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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鬼子来了》的悲剧意蕴

2017-11-16李瑞华

电影文学 2017年7期
关键词:姜文鬼子日军

李瑞华

(河南林业职业学院,河南 洛阳 471002)

电影《鬼子来了》是姜文继《阳光灿烂的日子》之后执导的第二部电影。影片自1999年完成至今经历了许多坎坷曲折,一直话题不断。因其非常规地展现了日军侵华的暴虐和中国农民迂善麻木的人性弊病,影片在国内禁播,招致束之高阁的窘境。然而2000年,该片却获得包括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大奖在内的多项国际荣誉。

作为一部颠覆主旋律的抗战影片,《鬼子来了》在普通民众中也引起了极大波澜。看过本片的观众常常表现出异常尖锐的情绪对立,一些具有较强民族情绪的观众对影片中愚昧麻木的中国农民形象异常反感,称影片片面、小众、没有温情;而一些持赞赏意见的观众却对影片如利刃般直刺黑暗的人性鞭挞感到兴奋,认为影片思想深刻,能带给国民一种及时有效的、充满警示意义的刺痛感。

一部老百姓视角的抗战影片却掀起了如此大的波澜,其原因不仅在于它犀利深刻的人性批判和深重的警世作用,还在于其独具一格的黑白影像,以及姜文独特的笑中带泪、荒诞幽默的镜头表现手法。本文将从影片叙事、批判意义和表现手法三个方面来分析影片的悲剧效果。

一、悲剧性叙事

故事发生在抗日战争末期河北山海关附近一座名为挂甲台的偏僻山村里。一天夜晚,村民马大三(姜文饰)正与寡妇鱼儿在炕上偷情,一个神秘人物将两个装有日军俘虏的麻袋扔给他,声称不日来取,此后却音讯全无。这两名俘虏就是日本鬼子花屋小三郎和汉奸翻译董汉臣。忠厚老实的马大三小心翼翼地侍奉并看守了两人大半年,其间,两人一直寻找各种机会向巡村的日本兵求救,屡次未遂后,村民们害怕招来麻烦便决定处死两人。然而在由谁来执行的这一问题上村民们却犯难了:马大三畏惧遭报应藏起了两人;四表姐夫说他是使枪的,须找使刀的才能杀人;前清老刽子手一刀刘以自己老眼昏花拿不稳刀为由刀下留人。在多次试图处死两人未果后,村民们认定他们命不该绝,便只能继续关押两人。巧舌如簧的董汉臣为了自救,设法促使村民与花屋小三郎达成“以粮易人”的约定。为了换得两大车粮食,村民们将两人安全送回了日军宪兵队。

尽管宪兵队长酒塚猪吉感到此约定有辱日本武士道精神,但本着显示“日本人比支那人讲信用”的原则,还是同意履行约定,给了村民两车粮食。欢欣鼓舞的村民们与日本人一起举办联欢会以表庆祝,马大三也为自己未伤人命,还让乡亲们拿到粮食而感到欣喜。然而,在欢声笑语中灭顶之灾也随即而至。当欢庆进行到一半时,日军忽然开始疯狂屠杀村民,很快,挂甲台被血洗,村落被烧成灰烬。在残暴挥舞战刀的日军中,花屋小三郎亦赫然在列。最终,已经接获天皇投降诏书、沦为战败方的日军残暴地屠尽了一村老幼,只有马大三因为送鱼儿回娘家而逃过一劫。从此愧疚和仇恨充斥着马大三的心,让他日夜难安。

不久后,国民党军队接管了这片村落,控制了日军俘虏。一个大雨天,乔装改扮的马大三手持利斧冲进日军俘虏营,见人就砍。在杀死几名鬼子后,马大三被国民党士兵生擒,最终以违反波茨坦公告为名,被判处死刑。行刑当天,马大三仰天长啸,围观民众一片木然,而执行死刑的正是那个被马大三小心侍奉的战俘——花屋小三郎。

影片的悲剧性是深重的,这种悲剧不仅体现在片尾屠村和处决马大三这两个血腥事件,更重要的还体现在前半截村民与日军的平静相处中。影片的时间和空间是一对颇有意思的矛盾设定:故事虽然发生在战火纷飞的动荡年代,地点却是长城脚下一个既封闭又贫瘠的小村落里。这里信息闭塞,相对安稳,村民们也显得淳朴、懵懂、良善又愚昧。再加上常年与驻守日军相处,在夹缝中求生存,人们显得更加懦弱和顺从。在最后屠杀一幕到来之前,影片的节奏一直是诙谐而欢快的,村民们甚至是以一种相当奇特的方式与日军“和平共处”:日军每天高奏军歌,气昂昂地走村巡逻,一路上给孩子们发糖、变魔术玩;在花屋和汉奸董汉臣被拘禁期间,两名俘虏甚至享受着被人伺候的待遇,在董汉臣说花屋如果吃不上饺子就绝食时,马大三立马挨家挨户地借白面包饺子;八婶子还理直气壮地口吐狂言:“日本子来咱村儿八年了,八年,八年他咋着了,他敢动我一根汗毛了,我行得端走得正,到哪儿他都得高看我一眼!”当村民们收到日军送的粮食时,大家开心地奔走相告,并与日军协同联欢。其间甚至有人还提议弄几个孩子来“闹腾闹腾”,于是便出现了男孩穿着日本军装,女孩坐在日本兵怀里一起庆祝的欢腾景象。所有的这些平静和欢腾既像是悲剧到来之前的伏笔和铺垫,又像是满腔悲愤的无言诉说,始终带着一股子荒谬、紧张与沉重之感。

在屠杀来临时,仿佛有种尘埃落定之感——忘恩负义举着刺刀的鬼子才是中国观众熟悉的鬼子,蒙昧无知的村民们只有经过血的洗礼才会成为民族的斗士!所以,当影片最后马大三手持利斧冲进战俘营时,观众终于在一派欢腾后看到了觉醒和希望。然而这个希望很快便被一种更具讽刺意味的结局抹杀了。幸免于难的马大三没有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下,却最终死在自己同胞的审判里。最后登场的国民党高少校依据一份迟来的国际公约,借战俘之手斩杀了“民族败类”马大三。而由被追杀者来斩杀自己同胞的荒谬行径竟只引得老百姓争相围看,他们漠视这个一心想报仇雪恨的汉子,他们只想为自己麻木无趣的生活增添一点调料。

所以影片并没有先抑后扬,姜文选择的是一判到底的悲剧叙事,这是一种让人窒息的痛苦。而姜文没有给观众一点喘息的机会。

二、悲剧的表现手法

(一)诙谐、荒唐

《鬼子来了》最独特的悲剧表现手法便是喜剧元素的运用。姜文在本片中调动了所有的审美元素,将喜剧运用于悲剧中,别有一番讽刺的悲喜剧意味。

影片前一个多小时就像一个抖笑料的方言情景剧,姜文饰演的马大三用夸张的唐山话配上懵懂的表情反复念叨着“知不道”,三舅姥爷和四表姐夫更是用半文不文的方言拽文,让人忍俊不禁。黑白画面配上土得掉渣的台词和人物形象,将落拓小山村的贫乏落后生活展露无遗,由语言引发的笑料不仅带来了诙谐有趣的观影感受,还推动了剧情的发展。比如,花屋为了让马大三杀了他而让翻译教他几句骂人的中国话,没料到翻译为了自保性命教了几句奉承话,结果就变成花屋满脸仇怒地冲着马大三哼哼:“大哥大嫂过年好,你是我的爷,我是你的儿。”话语产生的喜剧荒谬之感由此可见一斑。

这种诙谐荒唐之处还反映在镜头里,其中设置得最具特色的当数各种抢镜的牲口了。当村民们带着俘虏到宪兵队换粮时,彪悍阴狠的宪兵小队长一出现,便扫空了影片累积的轻松气氛。这时村民们用来拉车的驴突然发情,一跃而起当众糟蹋了宪兵小队长的战马,瞬间打乱了刚刚凝起的严肃气氛。在马大三行刑这场戏中,高将军在台上义正词严地细数自己“双亲被日军炸死,腿被炸断”的惨痛经历,马大三跪伏在地,围观的老百姓一片沉寂与麻木。这时一头猪突然跑进场来在士兵脚下穿行,场面顿时失控。在一片混沌中,高将军的波茨坦公告四散开来,围观群众开始哈哈大笑,高将军冠冕堂皇的民族大义也消解在一片混乱中。在标榜民主有序的审判场面中糅合滑稽错乱的一幕,这正是对现实秩序的一种反抗与嘲笑。

荒诞的细节一点一点叠加起来,推动最后荒诞审判一刻的到来。或者说,整部影片的设定原本就是荒谬可笑的。国弱被欺辱的年代,愚善的中国老百姓以己度人,期盼残暴的日军真情以待,这本就是一厢情愿的无稽想象。在日军屠刀下险中逃生的中国人最终被自己的同胞凛然正派地处决了,执刑的还是罪恶的日军俘虏。老百姓被屠戮时不见踪影的国民党将军在斩杀自己同胞时却冠冕堂皇、义正词严。愤而无语的马大三临死前一阵仰天长啸却被嘲讽为学驴叫……将诙谐荒唐的元素掺进悲伤严肃的主题中,将人性的错乱与对立糅合在一起,带来更加强劲的悲剧冲击。

(二)色彩与镜头

为了最大限度还原那个年代的味道,影片使用黑白胶片拍摄,这也是本片的一大妙笔。整部影片除了最后一分钟回归彩色画面,其余全部采用黑白色调。这一幕中,当马大三高昂的头被砍下,头颅连转几圈落在地上,鲜血垂下他的眼帘,影片颜色突然由黑白变为一片血红,这突如其来的惊人色彩与黑白色形成强烈的反差。在这片让人目瞪口呆的色彩中,观众早已习惯的黑白色突然显得格外冷漠阴冷,这一变,就像完成了黑暗向明亮、蒙昧向醒悟的转化一样。对于最后这一变,业界人士大多给予了极大的肯定,姜文自己也说:“就为了最后这个画面,值得将整部电影拍成黑白片。”这股刺眼的红色就像凝固在观众眼前一样,带来沉重的憋闷感受。

本片的光影运用和镜头角度也处理得颇具特色。在灯光的使用上,最有寓意的一幕当数村民与花屋、董汉臣二人签字订约的那场戏。围聚在一起的村民跟两名俘虏一样,使用了面部底光,灯影幢幢的昏暗夜晚,人面仿佛鬼魅,隐匿着灾祸降临的前兆。在其他镜头中,光影的运用也巧妙地搭配了人物的心理和剧情的需要。此外,大量的跟拍与特写镜头将人物夸张的表情和动作很好地呈现出来,快速切换的面部特写与纪实镜头一起很好地反映了人物内心的矛盾冲突与无奈。在日军屠村的这一幕中,从头到尾采用摇晃镜头,不遗余力地表现出日军的凶残暴虐和老百姓的可怜无助。

三、直指人性的悲剧主题

《鬼子来了》蕴含了多重悲剧主题,其中最深层的在于展示了人性的弱点。姜文舍弃了传统抗日影片中英雄大义凛然、智慧勇猛的高大形象,转而将视角对准一群小人物的命运。这群人身上拥有那个时代中国农民最典型的特点:本分善良、愚昧迷信、明哲保身、生存至上、不敢承担责任,民族意识淡薄,他们诠释着典型的中国老百姓的生存哲学。影片中特写的几个人物与镜头更犀利地批判了我们民族性中的一些劣性。如影片着力刻画的汉奸翻译董汉臣这个形象。这个脑子转得飞快的“狗腿翻译”几乎没有一句话在“直译”,他深谙挑拨离间、欺瞒自保的那一套。作为一个有些文化的中国人,他内心瞧不起花屋这样农民出身的日本下层士兵,而他自己也被日本人瞧不起。在最后受刑的时候,他面露笑容,这个笑既像是对时局的嘲笑,也像是对自己的嘲笑。

影片中更广而深的一点是,不仅涵盖了中日民族恩怨与对那个时代中国老百姓人性的鞭挞,还将日军放到人性的角度下进行分析。影片的主要人物花屋小三郎最初因恪守日本武士道精神而一心求死,但在村民的优待下表现出普通人的情感需求。只是最后一刻在宪兵小队长的威胁下回归了武士道精神,将刺刀对准了朝夕相处的村民。这种心理转变的刻画立体而具有人性色彩,这是姜文站在人性的角度看待战争,是对这种秉性的人类群体发出的尖锐的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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