咱们强呀,起码人家过得太太平平的!小良的人也是很不错的!”她忽然转忧为喜看着杜思清,“妈看小良现在这样对你冷冷的,正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不然……”

杜思清不耐烦地愤然而起,进了西屋关上了门。

申毓秀朝西屋那边侧了侧脸,回过头没趣地叹了一口气,自语道:“是!咱们是没人味儿呀!可……”

101.单国良家院内 日

单国良欲进西房门,听见杜思清的哭声,向正房那边瞅了一眼进了西房。

102.单国良家北屋 日

单国良进来看了一眼任凤花:“这孩子又哭上了?”

任凤花揭开桌上盖着的饭菜:“她爸死的时候,不要骨灰,现在后悔了!当时没哭,现在补上了!”

单国良不高兴地瞪了任凤花一眼:“看你这话说得!”

任凤花给单国良满了一杯酒:“过去是她们看不上咱们,现在,咱们还看不上她们呢!儿子是对的,有正义感,像我的种!”

单国良笑了笑:“我的种,你的地好不好!”

任凤花歉意地点点头:“好好,你的种,我的地。反正儿子做得对,不跟没人味儿的人家结亲!”

103.杜思清家堂屋 日

申毓秀坐在沙发上擦着眼泪,杜思清在西屋里哭着。

104.单国良家北屋 日

单国良拿起筷子看了看饭菜:“唉!死了的,活着的,都可怜,都可怜啊!”

任凤花听见屋门响,压低声音说:“儿子回来了。”

单小良撩开门帘看了看单国良和任凤花:“你们是不是又在犯自由主义,背后议论我?鬼鬼祟祟的!”

任凤花看着单小良,笑了一下:“我和你爸有什么鬼鬼祟祟的!”

单国良微笑着看了看单小良:“和爸喝一杯?”

单小良坐到桌子旁,任凤花给单小良满上酒。

单国良端起酒杯欲和单小良碰杯:“思清这近来总是哭哭啼啼的,怪可怜的,她想起义投诚,你就应接收整编不是。你从小不就喜欢人家嘛!起码还是老同学,一起长大,安慰安慰,帮助帮助,总是常情常理嘛!”

单小良微笑了一下:“人家是青梅煮酒论英雄,老爸是借着杯酒拉郎配!你们是不是想孙子想疯了!”

任凤花看了看单国良:“你别给瞎拉啊!”

单国良笑笑:“怎么,你都30多了,我们不该抱孙子呀!正常情况,两三个孙子孙女都抱上了!”

单小良准备和单国良碰杯:“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可我还是我。让她好好哭吧,好好反省吧!”

单国良和单小良碰了杯,欲喝又止:“人家孩子不是后悔了嘛,现在后悔了,说明人家知道后悔了嘛!”

任凤花不屑地瞟了单国良一眼:“什么后悔了知道后悔了,车轱辘话!她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

单国良刮目相看地看着任凤花:“呵呵,有文化了啊,还知道车轱辘话!”

任凤花:“再没文化也比你强。”出了北屋。

单国良不服气:“我是没文化,可我见识多,我是从朝鲜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后来烧死人就烧了多少!烧死人,也能看出个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然后凝视着单小良,“你爸换做是她爸,你会怎么样?”

单小良任性地看了看单国良:“我能怎么样!不让入党就不入,不给转干提干就不转不提!”

单国良把酒喝了,品味着酒,又像是在品味着社会人生,感慨地长长叹出一口气:“人都在社会里,事没搁在谁身上,谁也不知道它的分量啊!”

任凤花端着一碟小菜进来:“让她们后悔一辈子,下辈子也不得安生!”

单国良瞪了任凤花一眼:“毛主席说,允许人犯错误,也允许人改正错误,不能一棍子打死嘛!人都应该尽量往好里想,往善里去做啊!”

105.单国良家院内 日

杜思清呜呜哀嚎的声音。

单国良的声音:“唉!人只要活着的时候知道后悔,就不算晚!我就知道,这些人迟早都会后悔的,咱们也是希望他们,盼望他们后悔呀!”

106.殡仪馆院内 日

单国良从自行车棚出来,走到冷藏室房前,忽然蹲在树坑的草丛边,想看看他曾经放在那儿的青蛙还在不在。他先左右瞅了瞅,又拨拉了几下草丛。

青蛙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叫了几声。

单国良侧耳静静听了听,微微笑了。

107.单国良家院内 夏夜

黑黑乎乎的房屋在微微颤动,院里的树木及一些物件发出摩擦抖动的声响。

单国良大声喊的画外音:“地震了!地震了!”

108.杜思清家堂屋 夜

房子在颤动摇晃,各种家具发出摩擦抖动的声响。

申毓秀披着被子光着脚从东屋里跑出,边向西屋摇摇晃晃地走边喊:“思清!思清!地震了!快醒醒!快出来!”

单国良大喊的画外音:“地震了!地震了!都快出来!快出来呀!”

杜思清也披着被子光着脚从西屋跑出来,搀扶着申毓秀踉踉跄跄往院里跑。

109.单国良家院内 夜

单国良披着被子光着脚仍在院里大声喊着:“地震了!都快出来呀!”

单小良搀扶着任凤花,都披着被子光着脚从西房里出来。

任凤花扑到单国良身边:“啊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这可怎么办呀!吓死我了!”

单国良安慰着任凤花:“没事了,出来就没事了!别怕!别怕!”向站在正房前的申毓秀她们看了看,“嫂子,都别害怕,出来就没事了!这样,别在床上睡了,就在沙发上坐着眯上一会儿,别关门,万一再震起来好往出跑。”又看着单小良,“小良,咱们把椅子凳子搬到外屋。”又看着申毓秀她们,“明天我先去单位点个卯,连打听打听什么地方地震的,如果没什么事,我回来在院里搭两个棚子,咱们都找点旧被褥、破毡子、麻袋、塑料布、绳子、木棍木板什么的。都回屋吧。”

杜思清不好意思地看着单小良,单小良也不好意思地看着杜思清。

110.《北京晚报》社某办公室内 日

乔敏边收拾着办公桌面,边心有余悸地叨叨:“可把我吓坏了,现在好像还天旋地转的!这灾害肯定大了去了!”

杜思清清扫着地面:“什么地方?”

乔敏坐到办公桌前:“听说是唐山、天津那边,还没有正式消息。社里让大家做好支援灾区,和采访报道的准备,一旦通知下来马上出发。”

杜思清说:“我也报名!”

乔敏关心的神情看着杜思清:“你就留下来,各部门总得留人嘛,连照顾你妈!”又诡秘地微笑看着杜思清,“连和小良……啊!”

杜思清难为情地垂着脸笑了笑:“嗨!都什么时候了!”忽而沉下脸奇怪地望着乔敏,“今年这是怎么了?”

乔敏沉思的神情:“是啊!”

111.单国良家院内 日

正房前堆着一个木单人床、一些木板木棍、旧被褥等杂物。

申毓秀从东房里抱出来几块木板。

112.单国良家南房 日

墙上的镜框被震得离开了支撑的钉子,平贴在墙上,镜框下面的红躺柜上是单国良藏在镜框后面的小本子。

一只手拿起小本子翻着,任凤花纳闷地看着单国良记着收留骨灰者的名单,但看不懂,对写着杜方的一行也是似懂非懂的,嘟囔着:“16,杜方,1974年5月11日。”她思索着,自语道,“杜……杜校长,是这天死的。”任凤花放下小本子,既纳闷,又有点生气的神情,“这老东西,记人家这个干嘛!”

任凤花转身找寻着做棚子的物品,拿起几根木棍扔到门外,从一口大缸上抱起一块旧毡子扔到门外,环顾了一下屋里,走近单国良藏骨灰的缸,掀开缸盖,取出上面一个麻袋和一团绳子,好奇地看着里面的小口袋,放下麻袋和绳子,提起一个小口袋,摆弄看着,用手捏了几下,把小口袋翻调过来,小口袋上写着“16”的数字,又提出来几个小口袋,上面都写着数字。

任凤花扭脸怔怔地看了看红躺柜上的小本子,解开写着“16”数字的口袋扎口细绳看了看,突然惊吓得目瞪口呆,哆嗦着手慢慢地把小口袋放到缸里,两手猛地像冷得打颤似地抱住双肩,紧缩脖子,两手又猛地抱住头,跳着脚,大声惊叫起来:“啊!”两手又乱拍乱抓头发,边向门外跑边大声惊叫着,“骨灰!骨灰……”

113.单国良家院内 日

任凤花两手抱着头,大喊大叫着从南房门里跑出,正好被刚进院的单国良抱住。

单国良大声问:“这是怎么了?疯了!”

任凤花噼里啪啦打单国良的头、脸和胸脯,同时喊叫着:“骨灰!骨灰!”

申毓秀吃惊而又纳闷地看着单国良那边。

单国良连抱带推往西房门里弄任凤花:“你是不是让地震给吓疯了,你!”

申毓秀呆呆地望着西房。

任凤花继续喊叫的画外音。

单国良呵斥的画外音:“你再疯喊乱叫,小心我打你啊!”

任凤花仍是喊叫着。

西房里传出打了两下耳光的声音,喊叫顿时停住了。

单国良从西房里出来,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呆呆站在院里的申毓秀:“嫂子,她可能被地震给吓着了!”走进南房。

114.单国良家南房 日

单国良瞅了瞅藏骨灰的缸和镜框,走近缸,提起被任凤花解开的“16”号小口袋,扎住口放好,又取来几个闲置的罐子、瓶子等杂物放在上面,又扫视了一下屋里。

115.单国良家院内 日

单国良抱了一些搭防震棚子用的杂物从南房出来。

单小良和厂子里的几个哥们穿着工作服抱着、扛着木板、木棍、旧苫布、麻袋等物品从院门进来。

单国良和单小良等工人搭建防震棚……

116.杜思清家堂屋 日

申毓秀边收拾着屋子,边微笑看着单国良他们在院里忙活着搭棚子。

117.单国良家院内 夜

院中两个坐北向南的防震棚挨着,单国良家的靠西房一边。

单国良和单小良打呼噜的画外音。

任凤花突然大声喊叫:“啊!骨灰!骨灰!”

118.杜思清家棚子内 夜

睡在靠单国良家棚子那边的杜思清惊醒了,静静地听着,往申毓秀那边挪了挪身子,趴在申毓秀耳边:“任姨是不是在说我们?”

单国良呵斥的画外音:“黑天半夜你瞎喊叫什么你!快好好睡!”

申毓秀悄声说:“不是。你任姨呀,是让地震给吓着了!”

杜思清躺回了原来的地方,她想着什么,侧过身,一只手轻轻地从棚子下边伸出来,去轻轻捅单国良家的棚子。

119.单国良家棚子内 夜

单国良睡在中间,任凤花躺在靠西房一边。

单小良感觉到了身边的棚子被外面轻轻触动着,知道是杜思清想和他摸手,没搭理她。

120.单国良家院内 晨

天亮了,麻雀在树上跳跃着嘈嘈着。

单小良从棚子里出来,把门帘撩起搭在棚子顶上,进了西房。

从棚子门看进去,可见单国良和任凤花正在穿鞋。单小良铺位上放着一本书。

西房传出洗脸盆的响动声。

121.杜思清家西屋 晨

杜思清半躺半坐地靠在床头上,泪水流出,抽泣着。

申毓秀从堂屋进来关切地看着杜思清:“怎么又哭上了?”

杜思清擦了擦眼泪:“昨晚任姨喊叫‘骨灰’,我就想我爸了。小良也还是不想理我!”

122.单国良家北屋 晨

饭桌上,单国良边吃边说:“一会儿咱们带你妈去医院看看,你妈可能真叫地震给惊着了。”

任凤花把碗使劲地放到桌上:“骨灰!骨灰!我没病,我不去医院!”

单国良看向窗外,可见申毓秀向西房这边走来。单国良端着饭碗走到中间屋。

123.单国良家院内 晨

申毓秀走到西房门口,向屋里的单国良使了个眼色。单国良走到屋门口,询问的眼神看着申毓秀。

申毓秀凑近单国良跟前低语了几句。单国良微笑着点了点头,申毓秀也微笑着朝院门走去。

124.杜思清家西屋 日

单小良微笑着走到杜思清躺着的床边:“又哭上了?”

杜思清擦着眼和脸,坐起身猛地扑向单小良,紧紧抱住了单小良,抽泣得更厉害了。

单小良也就势抱住了杜思清:“这可超出了老同学的样子了啊!”

杜思清把脸紧紧贴在单小良胸前:“在我心里,早就超出了!就是你不理我!”

单小良给杜思清擦着眼泪:“谁知道你是人还是妖精,谁敢理你!”

杜思清喃喃地说:“我怎么就不是人了?”

单小良默默地说:“连老爸骨灰都不要,是人嘛你!”

杜思清抬起脸望着单小良的脸:“这也不能只怪我呀!人家后来不也是追悔莫及了嘛!”

单小良又把杜思清紧紧搂住:“这就是好孩子!”

杜思清紧紧搂住单小良:“什么好孩子,我们早都不是孩子了!”

单小良抚摸着杜思清的脸:“你妈呢?”

杜思清喃喃地说:“说去王府井了!怎么了?”

单小良亲吻起杜思清,杜思清闭上眼,紧紧搂住单小良的脖子,两人狂吻起来。

单小良抱起杜思清,放到床上,两人紧紧拥抱,疯狂亲吻。

125.街上 秋日

单国良拉着任凤花的手在街上走着。

前面开过来一辆殡仪馆挂着黑纱的面包车。

单国良和任凤花继续向前走着,任凤花瞪大眼睛盯着前方。

面包车走近了。

任凤花边喊叫着:“骨灰!骨灰!”挣脱单国良牵着的手,转身跑了。

单国良转身就追:“瞎跑什么你!快站住!看前面车!”

任凤花向迎面过来的一辆吉普车跑去。

吉普车司机措手不及,瞪大眼睛看着前方,来回打着方向盘。

吉普车把任凤花撞倒。

任凤花躺在地上不动了,后脑流出了血。

单国良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任凤花,嘴不停地抽搐着,两只手痉挛着。

126.殡仪馆院内 夏日

董明、徐文菊以及20几个职工向大门口送着单国良。

已经换掉棉裤的单国良,依旧拐着一条腿,用自行车驮着一些个人物品:“咱们这种地方,别人很忌讳来,可咱们在这里工作了几十年,临退了,心里还真有点不落忍!”

冷藏室房子前面的树坑。

单国良把自行车支住:“大家稍等,我得和那只小青蛙道个别。”

董明笑笑:“徐主任早就给放进后面的池塘里了,都几年了,你还惦记着!”

单国良又推起自行车:“好!好!”

董明笑笑:“我下个月也就退了。不过我是退休,您单师傅可是离休哦!”

单国良微笑了一下:“嗨!反正都是回家嘛!”

董明扶着单国良的肩膀:“回家了,还得让家像个家呀!抓紧再踅摸个老伴,成天待在家里,孤零零的可不行!你姓单,可别姓‘单(读音dan)’呀!”

大家笑了。

浪嫂从人们身后走到前面,揪了一下单国良的耳朵:“你个老兔子,浪嫂哪儿得罪你了,走呀也不向浪嫂报告一声!”忽然看见单国良换掉了棉裤,“嗨,你怎么搞得,不穿棉裤了,腿好了?”

单国良笑笑:“这还要托我们国家的一位老中医的福,开了一服药,腿就好了!”

董明趴在单国良耳边低声说:“我看你是皮裤套棉裤,里面必定有缘故!”笑着拍了拍单国良的肩膀。

浪嫂拍了一下单国良的大腿:“不穿棉裤,你怎么捂臭鸡蛋呀,你?”

单国良笑看着浪嫂:“那你就帮我捂呗!”

大家哄笑着。

浪嫂哈哈大笑:“你想得美!让老嫂子……”说得开心热闹的浪嫂,竟忘了单国良老伴已经去世,忽然知道说走了嘴,赶紧打住,“你看我这脑子,光顾着跟你恋恋不舍的亲热呢!”

单国良看着浪嫂笑笑:“浪嫂知道就好,那就帮我一块捂吧!”

浪嫂:“你不怕我吃了你?”

单国良滑稽地笑着:“不怕!左腿有残疾,右腿和中腿还好着呢!大家说对不对?”

大家开心起哄地笑着。

浪嫂拍了一下单国良的脖子:“那你就把脖子洗得干干净净,等着吧啊!”

肖冬秀画外音:“单师傅!”

头发全白了的肖冬秀急忙走进人群:“单师傅,这就退了?”

董明向单国良介绍走到跟前的肖冬秀:“对了,肖师傅平反了,无罪释放,前天回来的!”

单国良没有了刚才开心的笑容,难以置信地轻轻点着头看着肖冬秀:“看看,头发都成白菊花了!”

徐文菊抚摸着肖冬秀的肩头,望着肖冬秀的白发:“天上一昼夜,地下五百年。能不白嘛!”

肖冬秀苦笑了一下:“我不后悔!”

董明向大家挥了挥手:“好了!我们欢送单师傅!”

大家热烈鼓掌。

董明边扶着单国良肩头往大门口走边说:“等我退了,我去你家下棋啊!”

单国良笑笑:“得了吧你,还是我去你家吧,你家好赖有人给做饭呀!”

董明回头看着大家:“所以让你抓紧找老伴呢,他以为是为他考虑呢!”

大家哄笑着。

肖冬秀看着单国良的身背,欲说还休的神情。

127.杜思清家堂屋 日

申毓秀、杜思清、单国良、单小良围坐在饭桌上吃饭。

申毓秀给单国良满上酒:“唉!等于是那场大地震,把人吓死的!”

单国良泪眼花花望着饭菜:“是我……把她吓死的呀!”端起酒杯,泪眼看了看酒杯,一饮而尽。

大着肚子的杜思清边给单国良满酒,边不解地看着单国良:“爸,你怎么这么说呢?您的这个工作,大家都早就习以为常了呀!”

单国良端起酒杯:“唉!不说这个了!她没福气,见不上孙子了!”

申毓秀微笑着从单国良手里取下酒杯,倒在单小良的酒杯里:“老单兄弟,心宽些,以后再找个伴儿!”

单小良微笑看着单国良:“您眼看就要当爷爷了,您也离休了,就等着看孙子吧!有您乐的,也有您累的!”

申毓秀笑笑:“我还要看外孙呢!”

杜思清笑笑:“好好好,你们谁也别争,谁也别抢,就一块看,孩子大了跟你们谁都亲!”捣了单小良一下,“孩儿他爸,你说是不!”

单小良笑笑:“就是就是!一块看!”

单国良和申毓秀都高兴地笑了。

128.单国良家院内 夜

院里的防震棚痕迹全无,一如往昔。

单小良扶着单国良进了西房。

129.杜思清家堂屋 夜

申毓秀收拾着饭桌:“小良他爸也是挺可怜的!”

杜思清帮着申毓秀收拾着:“那妈还老犹豫什么呢,反正都吃在一起了,就差那么一步,妈再往前迈一步,干脆就亲上加亲,两家合一家,是最好的组合!姥姥又是奶奶,爷爷又是姥爷,你们都是两个‘职务’,两个‘头衔’,去哪儿找这样的待遇呀!嘿嘿!”

申毓秀默默地说:“嗨,让他爸和咱们一块吃,没啥!两亲家一个院住着,你俩无论和哪一个一块吃,都不妥!尤其是他爸,咱们怎么好意思让一个孤老头子,再另开火呢,怪可怜冷清的!可要嫁给他……”她微微摇摇头,“一个校长夫人,再嫁个烧死人的,别说旁人说什么,妈自己也过不去。不分高低贵贱,话是那么说,可放到谁身上,都得掂量掂量!”

杜思清笑了笑:“火化工怎么了!我爸是校长,建国后参加工作的,今天还在的话,也是退休。人家虽说是工人,可是解放前参军的,是离休啊!当然,咱也别管这些,人好就行了呗!”

申毓秀苦笑了一下,望着西房那边:“是,他爸人是挺好,真的挺好!两家一个院儿这么多年,知根知底。可人还是活个面子嘛!离休的工资待遇,是多了点,可妈丢的脸面更大,不行!不行!”

杜思清干着手里的活。

申毓秀:“你和小良,一个院儿长大,他一直就喜欢你,后来你也喜欢上了他,妈也觉得这孩子不错,再说你也年龄大了,不然,妈也是不情愿的。”

杜思清走近申毓秀抱住申毓秀的手臂,撒娇地看着申毓秀:“反正,反正你们各自另找一个,我和小良都觉得别扭!”

申毓秀茫然地看着窗外:“唉!你爸是那么个结局,妈再嫁个烧死人的,又是这么个结局,妈的命,你说苦不苦呀!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杜思清搂住申毓秀,把脸贴在申毓秀的肩上。

130.单国良家西房北屋 夜

躺在床上的单国良,瞟了一眼端过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的单小良:“唉,你爸就是个烧死人的,自己不小看自己,别人也会小看你的呀!你和思清,已经是咱家的造化了,再让人家一个校长夫人,嫁给一个烧死人的,你说合适吗?人家会怎么想,人们会怎么看!再说你妈,还老在我眼前晃悠来晃悠去的。我和你妈,两个睁眼瞎过了大半辈子,我们才真是般配呀!”

单小良笑了笑:“一个大老爷们,想的还挺多!儿子是看她妈人挺好,思清也看您挺好,两家由现在的‘互助组’,变成‘高级社’再好不过。她两个哥哥早就成家另过,你们老两口,还不都是为了我们小两口嘛,什么闲事什么矛盾也没有,多好!”

单国良迷迷糊糊地淡淡一笑:“好是好啊!她妈人也是挺好啊!可是不会下嫁给一个烧死人的呀!不行,你爸就找房产给换换房,省得一个院儿住着在一块吃饭别扭!”

单小良给单国良往合适摆弄了一下枕头,又给单国良盖了一块毯子:“您孙子眼看就出来了,您倒想躲清闲,想得美!”单小良轻轻拍了一下单国良的脑门,“您想得美!”

131.单国良家院门外 黄昏

杜思清和单小良嘻嘻哈哈抢着往院门里走。

杜思清往后拽着单小良的衣服:“你还跟我抢,我先看到儿子,是给儿子喂奶!你先见到儿子有什么用你!”

132.单国良家院内 黄昏

静静的院子,正房前开着花的白玉兰树。

杜思清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妈!我们下班了!小清良乖不乖?”

133.申毓秀家堂屋 黄昏

申毓秀抱着外孙单清良坐在沙发上摇着,眼里噙着泪水。

杜思清进屋,愣愣地看着申毓秀:“妈你怎么哭了?”

单小良也赶紧问:“妈怎么了?”

杜思清从申毓秀怀里抱过孩子。

申毓秀看了看茶几上的一个信封:“区教育局送来的文件,说给你爸平反了!”

杜思清顿时泪水涌出。

单小良怔怔地看了看申毓秀和杜思清:“平反了!好事!喜事!”

申毓秀:“哭就先别给孩子喂奶!”

单小良从杜思清手里接过小清良:“把儿子先给我。”

杜思清从信封里取出文件,泪流满面地看了看文件,与申毓秀抱在一起,悲痛地喊了一声“妈!”就痛哭起来。

单小良看着小清良:“儿子!我们的小清良听见了吗,姥爷平反了!姥爷平反了!”问申毓秀,“妈,我爸知道了吗?”

申毓秀擦了擦眼泪:“还没有!”

单小良把儿子递给杜思清,快步出了屋门。

134.单国良家北屋 黄昏

正坐在饭桌旁拣韭菜的单国良,先是一怔,然后把拣好的没拣好的韭菜捧到一起,使劲抛向屋顶,大声喊着:“哈哈!这一天终于来了!”

韭菜撒落到地上、床铺上。

单国良用劲拉起单小良的手臂往屋外走。

135.单国良家南房 夜

单国良拉着单小良进来,拉着灯,走到藏骨灰的缸前。

单小良好奇地看着.

单国良取出缸口上的杂物,取出写着“16”的小口袋,严肃而激动地看着单小良:“这,这就是思清她爸的骨灰!”

单小良捧着小口袋凝视着。

单国良又弯腰摸了摸缸里的小口袋:“这里面总共有16个人的骨灰。”直起腰,又两手拄着缸沿,看着缸里的骨灰,“他们,他们都是他们的亲属和他们划清了界限,不要的骨灰。你爸没有执行当时的规定,没有把他们和垃圾一起倒掉,悄悄收留了他们。”摸了摸刚才从缸里取出的军绿色大棉裤笑了笑,“你爸就是大夏天的,穿条大棉裤藏回来的。把你爸给捂得哟!”又把棉裤等杂物放回缸里,“你爸没文化,可不缺心眼。一个杀人犯的骨灰你爸留了好多年,就是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也是巧了,竟然用在了思清她爸身上。思清她爸的骨灰,就是用那个杀人犯的骨灰替换下的。”把杂物放好后,看着缸,眼泪涌出,“你爸呀,还是缺心眼啊!爸想啊,上面压些平时根本不用的闲东西,想你妈是不会翻腾的呀。谁会想到地震了,都要找搭棚子的东西,爸就应该把东西找出来呀,怎么就先去了单位了呢。你妈,本来就胆小啊!”擦了擦眼泪,用拳头使劲捶着头,“是爸害了你妈呀!是爸害了你妈呀!”

单小良一手托着小口袋,一手搂住单国良安慰着。

单国良悲痛更懊悔的神情:“唉,天灾人祸!人祸天灾呀!”走到红躺柜前,从墙上镜框后面取出小本子翻开,“这上面,就是从这些人的死亡证明和解放军、红卫兵给的火化通知上,抄了个大概。思清她爸是最后一名,所以标了个16号。第1号,是刘老师,是个女教师,我们单位你肖冬秀阿姨,为悄悄保留她的骨灰,差一点和刘老师一样被枪毙了,还是坐了将近11年的大牢呀!才平反了。”

单小良扑通跪在单国良跟前,给单国良深深磕头:“老爸!儿子替他们谢谢老爸!”

单国良往起扶单小良:“好儿子,快起来!”

136.单国良家院内 夜

房顶和白玉兰树上面的夜空。

单国良画外音:“这没什么。你爸就是想啊,这些人都应当是好人,再怎么说,也不该挫骨扬灰吧!你爸真是不忍心那样做啊!朝鲜战场那么多战友的尸体,是没办法收呀!多可惜啊!他们也许,也许被那山坡,河边,干干净净的野草野花,掩埋了吧!也许,那野草野花,从他们的骨头缝里长了出来,他们长在了一起,也好啊!”

单小良捧着杜方的骨灰小口袋从南房出来。

单国良关上房门:“你爸想啊,再厉害的运动,也会过去。划清界限的亲属们,迟早都会后悔的。思清,不是早就后悔了嘛。不然,我儿子也不会要她!”轻轻推了一把单小良往前走,“有的人,是不敢收留。唉!不管怎么样吧,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

137.杜思清家堂屋 夜

单小良捧着小口袋默默地进来,把小口袋递到单国良手里。

申毓秀、杜思清都怔怔地望着单国良、单小良,看着单国良手里的小口袋。

单国良捧着小口袋,悲痛的神情看着申毓秀和杜思清:“这,这,这就是,老杜的骨灰!”

申毓秀呆呆地从沙发上往起站,却又软软地瘫坐到沙发上。

站着抱着孩子的杜思清软了一下手臂,孩子差一点滑落到地上。单小良赶紧过去接住孩子。

杜思清木讷地走近单国良,捧过小口袋,泪眼凝视着小口袋:“爸,爸,我们对不起爸呀!”两手紧紧把小口袋搂在心窝上,身子软软地瘫坐到地上,仰起头撕心裂肺地恸哭起来,“爸!爸呀!”

申毓秀泪流满面地扶着沙发站起,踉跄着走到单国良跟前,两手颤抖地抓住单国良的手:“好兄弟呀!好兄弟呀!”

抱着孩子的单小良眼里噙着泪水。

杜思清跪向单国良:“我再叫您一声‘单叔叔’吧!谢谢单叔叔!”给单国良磕头,“谢谢单叔叔!”

单国良木桩似得站着,泪水涌出。

叠印:任凤花疯喊着“骨灰!骨灰!”

138.一组画面

杜思清坐在亮着台灯的写字台前,边用手绢擦着眼泪鼻涕,边在印着《北京晚报》社字头的稿纸上写着。

董明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着《北京晚报》,轻轻点头微笑着。

肖冬秀在家里坐在椅子上用手绢捂着鼻子,噙着泪水在看《北京晚报》,她的20多岁的女儿抱着她的肩头,脸贴着她的脸也哭着。

温文浩局长把一份《北京晚报》递给女办公室主任李怀英手里,深深被感动的目光看着李怀英。

坐在家里大客厅大沙发上的一位老干部模样的人,慢慢地把一张《人民日报》放在茶几上,慢慢地摘下老花眼镜,慢慢地站起,沉思着背起手,走了几步,深沉的目光望向窗外。

40多岁的女解放军首长刘源丽,抱住比她大几岁的男解放军首长刘源风的一只胳膊哭着,刘源风安慰地拍着刘源丽的手,面前的茶几上放着报纸。

在一个家里,几个兄弟姐妹与一位老妇人抱在一起哭着。

几位老太太在胡同里闲坐着纳凉聊天。

一位老太太一手拿着芭蕉叶做的圆形布边的扇子,一手拄着柺棍慢慢站起,欲走又站住,慢悠悠地叨念着:“好人吃苦受罪,还是会有好报的呀!”

139.单国良家院内 夏日

院中摆了三桌酒席,大家热烈鼓掌。

穿着结婚新衣,胸前戴着小红花的单国良、申毓秀坐在正房前中间主桌。

申毓秀一边依次坐着温文浩、徐文菊、肖冬秀、乔敏,单国良,另一边依次坐着董明、李怀英、李朵。

单小良和抱着小清良的杜思清坐在对着单国良、申毓秀的末端位子。

温文浩笑看着大家:“开始向两位老新人敬酒吧!祝贺他们,祝福他们吧!”

大家热烈鼓掌。

杜思清对单小良说:“小良,咱俩先敬爸妈!”看了看怀里抱着的小清良,“对,还有你们的孙子外孙小清良,我们衷心祝贺爸妈喜结良缘!祝福爸妈美满幸福!健康长寿!”

大家热烈鼓掌。

申毓秀微笑推了单国良一下:“我们一个院住了好多年,小良是个好孩子,打小就喜欢思清,思清后来也喜欢上了小良。”

单小良看了看杜思清:“听见没,是后来!”

申毓秀:“嫁给了小良。后来我觉得国良兄弟,也是个好人,是个难得的好人。”

单国良调皮地看看大家:“听见没,也是后来。”

大家笑笑。

申毓秀用拳头轻轻捣了单国良一下:“后来,在女儿女婿的撮合下,我就非常愿意地,嫁给了老单兄弟,这个难得的好人了!”

单国良纠正说:“什么兄弟,过去你叫我兄弟,我叫你嫂子,是看老杜的面子。你比我小两岁,以后搞清楚啊!”朝大家挤眉弄眼地笑笑。

董明看了看单国良:“以后不再是老‘单’(读音dan)了啊!”

温文浩说:“亲上加亲亲更亲!”

大家热烈鼓掌。

杜思清又端起酒杯笑望着单国良:“爸,这杯酒是我敬单叔叔,谢单叔叔的!”

刘源风大声的画外音:“大记者请等一下!”

刘源风和刘源丽两位首长带领单国良保存的骨灰人的亲属,有五六十个男女老少从院门口喜气洋洋进来。

单国良和申毓秀很意外地望着进来的人们。

杜思清站起迎接招呼进来的人。

乔敏和李朵也跟着迎上前来,刘源风热情地和乔敏、李朵握了握手,笑看着杜思清:“杜思清大记者,你真不够意思呀,还是你们《北京晚报》社的乔敏和李朵两位朋友告诉我们的。”

杜思清想辩白什么。

刘源丽抢着说:“是这样,我们早就和乔敏她们联系,想对单国良老人,表达一下我们这些亲属们的谢意,乔敏她们前几天打电话说今天就好,我们就相约着来了!”

单国良拉着申毓秀走近刘源风等人,向人们点头致意:“欢迎两位首长带着大伙来啊!”

刘源风热情握住单国良的手:“单叔叔,我们冒昧了啊,打搅了啊!您和阿姨还请上座!”

单国良和申毓秀向座位上走去。

刘源风看了看杜思清、乔敏和李朵:“要说敬单叔叔、单伯伯,谢单叔叔、单伯伯,那我们这些亲属们和你大记者是一个层次的!这样,我们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别说酒杯不够,就是大碗也不够!”指了指旁边的刘源丽,“这是我妹妹,我们一男一女,代表我们这些男女老少的亲属们举杯怎么样?”刘源风又环顾了一下和他来的人们,“你们说行不行呀!”

人们都热烈鼓掌:“好!”“好呀!”

杜思清向单国良那边难为情地瞅了瞅。

单国良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两家合一家,家具就是这些,不好意思。这样,客人朋友,看桌子上有什么家具,就满上酒,都沾沾我们的喜气,好吗!”

大家热烈鼓掌。

一男人的画外音:“单叔叔,我带了酒杯!”

40岁左右的男机关干部模样的王立平举起手里的提兜:“我给我们来的人准备了!”

刘源风笑笑说:“王局长还和我留一手!好,大家都满上酒!”

来的人高兴地向王立平涌来,从王立平提兜里取小酒杯。

单小良、乔敏、李朵给客人们斟酒。

单国良微笑着看了看温文浩和董明:“啊呀,这些亲属们,还真是有心人啊!”

董明:“还是你老单有心啊!”

刘源风笑看着杜思清:“来,大记者,站到我们一边。一会儿我们还要敬你这位大记者,感谢你和你们报社的几位同志!是你们《北京晚报》的那篇《守望灵魂》的文章,我们才知道单伯伯、单叔叔这位难得的好人!对了,我们的那些小口袋,我都给收起来了,杜校长那个您也得给我。另外单叔叔的那个记事本,能不能送给我们,我们将来搞个什么展览呀,陈列呀,有用!”

杜思清笑笑:“好啊!”

刘源风举杯招呼来的亲属们:“来,让我们共同举杯,衷心地感谢单伯伯、单叔叔,同时也祝贺祝福两位老人幸福美满,干杯!”

满院的人热烈鼓掌。

单国良慢慢站起微笑看了看温文浩和董明,激动而平和地望着大家:“今天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想说。”他停顿了一下,“亲情,是任何力量也割不断的!你们当时,你们当年还都是孩子嘛!再说,你们当时,不也是没办法嘛!你们的亲人,会理解原谅你们的!老天爷在看着天下,老天爷不会把这笔账记在你们头上,老天爷会理解原谅你们的!”

大家热烈鼓掌,许多人热泪盈眶。

肖冬秀用手绢擦着眼泪,杜思清泪流满面。

抱着小清良的申毓秀,用小清良的小衣服擦着眼泪。

大家静静地听着。

单国良:“说实话,当时我也想不到,天会变得现在这么好!我只是想啊,那么多朝代都过去了嘛,那么多战争也过去了嘛,还有什么过不去的!风过去,雨过去,春夏秋冬也过去。前几年听人们念的批判稿,最后都爱写上一句‘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把什么什么碾的粉碎!’哈哈!历史的车轮,确实向前了,要不然,我们也对不上号啊!”

大家热烈鼓掌。

单国良动情地看着大家:“人都有心,自己的心,自己知道,事先问心嘛。”拍拍心口,“做事,先问问自己的心,不忍心的事,不去做,想方设法不去做!想方设法去做该做的,去做想做的。当时我想,他们,就是你们的亲人,无论如何,不该把他们那样嘛!”沉痛地掂着两只手,“反正我是不忍心那样做,真的是不忍心呀!”

刘源风等人含泪静听。

单国良:“我想,你们迟早都会后悔的!”看着来的客人们,“所以我就设法收着,藏着,等着,盼着!我一直在等着你们,盼着你们!你们不是来了吗!”

大家热烈鼓掌。

单国良看了看温文浩,又看着刘源风等人:“要说感谢,我和你们,都应感谢那些拨乱反正的人,感谢那些改天换地的人!”

大家热烈鼓掌。

刘源风等来人含泪热烈鼓掌。

温文浩、董明等人热烈鼓掌。

单国良看着刘源风等来客们:“今天,我也给你们道喜,你们的灵魂,终于回来了!”

单国良举杯一饮而尽,把酒杯高高举起。

大家热烈鼓掌,彩色纸屑像是从天而降,向着人们,向着整个院子纷纷飘落。

院里白玉兰树的花,慢慢伸展开硕大的花瓣绽放了,各色大小花瓣,从天上慢慢飘落到白玉兰树上,与白白的玉兰花交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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