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鱼海棠》看动画电影的美学发展

胡轶男 (长春大学，吉林 长春 130000)

2004年导演梁旋的一个梦，诞生了一部7分钟的Flash短片，定格了《大鱼海棠》的未来发展基调。2005年彼岸天公司成立，2008年《大鱼海棠》项目启动，2013年获得光线影业投资，2014年与吉田洁合作制作影片配乐，2016年7月8日，这部“赴你十二年之约”的影片终于正式上映。十二年磨一剑，这部影片虽然剧情单薄，但带给我们的不仅是十二年始终如一的坚持、回归本真的质朴，在让我们深切地体会到爱与守护的味道的同时，更加被那用匠人之心打磨出的人物造型之美、建筑设计之美、场景构图之美、音乐艺术之美所深深感动与震撼。

一、历年国产动画电影的美学运用

从1956年《骄傲的将军》、1960年《小蝌蚪找妈妈》、1964年的《大闹天宫》、1979年的《哪吒闹海》、1985年《金猴降妖》、1988年《山水情》、1999年的《天书奇谭》《宝莲灯》到2009年的《风云决》、2011年的《兔侠传奇》、2015年的《熊出没之雪岭雄风》《喜羊羊与灰太狼》《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国产动画电影数量与日俱增，动画电影中的美学运用有过顶峰，也有过低谷。

在这些动画电影中，《骄傲的将军》借鉴了京剧脸谱艺术，是“中国动画学派的开山之作”；《小蝌蚪找妈妈》把水墨画的技法与风格引入动画电影，柔和的笔调、自然的渲染、虚实的结合使影片气韵生动，增加影片的魅力与诗意；《大闹天宫》的经典制作；《金猴降妖》的定格画面所带来的仪式感，弦乐、鼓乐的密切配合所带来的视听美感；《山水情》的艺术价值传承、水墨动画片的绝唱之作；自此，虽然《宝莲灯》成就了不少音乐经典；《风云决》将电影化视听语言与动画创作完美融合；《喜羊羊与灰太狼》《西游记之大圣归来》获得了极好的票房反响，虽然当下的动画制作仍旧会从京剧、木偶戏、剪纸、年画、皮影、敦煌壁画等民间艺术中寻找素材与灵感，但当下中国的商业动画影片对中国传统美学元素的运用却逐步弱化，更加注重的是作品的商业元素。

二、《大鱼海棠》的美学元素运用

(一)人物设定之美

在人物设定方面，既有人物角色的历史美感，也有人物角色的服饰造型之美。黑格尔在《美学》中宣称“性格是理想艺术表现的真正中心”，该影片人物角色的历史美感中，制作者进行了精心的艺术加工。在保证角色原型属性灵魂不被改变的基础上，将古今中外的事物进行了完美糅合，100余个人物角色形象都充分借鉴了《山海经》《搜神记》《列仙传》等古籍中的传说人物，这些角色的设定包含了一个巨大的中国上古神话体系。影片中灵婆的角色充分展现了制作者对历史元素的融合，《山海经·海内北经》中“鬼国在贰负之尸北，为物人面而一目”中指出与鬼神相关的人物多为一只眼睛；《山海经·大荒北经》中“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烛龙为红色，灵婆身体的颜色也是红色。每个角色都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充分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历史美感。

在人物的精心设定下，人物造型服饰设计之精细，人物面部动作之流畅，充满了浓厚的中国风味。从细腻的人物造型到极具风格的衣纹图案表现，都倾注了大量心血，造型独特，贴合性格在色彩中的作用，充分展现制作者造型艺术的美学素养。《论语·宪问》中“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影片中椿的服饰接近汉服的样式，左衽。而中原文化中以右为尊，故衣襟开口向右，在形制上与汉服相近，这种南方文化与中原文化的交融，具有独特的地域特色，符合《大鱼海棠》的精神文化内涵。在人物的绘画方面，充分吸收了日式画风，并与中国传统写实主义相结合，比如椿的耳饰、手镯的描绘；湫的白发和宽松的服装，暗示着他的血脉和不羁的性格；哥哥头上的那一道红印，体现着海边渔人的勇敢，也为后面鲲的生命延续做了很好的辨识度铺垫。影片中的嫘祖、后土、神鹿等角色都借用“无风自动”的飘带设计使之更为柔和灵动、仙气十足。影片全程采用手绘特效而非CG特效，包括最难融合的火焰特效和水的特效，大到火焰的飘动方式都为其造型描绘了最绚烂的一笔。

(二)建筑设计之美

歌德认为“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大鱼海棠》将美与建筑艺术完美融合，从建筑整体场景的构建到对一砖一瓦一楹联的雕琢，无不展现《大鱼海棠》中的建筑魅力。该动画影片中许多场景都是实地采风绘制而成，其中最经典的是客家土楼，结合自然情趣和山水灵气来建造，房屋布局与周围环境相协调 。开篇镶嵌于屏幕中的大红色，整部影片中对土楼的整体，围屋配套使用的红灯笼、红对联、黑木窗框等刻画得极为细腻，建筑内部房间的细致装点更是锦上添花，给每一位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椿的家族生活在“土楼王”承启楼里，它以一个圆心出发，一层层向外展开，环环相套，将宗族内所有的人全都囊括在土楼之中，一方面展现了亲情的羁绊，另一方面这种围屋的场景具有极强的冲击力，高空俯视具有线条美，仰视的镜头具有极强的代入感。除承启楼外，圆形土楼环极楼、如升楼等也在剧中展现。环极楼的特别之处在于其楼内部中心无祠堂之设，而是空旷的院落，这在重礼循纲的封建社会绝无仅有，又被称为“忤逆楼”。影片中灵婆的住处如升楼，坐东朝西，寓意如日东升，门口对联“是色是空，莲海慈航游六度；不生不灭，香台慧炬启三明”与“轮回”概念相呼应。门锁的太极“阴阳鱼”,《芝田录》中道：“门锁必为鱼者，取其不暝守夜之意。”男主角湫的住所和贵楼，又称山脚楼，建在沼泽地之中，地基用大块河卵石砌筑，以松木筏基，历经百年岿然不动。圆土楼的造型特点，即是中国文化“天圆地方”的体现，这种居住模式凸显客家人家族的整体观念和强烈的凝聚力。

除上述圆楼之外，影片中还有标志性的土楼建筑群——南靖县田螺坑土楼群的缩影，田螺坑东、西、北面环山，南面为大片的梯田，五座土楼依据《考工记》中明堂五室的营造方式，方位是“东方甲乙木，西方庚申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即“金、木、水、火、土”进行布局，一个方形土楼属土居中，4座圆形楼环绕其上下左右。2008年7月7日，田螺坑土楼群作为福建土楼的组成部分，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土楼表现出来的向心性、匀称性和前低后高的特点，以及血缘性聚族而居的特征，正是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的一个缩影。儒道追求天、地、人“三才”合一，这是中国传统文化最典型的特征。

(三)场景构图之美

《大鱼海棠》整体色调采用水墨渲染，片中场景大多以中国红和藏青蓝为整体基调，非常符合传统中国画里朱砂配黛青的感觉，满屏的中国元素却“不俗不土”，把黛山连绵之景色画成云海的形状，完美展现天水一色，尽显写意风范，色彩在饱和与柔和的调剂上找到了平衡。从构图的角度来说，海报瑰丽的构图风格灵感来源于东方壁画的灵感，上方蓝色的海洋代表人间，下方火焰般的凤凰涅槃是剧中其他人的世界，海水和火焰之融合在尽展画面宏伟绚丽之余更是暗藏玄机，一幅海报包含了沉船、悬崖边的小女孩、月隐、日落、通天水柱和椿、鲲、湫的纠葛、火树、凤凰、三手怪、石像、土楼、廊桥、家族、大树旁一道彩虹等多个影片中的经典场景；在影片中，画面的配色、构图更使得该影片美不胜收，土楼中央月夜景色的中心构图、云海乘船的三分法及黄金分割比例、椿和鲲跳舞时的中轴线构图、土楼全景的对称式构图以及框架构图、斜线构图等构图方式在本片中均得到完美的运用，呈现效果也极度惊艳。场景中的所有元素都极具中国传统文化的韵味，场景设计奇幻而真实，电影通篇唯美的中国风轮番刺激着视觉。写意山水、客家土楼、苍茫云海、层峦梯田等具有中国特色的人文景观和自然风光；祥云、八卦图、仙鹤、中国红、红灯笼、油纸伞、貔貅、莲花灯、八抬大轿、陶笛等中国元素的运用；人间、灵界、海天之门等中国古文化的彰显；如升楼路上如梦如幻的灵异场景，椿巡游人间层次分明的水墨山水画卷，天圆地方的建筑理念无不充溢着浓郁的中国画风，中国元素的运用独到而用心。

(四)音乐艺术之美

《大鱼海棠》中配合默契的背景音乐，时而厚重时而轻松，让观众在音乐变化中感受人物内心的变化，音乐营造的带入感与对情节的有力推动，和画面完美融合不突兀也不喧宾夺主。该影片的配乐由吉田洁亲作，配乐风格的无隙转换，搭配精美的画面，为本就美不胜收的画面赋予更多美感，影片中能明显听出用日本传统乐器演奏的段落，但风格却极具中国韵味，有种唐长安完整保留在京都的感慨；鲲在海上和红海豚女主相遇吹的一段，配乐的渲染极具张力，从配器到旋律风格，吉田洁驾轻就熟，对电影表达很有帮助。在抒情节奏感的把握方面，椿梦中与鲲嬉戏的场景、灵族联手对抗洪水的段落、湫送椿和鲲重返人间生离死别的场景，对电影均起到很好的渲染和煽情的作用，尤其是湫变成树叶送椿走的节点，只用一两件乐器微弱延续，用大段留白，充分释放感情，感人至深。在人物的配音方面最大的亮点是灵婆和鼠婆子，灵婆声音辨识度最高，不愧是国宝级的老戏骨金士杰，鼠婆子配音跳跃活泼，可以称得上是神来之笔。

一部没有声音的影片无法称之为完整，一部配乐不合时宜的影片更无法称之为诚意之作，配乐是影片中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环，是充分显示影片神韵的重要载体。《大鱼海棠》的配乐、配音，无愧于该影片对每处细节的细细打磨。效果磅礴大气，中国风浓郁情绪表现力强。带有中国人烙印的艺术品，充满中国人思维的动画，光怪陆离之间，满满都是中国古典文化与广袤神州大地的缩影。

《大鱼海棠》的美学价值和对国产动画的美学发展影响是毋庸置疑的，这种美不光在于色彩的绚丽与制作工艺的精细打磨，更在于其中神秘的东方美感和内敛却又深沉的情绪。“人生是一场旅程，我们都经历了几次轮回，才换来这个旅程。而这个旅程很短，因此不妨大胆一些，不妨大胆一些去爱一个人，去攀一座山，去追一个梦……有很多事我都不明白。但我相信一件事。上天让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让我们创造奇迹。”《大鱼海棠》便是一个动画史上的奇迹之作，每一帧、每一细节的考究，使得它在制作水准上将国产动画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虽没有避免多数国产动画影片形式主义的惊艳与单薄，但其瑰丽雄奇之美却带给观众太多太多的惊喜与感动。

未来的国产动画电影之路，希望动画制作的用心与画面的精美能够向《大鱼海棠》逐步看齐并且更上一层。也希望在未来的动画电影中，国产动画制作人能够在保证艺术美学价值的同时，夯实剧情的塑造、完善内容勾画，实现内容与形式的双赢。无论未来如何，至少在当下，口碑两极分化也好，受到众人非议也罢，十二年一梦的《大鱼海棠》终究还是迎来了自己的新的起点，也带领中国动画电影制作人走上一条光明之路，为未来中国动画电影的发展指明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