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版《深夜食堂》的温情叙事

谭 苏

(云南经济管理学院，云南 昆明 650106)

在好莱坞电影代表的美国文化不断对世界各国进行文化输出的当下，好莱坞电影思维和美国文化似乎已经成为主流，当各国导演争相模仿好莱坞电影制片模式时，日本电影导演却始终在坚持自己的创作理念和艺术风格。在类型多元的日本电影当中，存在着一个共性特征，即大多数日本电影都集中精力于个人的私有化情感等个人经历上，即便这些个人经历并不具有普遍意义，但是其中传递的对于生活的积极乐观的思想、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诗意的情感联系，都让这些日本电影跨越了文化差异的屏障，让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的观众都能感同身受。松冈锭司执导的日本电影《深夜食堂》是同名热播日剧的电影版，由小林薰主演，展现了位于繁华新宿小角落的一家夜间食堂当中发生的温情时刻。影片是近年来展现人与人之间温情的日本电影的杰出代表，在不急不缓的温情叙事过程中，人生哲理、生活反思与社会文化等一一得到了表现。

一、碎片化的日常叙事

日剧《深夜食堂》改编自安倍夜郎的同名漫画，从2009年至今已经播出四季，创造了一股空前的收视热潮，甚至从日本传播到世界各地，尤其在亚洲地区不同国家受到广泛好评和喜爱。《深夜食堂》以食物为媒介，将迷惘、失意的人们对人生的感叹、困惑以及对往日时光的怀念统统融入热气腾腾的食物中，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日本大众饮食文化的精髓和深度。该剧每一集都是一个独立的故事，针对这个故事还有一道特别的美食，看似毫无关联的每一集故事，却逐渐让这间午夜12点开始营业的深夜食堂越发具有人情味儿，这家深夜食堂正如同一个驿站，众人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迷惘之际，都在这里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和答案。

电影版《深夜食堂》将同名电视剧分集播放的讲故事形式，转化为碎片化叙事，逐渐累积影片的叙事温度，在悄无声息之间表达沁透人心的人生哲理。小林薰扮演的食堂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脸上的刀疤让他十分冷酷、神秘，与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来来往往的食客在这间狭小见方的食肆中，彼此适度地关怀，偶尔八卦其他食客的私事，纷纷向这个“不管闲事”的中年大叔吐露着内心。电影版《深夜食堂》的碎片化叙事以不同食客进出这家食堂为分割点，有些熟客会持续光顾，而有的食客则会突然有一天消失不见，不再光顾，关于人生的兜兜转转的人情际遇在食客进出食肆之间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

电视剧版《深夜食堂》中的脱衣舞娘、同志酒吧妈妈桑、茶泡饭三姐妹、黑道大哥等熟客悉数登场，成为深夜食堂中的固定食客班底。影片主要分为三个故事段落，在熟客和老板的谈论过程中，完成三段故事的串联。高冈早纪饰演的妩媚动人的川岛玉子，情人刚刚去世，由于自己“小三”的身份而无法获得遗产，一无所有的她在深夜食堂邂逅了平庸的上班族西田初，西田初在恰当的时机刚好填补了川岛玉子的心灵空虚，两人迅速打得火热，随着川岛玉子意外继承了情人的一部分遗产，西田初也逃离不了被抛弃的命运。多部未华子饰演的新泻县女孩栗山美知留只身一人来到东京被骗，身无分文的她饥饿难忍之下，在深夜食堂吃了一顿霸王餐，但抵不过良心的谴责，第二天再次登门致歉，并留在了食堂打工还债。栗山美知留在深夜食堂中，重新找回了自己来到东京的初衷——找到了成为一名厨师的人生理想，重新找回了自己对人的信任以及自己久违的微笑。筒井道隆饰演的福岛县灾民大石谦三爱上了地震志愿者杉田明实，只身前往东京寻找明实，大石谦三锲而不舍的告白和求婚对明实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刻意对其躲避不见。失落的大石谦三在深夜食堂停留下来，在吃到食堂老板亲手做的咖喱以后，他终于明白自己只是将志愿者杉田明实看作自己亡妻的替代者、自己情感的补偿者，终于勇敢地放弃了对杉田明实的追求。三段平行的故事支撑起电影《深夜食堂》的故事框架，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时时刻刻在生活化的叙事语言中传递到观众心里，成为无法抹去的情感记忆和影像触动。

影片的碎片化生活叙事制造了一种生活化叙事语境，虽然表面上每个食客的人生故事之间并不存在必要的关联，人生轨迹并不相同，但在影片叙事终了观众才猛然发现，彼此陌生的众人在共同生活的社会环境中，彼此无法逃离时代变迁和社会变革带来的冲击，也无法逃脱生老病死的人生经历和情感羁绊。

二、当代日本人生活经验的叙事体察

《深夜食堂》是典型的日式温情电影，是近年来日本电影追求的私有化个人叙事与个人情感体验的代表作品。面对现代社会生活的巨大压力，众人纷纷躲进这家位于繁华新宿黑暗小角落的深夜食堂当中，原本素不相识的彼此，因为这家深夜才开始营业的食堂而产生了微妙的情感联系，陌生人彼此之间的互相温暖，成为众多食客重新出发的动力。

无论是电视版《深夜食堂》还是同名电影版，都是针对社会文化的艺术创作，是针对现代日本社会文化现状而做出的文化选择。《深夜食堂》描绘的食肆空间与现实世界大相径庭，刻意剥离了日本现代社会的繁华和喧嚣，创造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乌托邦世界”。深夜食堂的位置刻意选在东京最繁华的新宿地区的一条不知名的巷子深处，小巷的逼仄、幽暗与新宿街头的灯红酒绿不夜城的景象截然相反。因此，深夜食堂成为繁华都市中的一处避世的存在。

影片深切体察着现代日本人的生存状态，往来深夜食堂的形形色色的熟客和新客正是现代日本人的代表，他们的身体负荷的劳动压力和精神负荷的思想压力，急于寻找一个灵魂和肉体同时能够休憩的避风港，深夜食堂恰好成为食客消解压力的避世空间。

第一段故事是关于抛弃的故事。川岛玉子是一个被抛弃的女性形象，情人的去世掏空了她的精神世界，而“小三”的身份让她一分钱都捞不到，此时的她就连物质世界也十分匮乏。玉子来到深夜食堂寻求慰藉，却刚好邂逅了唯唯诺诺的公司小职员西田初，在外人看来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二人却走到了一起。两人的相遇注定只是都市男女寻欢作乐的情感慰藉，情人的去世令玉子看透了不能依靠男人而活，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生活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因此，在玉子意外获得了情人的一部分遗产之后，她迅速与平庸的西田初分手，转身成为一名放高利贷的债主，她在深夜食堂中不仅寻求到了身体的欲望慰藉，也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究竟想要怎样的生活。玉子是日本现代都市女性的代表，她有着寂寞的灵魂和现实的世界观，是这个金钱至上的物欲社会的典型代表，作为一名被男性抛弃的女性，在无形中也成为抛弃男性的女性。

第二段故事是关于寻找的故事。栗山美知留是来自新泻县的女孩，单纯的她初到东京就被骗光多年攒下的积蓄，钱包也不小心丢失的美知留变得一无所有。美知留无意间路过深夜食堂，饥饿难耐之下吃了一顿霸王餐，第二天抵抗不过内心的谴责，再次上门致歉，希望能够打工还债。美知留是众多东京寻梦的日本农村女孩的代表，她们怀揣着梦想，单纯、善良的她们轻信他人的谎言，常常被骗得一无所有。失去了前进方向、丢掉了梦想的美知留，在充满人情味儿的深夜食堂重新找到了烹调带给自己的喜悦和成就感。在老板的鼓励下，美知留找回只身来到东京的初心，在老板朋友经营的日料店里开始了厨师生涯。栗山美知留是复杂的都市社会文化的牺牲品，同时也在陌生的环境中，不断收获着内心的温暖，而再次站起来重新出发，只要铭记自己的梦想，找回初心，即便都市生活再复杂，也有实现梦想的可能。美知留的故事也是一场重拾梦想和再次相信人的能力的人生际遇。

日本现代社会文化和现代日本人的生活状态是影片《深夜食堂》的主要参照物，影片时刻地紧贴现实，食客们彷徨、无助的人生状态和失败的人生体验在狭小的食肆中化解，食物和深夜食堂带给人们的疗愈作用，也因此形成了影片巨大的温暖人心的力量。

三、从个体到集体的社会反思

电影《深夜食堂》并没有完全局限在个体叙事中，而是在第三个故事中，将视线放远，将具有时代印记的集体记忆纳入叙事范畴。并且，影片巧妙地利用食客“遗失”在食堂的骨灰盒，串联起影片的所有叙事片段，其中包容的人生哲理也因为“遗失的骨灰盒”这条叙事线索而变得清晰。

杉田明实是一名资深的志愿者，在福岛地震灾害救援行动中邂逅了鳏夫大石谦三——他的妻子死于福岛地震，尸首始终没有找到。妻子的死去给大石谦三带来了巨大的精神打击，使他痛不欲生，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办法出门，不能与外界进行沟通。善良的志愿者明实锲而不舍地关怀、照顾着他，希望帮助他早日走出丧妻的心理阴影。为此，明实特地向食堂老板取经，学习烹调美味的咖喱，用食物疗愈大石谦三受伤的心灵。大石谦三最终感受到了明实给予自己的温暖，敞开心扉的他突然向明实求婚，更是为此只身来到东京，希望能够得到明实的回应。为此，明实痛苦不堪，开始怀疑自己志愿者行为的正确性。

大石谦三只是钻进了情感的牛角尖之中，将明实对自己单纯的关照误解为爱意，急切地希望能够长久地获得这种久违的温暖。他初到东京之时依然没有看清明实也只不过是他冰冷人生取暖的对象，以及抚慰自己丧妻之痛的“慰藉品”而已。然而，明实成为一名志愿者的初衷，却与大石谦三对自己的追求有着相似的动机。杉田明实向深夜食堂老板坦诚自己当年错误地成了“小三”，介入了他人的感情世界，志愿者身份是自己疗愈创伤、寻求慰藉、让人生变得更有价值和意义的途径。大石谦三和杉田明实都有着各自无法诉说的心灵创伤，他们在寻找人生新起点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深夜食堂，各自找到了重新生活的勇气。

《深夜食堂》对“福岛核泄漏事故”的反思注入志愿者和灾民的情感纠葛当中，相较于地震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和对人的肉体伤害而言，地震与核泄漏事件对日本人造成的心灵创伤是无法用肉眼看到的，心灵的伤口在肉眼看不到的内部溃烂，如果没有人去关怀和抚慰，最终这道看不见的伤口会溃烂、流脓，无法愈合。影片将大时代的历史伤痛和集体记忆熔铸在两个受伤、迷惘的小人物身上，以小见大地反衬出人类相对于自然的渺小，以及地震灾难后关于灾民的精神疗愈更加重要和迫切。也正因为关于“福岛地震”的小人物情感表述，令电影《深夜食堂》比电视剧版更强调了现实意义，“深夜食堂”对往来不断的陌生人的情感疗愈在这个强调现实、高效的时代背景中更具审美价值。

四、结 语

如今，“深夜食堂”已成为一个特殊的文化符号，代表了回归日本传统文化中的慢生活精神的生活理想，日本传统的文化美学则化作不同的美食，精细、温柔地呈现在镜头之中。电影《深夜食堂》虽然看似结构松散、波澜不惊，并没有激烈的戏剧冲突和复杂的人物关系支撑起一出精彩的戏剧。但是，影片《深夜食堂》透过温情叙事传递的人与人之间的脉脉温情直抵人心，食物带给人们的精神寄托和味觉回忆极具疗愈作用，温情叙事展现的生命的力量与人性的温暖，正是该片的成功之处，也使其成为研究日本现代社会文化和社会心理的理想影像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