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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夜色撩人》审视女性道德理想的建构

2017-11-16寇嫒丽南昌大学科学技术学院江西南昌330029

电影文学 2017年21期
关键词:淡绿色芥子沙漠

寇嫒丽(南昌大学科学技术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9)

根据须一瓜的《淡绿色的月亮》改编的电影《夜色撩人》是继《太阳黑子》改编成《烈日灼心》后,她又一部被改编的小说。她凭借政法记者对新闻的敏感和小说家发现生活的热情,创作的多数作品是以突发性的社会案件为切入点,把握极端环境下焦灼突变的人心,深入探寻灰色地带的人性。[1]导演夏钢慧眼识珠,发现了《淡绿色的月亮》,认为这种拷问人性的争议性题材永不过时,因此决定把它搬上大银幕,引发更广泛层面的社会思考。

一、“英雄梦”的幻灭与重建

影片高度还原了小说的故事架构:一场突如其来的入室劫案,打破了恩爱夫妻的平静生活。芥子在探寻真相的过程中,暴露出婚姻中潜在的危机。虽然案件告破,但夫妻感情覆水难收。这个看似简单的故事背后隐藏着饱含争议的道德悖论。

(一)家庭道德理想的承担者——丈夫桥北

社会舆论关注的是案件经过和结果,小说和影片却聚焦在突发事件的猛烈撞击下人性和情感的微妙变化。影片通过蒙太奇手法的运用,让芥子在惊悚之夜的记忆碎片穿插闪回,较好地还原了小说中抽象化的心理描写。劫案发生时,桥北自始至终采取的是妥协、不反抗甚至是配合的态度。这符合他一贯的生存哲学:钱财乃身外之物,生命才是最宝贵的。案件告破,财物大部分被追回,但女性的安全感和恩爱的夫妻关系再也没有回来。芥子在探寻真相的过程中陷入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危机,不断地对人性和道德发出痛苦的诘问。高大健壮的桥北何以面对矮小跛足的歹徒不做反抗?桥北的举动究竟是审时度势后的智勇明达还是胆怯懦弱的苟且偷安?而最让芥子耿耿于怀的是,当她遭遇歹徒猥亵时,桥北只是闭上眼睛不作为。事后的桥北除了庆幸劫后余生,并没有对妻子表示歉意。芥子越发怀疑,他是否真正想过保护自己?他是自保还是保护我们?妻子的贞节是否为了苟全性命可以随意舍弃?始终无法在生活表象下探寻到答案的芥子,在荒芜的沙漠中孤独绝望地挣扎。困扰芥子的问题早已超越了案件,上升到了对人性的拷问。

突发事件不过是触发芥子重新审视丈夫形象和夫妻关系的契机,女性潜意识里的阿尼姆斯原型在此起着深层的主导作用。阿尼姆斯(animus)是荣格提出的原型理论中的一种,即女性心中的男性意象。荣格认为女性会在潜意识中建构起自我界定的男性形象。女性往往会无意识地把欣赏的优点加诸身边的男性,丈夫便成为女性家庭道德理想的承担者。而一旦理想男性形象遭遇解构,女性就会因为情感世界的失衡陷入精神苦闷。芥子家庭安全感和归属感的缺失,很大程度上源自阿尼姆斯原型崩塌带来的恶性反应。芥子虽不希望桥北因为反抗而毙命,但更无法接受一个把爱人置于危险境地的懦夫。芥子不断地重审丈夫形象,昔日的恩爱仿若幻影。尽管桥北试图修复情感,却无法挽回芥子的心。谢高一针见血地戳痛芥子的心理:“你宁愿看到烈士,也不愿看到你的英雄梦破灭。”[2]芥子的家庭道德理想也代表着大多数女性的价值标准。

在我国长期的男权文化体系中,男性被强行标记了智慧、勇敢、力量和责任等标签,女性自觉地扮演着被支配、被保护的弱势角色。在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中,这种传统的男女关系演变成了构建稳固的家庭和社会的基石。[3]被置于英雄神坛的男性背负着沉重的理想预期,其言行举止要受到社会成员尤其是女性的道德审判。在社会生活中,个体是以活着作为最基本的生存哲学的,而人们却往往越过这一基准,对男性在突发事件中暴露出的人性弱点或者本能不予宽容甚至是严厉批判。因此,褪去英雄外衣的桥北,是芥子无法直面的痛。她在委屈、焦虑、迷茫和思索中日渐憔悴,独自承受着男性崇拜缺失后的情感空洞。

(二)社会道德理想的承担者——警察谢高

影片除了保留小说原有的主线,即通过女性在突发事件中家庭理想的失落和安全感的缺失,透露出当代女性的生存焦虑和独立意识的觉醒,还将作为辅线的警察谢高置于社会道德理想的承担者的位置,探讨了社会安全感的缺失与重建,从而丰富了作品的社会学内涵。影片在开头和结尾对原著进行了改写。片头第一组镜头是谢高在处理娱乐会所违法经营的案件,凸显了他作为维护社会安定的责任承担者的身份。紧接着影片转入谢高和芥子一番工作上的对话,表明了改编者想要从家庭内部走向外部社会的双线架构的意图。

谢高的警察故事和丈夫桥北的行为形成了对比叙述。经历过桥北类似困境的谢高,曾在返乡的列车上遭遇一伙手持凶器的歹徒,他权衡利弊以不反抗为条件同劫匪达成协议,确保了全体乘客的生命安全。正如谢高在开导芥子时所说:“警察从来不鼓励受害人盲干硬顶,尤其是力量悬殊的时候。生命是无价的,最值得珍惜的只有它。”[2]谢高的不反抗实际上是审时度势后的理性承担,却得不到群众和舆论的理解支持。劫后余生的乘客把财产损失的愤怒和“英雄梦”破灭后的委屈全部发泄在了谢高身上。承载着社会道德理想的警察谢高与担负着家庭道德理想的丈夫桥北,都遭遇了包括女性在内的社会主流价值观的道德审判。普通民众对“英雄”的理想化期待生成为抽象化的道德守则,表达着社会成员的集体诉求。正处于社会转型期的中国社会,物质文明的飞速发展也带来了一部分人犯罪欲望的膨胀,随着社会不稳定因素的增加,大众对于社会安全感的渴求与日俱增。从家庭到社会,人们热切期盼捍卫正义、维护安定的英雄出现。而见义勇为,成为英雄最鲜明的标签。然而民众和警察对见义勇为的评判标准是冲突的。大众理想预期的是美国大片鼓吹的不畏生死、舍生取义的热血英雄。因而谢高的理性判断会被误解为贪生怕死的不作为,百口莫辩的他承受了巨大的委屈和压力,即便是调离了原来的工作岗位,他依然处于万劫不复的煎熬中。谢高与桥北的不同在于他对不反抗造成的后果问心有愧,他为没有保全群众的财产深深地自责。而桥北却无愧,他用“生命价更高”的生存哲学,为自己把妻子置于危险境地的懦夫行为开脱。

小说结尾对人物命运的悬置是须一瓜惯用的技法,可为读者留下开阔的思考空间。影片结尾对小说做了较大的改动,由夫妻的同床异梦延伸出生活的一种可能:一年后两人离异,桥北娶了一个小他十岁的女孩。桥北形式上重建了家庭内部崩塌的“英雄梦”,不过是对自我灰色人性的逃避。谢高在与歹徒的搏斗中牺牲,用自己的生命重建了芥子和主流社会诉求的“英雄梦”。影片对于谢高悲壮离世的设置,一方面是想在更广阔的社会层面上,表达出大时代对勇敢和正义的呼唤;而另一方面也会触动我们对身陷道德困境的个体生命逝去的悲悯情怀,进而引发观众对惯常的价值观和是非观的反思。

二、月光中的迷失和沙漠中的挣扎

一场劫案让芥子英雄梦碎,她在荒漠中艰难地跋涉,唤醒了体内沉睡的独立意识。芥子必须在危机中打破长期以来对男性的情感依附,尽管这个过程会伴随着阵痛。影片保留和拓展了小说中月亮和沙漠意象的象征内涵,通过镜头语言形象化地传递出人物内心微妙的变化,同时也发挥着推进情节发展的叙事功能。这两个隐喻符号在主体叙述话语之外,辅助性地诠释了主人公理想主义价值观的失落,女性独立意识的启蒙和觉醒以及重建人生秩序的焦灼。

(一)淡绿色的月亮

月亮贯穿影片始末,共出现五次,前两次是在劫案发生前。开篇朦胧的半月悬挂天际,如常的月色映照着庸常的岁月,喻示着生活的安逸平淡。第二次是在桥北接芥子回家的路上,芥子第一次看到淡绿色的圆月。此时两人小别胜新婚,芥子内心的喜悦和甜蜜仿佛都感染了这月色。淡绿色在视觉上给人以平静、舒适、安全之感,营造出安宁祥和的气氛,象征着夫妻关系的融洽。然而当夜劫案的发生,又对此时温馨平和的氛围形成反讽,在审美感受和情节叙事上构成了强烈的反差。在西方中世纪文化中,绿色代表爱,但有时也代表邪魔。淡绿色的月亮成了平地里起波澜的一种危险信号。

接下来出现的两次月亮,都是昏暗的残月,并有着被幽深的夜色渐渐吞噬的危险。一次是在案件告破后,夫妻俩在车上讨论案情,芥子质疑了桥北的不反抗,两人心生芥蒂。一次是在桥北得知芥子流产后,回家的车上气氛沉闷压抑,两人沉默无语。这两处残月均暗示着人物内心疑虑和阴霾的扩张,就如同这黑夜在蚕食着夫妻间原本牢靠甜蜜的情感;同时也隐喻着女性理想主义价值观的崩塌和崩塌后的迷茫与绝望。

淡绿色的月亮再次出现,是在夫妻和好的那个晚上。床上鸳梦重温的芥子,始终无法让精神和肉体再回归桥北,两人渴望弥合裂痕的努力归于失败。绝望无助的芥子望向窗外,那轮淡绿色的月亮既有着昔日恩爱再也回不去的悲凉,也有着对两人关系终以悲剧收场的渲染。淡绿色的圆月一如往昔,而芥子的潜意识却先于理性早已脱离对男性的依附和崇拜。女性独立意识渐趋觉醒的她,尽管还不知路在何方,但淡绿色所包含的希望和新生之意也是对她未来明朗人生的一种暗示和期盼。

影片改写了小说仅在开篇和结尾两处描写淡绿色月亮的设置,保留了须一瓜借由月亮传达当代女性生存焦虑和情感变化的艺术手法。“不是谁都能看到淡绿色的月亮的,它只是有的人在有的时候能够看到。”[2]不论是淡绿色的圆月还是黯淡的残月,都带有人物投射的主观情绪。女性生存处境的变化、理想主义的失落、独立意识的觉醒等,都在改写着女性对外在世界的感知和态度。

(二)荒芜的沙漠

谢高为开导芥子讲了一个关于沙漠、猴子、石头和蛇的寓言故事。他希望芥子不要自寻烦恼,远离沙漠和逃离那块煎熬内心的石头。固执的芥子,始终无法原谅丈夫的不反抗。谢高说芥子对于真相的探寻,折磨自己,折磨男人,也折磨警察。劝说无果的谢高望向窗外,眼前是荒凉无边的赤色沙漠,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炙烤着灵魂。这暗示着谢高充满秘密的过去和沙漠寓言有着相互指涉的关系。

原本置身事外的谢高被卷入了夫妻间的情感危机。他和芥子间关于见义勇为和理性避险的争论,强烈地刺激着他内心掩藏的痛苦。面对因为情感世界坍塌在沙漠中流浪的芥子,谢高侧面道出了自己的故事。由于当年审时度势后的不反抗,谢高遭到群众、舆论的误解和驱逐。他背负着社会道德的指责,不堪重负,那炙烤的沙漠仿佛一座炼狱,让他的良心无法安宁。当被芥子问及对于当年的不反抗是否“问心有愧”时,谢高的眼前再度浮现赤色沙漠。对于自己未能两全地捍卫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他心中有愧,对于自己做出理性选择而导致人生轨迹的逆转,他心有不甘。谢高的牺牲是偶然、意外的事件,但这也许是永远走不出社会道德理想沙漠的谢高完成自我灵魂救赎的主动选择。

芥子选择了逃离沙漠,而谢高却再也没有走出来。芥子试图通过肉体上的亲密接触找回对桥北的情感认同,而她的情欲早已随着丈夫理想形象的垮塌而缺失。小说中写道:“芥子绝望地闭上眼睛。她的脑海中一片黄沙,荒凉无际。她的全身,都变成了干涸绝望的大沙漠。”[2]影片把黄沙处理成了冷色调的灰色画面,从视觉上更能形象地传递出人物内心的悲观绝望和迷茫无助。理想和激情终究还是湮没在平庸的生存哲学中。然而独立意识已经觉醒的芥子,最终选择了结束这段理想和激情不再的婚姻。逃离沙漠,只是对生存困境的暂时逃避,这其中也潜藏着芥子在重建理想价值观后获得新生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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