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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歌》:对生命的壮怀抒写

2017-11-16宋德玉河南科技学院河南新乡453003

电影文学 2017年21期
关键词:梅香吴子聂耳

宋德玉(河南科技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3)

电影是一门叙事的艺术。就电影叙事学的规范而言,电影叙事的最大基础是其表现性,而非影像性,但是所有电影的基本叙事形式都是场面与思想意义的融汇状态,是叙事的技术决定着叙述“如何可能”地进行,并且使得叙事时间、叙事功能等叙事要素成为决定整个影片形式、内容的主导组建。就叙事技术而言,其本身就是一个动态的发展体系,不断地汲收其他类型的叙事经验是其成就自身的重要因素。文学中的叙事方法,是电影创作的重要灵感来源。对生命的思考、探寻促成了文学艺术中的生命叙事。在生命叙事中,人对命运的绝望抗争,对生命的平淡、自然,甚至审美态度等都能充分地表现出来。吴子牛导演的《国歌》可以说是一部由生命叙事支撑的电影。在电影中,吴子牛直面牺牲的必然与残酷,但他表现的重点并不是作为客体的生命本身,而是中国人对于生命的理解和态度,以此来表现国人在特殊时代下的一种超越的精神境界。

一、生命叙事的必要性

在《国歌》中,剧情的主线是《义勇军进行曲》创作的前因后果。而充实这条叙事主干,为电影制造一个个情感高潮的,则是一个个人物的生命之歌。由于史实的限制,电影难以表现除聂耳、田汉等主人公外,历史上确有其人的夏衍、袁牧之、王人美等人物的生命轨迹,吴子牛特意加入了不同身份的,围绕在主人公身边,与其创作息息相关的虚构角色。其原因就在于“生命”是《义勇军进行曲》诞生的整个时代的关键词。

20世纪30年代,中国正进入一个历史剧烈变动时期,日本入侵东北,而国内仍然在内战的阴影笼罩之下,频繁的战乱和动荡的社会背景下,生命的凋零已经不是一个艺术者把玩的对象,而是随处可见的现实。在电影《国歌》一开始,导演就展现了日本军队在飘雪的夜里树立“满洲国”石碑的肃杀氛围。而此后,随着镜头转向入关的火车,逃亡的大学生齐白山、李雪丽进入人们的视野。相对于一直居住在上海的田汉等人而言,齐白山和李雪丽无疑有着更为切身的国耻之感和“打回老家去”的强烈意愿。在来到上海之后,齐白山、李雪丽二人与其他东北流亡学生一起组织了一系列宣传抗战的工作,在发现蒋介石奉行的是“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后,他们又毅然组织起了“东北学生义勇军”,决定返回东北直接与日军作战。在临走之前,田汉等人为齐白山、李雪丽等学生送行,提出要为他们当场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而这一好心的建议却被齐白山拒绝了。他当众振臂高呼,不把日本鬼子打出东北,他绝不结婚。而在后来,两人在冰天雪地与日寇交战时,齐白山和李雪丽身负重伤,两人在皑皑白雪中向着对方爬行,而慢慢包围上来的日军则用刺刀捅向他们,寒风中“东北学生义勇军”的旗帜千疮百孔。这一场景无疑是能震撼观众的。田汉也正是在报纸上获知了他们牺牲的消息之后备受触动,决定为他们写下一首歌。又如在田汉的话剧刚刚上演时,上海保卫战爆发,演员们在台上刚说到要去政府请愿的台词,全场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枪炮声,台上台下陷入一片混乱。而有经验的东北大学生演员则听出这是实弹的声音,想安稳地躲进小楼已经成为不可能。

可以说,生命叙事对于电影《国歌》来说是极为必要的,不如此则观众无法深切地体会到为何“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而相对于拥有一腔热血的学生们,田汉作为一个更高阶的知识分子,则是一个负责给观众讲述生命意识的角色。由于《义勇军进行曲》最早是作为电影《风云儿女》的主题曲问世的,那么该片的编剧,同时也是《义勇军进行曲》的作词者田汉自然就成为电影《国歌》中起着主导作用的人物。而在塑造田汉这一角色时,吴子牛有意识地展现了他的生命意识觉醒的过程。从心理学和哲学的角度来看,生命意识主要是指“人类精神对死之本质、方式与价值等问题的自觉与思辨的心理活动……人作为自在自为、具有精神层面的存在物,自我意识使人在面对死亡时反观自身,产生对生命的意义、价值、本质等问题的思考和判定”。在此之前,对于创作了《优伶之死》的田汉来说,生命依然只是一个艺术中的符号,但是在《优伶之死》公演那天,田汉被日本特务殴打,他的深入骨髓的生命意识才被唤醒。他对妻子说:“我几乎感觉到了死亡,当时我很害怕,甚至很绝望,我发现,政府是那么的软弱!”而可贵的是,田汉选择的并不是退缩,而是继续战斗。有了这一层叙述,不仅观众能意识到,田汉、聂耳等艺术家尽管没有冲锋在第一线,但是他们也并不是生活在稳定、安适的环境中的,同时观众也能更好地理解,为何在战争爆发以后,目睹了枪炮大作场面的田汉,认为话剧已经无法表达这样的场面,决定改用电影的形式来唤醒民众。为了充分地了解战地情况,田汉、梅香等人不惜冒着枪林弹雨,拿着摄影机和战士们一起待在战场上。

二、牺牲的形态呈现

在电影《国歌》中,角色牺牲的方式是各不相同的,吴子牛有意让电影中出现的牺牲具有不可重复性,还安排一些人物的逝去虽未明说,但观众是可以根据自己对历史的了解而猜想到的,这方面较具代表性的便是梅香的哥哥梅宁。在电影中,梅宁出场并不多。梅香牺牲后不久,梅宁就在追悼会上告诉田汉他要去军队中任职。而在电影最后,田汉出狱以后,梅宁则表示他要留下来,与南京共存亡。就观众的知识积累来说,由于绝大多数人了解南京沦陷这一史实,梅宁最后的壮烈牺牲也是可以预见的。在这种明暗相衬的叙事表现中,悲凉的气氛也越来越浓郁。而这林林总总的牺牲基本上可以归结为两种:一种是在强大的、具有伤害性的外力面前被动地接受,这种一般用来渲染国仇家恨;一种则是在对当前的困境和自身状态有了深刻认识以后,主动选择承担牺牲。这二者之间既有区别,又有重合。如齐白山和李雪丽的牺牲,重回东北是他们的主动选择,而陷入日军的包围则是被动的结果。

以《国歌》中的国军士兵为例。由于创作的需要,田汉和聂耳时常与军人打交道。最开始是他们貌似去前线拍摄纪录片,由于与阵地靠得越来越近,他们也进入日军攻击范围内。国军军官为了保护他们,给了他们头盔并且安排两个士兵照顾他们。然而在轰炸中,其中一个士兵倒在了梅香的身上,他的一条手臂直接血淋淋地离开了身体,梅香当场被吓得昏厥过去,另一个士兵不停地打梅香耳光才让她醒来。这一场战争以血肉横飞的场面震撼了艺术家们。对于守军来说,他们的牺牲是被动的。后来为了进一步直面战争,田汉和聂耳又常去医院看望伤病员。他们结识了两位东北老兵,他们已经因为战争致残,但依然乐观地为他们表演节目,并且表示自己上无片瓦下无立锥,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打回东北。结果就在当天,上海市政府宣布已经签署带有投降意味的停战协定,这让年轻的聂耳气愤异常。就在田汉、聂耳二人走出医院时,看到了上吊的两个东北老兵。失去了报仇的机会,他们也就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而在电影中,聂耳的牺牲并未被呈现,这并不是主创的疏忽。作为《义勇军进行曲》的作曲者,聂耳在电影中虽然戏份不多,但是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电影的结尾处,吴子牛以众人溯流而上,隔着高墙给田汉播放他们灌制的《义勇军进行曲》唱片,让观众的情感达到高潮。袁牧之等一行人便乘船从上海来到南京,用连着大喇叭的留声机,播放聂耳谱写好的歌曲给田汉听,实际上也是给整个监狱里的人听。这引起了监狱的骚动,囚犯们冲向墙边。警卫们一开始先是阻拦他们,随后也跟着囚犯们一起被这音乐征服。在船上强忍悲伤的剧组人员中没有聂耳的身影。吴子牛以这样一种委婉的方式暗示了聂耳的逝去。这个时候年仅23岁的聂耳已经在日本与友人相约玩耍时溺水身亡。聂耳的英年早逝是可惜的,但是在电影浓墨重彩所呈现的牺牲形态中,聂耳的意外是不属于其中一种的,因此吴子牛选择略去了这一事件,没有使用任何画面、旁白和字幕进行交代。

三、对生命的戏剧性审美

首先是强化民族的苦难。《义勇军进行曲》的创作动因是日寇侵华带来的民族苦难。由日本发动的不义战争导致中华民族的儿女死在自己的国土上。以梅香的牺牲为例。在电影中,梅香原本是一个留学南洋的女学生,回国来送华侨的抗日捐款,加入田汉等人的圈子中。在战争爆发后,梅香还一度在上海当护士,坚持照顾伤员。田汉等人在长城下拍摄《风云儿女》时,梅香因为看见女主角王人美非常疲惫,就提出要为王人美做一个奔跑镜头的替身。然而就在这个镜头拍摄的过程中,剧组遭遇了日机的袭击,当其他人躲过了机枪扫射后,却发现梅香倒在了血泊之中。在护送梅香的灵柩回上海的路上,聂耳便愤愤不平地与日本人起了冲突,认为梅香都是被他们害死的。田汉等人虽然更为冷静,但也认为梅香是为拍这部电影而牺牲的,因此更应该把《风云儿女》拍好,这其中就包括作为主题曲的《义勇军进行曲》。即使是在自己的国家拍摄电影,死亡依然如影随形,由此带来的艺术张力被推向极致,矛头无疑是清晰指向侵略者的。而死亡所带来的惨烈,也反过来张扬了艺术家们的生命力。

其次是深化情节,重申主旨。在田汉和上海电通制片公司里的人一起拍摄电影《桃李劫》的时候,安排了聂耳和他的合唱团在片场附近唱《前进歌》。这首歌的歌词刚刚由田汉写完两天,聂耳就完成了作曲,并且兴致勃勃地带领大家一起合唱,带给片场一种别样的活力。田汉也正是为聂耳的才华和创作积极性所打动,才决定以后自己的词必须交给聂耳来谱曲的。可以说,田汉和聂耳在《前进歌》上的成功合作为《义勇军进行曲》的创作奠定了基础。在后来聂耳被组织决定送往欧洲学习音乐时,聂耳就曾经以“我所有的曲子都是田老大作的词”为由拒绝。在《前进歌》中,除唱外,还有一句属于指挥聂耳的旁白:“不要拿死来吓我们!”这句旁白在电影中反复出现,在后来田汉等人坐火车时,青年们也在火车上一起唱这首歌,给予田汉和银幕前的观众很大的震撼。可以说,聂耳选择将这句话单独挑出来用呐喊而不是歌唱的方式来表现,说明他领会到了田汉的生命意识,也正是在这首歌中,观众也把握了田汉等人对生命的态度。

对于每一个个体生命来说,死亡都是无可选择的必然结局,但是各人命运不同,死亡何时降临是不能预知的。死亡又如一把悬于人类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给予人类本能的恐惧和担忧。而也正是在这种恐惧和担忧的负面情绪中,珍视生命,乃至珍视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的理念才得以产生,人才不至于陷入麻木中。在电影《国歌》中,牺牲负载了抗战年代特别的社会伦理、政治意义以及导演本人的人文理想。梅香、齐白山、李雪丽乃至无名战士等角色的牺牲不断对《义勇军进行曲》的作者田汉、聂耳带来艺术上的启发,串联起整部电影的叙事,同时也给予观众难忘的审美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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