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劫匪帮》中的他者意义解析
2017-11-16李洪斌东北石油大学黑龙江大庆163318
李洪斌(东北石油大学,黑龙江 大庆 163318)
电影《劫匪帮》取材于马克·吐温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以下简称《汤姆》)和《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以下简称《哈克》),在2015年发行后赢得了《纽约时报》和《美国综艺电影报》等多家知名媒体的好评,并获得那不勒斯电影节导演选择奖。影片将两部小说的人物、情节和主题移植到现代社会,讲述了汤姆和哈克成年后继续寻找穆雷尔宝藏的故事。《劫匪帮》延续了吐温作品的社会讽喻功能,同时继承了它们书写美国少数族裔的程式化模式,塑造了黑人本·罗杰斯、印第安人乔和墨西哥移民乔治三个他者形象。
他者,一般指自我的对立体,富有广泛的哲学、心理学和社会学意义。他者带有客体性和边缘性,并且同自我构成一个力量不对等的二元对立,以凸显自我的优越性和合理性。后殖民理论家赋予了他者明确的所指,它在殖民主义意义上指与殖民者相对的被殖民者,在地理政治意义上指与西方人对应的东方人,在种族意义上指与欧美人不同的黑人、亚洲人、拉美人以及来自殖民地国家的移民。因此,在后殖民的语境下,他者是低等的、带有劣根性的种族和落后文化的代名词。由此衍生出欧美人书写他者的种种范式,典型的例子就是呆板的、愚笨的、暴力的或难以驾驭的异族人。
一、印第安人乔
印第安人乔是小说《汤姆》中的反派角色,是与主人公汤姆和哈克对立并衬托他们机智勇敢的他者。乔在小说中是一个凶残、狡猾和报复心极强的罪犯,他出于报复心理谋杀了罗宾逊医生,并嫁祸给波特,他还计划残害陶格拉斯寡妇以雪当年受她丈夫鞭刑的耻辱。汤姆和哈克的“功名”主要源自于他们战胜了印第安人乔,汤姆首先通过揭发乔的罪行获得了声望,然后他们几经周旋,得到了乔手中的“穆雷尔宝藏”,进而获得了财富和社会地位。影片对印第安人乔这一人物做了很大改动,他不再是印第安人混血儿,而是一个信奉印第安人“美学”和“文化”的白人;他不像小说中那样狡猾和懂得伪装,而是变成一个在公共场合开枪杀人的嗜血狂魔。
小说《汤姆》主要通过动作、语言和汤姆、哈克对乔的恐惧感来描绘乔,并未说明乔的具体外貌。对于小说的读者而言,乔一直是谜一样的人物,他如同幽灵般潜伏在小镇周围,始终给人一种遥远的模糊感,而这却是电影艺术必须解决而且能够解决的问题。影片为了直观再现乔的恶魔特质,邀请在电影《墓碑镇》和《阿凡达》中成功出演过大反派角色的史提芬·朗来扮演乔。乔长着一副布满伤疤、僵硬而惨白的面孔,在披肩长发的半遮半掩下显得异常阴森恐怖。影片在突出视觉效果后转而在听觉效果上制造震撼,印第安人乔始终用一种沙哑、低沉和冷酷的音调发音,尤其在漆黑夜晚的背景下,他说出的每个字听起来都令人不寒而栗。影片进而通过制造故事来渲染乔的恶棍形象,于是乔用他的恐怖声音讲述了自己的杀人经历:他杀死了一个企图杀他灭口的雇主,出于报复和泄愤的心理,他像印第安人那样割掉了仇人的头皮,砍掉了他的双手。正如他说的那样,他的动机是出于对印第安人“美学”和“文化”的信仰。此外,影片还通过动作呈现出印第安人乔难以抑制的野性,他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一刀割断了守墓人的喉咙,之后又一枪打死了旅店的老板,而他嗜血杀人的特点更加淋漓尽致地体现在对汤姆和哈克等人的追杀中。
尽管在行为、性格和文化诉求等方面都已经“印第安化”,但影片中的乔事实上却是一个白人,这就使影片对这个人物的塑造显得耐人寻味。一方面,印第安人是历史上美国开拓者长期面对的敌人,美国白人不但凭借武力屠戮他们,而且还在文化产品中贬低他们,小说《汤姆》就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因此,白人作家书写了各种印第安人凶残野蛮的故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印第安人已经不再对白人构成威胁,在美国白人主导的经济和文化制度下,他们已经濒临种族灭绝的边缘。但是,印第安人在白人群体中造成的“创伤性”记忆还在,并且通过现代传媒手段长久地延续下去,而好莱坞电影在再现凶残、野蛮和桀骜不驯的异族他者方面发挥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同时,印第安人乔最终被一老妇一枪打死的结局也昭示了在意识形态上被异化的白人的命运。影片讲述的是以汤姆为首的一伙强盗抢劫以乔为首的另一伙强盗的故事,所以里面的人物不能分为通常意义上的好人和坏人,而两伙人的关键区别在于前者没有失去人性,后者则丧失了人性。也正是这个原因,电影中的印第安人乔尽管穷凶极恶,实际上却不堪一击。乔的命运显示出人性是不可战胜的真理,同时也暗示了叛离白人意识形态的可怕后果。
二、黑人本·罗杰斯
本·罗杰斯是小说《汤姆》中汤姆和哈克的一个小伙伴,小说在“粉刷篱笆”一章集中描写了这个人物,他是第一个上汤姆当的孩子,不但帮助汤姆粉刷篱笆还搭上了一个苹果;其他章节对其偶有提及但都一带而过。本在小说中同样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人物,不过有一点十分肯定,他是个白人孩子。本在电影《劫匪帮》中仍是汤姆和哈克的伙伴和同谋,不过他却变成了一个黑人。电影的突兀之处在于,在将黑人本纳入汤姆劫匪帮这个白人集团的同时,使用了带有种族主义色彩的画面和情节来呈现其形象。事实上,这是对小说《哈克》中书写黑人类型化话语的继承,因为后者大量使用了诋毁黑人的词语和情节来构建黑人形象。影片紧紧抓住吐温作品的这一特点,致使本表现出同黑奴吉姆同样愚蠢和可笑的特点,于是影片通过本塑造了一个与白人关系密切但又不同于白人的黑人他者形象。
影片利用现代社会背景对吐温作品进行了重构,成为由一系列荒谬剧拼接而成的犯罪故事,而黑人本的表现正是这些荒谬剧中的重要内容。影片最初似乎强调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黑人,在汤姆提出效仿罗宾汉抢劫坏人时,本一再追问他们的行为是否违法。本的法律意识似乎表明他是一个合格的美国现代公民,也是一个被美国法律意识形态成功“询唤”的主体。然而,在不受主流价值观约束的汤姆等人心里,以及遵从汤姆和哈克视角的观影者眼里,本提出的问题显然愚蠢至极,因为大家对于抢劫违法早已心知肚明,而只有劫匪帮中唯一的黑人本才会提出如此低能的问题。本的愚蠢和可笑还表现在他随后提出的问题上,例如,行动的名字是什么?为什么自己没有像哈克和乔·哈珀那么酷的绰号?因此,影片在本第一次出场时就把他定型为黑人他者的意图已昭然若揭。
本的愚蠢和可笑在劫案现场得到了加强,他先是同汤姆和店主进行了一番令人错愕不已的对话,然后忘记了自己承担的人质角色,戴着劫匪应该戴的面罩出现在由哈克和乔·哈珀扮演的劫匪中间,于是影片中便出现了一个戴着劫匪面罩的人质的怪异场景。诚然,抢劫典当行是影片的一出闹剧,但黑人本的弱智表现无疑是这场闹剧中最大的笑料。接下来在警察问询一节,本的愚蠢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当警察询问嫌疑人身上是否有文身时,本说一个劫匪身上文着西班牙国旗和骑着蛇的美人鱼。当警察追问美人鱼如何能骑在蛇身上时,本解释说那是因为蛇身上放了一副鞍韂,这样的回答着实令人捧腹不止。本的说辞与《哈克》中吉姆被巫师骑着周游世界的故事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它表现的不是黑人的机智而是他们的愚蠢。本的人物形象一方面展现出黑人已经成为当今美国社会不可缺少的成员,同时也暗示出黑人仍然是“智力低下的”“难以教化的”、无法与白人在种族和文化上完全融合的他者。在经历了多年抗争后的今天,美国黑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地位已大有改观,但是他们与白人之间的差距依然存在,而且近年来美国发生过多起由两者之间的族裔问题引起的骚乱。因此,在意识形态的层面,电影《劫匪帮》试图创作一个美国白人和黑人通力合作、实现“共同理想”的神话,但正如小说《哈克》那样,它无法摆脱长久以来殖民主义者书写黑人他者话语模式的影响。
三、墨西哥人他者
事实上,《汤姆》和《哈克》中并不存在墨西哥人,两部小说中只是存在几处对墨西哥或其原宗主国西班牙的意指。例如,在小说《汤姆》中,印第安人乔逃跑后化妆成了西班牙人,他计划逃往的得克萨斯原来是墨西哥的国土,汤姆的海盗绰号是“西班牙大陆的黑暗复仇者”;小说《哈克》中出现了诸如“西班牙商人”“ 西班苔藓”和“西班牙岛”等词语。不过以上内容却含有丰富的历史和政治意义,它们投射出西班牙在北美殖民活动的历史遗迹,美国与西班牙、墨西哥争夺殖民空间的历史纠葛,同时也暗示出墨西哥人或西班牙人与美国人的异质性,凸显出前两者的他者身份。影片沿着这一线索,以特定的视角将墨西哥人或拉美人呈现在观众面前,他们是随处可见的非法或合法的移民,他们以打零工、干最苦最累的工作,甚至是犯罪谋生,他们同时也是今天美国社会不愿接受的他者。
影片首先在语言层面体现出墨西哥人的他者性。当陶格拉斯寡妇无法同墨西哥园丁乔治正常交谈时,她抱怨这些墨西哥人怎么就不懂英语呢!语言在这一场景中不是简单的交流工具,而是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能指,讲英语的陶格拉斯寡妇是主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发号施令,而讲西班牙语的乔治是雇工,站在台阶下面听候指令。语言在影片中还起到指涉罪犯身份的作用,汤姆计划的一个重要环节就是在抢劫时要说西班牙语;无独有偶,无论是有犯罪前科的哈克还是涉嫌销赃的典当行老板,都能讲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如此一来,西班牙语就成了罪犯的通用语言,而讲西班牙语的墨西哥人就成为罪犯的代名词。也正因如此,汤姆计划抢到穆雷尔宝藏后嫁祸给墨西哥人,他指令同伙雇用墨西哥司机开车,抢劫时只讲西班牙语,从而造成劫匪是墨西哥人的假象。汤姆计划的合理性和可行性都依赖于墨西哥人是外来的打工者,以及他们有天生犯罪潜质的事实,影片在这一层面上渗透出的殖民主义话语模式已经不言自明。
同时,影片还通过乔治的命运展现了墨西哥他者在美国社会的艰难处境。乔治是一个没有犯罪倾向的普通打工者,却因无意间卷入了汤姆的抢劫计划而被捕,面临被驱逐或判刑的危险,最后在汤姆和哈克等人的解救下逃回了墨西哥。影片通过他的经历重现了一个现代版黑奴吉姆的故事,两者之间存在诸多相似之处。首先,乔治像吉姆一样告诉哈克蛇皮会带来厄运;其次,乔治的生活现状与吉姆十分相似,他是一个为美国白人服务的低等人,还有无法见面却时时牵挂的家人;最后,影片中解救乔治并护送他回家的情节也是对《哈克》中解救吉姆情节的再现。乔治在影片中的重要意义在于,他的无辜被关押促使哈克良心发现,进而促使汤姆决定解救乔治。汤姆和哈克等人正是通过拯救“墨西哥他者”实现了自我救赎。与《哈克》中的吉姆一样,乔治的经历证明了白人主体行为的合理性。拉美移民已经严重影响了当今美国社会的安全与稳定,影片影射了这一问题,实现了电影作品应该承担的意识形态功能。同时它与《哈克》如出一辙,使用带有诋毁墨西哥人含义的语言和情节来讲述一个营救墨西哥人的故事。
四、结 语
电影《劫匪帮》选择现代美国社会作为背景,反映出其对当下美国多元文化社会问题的关注,进而塑造出黑人乔·哈珀、印第安人乔和墨西哥移民乔治三个人物形象。然而他们在种族和文化的层面与白人之间存在明显的异质性,无疑都是异族的他者。影片在关注他们命运的同时,也在通过他们的经历论证美国白人行为的合理性,进而折射出异族他者必须屈从于白人自我的殖民主义话语运作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